寡妇门前(一)
四十集电视连续剧《寡妇门前》的几点说明
一、解题
“寡妇门前”,是一个既古老而又新鲜的话题,也是一个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在我看来,还是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话题。
《寡妇门前》演绎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与她周边的男男女女之间的瓜瓜葛葛、磕磕碰碰、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生生死死的故事,把一个千年的古老话题予以最新、最形象的诠释。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寡妇则难上难。寡妇是人,别人经受的苦难,她经受过;寡妇是女人,别的女人经受的苦难,她也经受过;寡妇是失去了男人保护的女人,因而她经受的苦难比别人更多、更深,也更重。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备受人们的关注:或猜忌、或遐思、或想入非非。此外,还有心怀妒嫉的女人的诽谤,不正经男人的挑逗,流氓无赖的调戏,有权或有钱的色狼的引诱、骚扰、施暴……
寡妇丧夫,不是她的错,而是她的不幸,可有些人带着世俗的偏见,对其歧视、谩骂、侮辱,甚至欺凌,使其更加不幸。
《寡妇门前》写的不是风流寡妇,也不是自认“红颜薄命”的宿命寡妇,而是新时期,在改革开放潮流中涌现出来的一个巾帼女杰。
本剧的主人公唐荷花是一个把脸皮看得比金钱还贵重,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宝贵的传统女性。丈夫在世时,她是个贤妻;儿子出生后,她是个良母;在婆婆面前,她是个孝顺的媳妇;在小叔子面前,她是个负责任的嫂子;在邻里面前,她还是个好邻居……只因为她是个寡妇,竟被卷进了一场又一场是非、恩怨、生死的漩涡。不过,她不是一般的寡妇,她有自己的人格尊严,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爱。她在穷山沟里历尽磨难,在人们的关爱、支持、帮助下,拿起了法律武器,抵御、抗争,终于挺过来了。之后,她外出打工,经风雨,见世面,很快融入改革开放大潮,成长为一个新时期的新型妇女。之后,又回到山沟创业,当了组长,为家乡脱贫致富作出了贡献,最后找到
了自己的归宿。她如同荷花,生在污泥里,长在清水中,出淤泥而不染,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二、题材
最现实题材:本剧故事发生在二十一世纪初——再现实不过了。反映的是“三农”问题——举国上下都关心的重大课题。
故事发生在江南一个偏僻而闭塞的山村,这里经济文化落后,村民生活贫困,思想守旧,几乎仍翻着老皇历,按照老规矩、老习惯过日子。
二十一世纪初,随着改革开放不断地向纵深发展,党的富农政策进一步贯彻落实,乡村干部,有文化、懂技能、会经营的能人,带领村民大力发展蜜桔产业,经过五六年的打拼,终于闯出了一条产供销一条龙的致富路子,彻底改变了面貌,建立起一个生态、文明、和谐、幸福的小康村。
最独特的题材:文学作品中,女人形象应有尽有,比如:奶奶、母亲、女儿、婆婆、媳妇……,又如太后、皇后、妃子……,还如女杰、女谍、女匪、妓女……。但是以寡妇为主人公的长编作品几乎没有。本作品也许填补了小说史上的一项空白。
三、主题
农村面貌焕然一新,村民们腰包鼓起来了,思想观念也改变了,命运也随之改变了。先前的打工仔、打工妹“孔雀东南飞”纷纷到沿海去挣钱;几年后则“凤还巢”,各自怀揣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回乡创业,办起了工厂,成了股东或当上老板,泥腿子做起了蜜桔销售的经纪人,架起了城乡交易的致富桥梁……“童男”嫁“寡妇”,女儿带着父母去出嫁,离散多年的夫妻团聚了,离婚的男女重新组成了家庭,多年的光棍讨起了老婆,往日的仇人而今握手言欢……先前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今则是寡妇门前好事多、喜事多、新事多……
总之,新时代、新农村、新农业、新农民、新气象、新风尚……一切都在新起来。
四、情节
全剧有五条基本线索:以童男追求寡妇为中心线索展开情节;由报恩到补偿再到求婚进而赎罪,经过三波九折,历尽磨难,
终于相爱,最后牵手。主线与其他副线或平行、或交织,错综复杂。剧情抑扬顿挫,起伏跌荡,引人入胜,故事曲折离奇,大起大落,扣人心弦……归结起来,至少有七大悬念:1、寡妇门前是非多,到底谁是谁非?
2、一个村官倚仗权势,一个小商贩凭借金钱,两人暗暗打赌看
谁能占有寡妇,结果谁输谁赢?
3、寡妇丧夫后生了一个孩子,是谁的种?后来又大了肚子,是谁占了便宜?村官抓她去引产,为何吃了官司,丢掉乌纱帽还赔了钱?
4、在时尚与传统的冲突,权力与金钱的较量,人性与兽性的搏斗中,在遭遇性诽谤、性骚扰、性暴力时,寡妇如何面对?
5、几个男人争着要娶寡妇,父子俩、哥俩对寡妇又争又让,在爱与法、爱与孝、爱与义、爱与伦理发生冲突时,男女将作何选择?最后花落谁家?
6、邻里之间、男女之间、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叔嫂之间,围绕着寡妇而发生的是非恩怨,爱恨情仇怎么了?
7、先前贫穷落后,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今富起来了,观念更新,一切都变了,而是寡妇门前好事多、喜事多、新事多。到底涌现哪些好事?喜事?新事?
五、人物
主要人物有十几个,有有文化、懂技术、会经营的新型农民,有有头脑、有个性、又有能耐的新型农妇,有带领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共产党员、农村基层干部……
女主人公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生性本分,守规矩,贤淑、善良、孝顺,是一个典型的传统女性,但她又沉勇、刚毅,不相信命运,爱打拼,后来成长为一个新时期的女能人。
男主人公是个思想前卫,言行 行止出格,蔑视世俗、仗义执言,爱打抱不平、敢作敢当的男子汉,他不顾世人的非议、哥们的责难、父亲的坚决反对,毅然决然追求生了一个孩子的寡妇,屡遭拒绝仍穷
追不舍,带着一定的传奇色彩。
其他人物有农大毕业生回乡带领村民凭借科技致富的科技迷;有生性泼辣,带着几分野性、敢闯大世界的山妹子;有不做男人的附属品、生育机器、老少保姆,决然出走,在外拼搏、发展,干出一番事业的新型农妇;有老实憨厚,见了女人就怕、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敢动的柳下惠式庄稼汉子;有玩女人成性、不惜一掷千金,自己染上花柳病,又传给了老婆、女儿的“一人嫖娼,全家遭殃”的嫖客;有自己作风不正,见钱就上床,却好散布流言、传播诽闻、制造谣言的“八
张嘴”;也有一身霸气,一嘴酒气,两眼色气的蜕化变质的村官;还有运用人性化工作方法与群众打成一片,为姐妹们排忧解难、受人们爱戴的“贴心大姐”……
六、格调
力争把政治标准、艺术标准、商业标准结合起来,做到以理服人,以情动人,以趣娱人。
运用漫画式的夸张,小品式的诙谐,描写事件,刻画人物。有的妙趣横生,让人捧腹大笑;有的冷峻严肃,发人深省;有的尖刻野蛮,令人发指……
因为题材特别,有些情节或细节必然涉及到男女风流韵事,比如性诽谤、性骚扰、性暴力……本人以极其严肃、负责的态度妥善处理:1、间接或侧面描写,决不渲染色情,也不搞低级趣味。在表现正义与邪恶、人性与兽性冲突时,不得已才作蜻蜓点水式的描写。2、把握分寸,尽可能做到“从流而不下流,从俗而不媚俗,通俗而不庸俗”。
本作品借用电视剧中的短镜头、快镜头、跳跃式的镜头来写的,以方便生活工作快节奏的广大读者在茶余饭后、工作间隙间读一读,放松放松,也许是一种的尝试、一种创新!
四十集电视连续剧《寡妇门前》故事梗概
这个故事发生在江南一个偏僻而闭塞的山村。这里经济文化落后,村民生活贫困、思想守旧,几乎仍翻着老皇历,按照老规矩、老习惯过日子。二十世纪未至二十一世纪初,随着改革开放不断向纵深发展,党的富民政策进一步贯彻落实,乡村干部发动有文化、懂技术、会经营的能人,带领村民,凭借科学技术,大力发展蜜桔产业,经过五
六年的打拼,终于闯出了一条产供销一体化的致富路子,彻底改变了面貌,建设起一个文明、和谐、幸福的小康村。主人公唐荷花丧夫,农大毕业生小叔子孙山驹辞去现代化农场的高薪工作,回到家里,帮助新当选的共产党员、复员军人谢春林组长,实现改变村子贫穷落后面貌的五年计划,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五年翻个个,建新村奔小康,以回报父老乡亲。山驹搞科学实验,荷花做了他的得力助手,叔嫂一起下地干活,同去同归。于是有人散流言说叔嫂在演《天仙配》。为了避免闲话,山驹母亲孙婶逼山驹找对象,荷花给他物色了三个女孩,一个大专生、一个高中生、一个初中生,都嫌唐村穷、山驹傻而拒绝了。山驹受了侮辱,决心离开村子。经组长做他的思想工作,找出村子贫穷落后的根本原因是思想守旧,观念落后,沿海发达地方把科技人才当成香饽饽,而这里却被视为“臭狗屎”,希望他留下来一起干,以证实“墨水泼到地上不仅能长出粮食,还能长出金钱,甚至黄金”,用行动来打破人们的偏见。于是在村里成立科协,无偿地为村民提供科技咨询和服务,用科技指导和管理生产,改造
旧桔树,培育新桔苗,扩栽新桔树。
山驹留下来,荷花经人提醒,把村里的赤脚医生张医生的堂妹中专生张腊梅介绍给他。这个山妹子生性泼辣,思想开放,正想找一个有德性、有文化、懂技术,又是本乡本土的对象。两人一见钟情,开始了浪漫而带着野性的恋爱,在山野里同饮心印泉,共滚情侣坡,双双步入洞房,又在村前溪水里比赛游泳,漂洗头发,编织辫子……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美到了极致,可是两次都遭到流氓猥亵,两人奋起反抗,用生命捍卫了爱情。为了配得上山驹,腊梅去省城进修大学,选择营销专业,两人分工,山驹生产产品,她负责销售,把山里产品打到城市去。
没多久,荷花觉得下身沉沉,经老郎中号脉,说她有喜,是丈夫山虎的遗腹子。隔壁邻居许菱花与荷尔蒙花有芥蒂,趁机散布流言,说荷花偷人。于是与荷花接近的男人都被怀疑。最先被怀疑的是山驹,“肥水不流外人田”,“关拢门是一家”;其后怀疑的是山牛,他老婆巧珍,外出打工被拐骗快一年,至今下落不明,是个饿汉,又经常用车子搭荷花赶圩,捞油水,沾便宜,在情理之中了;之后怀疑张医生,因为他深夜为荷花婆婆治急病,曾在荷花床上睡了一宿……一时,谣言满天飞。
孙公是孙氏家族的族长,听了诽闻,认为荷花犯了族规,败坏了门风,丢人现眼,于是抓了几把草药配成了打药,逼孙婶煎给她服用,将野种打掉。荷花正要喝药,山驹得知,赶回家中将药碗打破,胎儿才免遭一难。之后菱花向孙公献上“借刀杀人”之计,暗中派金财嫂到镇计生办告发荷花偷人计划外怀孕。镇妇女主任兼计生办主任王玉吩咐瑶村村长刘打铁去调查落实。刘打铁是个花心村长,想借引产胁迫荷花与他睡觉,遭到断然拒绝。他便叫村妇女主任小珺带民兵开车去抓荷花引产。孙婶坚决反对,卧
车阻止,谢组长出面做了工作,荷花被送到了镇政府。王主任批评了刘打铁,为荷花解了围,荷花领了准生症,怀的是山虎的遗腹子。当即责令刘打铁送荷花回去,并当众辟谣。
菱花与邻居通奸被丈夫憨仔捉了奸,以为是荷花出的主意,对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腊梅去省城之前,怕山驹担心她变心,许诺寒假回来就订婚。订婚前一天,菱花和金财嫂一唱一和说荷花的肚子里是山驹弄大的。在订婚宴上,腊梅将订婚戒指塞给荷花,把荷花推给山驹,成全叔嫂俩,宾客大惊:用生命捍卫的爱情,竟然被一句谣言击得粉碎。
荷花生了一个胖小子,孙家一家大喜过望,特意为小孩做满周(周岁生日),理发师发现小孩头上长了两个旋。菱花知道赤脚医生张医生头上也长了两个旋,又因为他曾在荷花床上过夜,于是又造谣:小孩是张医生与荷花的私生子,于是弄得张妻要与丈夫离婚。刘打铁也借机混
水摸鱼,要开除张医生,叫荷花保他,条件是要她陪他睡觉,又遭到拒绝。刘打铁以为荷花不同意是因为张医生作怪,最后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拔了,开除他工作,唐村一百多人签名写请愿书保他,被刘打铁揉皱丢进了垃圾桶。张医生被迫,抛家弃舍去了广东一私人诊所打工。张母不服,逼媳妇秀梅连夜去孙家把荷花的儿子抱来做人质,要孙家请刘打铁撤销处分,用饭碗来换孙子。刘打铁答应荷花,帮他要回儿子,但条件是要陪他睡觉。一天荷花有备而去,身上藏了半把剪刀表面答应,但要刘打铁写出撤销处分张医生的条子并盖上公章。正要行事之时,荷花捅了他一剪刀,又撕破自己的衣服。刘打铁指控她谋杀干部,荷花反驳:“你强奸我,我是正当防卫。”刘打铁又没得逞,于是耍无赖,不认帐,便条无效。荷花通过王主任向邹镇
长告状,邹镇长责令刘打铁到唐村去开现场会公开检讨,撤销处分,归还小孩。人质风波才得以平息。
胡家汉与孙山牛是拜把子哥儿。家汉在外搞营销业务,发了财回来,兄弟重逢,在兄弟酒家,金阁饮酒叙旧。家汉在镇上开个服装超市,一则找自己的另一半,一则帮助荷花,因为荷花丈夫曾救过他一命,他知恩必报。同时给了山牛二万,换新车为村里跑运输。
第二年冬,山驹培育的蜜桔在蜜桔节大擂赛中获大奖,村里蜜桔以好价销售一空。唐村组成了瑶村第一个脱贫小组。山驹因此被评为县科技迷,荷花做助手有功,被村里评为先进生产者。原先拒绝与山驹恋爱的女孩或父母亲自上门提亲。山驹因为与腊梅有约,都婉言谢绝了。
谢金财是个好色成性的嫖客,当初与刘打铁打赌,看谁能得到荷花。见刘打铁每次出手都落了空,于是用钱买通流氓胡来制造嫖娼假案,自己前去解救,上演了一场“嫖客救美人”的闹剧,一时他成了救人的勇士,以此来讨好荷花。
荷尔花是个把脸皮看得比金钱还贵重,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传统女性,因为是寡妇,竞被卷进了一场又一场是非漩涡。孩子断了奶,山驹培育的蜜桔得了大奖,还清了债,与他分手的腊梅也回心转意,没有顾虑,萌生嫁人之念,于是征求山牛的意见。这之前,家汉了解了荷花的遭遇,萌生了娶荷花的念头,并托山牛投石问路,这时,山牛支持荷花:男人是女人的保护伞,为之挡风遮雨。你早该出嫁,山牛说给他介绍一个对象,荷花却说要嫁他,说他等了他二年多了。山牛被难住了。他与家汉起过誓,哥儿两什么都可以共,就是不能共妻。心想:如果拒绝她会痛苦失望,如果接受了她,对不起家汉,落下了不仁不义的骂名。
在爱与义不能两全时,山牛最后选择了义,以自己是有妇之夫,伪造巧珍来信,婉言谢绝了荷花的求婚。荷花赌气要嫁镇上一个做生意的赵青。刘打铁淫心未死,请菱花从中捣鬼,菱花串通光棍赤膊仔,拿避孕套给荷花儿子玩,赵青看荷花,他借机将其轰跑。
家汉这才有机会借做衣服为名亲自看荷花,并暗示对她有心,可是荷花自觉配他不上,一时没有表态,这时她母亲通过一邻居给荷花介绍县城一位做蜜桔生意的老板,家中有存折,有店面,还有小洋楼,只是年纪大一点。荷花犹豫,母亲开导她:“若要看得重,嫁个大老公”,“只要身体好,同样可以白头偕老”。荷花勉强同意。
见面定在白镇圩一个饭店。这老板就是胡家汉的爸爸。老子去相亲,儿子跟着去参谋参谋。到了饭店,荷花见了父子俩,拔腿就跑了。回到家里,父子为争荷花发生争让风波。家汉说:“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看荷花在先,你该让给我。”胡老板强词夺理:“是先有老子还是儿子?寡妇配童男,惹人笑话。你得让给我,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儿子。”家汉为难:自古以来,忠孝难以两全,而今我爱孝不能两全。最后还是选择了孝,对老爸说:“你去向荷花求婚,她同意了,我为你们祝福;如果拒绝了,你就成全我俩。”胡老板亲自向荷花求
婚,荷花嫌他老以不愿再做寡妇为由拒绝了。胡老板临走贬责荷花:“金童配玉女,你一个寡妇不配!”把家汉与荷花的婚事彻底毁掉了。菱花把胡老板拉进店里:“我嫁你!”胡老板:“你有夫之妇!”说完赶紧跑了。谢春林当了村长后,当年秋,在唐村组成立了蜜桔产供销股份合作社。这年冬,蜜桔丰产但滞销,他亲自到沿海找战友打开了销路,山牛找胡老板让出几个客户,胡老板以荷花必须嫁胡家为条件。荷花为村里人着想答应下来。结果蜜桔卖出了好价钱。人均收入近五千。事后,父子为得到荷花而争斗。正当胡家汉让
出后,胡父突发心脏病,终于让出来了。胡家汉正式向荷花求婚,荷花有点心动。
荷花从娘家回来,半路上被蛇咬伤,一个过路人把她击昏,抱入林子深处,在一个泉水坑边治好了蛇伤,裤子却被撕破了,她疑遭人强暴,回来精神恍忽,夜夜做恶梦。不久忽觉下身沉,她惊疑:难道又怀上了,她无脸做人,萌轻生之念。一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山虎叫她去做伴。她鬼使神差,拿了根绳到院子树上上吊,正当踢翻凳子时,她听到虎仔呼叫妈妈的哭声,顿悟,虎仔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终于活下来了。
这时,孙公给荷花介绍深山一个姓高的后生,荷花怕暴露隐私,同意见面。前来见面的正是救他的那个男人。男人长得高挑,是个山里汉子,家境也很富裕,想:他救了我一命,本当以身相许,不计较过去的事,于是就同意了。
胡家汉知道了,亲自前往阻止,向荷花求婚。荷花以有缘无份谢绝了。山驹后来得知,荷花嫁的是那个男子的弟弟,他患有间歇性的精神病,荷花不言。山驹不顾腊梅的感情,赶跑了送礼订亲的人,公开说:“我要娶嫂子!”这一句话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先是村里的八张嘴和饶舌妇说荷花守了二三年,原来有个小白脸陪她;后是山牛指责他,横刀夺爱,对不起胡哥,之后胡家汉当面责怪他挖墙脚。腊梅毕业后在省城打工,她梳着长辫,吸引了一位在读大学生帅歌。帅歌对她一见钟情,暗中保护她。后来把她介绍到大姨(其实是母亲)化妆品店当营业员,母亲把她当准媳妇,关爱有加。帅歌毕业后公开了私密,腊梅与山驹有约,当即辞掉工作,跑了回来。腊梅知道山驹变心了,跑到孙家,把给山驹的爱情信物拿了回去,与他拜拜。孙婶听了当即昏了过去,送医院抢救无效。后来张医生做腊梅的工作,托她以媳妇的身份呼唤她
许是能醒过来。为了救命,腊梅千呼万唤“妈妈”,奇迹出现了,孙婶果然苏醒过来。
荷花有难言之隐,后来还是要嫁深山高家一个“疯子”,山牛为了阻止荷花往火坑里跳,挺身而出,带荷花远走高飞,去外面开辟属于自己的新天地。荷花同意。可是临行前,山牛接到五叔来的一封信,说巧珍有了下落。荷花又绝望了!我爱的,不能去爱;爱我的,不敢爱;我不爱的,偏要去爱……于是赌气立刻答应嫁到高家去,身上带了安眠药,准备以死抗婚。
山驹将此事报告了胡家汉,胡家汉请了两个好友,乔装樵夫,托山牛之名,前去营救,正当荷花吃安眠药之时樵夫拦轿看新娘,救了她一命。荷花在凉亭休息时,借方便为名,跟两人跑了,高家报案,新娘遭抢,胡家汉被拘,后证实,荷花没有登记,婚姻无效,荷花吃安眠自杀,是胡家汉救了。公安人员放了他,夸他是见义勇为的勇士。
高家失去了荷花,向村委会告发荷花大了肚子。这时,菱花与刘打铁好上了,做了村妇女主任。刘打铁与菱花为报复荷花,夜里派人抓荷花上车送往县计生委引产。检查结果,荷花没有怀孕,而是子宫长了瘤子,闹了天大笑话。荷花将两人告上法庭。邹镇垂叫王主任出面调解,荷花撤诉。于是在瑶村召开现场会,邹镇长当场宣布撤销了两人的职务。村长由带领唐村人脱贫的谢春林代理,以后补选。胡家汉亲自看望荷花,再次向她求婚/荷花叫他不要因为一个女人耽误了事业,叫他出去闯世界,手术
后给她一定给他一个明确答复。胡家汉将超市服装廉价售空,回原厂去了。留下了几千元钱给荷花做手用,并委托腊梅:“荷花一康复,马上带她出来打工,一切我会作好安排。”
手术费用很高,要二三万元。村里人因为荷花为大家做了好事,都踊跃捐款。手术成功了,可是荷花却丧失了生育能力。胡家汉是胡家独苗,她不能叫胡家绝后,断了与胡家汉来往的念头。表示一辈子不嫁人。
谢金财趁机借钱给荷花,一天夜里,只荷花一人在家,以借东西为由欲强奸荷花,荷花用了娘娘功进行自卫,咬破他的鼻子,蹬坏了他的下腹。金财跑到门前,被门槛一绊,摔倒在门外昏死过去。经送医院抢救脱险,但鼻上留下疤痕,割去了一个睾丸。荷花因杀人而被拘,村民联名写信将其保释。谢金财把荷花告上了法庭,说她谋财害命,犯了毁容罪、性致残罪。荷花拿出血衣作铁证,推翻了所有证人证词,打赢了官司。谢金财输了官司,还花去二万多元,几乎倾家荡产。
之后,腊梅带着荷花去了石狮一家服装厂打工。胡家汉就在这家厂上面的公司当业务员,就住在荷花住的公寓对面的白领公寓里,他有意避开她,让她心境平静下来。荷花终于大开眼界,见了世面,白天做工,夜晚学习,很快融入了改革开放大潮。
腊梅与胡家汉叙谈荷花的事,因天气热,脱下外衣穿着红肚兜,引来路人围观。胡家汉发现了商机,立刻写报告开发肚兜系列产品,公司立刻批复,马上试产。荷花和腊梅参与了设计和制作,之后,胡家汉又推荐两人做实用服装模特,站在柜台前以微笑迎来送往。结果一炮打响,肚兜系列一下子在全城流行开来,公司赚了一大笔。腊梅、荷花得了三万元奖金。此时山牛老婆在外打工赚了好几万,回来筹办蜜桔塑料包装厂,荷花把钱寄回入了股。
菱花又在造谣:女人二三个月能挣几万元,一定是在做鸡。出卖肉体。孙婶听了,叫山驹去石狮把妯娌俩拉回来。到了石狮,
山驹责问腊梅,腊梅以试婚向山驹表示自己的清白,山驹才信服了。
荷花在石狮一展风采,埋怨起胡家汉。腊梅说他不敢见,一次,胡家汉跑业务回来,为抓抢包窃贼被摩托撞倒了,送医院抢救。厂里派腊梅和荷花去照料,到了医院,家汉已昏迷,流血过多,需要输血,医院血库不多,需要献血,腊梅血型不配,荷花O型血正用得上,但荷花在来医院路上,腊梅告知:家汉不敢见你,是因为山虎是他害死的。荷花惊疑:山虎救了胡家汉,他恩将仇报,又是他害死了山虎。去救一个杀死丈夫的仇人,对得起死去的人?腊梅劝解:“绝对不是他直接害死的,你把他救活了,再找他算帐。”
荷花为家汉输了1000CM血,胡家汉得救了,荷花就在身边侍候,有时困了,就伏地他身上,两人如同夫妻。家汉说,他父亲叫他买棺木,他托一个朋友去办,朋友找到山虎,没想到山虎惨遭不幸。家汉起誓一定要还她一个丈夫,还虎仔一个爸爸,由报恩赎罪,最后到相爱。荷花被感动了,原谅了他,答应了他,但要他爸爸点头。
这时,菱花早就知道,荷花外出打工是胡家汉的主意。胡家汉一定要娶荷花,可荷花不会生孩子。于是菱花找到胡老板,纠缠他并与之同居。与憨仔离了婚,胡老板听说家汉要取荷花,胡家就要断子绝孙,菱花厚颜无耻说:“我年轻可以给你生。”不久她怀了孕。家汉康复后,请父亲接纳荷花。双方发生争吵,父子感情几乎破裂。最后胡老板与儿子达成谅解:你娶荷花,我就娶菱花。她已怀上了胡家的种。荷花尊重老人的意见。
胡家汉与荷茶牵手,两人回到家里,菱花见到荷花十分尴尬,往日的冤家对头成了亲家。荷花也为难。她比自己小一岁,该叫
我姐,而今我到要叫她后妈,难以齿口中。后来还是荷花打破僵局:“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会把你当后妈看待。”菱花说:“只要你这句话,叫不叫无所谓。”于是两人同归于好。
这年冬天,瑶村人成立经纪人协会,聘请胡老板做顾问,荷
花、腊梅向他学习做生意的经验,把瑶村八个组九百万蜜桔销售出去。县委县政府照例召开一年一度的蜜桔节。山驹参赛,蜜桔得了特等奖。腊梅被选为蜜桔小姐,荷花被选为蜜桔嫂,宣传南丰蜜桔,在台上竟显风彩,倾倒中央、省、市电台记者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
这一年全县蜜桔获得大丰收,瑶村各组,尤其是唐村获特大丰收。荷花等人在沿海销售,腊梅在帅歌帮助下在北方销售,生意做得又好又活,卖出了好价钱,唐村人均收入七千余元,家家有存款,户户想建新房。
谢春林当了村长兼支部书记,辞去了唐村组组长。荷花与巧珍竞选,以一票之多险胜。
荷花上任放了三把火:一是改火砖厂为环保砖厂,二是迁移并扩大塑篓厂,三是建新村。
谢春林早写了建新村的报告,这时上面已经批下。原计划在原址上,建十字街式的新村。荷花从生态发展前景着眼,提出迁到原火砖厂废弃地上,建文化村、生态村的主张,得到广大村民的支持。
胡父因当蜜桔经纪人顾问,劳累过度引发心脏病,不久痊愈。菱花要与胡父去登记,胡父怕连累她,没有同意。其实菱花怀的是刘打铁的种,为了得到胡家遗产,刘打铁给她出主意叫胡父写份遗嘱,又遭到拒绝。刘打铁为侵占胡家钱财,得知胡父与菱花
去堤岸林荫下散步,买通流氓,装扮保安以捉奸为名,吓昏了胡父,并趁机在伪造的遗嘱上摁了手印。没料胡父突发心脏病猝死。
胡家汉告菱花伪造遗嘱。菱花请律师为期辩护,证实遗嘱真实可靠,打赢官司。按遗嘱内容,菱花可以得到十万存款和小洋楼。刘打铁出主意将其卖了,两人远走高飞。胡家汉无奈,只好交出存折,空出小洋楼。在离开的最后一刻,胡家汉恨老爸糊涂,竟将嵌有一家三口全家福的玻璃框摔在地上,打了个粉碎,荷花眼尖心细,发现里面夹了一份胡父的亲笔遗嘱。遗嘱中有句话,彻底粉碎了一对奸夫淫妇的美梦:腹中之物,一定要作DNA检测,如是野种,将其轰出胡家。
刘打铁眼看事情败露,自己逃脱不了罪责。约菱花堤上见面,趁机骑摩托将其撞死,以杀人灭口。所幸的是菱花流产,经医生抢救过来。菱花在荷花的感动下,供出了刘打铁,刘打铁被绳之以法,与妻子离了婚。
菱花回到娘家,父亲不接收;找憨仔复婚,憨仔经荷花撮合,要取刘妻,没接纳;她要带走女儿小丫,小丫不认她做妈……她走投无路,投水自尽,赤膊仔正在溪边洗澡救了她。菱花报答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菱花得知,憨仔娶刘妻是荷花牵线搭桥,对荷花怀恨在心。于是在外出打工之前,在村里又散谣言:虎仔长得越来越像山牛、山驹。在村里引起纷扰:巧珍与山牛分居,腊梅要与山驹分手,胡家汉与山牛哥儿俩反目成仇……
由此引起巧珍不当厂长,要求退股,塑篓厂停工;胡家汉、腊梅不想建房,新村停建;孙老五的环保砖也跟着停产。荷花烧起的三把火,几乎被浇灭。
荷花为了“还自己的清白,还虎仔的明白”。决定开棺验尸,
取出山虎的一根头发作DNA检测。真相大白,荷花终于掀掉了背了多年的黑锅。巧珍与山牛同归于好,腊梅与山驹重新牵手,胡家汉与山牛,情更深,义更重。塑篓厂迁往镇原农技站厂房,扩大生产;环保砖厂加班加点生产,新村工地一派忙碌景象。
这时菱花患了乳腺癌,回来躺在床上等死,要报复荷花:吃乐果死到她床上,死后叫赤膊仔告她逼死了人。就在这时,荷花发动村民捐款救助她,一夜募捐二万多。金财嫂告知,菱花和赤膊仔赶到现场,下跪向荷花请罪,又当众为荷花辟谣。当即与荷花正式结拜为姐妹——对多年的冤家,终于和好,亲如姐妹。
次年国庆节,新村建成。
家汉“嫁”给了荷花,腊梅带着父母嫁到唐村,石仔娶了城里小姐小红,孙老五父子俩娶回了川嫂母女俩,谢憨仔娶了刘妻……
镇政府、村委会为他们举行了集体婚礼。婚礼进行到高潮,邹书记赶来为新郎新娘祝福,同时报喜:唐村申报小康村,上级已经
批下来了。并作了即兴演说:新时期,新农村,新农民,新气象,新风尚……一切都在新起来!山村沸腾起来了……
第一章
江南山区,山重山,山连山。
在大山的夹缝里,一条小溪奔泻而下,流经一个古老而闭塞的山村——唐村。村子不大,四五十户人家。泥砖房屋,高高低低,散落在山下溪畔。几幢崭新的青砖瓦舍,夹在其中,十分显眼,这是村里最先富裕起来的农民杰作。
这里是文化沙漠,是法律的盲区,人们几乎仍然按照老传统、老习惯生活。但是奔跑的摩托、纵横交错的电线、高高撑起的蛛网似的天线,告诉人们现代文明也已悄悄地进入了山村。
初秋,寒风嗖嗖,黄叶乱飞。
村道上,一支送殡队伍在缓缓行进。
锣鼓声声,唢呐呜咽,爆竹震响。
女人的哭声,凄楚悲恸,撕肝裂胆。
一个大人在前呜锣开道,之后是两个男僮打着旗幡,之后是道士吹吹打打,之后是八人抬的灵柩,之后是一长串送葬的人们,个个头扎白布,低头不语。走在中间的是一个少妇,头戴白纱,身着麻衣,腰系草绳,脚穿白鞋,一身重孝打扮,她叫荷花,为丈夫山虎送葬。她由两个女人搀扶着,边哭边跺脚,艰难地移动着沉重的脚步。
在两房观看的人们,有的湿了眼圈,有的抹着脸上的泪痕,有的捂着鼻子,偷偷地抽泣……
一个老年妇女叹息:“唉!一对恩爱夫妻,就这样生离死别了!”
一个中年妇女遗憾地:“新婚才三四年,没留下一棵根苗,就撒手走了,唉!”
一个中年男子痛惜地:“荷花这女子,聪明、能干、贤惠、孝顺,可是命运多舛,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寡妇。”
一个少妇洒着同情的泪水,凄惋地:“二十挂零就守寡,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村头,樟树下。
孙公,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暗暗目送灵柩抬出了村,老泪纵横,仰天长叹:“阎王爷,你瞎了眼啦!该去的,你不让去;不该去的,你硬拖了去。你瞎了眼哪,阎王爷!”
村外水口上。
送殡队伍停下来,将军们(俗称抬灵柩的人——编者),放下灵柩,撤去轿盖,露出了棺材。荷花趁人不注意,掀开棺盖,扑了上去,抱尸痛哭:
“虎哥啊,你死得太惨!一个高大的汉子,竟被一棵大树压倒了,送上了西天!
“虎哥啊,你走得太快!三天前,你我同床共枕,眨眼间,我在这里哭哭啼啼,你却闭着眼睛去了那一边!
“虎哥啊,你心太狠!本应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万没想到,你抛下我荷花一人,孤苦伶仃,怎么活?”
风咋起,旗幡翻舞,纸钱乱飞。
哀乐急促,爆竹频鸣。
人们费力地拖开荷花。
将军们抬着棺材往山上走去。
荷花击掌、顿足、摇头、痛哭、呼天抢地。
几个女人搀扶着荷花往回走,一边劝解,一边抹泪,还有人竟抽抽噎噎跟着哭起来。
村中,禾场一侧,一排土砖农舍,一厅四房,房后有院子,侧有厨房,牛棚、猪舍。
荷花家在中间,房屋虽旧,但还结实。
厅堂上方神龛正中,竖着一块牌位,牌位前放着玻璃框,里面嵌着山虎的遗像。
荷花回到屋里,照样哭,嗓子都哭哑子。
她婆婆孙婶,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略显苍老。见了荷花,扑上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痛哭,两人哭成一团。
她小叔子,山驹,白白脸皮,书生模样,二十挂零,他一手搂着娘,一手扶着嫂子。荷花突然抱住他,发疯似的号哭:“山虎,你没有死,我不能没有你!”
孙家一家人沉浸在丧失亲人的极度悲痛之中。
隔壁菱花家。
菱花与荷花年纪上下,鸭蛋脸、柳条眉、大眼睛、薄嘴唇,能说会道,号称八张嘴,有几分姿色。她开了个缝纫店。这时,正在机上干活,听到哭声,不时地暗暗发出笑声。
她丈夫憨仔,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见她笑,不快地:“你幸灾乐祸?”
菱花得意地:“这叫报应!人不休人天休人!”
憨仔不满地:“没心肝、没肺的东西!”
菱花绷紧脸:“谁叫他做得那么绝!抢了你的组长不算,一当了官就告我们的状,罚我们的款!”
憨仔
摇头:“那是糜烂的谷子陈年的帐,还翻它做什么?人家当组长是组里人选的,罚款是我俩未婚先育,人家是公事公办嘛。”菱花不服气地:“我们好歹也是邻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憨仔生气地打断她的话:“我们的事,别人早就捅出去了,纸能包住火?”
古村,青山环抱,住着十来户人家。
菱花家门前,二年前。
爆竹声声,唢呐阵阵。一支迎亲的队伍在人们簇拥下出发了。乐队在前,花轿居中,嫁妆随后。
媒婆四十几岁,头发抹油,乌黑发亮,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发髻上插着金簪银篦,身上穿着笃新的大襬宽袖的大筒衣裤,手甩着绢帕,扭着腰肢,走在头里,吆三喝四的叫人们让路。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蓄着猪扒发的小子特别快活,在花轿的前后左右,穿来钻去,奶声奶气地唱着大人们编的顺口溜:“娘坐花轿仔坐箩,厚着脸皮见公婆……”
花轿里,菱花端坐着,头上罩着红纱巾。花轿一角放着一只箩,里面躺着个婴孩,上面盖着条儿童绒毯。
花轿在崎岖的山路上晃荡,菱花身子随之摇摆。
绒毯动了动,婴孩呀呀地哭起来。
菱花揭下纱巾,俯下身子,开怀喂奶。
母女俩在花轿里摇来晃去。
“娘坐花轿仔坐箩,厚着脸皮见公婆……”孩子的顺口溜的余音,绕着花轿响个不绝。
唐村村口。
花轿进了村,爆竹声大作,锣鼓喧天,唢呐齐鸣。
村里的男女老少,闻声赶来看热闹。小丫小孩和少妇跑在前头,追着花轿,掀开轿帘,争看新娘。
媒婆满面春风在前面吆喝开道。
花轿在憨仔门前停下。
新郎憨仔一脸厚憨,穿着新衣,挂着红花,笑逐颜开,向贺喜的人们打恭、陪笑、递烟。
伴娘在媒人的指挥下,掀开轿帘,搀扶新娘下轿。
媒人向轿夫挥了挥手,轿夫会意,将轿子抬到屋后。憨仔的一个女亲戚紧随其后。她偷偷地从轿里端出那只箩连同婴孩打后门,进了洞房。她掀开绒毯,看了看,婴孩安详地睡着了。之后,盖上绒毯,出去了。
不久,婴孩在呀呀啼哭。
隔壁,荷花房里。
荷花听见,觉得奇怪,问:“哪儿来的婴孩哭声?”
山虎贴着她耳朵打趣地:“偷冷饭生的。”(未婚先上床,戏称偷冷饭——编者)
荷花笑了:“偷冷饭吃,不怕肚子疼?”
山虎摇了摇头:“而今是开放年代,哪像过去的人规规矩矩、拘拘束束?你没听说,有人一谈恋爱就上床,有人挺着肚子去拜堂……你看隔壁的,‘娘坐花轿仔坐箩!’”
荷花哧哧地笑:“嘻!真新鲜!”
菱花房里。
菱花拜完堂进了洞房,掩上门,抱起孩子坐在床上喂奶,婴孩止哭。她听到隔壁的说笑声,皱了皱眉,咬了咬牙,心里嘀咕:“冷饭是自家的饭,怎么叫偷?我喜欢吃冷饭,管你们屁事?哼!”
憨仔:“怪你怕我不要你,拉我上床!”
菱花:“分明是你为了赖礼金,先下手为强。”
两人指责对方未婚先育。
隔壁哭声,悲悲切切。
憨仔指了指隔壁:“事情都过去了二年,还记什么仇?人家遭难,我们……”
菱花忌恨地:“心上的伤痕一抹就抹掉了?——恶有恶报!”
憨仔狠狠地指了指她:“你!你……”
院子树阴下。
孙婶戴着老花眼镜,为山驹衣服上钉好掉了的扣子。
山驹:“妈,你干吗呀?”
孙婶:“驹仔,哥的后事办完了,你该动身了。”
山驹:“我不走了。”
孙婶吃惊:“留下?”
山驹:“这次回来时,我把工作辞掉了。”
孙婶摇头:“唐村穷,你跟我们一辈子受穷罪?再说抢救、安葬你哥花了一万多,把你挣来讨老婆的钱都搭进去了,还欠几千怎么还?”
山驹:“穷则思变,我苦干二三年,还清债,有了节余,还愁富不起来?再说哥走了,你体弱多病,我不留下,谁照料?”
孙婶:“有嫂子嘛!”
山驹:“嫂子年轻,要嫁人的,我们不能耽误她。你一个老人呆在家里,孤苦伶仃,无人侍候,啃苦瓜蔸,我于心不忍。家里还有二亩地和一片桔树,谁去管理?我打算改造好老树,再栽上二三百株
新树,三五年内就可富起来,也可给村里人带个头。”荷花正在厨房做饭,听了,出来搭上话:“山驹,你这份孝心令人佩服。可村里人穷,稍有点路子的都往外跑,哪像你反而往山沟里钻呢?”
孙公早在院门口侧听,这时,拄着长烟管走了进来,以长者的口吻:“山驹,你不能留!”
山驹惊讶:“为什么?”
孙公教训地:“一来,唐村人穷得叮噹响,外面人富得流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是个读书人,怎么犯糊涂,窝在山沟里遭穷罪?二来村里小伙子穷得讨不起老婆,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山驹:“可家里两个女的,一老一少,谁照料?还有地和桔树谁管?”
孙公:“你大可放心!地和桔树,我会叫山牛和他爸代管,你妈和嫂子我会吩咐山牛妈照看。”
山驹被说得哑口无言。
孙公:“山驹,你好自为之!”说完,咳嗽几声走了。
山驹惊疑:“妈,这孙老头是什么人,怎么管起我家的事来?”
孙婶:“在唐村,孙字一姓,本是一家人。他在村里孙氏家族中年纪最大,是族长,晚辈都唤他‘孙公’。”
山驹卧室。
极其简陋。一桌一凳一床一橱而已。只是桌上放着三层书架,上面码放着农业科技书籍,告诉人们,主人是一个穷书生。
山驹双手枕头,仰卧床上,思绪纷乱,浮想联翩。
——六年前。山驹身背被子,手提行李去上大学,村里男女老少簇拥着送他出村口。乡亲们千叮咛,万嘱咐:“你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好好念书,学成回来,同我们一起挖穷根。”这是乡亲们对自己的鼓励和期盼,他感动了,挥手告别:“父老乡亲们,我是山里的孩子,是吃山里的大米长大的,是在你们的关怀下成长起来的,学成以后,一定会回来报效你们!”
——两年前。山驹毕业回到家里,左邻右舍围了拢来。有人问:“不走了?”山驹:“我得走。”有位长者:“当初你说的话不算数?”山驹忙解释:“大伯,我刚打学校门出来,光有书本知识还不行,得到下面锻炼锻炼,才能长真本领。此外,沿海改革开放得早,搞农业开发,农民都富起来了,我得去见识见识,取来真经,回来才能帮上忙啊!”
人们点头:“说得在理!”
……
山驹心里十分矛盾:“是去,还是留呢?”
村西北山坡下的一片桔林。
桔树树枝有些上翘,叶子也有些上翻,枝叶间挂着稀疏的果实。山驹坐在山坡上看着发愣。
这时,一个二十六七岁,个子高挑,粗眉大眼的青年谢春林跑来:“山驹!我找你好苦啊!你在这发什么愣?”
山驹指着桔林:“你看,我哥不懂科学,技术不过关,把树管成这样子,不到十年就开始老化了。”
谢春林:“现在干什么都讲科学,要有技术,你就是这种人才!”
山驹顿悟他的来意:“你想挽留我?”
谢春林:“对!唐村需要你,你也向乡亲们许若过学成回来报效家乡。”
山驹:“你凭什么要挽留我?”
谢春林挨着他坐下:“我就直话直说了。你哥走了,唐村要补选组长,山牛他们竭力推举我,村长刘打铁也找过我谈话,说我最合适。我当过兵,入了党,复员回来,结了婚生了孩子,又去过沿海一现代化农场当保安,亲眼目睹了那里土质贫瘠,有的还沙化了,可人家用现代科学技术和先进管理方法,办得红红火火。当时,我就想,唐村自然条件好得多,能把人家的科学技术和经验学到手带回来,保管三五年,摘了贫困村的帽子,早日让村民们腰包鼓起来。”
山驹恍然大悟:“你当了组长,让我协助你?”
谢春林击掌叫好:“对呀!你是学农的,又到外面锻炼了几年,有知识、有实践、懂技术,正派上用场,我当了组长,一定用你。”
山驹既兴奋又激动:“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谢春林补充:“还有你的堂哥山牛也愿跟我一同干。你们俩就就成了我的左臂右膀了。”
山驹想了想:“你竞选组长,有没有把握?“
谢春林:“我私下作了一些调查,老中青三部分人都支持我,我胜券在握!”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精神抖擞,信心十足。
山驹表态:“为了改变唐村贫穷落后的面貌,我决定留下来,与你一同干!”
两人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禾场一侧的树阴下,上午。
横放着一张桌子,坐着刘打铁村长;下面摆放了几排条凳,坐着百来个成年男女。
刘村长三十来岁,中等个子,挺着个啤酒肚站起来宣布:“原村民小组长孙山虎不幸去世,今天开会补选。请村民们选出一个已经富起来又能带领大家一起富起来的能人当组长。下面开始提名。”
话音刚落,一个二十挂零的小伙子霍地站起来:“我提名谢春林。”
接着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我提名,谢金财。”
谢金财三十六七岁,慌忙站起来:“不行!不行!我只是做针头线脑小买卖的,虽然挣了点钱,但对农活,全是外行。还是选谢春林吧,他更有能耐!”
谢春林的老婆巧姑:“我提名孙山牛,他有文化,又有技术……”
孙山牛,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壮实后生站起来推辞:“我是开车子的,经常在外跑,不宜当这个组长,还是选谢春林吧,他当过兵,在部队是‘五好’战士,又是学习标兵,还入了党。复员后又在沿海一个现代化农场当过保安,学了不少技术和管理经验,这个组长非他莫属。”
人们点头称是。
刘村长环视下面:“还有提名的没有?”
人们摇头。
刘村长宣布:“下面表决!赞成孙山牛的举手!”
只有提名人举了手。
赞成谢金财的举手。
竟没一人举手。
刘村长问提名人:“你怎么不举手?”
提名人:“我改变了主意,现同意谢春林。”
刘村长:“赞成谢春林的请举手!”
话音未落,呼啦一声,人们都举起手,手臂如林。
刘村长宣布:“除一人之外,全部赞成,谢春林当选,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谢春林穿着一身略退色的迷彩服,眉宇间透出军人的果敢、自信和远见卓识。他走到村长身边,站在大家面前发表“施政”演说:“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嫂,今天你们选我当组长,是对我的最大信任和支持。我是村里人,在这里生,在这里长,是村里的儿子,我觉得我们唐村山好、水好、土地也好,只是穷了一点。说穷嘛,归结起来有‘三多’:欠交积累的多、借高利贷的多、住破烂土坯屋的多——”
说到这儿,有人忍不住插话:“还要添一多,就是光棍多——老光棍多,少光棍更多。山外人还编了顺口溜唱:‘禾雀仔,尾巴长,有女莫嫁山里郎。”
孙五叔激动地:“我因为穷,一摔伤了腿,借了高利贷,老婆别下我爷儿俩嫁到城里过舒坦日子去了。”
石仔娘四十多岁,是个老寡妇,抹着眼泪哭诉:“我十多年前没了男人,好不容易把石仔拉扯大,都二十好几的大龄后生,因为没钱,不知他老婆出世了没有?”
谢春林感动地:“这都因为穷嘛!但人穷志不穷。山外人大都富起来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们也长着一双手,两个肩膀扛着一颗脑袋呀!我不信这个邪。在这里我表示,同大家一起甩开膀子大干快上,力争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五年翻个个,脱贫致富奔小康。”
村民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他的话。
掌声静下来,有人放冷枪:“怕是吹牛吧?”
谢春林谦虚地:“我不想解释,做起来便见,出水才见两腿呢嘛!”
山牛有点不服气,替组长顶撞了几句:“这是谢组长的五年计划,这是初步轮廓,日后还有细则。”
山驹补充:“说具体一点就是,改造老树,扩栽新苗,以短补长,家家养猪,户户喂鸡鸭,当年见效,再培育新苗木,二三年就有收获……”
有人持怀疑态度:“能行吗?”
谢春林忍不住了,信心十足地:“有句农话:‘若要富栽果树,家家都有摇钱树’。唐村地处山区和丘陵交界处,田少荒山多。这荒山,据长辈说,原来长满了树木,有的有合抱粗,只是文革时搞副业,砍光了做柴卖了才抛荒的。”
山驹接上说:“这荒山坡,属红壤,土质厚,又疏松,还肥沃,很适宜栽果树。”
有人问:“栽什么果树?”
谢春林:“当然是南丰蜜桔啰!”
下面有人笑起来,有个中年农民深表怀
疑:“村里早几年家家户户都栽了些,九一年一场大雪冻死大半,也没见人富起来?”山驹:“依我看,是管理不科学,挂果不多,果质不好,卖不出好价钱。”
山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信息不灵,销售不畅,蜜桔都卖给了上门的小商贩,他们赚了大头,桔农反而只得小头。”
谢春林:“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小打小闹,一般都只栽了几十株,多的也百余株,没形成规模,效益就不高了。”他略停了停,又提高嗓门:“乡亲们哪,可别小看这蜜桔。我县从唐代开始栽种,至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蜜桔历来作为贡桔进献给皇帝老子吃的。建国初期,我国送南丰蜜桔给苏联斯大林尝,他吃了伸出大拇指夸为‘蜜桔之王’。这蜜桔古今中外大有名气,县委县政府已作出决定,把蜜桔这一传统特产当作本县农业的拳头产品打出去了。现已打开了市场,于是号召全县农民,栽了的扩栽,没栽的要大面积栽。县城附近的几个乡镇农民起步较早,已尝到了甜头,把山坡地统统都栽上了。我们要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家家户户都行动起来,开荒、挖坑,全都栽上,力争人均五十株以上。”
有个老农想起了大跃进时期:“这不和大跃进时一样搞大呼隆?我们吃过大亏哩!”
谢春林:“不!这是搞大产业,形成规模,才能做大做强。”
山驹补充:“这蜜桔,一年栽,三年挂果,五年上就能丰产。”
又一农民担心地:“桔子多了,卖不出去,倒在地里做肥料,多可惜了。”
山牛:“大叔,我国十几亿人口,一人只吃一斤,就要十几亿斤,市场大得很哩,蜜桔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啊!”
有人说:“当初不也栽了桔树,也没见人富起来。”
谢春林:“此一时,彼一时啊。现在有把握栽好。”
有人又问:“你凭什么?”
谢春林胸有成竹:“一凭党的富农政策,坚持改革开放,开拓创新。”
有人点头表示赞同。
谢春林:“二凭人才……”
有人笑道:“这穷山沟是哪来的人才?”
谢春林指着山驹:“大叔,山驹是农学院毕业生,在古代算是个进士。”又指着前面的山牛:“山牛是高中毕业生,算是个举人了,还有谢憨仔等几个初中毕业生,算是秀才了,这些人不都是人才?”
下面有个女青年:“唐村两朵花,荷花和菱花。”
又有个中年妇女:“村里有两个巧媳妇,巧珍和巧姑。”
荷花、菱花、巧姑听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有山牛一听老婆的名字,心咯噔一下,眉心宁成一个疙瘩。
谢春林兴奋不已:“这些还是巾帼国英雄呢!”
荷花和巧姑坐在面前,听了,讪讪地低下头。
谢春林接上说:“村里还有孙公、孙二叔、谢憨仔、谢老三这些农活好手,这不是人才?”
人们交换眼色,点头称是。
谢春林:“三靠科技。先前我们提倡勤劳致富,这没错,而今要更上一层楼,还要靠科技致富。”
有人说:“上级号召科技下乡,可到不了我们这山沟沟里呀!”
谢春林:“山驹、山牛两人,有文化,懂技术,可以手把手把技术传给每个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农问:“村里人穷,有的人家还欠交积累款,有人还靠借高利贷过日子。没钱,什么也办不成!”
谢春林:“大叔,说得一点也不错,巧媳妇难为无米之欠,搞开发还要凭资金,这个,我有法子。”
有人急问:“你能变钱,造钞票?”
谢春林压低声:“我有条路子:我哥在信用社负责信贷业务,我向他贷,他能不给面子?我还要贷低息款哩!这不就有啦?”
人们听了高兴得鼓起掌来。
谢春林告诫:“这是歪门斜道,可不要外传哪!”
人们都笑了。
有人又问:“有些人家荒山少,劳力多,怎么办?”
谢春林:“富余的劳动力可以组织起来,外出打工!”
山牛深有感触地:“一定要通过合法组织,不要私自出去,以免上当受骗。我老婆巧珍被拐骗了差不多半年了,至今下落不明。”
谢春林开导大家:“出去打工,不能只为挣钱,还要学点技术和管理经验,回乡创业。”
下面人拍手叫好。
谢春林开玩笑说:“我还要交给打光棍的小伙子一
个任务:每个人带个老婆回来,女孩打工带个有钱的男朋友回来。”下面的人都笑开了。
有人说:“唐村穷,女孩子大了往山外嫁,山外的女孩用八人抬的大轿也不肯嫁进来。谁还会嫁一个穷打工?”
谢春林:“只要有本事,还愁找不到对象?比如我在农场打工,就有打工妹追哩!”
巧姑听了怒气冲冲走上前,撕破脸,揪住老公的耳朵。
刘村长忙劝阻:“巧姑,而今春林是组长,一村之长,你也得给他一点面子。”
巧姑头一歪:“他是组长,我是组长的老婆。组里的事,他说了算,家里的事,我说了算。”当着大家的面责问:“老公,你老实交待,有几个女的追你?”
谢春林慌了神,支支吾吾:“只一个,二个……”
巧姑拧紧耳朵逼问:“到底几个?”
谢春林:“我坦白,一共三个。”
巧姑惊讶:“三个?这么多!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谢春林:“第一个与我套近乎,我说家里有老婆孩子,她知趣地走开了。第二个以为我出来打工是因为与妻子关系不好,我说,夫妻俩恩恩爱爱,她也主动放弃了。”
巧姑追问:“那第三个呢?”
谢春林如实回答:“她缠住我不放,我就辞了工作,偷偷地跑了回来。我什么都没干啊!因为心中只有你!”
巧姑才息怒,松了手,面向大家宣告:“男人要女人守妇道,我们女人也要男人守男道。从今往后,有人发现了我男人与女人打情骂俏,尽管向我举报,晚上我一定罚他床下跪板凳。”
有人惊呼:“好厉害的母老虎!”
有人则讪笑:“谢春林还是个怕老婆的男人。”
谢春林笑了笑说:“女人厉害有什么不好?怕老婆也不是什么坏事。以前男人搞大男子主义,动不动打骂老婆,而今男女平起平坐,男人作风不好,女人就得管,狠狠地管。”
人们拍手叫好。
巧姑听了,十分得意,立刻表态:“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嫂,我要管好自己的老公,同时也支持他的工作。唐村人要在荒山上绣花,问题多多,困难重重,也望大家支持他。”
荷花兴奋而激动,禁不住搭上话:“山外人在绸缎上绣花,唐村人却是在麻袋上绣花,绣出一朵朵金钱花。”
下面响起一阵掌声。
菱花坐在一侧,瞟了荷花一眼,与人嘀咕:“马屁精,拍马屁不怕手脏!”
最后,刘村长作总结:“巧姑和荷花说得好,唐村人要在荒山上绣花,在麻袋上绣花,我代表村支部和村委会,全力支持谢春林组长的工作,希望唐村人在他的带领下,在麻袋上绣出文明花、富裕花、幸福花!”
组长选举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
孙公一直坐在后面,自个儿巴达巴达地抽烟,没有哼一声,只是不时地点头,表示他对谢春林演说的赞许。人们散去,他把山牛和山驹叫到跟前,喜形于色:“你们俩是孙氏家族的骄傲,跟着春林好好干。唐村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这些后生身上。”
两人异口同声:“是。”
孙公又对山驹恳切地:“你留下来是对的。山里的孩子该爱山,爱山的人才能为山里人出力……”
谢春林家。
两层楼的青砖瓦舍,墙上嵌着瓷板,在唐村首屈一指,显示主人的能耐和富裕。
屋后是宽敞的厨房兼餐厅。
谢春林略备薄酒,邀了山牛、山驹围着一张小方桌,边喝边聊。巧姑在灶前忙上忙下。
谢春林开门见山:“村民选我当组长,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五年翻个个,有人说我在吹牛,这是我早已料到的。唐村人祖祖辈辈穷过来了,历任组长不见有什么作为,开春只是传达上级干部会议精神,光打雷不下雨;到了冬天就领着乡镇干部来催收积累,人们几乎麻木了。我说五年脱贫致富,有谁会相信?我们也用不着多作解释,干起来便见,让事实去说话。今天请你们来商量、研究具体方案,然后一一落实。”
山牛:“春林,你先说自己的打算。”
山驹:“是的。你先有了谱,我们才好建言献策。”
谢春林:“第一步用一年时间,成立蜜桔科技协会,用科学技术改造旧树,培育新苗。第二步,用两年时间,在协会的基础上成立一个经济实体,把蜜桔的产供销统起来
,把产业做好。第三步,成立蜜桔经济人协会,建立起一支经纪人队伍,农民也来当老板把生意做到沿海去,做到全国各地去,把产业做大做强……”山牛:“这是农业产业的一种新形式,适应了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只有统起来才能形成规模,只有统起来才应变自然灾害和市场变化。我表示赞同。不过,村里人穷,启动资金都得靠信贷,那村民五年的经济来源呢?”
山驹:“旧树经过改造,一年后可初见成效,两年后可大见成效,可以通过喂猪、养鸡鸭这些当年就有收益的副业来解决。”
谢春林:“有没有更好的,短平快的项目呢?”
山牛:“有。培育桔苗。据我所知蜜桔只在本县扩种、苗木,需求量大,原先一元一株,现在卖到二元一株。日后要是市里要求其他县市也栽种,那苗木就供不应求,可卖到三元四元一株,利润就可观了。”
谢春林一击掌:“山牛,我也听到一些干部议论,我市是个农业市,发展蜜桔是势在必行,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转脸对山驹:“培育苗木难不难?”
山驹:“只要掌握了技术要点,一点也不难。”
谢春林:“村里人还没谁搞过。”
山驹:“什么东西都是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从劣到优吗。”
谢春林:“你有把握。”
山驹:“百分之百的把握。我读了四年的农大,有人笑我满肚子的墨水泼在地上长不出谷子,我就是要让他们看,这墨水泼在地上能长出钞票,一大把一大把白花花的钞票。”
山牛寻思了一会:“不过听说,培育苗木,第一年培育砧苗,第二年嫁接,第三年才能起苗,前后得花三年,时间是否长了点?”
山驹自信地:“那是传统方法。用新法,前后只要二年时间,五年中可出售三到四批苗木,要是形成规模,说不定可以提前脱贫致富哩!”
谢春林听了,手一拍大腿:“好!好极了。就这么办!下面我们三人分工合作,我负总责,兼做好政策宣传和落实工作。”
山驹:“成立科技协会,提供科技服务,我义不容辞。”
山牛:“我是开车子跑运输的,负责供销,把化肥农药运进来,把蜜桔运出去。”
谢春林:“你还得负责贷款。”
山牛:“你不是说有哥会给你面子?”
谢春林:“我找过他,他同意贷,但必须在信用社有存款的人担保,或者有店面的人,拿房契作抵押,如果没有,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借贷。”
山牛摊开两手:“我一没存款,二没店面……”
山驹:“山牛,你怎么这样笨,你的铁杆哥儿家的父亲是个小财主,家有存折,还有店面和小洋楼。”
谢春林:“是啊!你与他儿子称兄道弟,他爸也是你大伯啊!”
山牛抓头搔耳。
谢春林:“有什么难处?”
山牛:“我买车子向他借了一万多,不要一分一厘利息,还有意思再伸手?”
山驹:“这说明,他信得过你。能借一万,就能借三万、五万。”
谢春林:“不错!不过不要他借钱,只要把店面契约借来做抵押。要是他不放心,我可以用一片桔林担保。”
山牛:“为村里人办件实事,我只好厚着脸皮去求他了。”
山驹:“有了钱,什么都好办了。”
谢春林最后给每人斟满了啤酒,举起碰杯:“为我们合作顺利,为本村脱贫致富,干杯!”
三个人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卧室。
山驹在看书,荷花走进来:“山驹,你搞科技试验,我做你的帮手好了。”
山驹:“嫂子,你心情不好,还是在家休息休息。”
荷花不悦:“我也是农家女,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割禾样样能行。再说呆在家里,看见你哥的遗像就伤心落泪,不如跟着你学点技术,活动活动筋骨,眼不见,心不烦。”
山驹听了,满口答应:“行!”随手拿了一本《南丰蜜桔优质丰产技术》给他:“你有文化,一看就懂,学了就用。”
荷花接过端详了一阵:“我白天干活,夜里读书,生产学习两不误!”
桔园山坡,长满灌木、荆棘和杂草。
荷花:“山驹,一般入冬开荒,现在还是秋末……”
山驹:“我是技术员,谢组长叫我带个头,给村里人作作示范。”
荷花点头。
之后,一个
披荆斩棘,一个挖根刨蔸,一个铲草皮,一个挖坑……两人干得挺欢,忘了悲伤。不到一个月,山开出来了,坑挖好了,一层层,一排排,整整齐齐。桔园,百来株老化的桔树,挂着稀稀拉拉的桔子,正在由绿转红。
荷花双手握着压杆压水,山驹手持喷杆喷洒药水,配合默契。
一个多月,叔嫂两人,一前一后,同出同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于是有人站在田边地头指指点点:“一男一女,肩并肩,眉来眼去。”
不久就有人三三两两前来看稀奇,比比划划:“小叔与嫂子,成天如影相随,总有一天胡子和了须。”
之后,村里有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议:
——“叔嫂像董永和七仙女,在演《天仙配》哩!”
——“一个劈柴,一个挖蔸;一个挑水,一个浇园,比董永和七仙女还亲热。”
——“怕是假戏真演!”
孙公家。
座落在村北头,也是一厅四房的土坯屋。后面是厨房,前面有小禾场,也是山牛的停车场。
孙公躺在躺椅上抽烟,不时发出一阵咳嗽声。
山牛妈领着孙婶走进来。
孙婶:“孙公,找我?”
孙公用长烟管点了点一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问:“你听到外面有人在说叔嫂的闲话?”
孙婶点点头:“怪难听的。早料到会这样,当初不该留下他……孙公,你当初说过,留在山沟里派不上用场,怎么后来又同意了?”
孙公:“谢春林当了组长,有个五年计划,我看可行。他看得起山驹,需要他,我想,只要是块好钢,放在哪里不都响噹噹?”
孙婶:“说的也是,可闲话传进耳里…………”
孙公:“叫你来,就是商量这事。”
孙婶没听明白:“什么事?”
孙公:“山驹也二十二三岁了吧?”
孙婶:“嗯!”
孙公:“山里人成家早,有人到他这么大年纪,已做爸爸了。”
孙婶:“你是说给他找个对象?”
孙公:“对!一来可以打消村里人对叔嫂的猜疑;二来荷花得嫁人,早点娶个媳妇,也有个帮手;三来,山虎走了,没留下根苗,早结婚,早生子,早得力……”
卧室。夜。
灯下,山驹正在仔细阅读一本关于柑桔优质丰产栽培的农技书。
孙婶推门进来:“驹仔,你先把书放下。”在床沿上坐下。
山驹转过身:“妈,有什么事?”
孙婶:“妈向你,读大学时,交过女朋友没有?”
山驹:“没有!我一个山里孩子,读大学很不容易,只一心一意想多读书,读好书。再说,家里穷,靠你们牙齿上刮下的一丁点钱还不够,得争取学校的奖学金来维持,谈恋爱,要请吃,要上夜总会,要逛公园都得花钱……”
孙婶:“那你在农场两年有没有碰上中意的?”
山驹:“碰过。可我是山里人,迟早要回到山里来,要找就到山里找。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嘛!”
孙婶听了,脸上挂满了笑容:“好啊!妈现在就给你找!”
山驹惊疑:“现在?”
孙婶:“现在!”
山驹摇头:“我还没想过,暂时放一放。”
孙婶不快:“你都二十三四岁了,正当年哩!”
山驹:“城里人,三十多岁还没找对象哩!”
孙婶:“城里是城里,山里是山里,就是不一样。”
山驹:“我正忙着给谢组长制订五年计划,搞蜜桔开发,没心情,也没时间……”
孙婶生气:“你要等到猴年马月?”
山驹:“等到村里人的腰包都鼓起来。”
孙婶急了:“我体弱多病,到那时我早见阎王爷去了。”
山驹:“就三五年。”
孙婶哭起来:“不行!”
山驹:“妈……”
孙婶正颜厉色:“你没听见村里人在说你叔嫂俩的闲话?”
山驹:“我俩正正派派,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孙婶:“人言可怕!”
山驹:“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要说,让他们说去。”
孙婶一时说不上话,想了想,陈述利害:“驹仔,你想过没有,嫂子还年轻,要嫁人。留下我们母子俩……”
山驹:“妈,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孙婶:“你在忙组里的事,是你照顾我,还是我侍候你?”
山驹无言以应。
孙婶进而呜呜哭起来:“哥走了,没留后。我想早抱孙子,你不让;你说孝敬我,分明要气
死我!”荷花闻声进来,慌忙问:“山驹,怎么回事?”
山驹哭丧着脸:“妈要我找对象,我说不忙,往后推一推。”
荷花斩钉截铁地:“不行!妈都这么大年纪,急着抱孙子。”
山驹:“嫂子,你也跟妈一般见识?”
荷花:“人说入乡随俗。你都二十多岁了,你的同年都做爸爸了,再等三五年,你都成了大光棍了,不怕人笑话?”
山驹:“你和妈商量好了?”
荷花直言:“就是商量也是为你好啊!”
山驹默然。
荷花:“山驹,你可以先找好对象,日后再结婚,让妈有个安慰,也有个盼头!”
山驹摇头:“这又何苦呢?”
荷花不高兴:“你找了对象,村里人也不会说我俩的闲话……”
山驹:“嫂子,你怕啦?”
荷花:“人言可怕啊!山驹,你如果不找对象,我马上去嫁人,看你母子俩怎么过日子!”
山驹慌了:“嫂子,你在逼我?”
荷花:“不错!我就是逼你!要是你答应了,我可以暂时留在孙家,待你媳妇进了门,我再嫁出去。”
孙婶推了山驹一把:“驹仔,你听见了没有?”
山驹无可奈何:“我很少接触女孩,见了都会脸红心跳,叫我怎么找啊!”
荷花:“这一带我人缘熟,先给你物色好,你再见面,双方同意照样自由恋爱。”
孙婶:“妈决不强迫,更不包办。行不行?”
山驹没作声,算是默许了。
荷花:“山驹,实话告诉你,我心里早有谱。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山驹寻思片刻:“一要德性好,二要有文化,三要不嫌贫爱富。至于长相,看得顺眼就行。”
荷花:“这要求实在,也不高,要找何难?”
圩上。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荷花娘家隔壁一个女孩叫小霞,读了大学,还没找上工作。她正走来,荷花上前套近乎:“小霞,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啦!”
小霞心情不好,蹙着眉:“我都老得没人要啦!”
荷花:“几岁?”
小霞:“二十二。”
荷花:“正当年哪!有没有男朋友?”
小霞:“我读的是民办大学,财会专业,找了一年工作,至今还没着落,谁会看得上我?荷花姐,你说呢?”
荷花夸道:“看你人长得漂亮,又读了大学,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我给你介绍一个。”
小霞一扫脸上的愁云,双眉一挑:“好啊!是不是大学生?”
荷花:“是,还是正规大学的高材生,学农的。”
小霞兴致上来了:“在哪儿工作?”
荷花:“曾在沿海一个大型农场当技术员。”
小霞充满希望:“能否推荐我去?”
荷花略停了停:“现在他回来了。”
小霞心动了:“他是谁,能否与他见见面?”
荷花:“当然可以。他就是我的小叔子。”
小霞神采飞扬:“这不更好?荷花姐,我信得过你,他来赶圩没有。”
说到这份上,荷花不得不实话实说了:“不过,他不打算出去。”
小霞立刻沉下脸:“留下来,窝在穷山沟?”
荷花:“他说,当初出去读书、打工,就是为了回来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
小霞:“就凭他一个人?”
荷花:“还有组长、我的唐村几个有文化的年轻人……”
小霞打断话:“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一个堂堂的大学生,窝在穷山沟,有什么出息?”
荷花:“他们信心十足,订了五年计划,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五年翻个个儿。”
小霞讥讽地:“说大话,吹年皮谁不会?而今的人都讲实惠,哪里有钱挣就往哪里跑,人家巴不得跳出大山,他却往山里钻,真是个傻小子,你还是给他找一个傻丫头吧!”说完,昂着头跑了。
荷花愣住了。
前村,周家。
父母与女儿争吵。
父亲:“我供你,读完高中不容易,叫你去打工,你又怕苦怕累,一个大姑娘呆在家里坐干吃现,不怕人家说闲话?”
女儿顶撞:“谁叫你生我呢?”
父亲:“我生你养你送你读书,你还不领情?我算是白养了你。”
女儿:“你这才知道白养了?”
父亲生气,欲举手打过去,母亲慌忙挡住:“别赌气了!我看你也快二十的人了,女大当嫁,找个婆家正当时。”
女儿:“这个家,我呆不下去了。要我嫁人,可以,现在就嫁……”
荷花早在一旁偷
听,这时走了进去:“周叔、周婶,我给你女儿介绍一个,还是大学生哩。”父母听了,正中下怀,高兴得让坐、端茶:“好啊!”
女儿红着脸,低下头躲进了卧室。
母亲:“哪一个?”
荷花:“我的小叔子山驹。”
父亲:“这后生好啊,人实在,会读书,是唐村第一个大学生,听说在沿海一个农场当技术员,一月挣二三千元。”
母亲:“是他呀!他看得上我女儿?”
荷花:“你女儿人活泼又读过高中,与他挺般配的。”
父母满心高兴:“我们正想找这样一个女婿。”
荷花一乐:“这得问她本人同意不同意,父母可不能包办啊!”
女儿在屋里听在耳里,喜在心里。这时,大大方方走出来:“我一百个同意,只要他喜欢我,我明天就嫁过去。”
荷花大喜过望:“真的?”
女儿:“真的。不过……”
荷花:“你有什么要求?”
女儿:“不过,他要带我一同出去打工!”
荷花:“可他回来了,不想再出去。”
周家三人一下子愣住了。半响周叔:“大学生在城市吃香,窝在山沟里屈才。”
母亲:“窝在穷山沟里遭穷罪?我们穷怕了!”
荷花:“他是大学生,可以挖掉穷根长富根。”
父母摇头:“大学生窝在山沟里,好比高射炮打蚊子,派不上用场。”
女儿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穷小子,我不嫁!”转身进去了。
荷花一愣:一场快活,一场空。
路上。
荷花遇见瑶村的罗叔,五十开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问:“罗叔,你家女儿找了对象没有?”
罗叔:“没有。”
荷花试探地:“想不想说给人家?”
罗叔:“想啊!她都二十挂零,村里的同龄女孩差不多都嫁出去了,有的还做了妈妈哩!你想当红娘?”
荷花满心高兴:“对。”
罗叔兴致上来:“哪一个?”
荷花:“唐村的。”
罗叔摇头:“唐村太穷。”
荷花:“人家可是个大学生。”
罗叔仍摇头:“许是外面混不下去,才窝在山沟里。”
荷花:“人家一肚子的墨水。谢组长说他是个人才,当做宝贝。”
罗叔:“山中无猛虎,猴子称大王呗。”
荷花:“罗叔,你不能用老眼光看新事物,把人看扁了。”
罗叔不服:“要是他把墨水泼在地里能长出谷子,我就把女儿嫁给他!”说罢,摇头晃脑地走了。
荷花呆若木鸡。
卧室。
荷花推门进来,山驹放下书,急切地:“嫂子,几天来,你打灯笼给我找对象,有眉目没有?”
荷花脸有难色:“怎么说呢?”
山驹:“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荷花:“当初叫你出去是对的。”
山驹:“难道我选择错了?”
荷花:“山驹,不瞒你说,我找了三个女孩,当初听说你是大学生,又在外面工作,都满口答应了。”
山驹:“后来呢?”
荷花:“后来?听说你回到山沟里弄泥巴,又都摇头晃脑。”
山驹皱起了眉:“她们说了些什么?”
荷花一五一十地:“第一个也是大学生,听说你外面的大钱不去赚,而窝在山沟里,说你傻,傻小子去找一个像你一样的傻丫头好了。”
山驹:“她在讥笑我。”
荷花:“第二个是高中生,她要嫁个有钱的男人,一听说你是唐村人,说不愿嫁穷小子,遭穷罪!”
山驹:“她看不起我。那第三个呢?”
荷花:“第三个只初中毕业,父母都没文化,我说你是大学生,他却说你外面混不下去才窝在山沟里。我说你一肚子墨水,他说的,人都要气炸啦!墨水有什么用?要是你把墨水泼在地里能长出谷子来,就把女儿嫁给你!”
山驹:“简直是在侮辱人。”
荷花直摇头:“没文化的人,脑子就是不开窍。”
山驹:“这应了孙公的话,留下来连对象都找不着。”
荷花:“山驹,别灰心。有文化的女孩多的是,我继续给你找,要找比她们都强的。”
山驹惆怅地:“嫂子,别再找了!”
荷花:“为什么?”
山驹把书放回书架,去收拾衣物:“我走,明天就走!”
荷花:“再出去打工?”
山驹:“是的。农场经理在我走时还挽留我:你随时都可以来,我们都欢迎!”
荷花蹙起了眉:“沿海发达的地方,把大学生看做香饽饽,可这山沟里的人
,却看成了臭狗屎!太不可思议!”孙婶闻声赶来劝阻:“驹仔,你不能走。”
山驹负气地:“妈,当初你劝我走,怎么又要挽留我呢?”
荷花:“谢组长需要你!”
孙婶:“你说走就走,你对得起人家?”
山驹:“我走了以后,你们再代我向谢组长说声对不起不就是了,”
孙婶、荷花:“你真的要走?”
山驹:“我咽不下这口气,明天一早我就走!”
唐村通向外面大路上。清晨。
山驹独自一人肩挎手提行李包走上南山坡,转身向唐村投去依依不舍的一弊:“再见了,二三年后,我还会回来的!”之后,掉转头愤然前行。
第二章
山坡上。
山驹大步走上去,斜刺里猛然蹦出一个人来,将他挡住。他吃了一惊:“是你,谢组长!”
谢春林往他肩上一拍:“你这小子,要走也不打一声招呼!”
山驹:“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谢春林:“我不止知道,而且知道你为什么要走。”
山驹:“是我嫂子向你告密?”
谢春林:“不错!她婆媳俩留不住你,叫我来挽留。”
山驹语气强硬:“谢组长,这回我决意要走,你挽留也白搭。”
谢春林脸色凝重:“为什么?”
山驹愤然作色:“有人讥笑我,有人看不起我,有人简直在侮辱我,太令人气愤,我只好选择离开!”
谢春林:“这些,你嫂子全告诉了我。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你得听我一席话,再走也不迟。”
山驹:“好吧!”
谢春林取下他的行李包,放在路旁的草丛里,挽着他的臂膀爬上附近突兀的一座小山乌龟石。
山驹不解:“干吗到这儿?”
谢春林把他按下,两人并肩而坐。
谢春林:“等我说完了,再告诉你。”
山驹:“谢组长,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谢春林:“有人说你傻,不去外面赚大钱,却窝在山沟里弄泥巴。弄泥巴有什么不好?中国十来亿人都弃泥巴。古人说,土生万物,地出黄金。毛主席早就说过,农村是广阔天地,青年人大有作为。唐村虽小,照样可以干出点名堂来。有人说你傻,让他说去。我记得雷锋助人为乐,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有人也笑他傻,他怎么说?他说我宁愿做这样的傻子……”
山驹摇头:“我比他差远了。”
谢春林:“你是个读书人,爱面子,听了些讥言讽语,有失斯文,是不是?”
山驹点了点头。
谢春林:“有人说你穷,不错。唐村穷,而且不是一般的穷。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干他三五年,打个翻身仗,摘了穷帽子,让村民们的腰包都鼓起来。”
山驹:“可我家还欠了债啊!”
谢春林:“你家借了我几千,我不拿一厘一毫的利息,等你有了钱再还都可以。如果你还需要,我还可以借给你。你去外面赚大钱,要富只富了你一家,可唐村有三四十户人家还处在穷困线以下,你是山里生山里长大的孩子,你走出大山去读书,向乡亲们承诺过要回山里来出力,可你怎么忍心说走就走呢?”
山驹:“看来,我出走不明智?”
谢春林沉下脸:“不仅不明智,而且是对乡亲们的不敬不忠,你当初是怎么许诺的?”
山驹无言以应。
谢春林:“你嫂子说你是个大学生,有一肚子的墨水,可有人却讥笑说,墨水有什么用?泼在地上能长出谷子来?我说,墨水比什么都贵重,泼在地上不仅能长出谷子,还能长出黄金,你信不信?”
山驹讪笑:“我当然信,要不我读那么多书干吗?而且我现在还在读,且要读下去,一直读到死。”
谢春林兴奋起来:“这很好啊!不过,不能死读书,更不能读死书,读进了死胡同里出不来。”
山驹:“你这是在说我?”
谢春林:“也许是吧!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啊!”
山驹:“谢组长,你是共产党员,思想境界高,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人们都只看眼前,讲实惠……”
谢春林兴致上来:“这是实话。不过从人们对你的看法,我找到了我们这里为什么一直贫穷落后的原因。”
山驹急切地:“什么原因?”
谢春林:“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思想保守,观念陈旧。老皇历照样翻,老经验照样
搬。其实老皇历早已过时,不能翻了,老经验不可靠,不管用了。你看,沿海发达地方,把大学生当做香饽饽,抢着用;而我们这儿的人却视如臭狗屎,反差太大了。”说到这里,把山驹拉起来:“山驹,站得高则看得远,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指着东南方向:“那里是我们打工的地方,那里的农民思想解放,观念更新,在贫脊的土地上闯出了一条致富的路子。我们这里山好水好土地更好,他们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们曾怀揣乡亲们的希望外出打工,后又带着回报家乡的心愿回乡创业……你怎么突然打起了退堂鼓?说走就走呢?”山驹惆怅:“我有我的苦衷啊!”
谢春林:“不就是找对象碰了钉子,赌气要走,是不是?”
山驹低头不语。
谢春林鼓劲:“年轻人,把头抬起来,把胸挺起来,要站在山里,看到山外,看到全国……让我们一起干,干出点名堂来,让女孩子们对你刮目相看。到那时就不是她们挑你,而是你挑她们哩!挑肥的拣瘦的任凭你!”
山驹摇头:“我不找了,打一辈子光棍。”
谢春林:“你说的又是赌气的话。男大当婚,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事业和爱情可以兼顾。你嫂子没给你谈成,我叫巧姑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怎么样?”
山驹高兴得蹦起来,拉着谢春林往山下跑:“好!回去,我跟你们一起干!”
谢春林家厨房。
巧姑在灶上忙做饭,荷花走来:“巧姑,有什么美事叫我来?”
巧姑:“春林交给我一个任务,说给山驹物色一个对象。”
荷花:“好啊!有目标没有?”
巧姑:“我听人说,张医生有个堂妹,人长得俏,又是中专生,生性麻辣活泼,与山驹挺般配的。张医生常在菱花店里落脚,你直接找他打听不行?”
荷花:“行!”说完高高兴兴出来。
菱花店里。
挂了些成衣,案板上放了几块布料。菱花在踩机子。张医生正在与菱花拉家常。荷花打门前经过,向他招了招手,张医生立刻跟了出来。
厅屋。
荷花让坐、端茶热情款待。张医生一落座,荷花直接了当地问:“张医生,听巧姑说,你有个堂妹?”
张医生:“有。名叫腊梅。”
荷花:“多大啦?”
张医生想了想:“不是十九就是二十。”
荷花:“她还没找婆家?”
张医生摇头。
荷花:“她想找个什么样的主?”
张医生:“听堂嫂说,一要人实在,二要有文化,三要本乡本土的。”
荷花:“她不想跳出农门而窝在穷山里?”
张医生:“她哥大学毕业分在一个城市工作,住高楼大厦,成了家,还生了孩子。我堂哥堂嫂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因不习惯,不久就病了。回来发誓再也不去了。于是把腊梅留在身边,找个本乡本土的,女婿半子嘛,老了有人照顾。”
荷花:“腊梅愿意嫁到唐村来不?”
张医生明白了:“你小叔子山驹?”
荷花点头。
张医生:“山驹是大学生,会要一个中专生?”
荷花:“在我们这一带,女中专生就很稀罕,大学生更是打灯笼也难找啊!”
张医生:“要是山驹不嫌弃她,我给牵线搭桥。”
荷花迟疑:“怕只怕她嫌唐村人穷?”
张医生:“你说错了!她这人与一般女孩不同,只要人实在,有没有钱不在乎。何况唐村人穷只是暂时的,谢组长有个五年脱贫计划,他还要用山驹这个大学生,富起来指日可待。”
荷花恳切地:“那就拜托张医生了。”
张医生笑了笑:“牵线搭桥,成人之美,我何乐不为?”
菱花店里。
张医生回来,菱花:“张医生,人家一招手你就跟了去,一去,而对面坐着,说着悄悄话,不怕人家说闲话?”
张医生:“菱花,你也太多心了。荷花叫我去,是要我把堂妹介绍给她小叔子。”
菱花话中带刺:“这嫂子也太关心小叔子了,难得,难得!”
荷花厅屋。
张医生背着诊疗箱,满面笑容走来,荷花见了高兴地:“看来,有眉来了?”
张医生:“他俩真有缘份。我先向堂哥堂嫂介绍山驹的情况,两老十分满意。之后,堂嫂找腊梅提亲,腊梅听说是山驹,愿意见见面,认识
认识。”荷花:“太好了!什么时候?到哪里见面?”
张医生:“按照本地习俗,当然是男的到女家去啰,凤求凰,男求女嘛!我作女方的介绍人,你们男方也请一个介绍人。”
荷花不假思索:“我请蔡妈,她是月下老人,给人牵线搭桥,成全了好几对男女哩……时间呢?”
张医生:“时间一定,我会立即告诉你们。”
卧室。
山驹听说张医生堂妹同意见面,心里乐开了花。之后,心又“怦怦”跳得厉害,怕得慌:“我第一次去相亲,见到一个陌生的女孩,该怎么开口?向她说些什么?”想到这里,他胡乱地从一本书中翻出读大学时,同学印发的《恋爱妙语录》,仰卧床上,看一句,背一句:
——见到你,眼前一亮。你年轻又漂亮,你就是我梦中的白雪公主。
——你是我的唯一。有了你,我就有了一切。
——我向天起誓:我爱你,爱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
桔园。
山驹锄了会儿草,放下锄头。学着话剧演员一边背诵那几句恋爱妙语,一边做着动作,表演得十分投入。之后,欣喜若狂:“一定能打动少女的心!”
荷花急急赶来:“山驹,张医生携来口信,叫你马上去张家相亲。他有事去了县里,不能作陪。”
山驹扛起锄,精神焕发,神采飞扬,一蹦三跳往回走。
荷花家。
山驹肩着锄从地里回来。
蔡妈见了,有点着急:“快去洗个脸,换身新衣……”
山驹把锄头往后一放:“不用了,就这样去……这才是我的本色啊!”
蔡妈摇头:“而今的女孩,眼睛长到额头上,要求高,爱挑剔,打扮一下,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山驹:“我这人向来随便,不喜欢穿新衣,穿了太扎眼,不好意思。去看对象,打扮一番,人家还会说是弄虚作假哩!”
蔡妈:“说的是实话。”说完坐下。
山驹催促:“蔡妈,走哇!”
蔡妈:“急什么,我还有话交待哩!”
山驹:“我们边走边说不是更好?看对象,还得保密哩!”
路上。
一老一少走着。
蔡妈:“你这是第一次看对象吧?”
山驹点头。
蔡妈:“我听荷花说给你物色过几个。”
山驹:“人家都看不上我。”
蔡妈:“为什么?”
山驹:“有人说我傻,有人嫌我穷,有人根本上就看不起读书人。”
蔡妈:“可你有文化,有技术,人品又好。”
山驹:“我才从农学院出来,几年了,还没干出什么名堂。人品好又当不得饭吃。”
蔡妈:“听张医生说,腊梅可不是这样,一要人品好,二要文化高,三要有能耐……你三样都过得硬哩!”
山驹心里一乐:“这么说来,这次看对象蛮有把握啰?”
蔡妈点头:“不过,你可别把好事办砸了啰!我教你看对象的七字诀!”
山驹:“看对象还有学问?”
蔡妈:“学问多着哩!”
山驹:“哪七个字?”
蔡妈:“胆大、心细、脸皮厚!”
山驹听了,笑起来。
蔡妈解释:“胆大。进了人家门,要态度开朗,落落大方,不要低头不语,拘拘束束,躲躲闪闪,更不能用手指掏鼻孔!”
山驹:“行!那么心细呢?”
蔡妈:“要细心看,细心听,细心想,细心说。一言一语要有分有寸,一举一动要有礼有貌。”
山驹:“可以,但最后三个字,我最难做到,我这人生来脸皮薄,见了女孩子都会脸红、心跳!”
蔡妈:“我教一招,见了人,脸带笑容就红不起来;人家低头不说话,你要主动上前拉话;对方背转脸去,你要绕到她面前去逗她,最好把她逗笑……”
山驹:“做癞皮狗,太丢男子汉的面子!”
蔡妈:“这不是丢面子,这叫有能耐!你逗人家一次,人家同意了,要跟你一辈子呀!不是有人说从奴隶到将军吗?先当奴隶,再当将军!”
山驹服了,不住地点头。
可是越往前走,山驹心里跳得越厉害:腊梅,中专毕业,比嫂子介绍的几个都强,会要我这一个土里土气的山里孩子呀?想着想着,打住脚。
蔡妈奇怪:“你怎么啦?”
山驹:“腊梅这种女孩,眼睛怕是长到脑顶上去了,我可高攀不上……我们还是回去吧?”
蔡妈不高兴:“我刚才还教你要胆大,你
还没见人家的面就害怕起来,亏你还是读书人!去了,就有希望,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不去,就什么也白搭。要是给人家抢了去,你后悔就晚啰!”山驹只好又往前走:“那就壮着胆,厚着脸皮碰碰运气吧!”
蔡妈:“要是有缘份呢?一看包中!”
山驹又欣然朝前走。
两人走了一阵,不觉上了一个山岗。路上一个小姑娘,头上盘着辫子,身上穿着牛仔裤,肩上搭了条毛巾,两手撑腰,身旁放了一担片柴,见了山驹,大大咧咧地问:“你们打唐村来,去张村相亲吧?”
山驹点头。
小姑娘毫无顾忌:“你相的对象就是我姐,有心的话,你给我挑柴,我给你带路!”
蔡妈心里嘀咕:“这疯丫头,尽想占便宜。”拉起山驹要走。山驹不从,上前拍拍胸脯:“这担柴,我一肩一担不在话下。”说完挑起就走,轻轻快快,疾步如飞。小姑娘紧跟着,蔡妈被抛在后面。
腊梅家。
山驹放下柴,小姑娘没招呼一声就往屋后走了。
两人愣在门口。
腊梅娘笑着把他们迎了进去,让座、端茶、递烟,十分热情。
山驹不抽烟只接了茶。
蔡妈坐下,呷了口茶:“腊梅呢?”
腊梅娘:“她脸皮薄,怕见人,许是藏起来了。”
山驹心想:“原来女孩子比男孩子还怕羞啊!”探头窥视房里,被蔡妈制止:“规矩点,女孩的闺房不能随便偷看的。”
蔡妈与腊梅娘拉话,山驹一人在看墙上贴的年画。
这时,小姑娘打门前一闪,山驹立马追了出去。
桔园。
小姑娘穿过公路,山驹追过公路;小姑娘钻进了桔林。山驹也追了进去,两人捉迷藏,林子里传出一阵阵笑声。
小姑娘跑累了,来到一口池塘边停下,山驹抓住她:“我终于逮住了。”
小姑娘不快:“你追我干吗?”
山驹:“找你姐呀!”
小姑娘:“你自己去找吧?”
山驹:“可我帮你挑了柴呀!请帮帮忙,告诉我,你姐躲哪儿去了?怕见人哪?”
小姑娘坐在树下石板凳上,叫山驹坐在一侧,面向池塘。
小姑娘微笑:“你是第一次来相对象的?”
山驹:“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嗤笑:“这都什么年代了?看对象还带电灯泡?”
山驹低下头,讪讪地:“山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小姑娘:“你不是到城里读过大学,又到沿海打过工?”
山驹:“那农学院设在乡下呀!打工又在农场,我生来怕女孩,见了女孩都会脸红心跳!”
小姑娘:“那你为什么还看对象呢?”
山驹:“男大当婚,我都二十挂零了。”
小姑娘指着他穿的衣服:“你就这打扮看我姐?不把我姐吓跑了才怪哩!”
山驹:“这是我的本色呀!我是山里人,农民的儿子,土生土长,不爱招摇,不会装模作样。”
小姑娘听了,点头夸奖:“这是实话,你这小子还挺朴实的,我姐一定会喜欢的。如果你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来见,她反而讨厌。如果你在我姐面前,慷慨陈词,什么‘你是我梦中的白雪公主啦’,什么‘你是我的唯一’啦,什么‘我爱你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啦,等等等等,肉麻地吹捧,简直是溜顺拍马,一派谎言。她听了肯定会与你拜拜的。”
山驹心里暗自庆幸,嘴里却说:“谢谢你的指教。”
小姑娘忽闪着眼睛:“你知道我姐为什么躲起来?”
山驹:“像我一样,脸皮薄,怕羞。”
小姑娘连连摇头:“不!不不!”
山驹睁大眼睛:“那是为什么?长得丑?”
小姑娘:“丑八怪!”
山驹摇头不信:“你都长得这般靓丽,你姐丑不到哪里!”
小姑娘:“你说对了,我姐什么都好,就是皮肤黑了一点。”
山驹:“皮肤黑点算什么?我们山里人山风吹,大雨淋,冷水泡,烈日晒,谁的皮肤不黑?古铜色的脸,这就我们祖祖辈辈的脸色,也是山里农民的本色,是健康的颜色,经得起雨露风霜。”
小姑娘:“可城里人不这么看,说我姐长得黑不溜秋,叫她‘黑人’或‘黑非’,把我姐羞死了。”
山驹:“黑人,非州大部分都是黑人,都是人,只是种族不同罢了。黑人曼德拉还当南非总统哩!”
小姑娘:“那是非州!”
山驹:“可在世界各国都有黑人
,美国的黑人也很多,有个叫拉丁·金的黑人,还当了黑人领袖哩!”小姑娘:“我也这么认为的。”
山驹心不平静起来:“城里人白皮肤,涂脂抹粉,把皮肤涂得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那是一种病态,根本就不是美。”
小姑娘听得兴致上来了:“是吗?”
山驹:“一怕日晒,二怕风吹,三怕雨淋,那不是病态是什么?”
小姑娘:“这么说来,你喜欢上我姐啦?”
山驹:“不喜欢,我能厚着脸皮来吗?”
小姑娘:“我问你,我姐为什么叫腊梅?”
山驹:“腊梅花开时节,你姐呱呱堕地。”
小姑娘:“我姐还有个浑名,村里人叫的。”
山驹:“叫辣妹,辣妹与腊梅同音。”
小姑娘点点头,表示满意:“肚子还蛮有点墨水。”
山驹饶有兴趣地:“她生性一定有点辣,像宋祖英唱的那样‘辣妹子,辣辣辣……”
小姑娘:“你爱吃辣椒么?”
山驹:“爱!”
小姑娘:“不怕辣?”
山驹:“怕不辣!而今呀,女的要有辣味,男的要有辣劲,日子过得辣辣的,才有滋有味!像我嫂子,生来和善老实,常常受人欺侮!”
小姑娘点了点头,忽然问:“听我堂哥张医生说,你是个孝子。我问,要是我姐到你家去,与你妈吵起来,你怎办?”
山驹有点窘迫,搔起了头皮。
小姑娘:“一定会偏袒你妈啰?”
山驹想了想:“婆媳吵口,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偏不斜,站在中间劝解。”
小姑娘:“为什么?”
山驹:“媳妇说有理,婆婆也说有理,你偏袒任何一方都会激怒另一方,矛盾就会激化,感情都受到伤害……”
小姑娘:“好!这是小事,如果是大事呢?”
山驹:“什么大事?”
小姑娘:“香港歌星唱的:要是你妈和你老婆同时掉进水里去了,只能救一个,你救哪一个?”
山驹不假思索:“我两个都救!”
小姑娘:“为什么?”
山驹:“妈是至亲,老婆是至爱,我都应该救!”
小姑娘:“假设只能救一个呢?”
山驹:“在我心里没有什么假设,两人都救,就是牺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小姑娘:“你这小子,很有孝心、爱心、责任心!我姐嫁你算是她的福份了。”
山驹:“你敢打包票?”
小姑娘:“我姐不嫁,我嫁!”
山驹受宠若惊:“不,我相的不是你,是你姐!”
小姑娘听了喜不自胜,起身:“你回我家里去,我把姐姐找来送到你跟前!”
腊梅家厅屋。
山驹回来凑过去,悄声问:“蔡妈,见到腊梅没有?”
蔡妈摇头。
山驹:“我叫她妹妹找去了。”
腊梅娘从房子里拿了腊梅的相片出来,递给蔡妈:“没见人,先看看相片吧?”
蔡妈接过端详了一会儿,夸道:“长得挺俏的嘛!柳眉杏眼,个子也高挑,可以上得了画!”之后递给山驹,山驹不接,一脸不快。
蔡妈责怪地:“你怎么啦?”
山驹嘟哝:“我不看。脸上的麻子能照出来?罗锅背能照出来?瘸子能照出来?”于是拉起蔡妈往外走:“人家是不见不散,我是不见就走!”
腊梅娘见了,笑个不停。
蔡妈不解:“你笑什么?”
腊梅娘:“笑你们,一个糊涂,一个呆傻。我直说好了……我只有一个女儿,你们早就见过面。”
蔡妈边笑边自责:“我真老糊涂了!”
山驹则又惊又喜:“是她,原来就是她!”
腊梅娘朝房子里呼叫:“腊梅,出来吧。”
腊梅换了一袭黑色套装,显得稳重而窈窕,脸微黑,圆圆的,柳眉下一双杏眼忽闪忽闪,身后拖着两条齐腰的麻花辫子——这就是他昼思夜想的梦中人。她飘然而至,山驹看得入神着迷,愣愣地站着。
腊梅款款走到山驹跟前,大大方方把脸凑过去:“你看仔细,我脸上生了麻子,还是留下疤痕?”
山驹偷偷弊了一眼,不好意思低下头。
腊梅又转过身,背朝他:“再看清楚,我是不是罗锅背?”
山驹羞愧难当。
接着腊梅像时装模特在T台上走猫步,走过来又折过去,步履轻盈,婀娜多姿:“我是瘸子还是拐子?”
山驹无地自容,讪讪地摇头:“都不是!”
腊梅嫣然一笑,很大方地挽起他的手,走进自己的闺房,坦诚地:“你喜欢吗?”
山驹大喜过望,心花
怒放,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喜欢!天底下我就喜欢你!”头一歪:“你呢?”腊梅欣然:“我也一样。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孩。”
山驹寻思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不嫌我傻?”
腊梅:“听堂兄说,你傻,而且不是一般的傻!在外面打工舒舒服服一月挣二三千,却回到山沟沟里牵牛尾巴,弄泥巴,你傻到家啦!”
山驹:“那你还喜欢?”
腊梅:“你傻得可爱!”
山驹苦笑:“你在笑话我?”
腊梅:“你有文化又懂技术,留在山沟里为乡亲们脱贫致富出力,这是最明智的选择,怎么是傻呢?”
山驹:“你认为可爱?”
腊梅:“是的。老成人说,越傻的人越痴心,以至痴迷。我觉得,而今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都急功近利,做事浮躁毛糙,缺少‘痴迷’。谈恋爱能‘痴心’,沉缅其中,不会移情别恋,朝三暮四,就能将爱情进行到底。干事业能‘痴迷’,就能执着,不会见异思迁,半途而废,坚持到底,成功的机率就大。你说呢,我的傻哥?”
山驹兴奋不已:“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子这样夸我,。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傻哥!”
腊梅:“从今天起,你就唤我做辣妹,好吗?”
谈笑间,忽然山驹脸色阴沉而凝重。
腊梅惊问:“你怎么啦?”
山驹坦白:“我忘了告诉你,我家很穷,还欠了债,有人讥笑我是穷小子。”
腊梅:“这,我知道。你哥走了,人财两空。我喜欢的是你的人,其实你并不穷!你有知识,知识就是财富;你懂技术,技术就是金钱。在唐村,就数你最富有。”
山驹摊开两手:“我除了几本书,真的一无所有!”
腊梅两手搂着他的脖子:“我的傻哥,这只是暂时的,谢组长有个五年计划,一年小变,三年大变,五年翻个个,要富起来,指日可待,面包会有的,奶酪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
山驹感动又激动:“辣妹,这样的知心话,我生平第一次听到,你是我最知心、最可爱的女孩!我你这就定下?”
腊梅忽闪着眼睛,含情脉脉地:“爱情本来就这么简单:相识、相知、相恋、相爱。做人一要有自己的事业,二要成家、生儿育女,三要结交亲朋好友,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捉迷藏,玩爱情游戏?”
山驹:“我也是这么想的。真希望,初恋的情人即是终身伴侣。”
路上。
山驹与蔡妈凯旋,脚步轻快,有说有笑。
山驹:“没想到这么顺利!”
蔡妈:“你俩有缘份,天生的一对,一撮即合。”
山驹:“多亏蔡妈的鼓励,要是半路打道回府,这美事就泡汤了。”
蔡妈:“我也打听到,腊梅不是一般的女孩,很有心计。你看他叫你挑柴,是在看你身子骨健壮不健壮,看你人勤快不勤快——我做女孩时,父母找女婿就选两条:一是身强体壮,二是人勤快。”
山驹:“是啊!这是对我进行目测,之后,她以妹妹的身份问了我一连串问题,算是面试了……”
蔡妈:“都过关了?”
山驹:“她十分满意,还夸了我一通!”
蔡妈:“什么时候订婚?”
山驹:“我们正开始谈恋爱。”
蔡妈:“我这只电灯泡得高高挂起来了。”
山驹点点头:“三天后,她约我去马头寨见。”
张村西南不远处有座马头寨。
山石嶙峋,林木茂盛,泉水叮咚。
腊梅挑着柴格子,在寨口凉亭里候着。不一会儿,山驹腰别柴刀唱着歌走来:“手里拿把开山斧,哪怕虎豹和豺狼……”
腊梅迎上前:“山驹,这地方好吗?”
山驹:“好啊!若大一个天然大公园,上有大树参天,下有花草铺地,林中有鸟鸣声声,山间有流水潺潺……”
腊梅:“往日,我与女伴们在这儿一边打柴,一边嬉耍;今天,我约你来这儿—”
山驹打趣地:“谈情说爱!”
腊梅用柴刀敲柴格子:“边打柴边—”
山驹:“这满山有的是枯枝、断枒、死藤,走错了路也能捡到柴的。”说完两人朝寨子里面走去,走了一段路,一棵树倒在路边,早已干枯,两人挥刀,噼里啪啦砍柴起来,不一会儿就砍了满满一担。
腊梅:“够了!”
山驹:“还有我一担呢!”
腊梅:“送到我家里去?作见
面礼?”山驹:“柴虽贱,但情意重啊!不欢迎?”
腊梅:“欢迎!”
于是两人又砍起来,不一会儿就砍了一堆。山驹用藤条做成箍,箍了两大捆,后又劈了一根长棍做扁担,挑在肩上:“辣妹,走哇!”
腊梅把山驹担子卸下来:“你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哩!”
腊梅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给山驹揩汗:“累不?”
山驹憨笑:“哪会呢?有了你,再累也痛快啊!”
腊梅挽起山驹的臂膀:“走,到寨子深处去,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走了一会儿,路过山畔下,有一泓泉水,清澈见底。
腊梅:“这是天然矿泉水,喝了清凉清凉的,汗水也没了,疲劳也消失了,人的五脏六腑都熨熨贴贴,舒舒爽爽。”
山驹听了,俯下身去,用双手去掬水喝。“我要喝个饱!”腊梅拉住他:“我还没说完呢?”
山驹:“还有什么作用?”
腊梅:“这泉叫心印泉,男女喝了,心灵相通,心心相印!”
山驹:“那就神了!”又俯下身去:“我先喝!”
腊梅又拉起他:“不行!要两人同时喝,并且要跪下,头磕头,用口喝,才灵验!”
山驹:“腊梅,我从不信迷信,今天我信了。”
于是两人跪下,头磕头,用口,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够。
山驹抱着腊梅的双肩,用深情的目光看了一阵,之后爱护地拍了拍:“我俩从此,心灵相通……”
腊梅搂住山驹的脖子:“心心相印!”
两人穿过密林,爬上一座小山,山的那面是一斜坡,长满了草,有几丈高。
腊梅告诉山驹:“这叫情侣坡,男女相拥相抱,滚下去,没有散开,就说明经受了考验,就能白头偕老,地久天长。”
山驹:“真邪乎!”
腊梅:“快抱啊!”
山驹迟疑了一下,去抱她,心跳得厉害。
腊梅:“山驹,你患心脏病?”
山驹:“不!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抱一个女孩,太激动了!”
腊梅也去搂他,山驹大惊:“腊梅你心跳得比我还厉害!”
腊梅:“十几年来,我也是第一次让一个男孩抱着,同样激动!”
两人定了定神,镇静下来,紧紧搂抱着滚下坡去,一会儿滚到坡底,仍然搂抱得紧紧,爬起来,振臂高呼:“我们经受了考验,可以白头偕老,地久天长了!”
之后,左拐又弯,来到一个山洞前。山洞外窄内宽,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山驹脱口而出:“这一定是洞房了。”
腊梅:“经受了考验,男女双双携手入洞房。”
于是山驹挽着腊梅俯身进入洞房。
腊梅欣喜地:“喝了心印泉,滚过情侣坡,双双入洞房……”
山驹接着说:“这叫恋爱三部曲。”
两人相依相偎,山驹突然提议:“我们这就做新郎新娘,好么?”
腊梅不高兴,推开他:“人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偷吃禁果等于是爱情自杀!”
山驹抱歉地:“恕我鲁莽!”
腊梅:“我的傻哥,你急什么,初夜权,我会留给你的!”
山驹释然。腊梅忽然问:“有趣吗?”
山驹:“有趣,尽是野趣。”
于是两人折了回来,挑着柴回到凉亭休歇。
山驹:“在这谈恋爱比公园安静多了!”
腊梅:“也安全多了!这里成了我俩的二人世界!”
说话间,突然一高一瘦一胖三个流氓从林子里钻出来,淫笑:“在山野寻野味,半天没寻着,没想到野味就在眼前!”一人一把匕首走近咄咄逼人。
山驹毫不畏惧,一手持着柴刀,一手挽着腊梅:“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高个子:“借你的女朋友给我们哥儿玩玩!”
腊梅也拔出柴刀,与山驹同仇敌忾。流氓怔住了。双方僵持着。
流氓想:匕首短,柴刀长,敌不过。于是从林子找来三根棍棒,与两人噼里啪啦对打起来,打了十来个回合,山驹、腊梅快撑不住了,情势危急……
就在这时,一个剃光头、蓄小胡子的彪形大汉从林子里跳将出来,吼道:“放肆!”后面跟着中年男人喝令:“住手!”
流氓吓坏了,惊慌失措,丢下木棒,夹着尾巴逃跑了。
汉子笑了笑:“让你们受惊了!这三个是镇上的小混混!”
山驹、腊梅上前:“多亏大哥相救,敢问尊姓大名?”
汉子:“我叫胡家汉。”忽然指着山驹:“你有点像山牛。”
山驹:“山牛是我的堂兄。”
汉子大笑:
“山牛是我的把兄弟,现在哪里?”山驹:“出车到外面去了。”
汉子指指腊梅:“她……”
山驹:“她是我的女朋友!”
汉子打量了一番,夸道:“好一个靓丽的山妹子,还带着几分野性。”
腊梅:“大哥真有眼力,我生在山野,长在山野,能不野?”
山驹:“大哥咋来这里?”
汉子:“我爸想要副好棺木,这位大叔领我特地来山林看看。”转身告辞:“后会有期。”走了。
山驹情绪稳定:“没想到这儿也不安全。”
腊梅:“下次到我家门前山后的小河来个水上漂!”
张村前山坡下,一条小河被坝拦住,河面三四丈宽,水深一丈多,水面平静如镜,两岸绿树掩映,是游泳、野浴的理想境地。
下午四点多,山驹来到河岸寻找腊梅,没见人影有点着急:“她失约了?”
忽然间一个穿红肚兜的女孩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手脚胡乱地拍打着水,上下沉浮。
山驹一震,惊呼:“辣妹!”不容迟疑,也来不及脱衣,耸身跳入水中,向腊梅游去,人不见了。他急坏了,扎了一个猛子,潜到水里搜寻着,没找着,露出水面也不见人影,心紧缩了一下:“她溺水啦!”
于是手做喇叭大声呼叫:“辣妹!你在哪儿?别吓唬人哪!”
腊梅悄悄地潜到他身边,露出水面,哈哈大笑:“我逗你玩呗!”
山驹:“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溺水哩!”
腊梅:“我舍得了自己还舍不得你哩!我的傻哥?”
山驹:“看来,你的水性不赖!”
腊梅:“爸年轻时在这一带打鱼,我常跟着,喝了几口水就学会了。”
山驹:“我家在这上游,上面也有个大水坝,水比这儿深得多,小时候几个伙伴放牛或打柴,也会跳下去,游个饱,每次比赛我老是第一。”
腊梅:“来,咱俩来比试比试。”
两人先比蛙泳,从这边同时游到对岸,又同时到达。
山驹:“辣妹,你是第一个能与我匹敌的女孩,水性真的不错。”
腊梅:“再比自由式,由下游向上游,游到前面大树边。”
两人双手轮流劈开水面,身若矫龙,向上游去又同时到达。
山驹:“累了,去岸上树下歇歇。”
腊梅:“不!我们躺着。”
于是两人仰在水面,缓缓地顺水漂流、漂流……如同鸳鸯戏水。之后,踩水上了岸,浑身水淋淋的,把脸上的水擦干后。腊梅:“痛快不?”
山驹:“痛快!”
腊梅:“浪漫吗?”
山驹:“浪漫!”
坐在石板上,两脚划着水,悠然自乐。腊梅:“傻哥,问你我为什么学游泳?”
山驹摇头。
腊梅:“听老人说,这水可漂白衣物,也可漂白肌肤。”
山驹:“结果呢?”
腊梅:“肌肤没漂白,我这一头长发倒漂得乌黑乌黑,贼亮贼亮。”
山驹十分欣赏:“秀美极了!”
腊梅:“每到热天,我独自一人来这里游泳、野浴。”
山驹:“云南有个少数民族的少女、少妇也有野浴的习惯,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美到极致。”
腊梅开始梳理长发,山驹帮忙用手托着,很快编织成一条长到齐腰的麻花辫。
山驹看得着了迷,情不自禁地哼起郑智化自编自唱的歌:“你那美丽的麻花辫,缠啊缠在我心间,叫我如何地想念,你那天真的童年……”
腊梅听了,含着笑:“现在,我已是青年了。”忽然问:“傻哥,原先我编两只辫子,而今我为什么只编一只辫子?”
山驹傻笑:“可以省了一半时间呗!”
腊梅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傻哥,你真是傻得可爱!”
山驹:“我明白,表示你对我一心一意!”
之后,腊梅命令:“傻哥,你转过身,闭上眼睛。”
山驹不解:“你干什么?”
腊梅:“我要换衣服。”
山驹转过身,闭上眼睛。腊梅躲在树背,一会儿换好了:“可以了。”
山驹眼前一亮:腊梅上身穿着红肚兜,下身穿着花格子短裤,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地地道道的一个山妹子。
腊梅:“土吗?”
山驹:“不!是一种气质,也可以说是一种传统。”
腊梅:“我传统?要说传统,能在这山里撒野,水中撒泼?”
山驹:“可你这条长长的麻花辫就是山里人的气质,山里人的传统。如果你走在大街上,一定会吸引很多很多
人的眼球有百分百的回头率!”腊梅:“不怕被人抢走?”
山驹一把挡住她:“我用生命保护你!”
这时,河岸树林后面闪出了那三个混混。高个子吓唬:“你这对狗男女,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野合,现在该轮到哥儿们玩玩了!”一同向两人逼来。
山驹把腊梅拉到身后,挺身上前:“你们白日做梦!”
高个子使了个眼色,三人分散开来,矮个子和胖子对付山驹,自己对付腊梅,双方摆出架势。
高个子一挥手,两人从左右翼向山驹袭来,山驹怒气冲天,左右开弓,沉着应对,打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腊梅背靠着山驹,高个子频频出手,都被她甩动辫子,一次次甩在对方身上,以至他不敢近前。
山驹跳将起来大吼一声,拳脚并用,把两人打翻在地,转身一个扫堂腿,把高个子扫了个狗吃屎。
山驹立刻拉着腊梅欲走。
三个流氓爬起来,从裤筒掏出匕首,挡住了去路。
高个子指着山驹:“你识相一点!只给哥儿玩玩,玩完了就送还!”
另两个附和:“不就是山里土货,给玩玩,算我们抬举了你!”
腊梅紧紧地靠着山驹,气得眼冒火星,狠得咬牙切齿。
三个人同时晃着匕首:“这个从来不吃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山驹拍拍胸脯:“我从来不吃这一套!一个拼了你三个,我还赚了两个。”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腊梅心里在盘算:两人赤手空拳,三个流氓个个都是拼命三郎,要硬拼,不是死就是伤,不如智斗,我俩水性好,这是优势,可以用来教训教训他们。
三流氓晃着匕首,凶神恶煞,一步步逼来。
腊梅把山驹推开,挺身而出:“我答应!”
山驹震惊,瞪了腊梅一眼,惶惑地:“辣妹,你不能啊!”
三个流氓狞笑:“这就是了。”
腊梅:“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个子:“只要你同意了,十个条件都行。”
腊梅:“把匕首统统丢到水里去!”
高个子指着山驹:“但你必须叫他离开!”
山驹抱住腊梅:“辣妹,千万别依啊!”
腊梅转头看了看溪水,向山驹使了个眼色:“你回去,别管我!”
山驹会意,沿岸朝上游走去,不时回头张望,之后,潜入密林处,沿岸而下。
三个流氓以为山驹已经走远,一个个把匕首丢入水里,围了拢来。
腊梅笑了笑:“大哥,哪有三个人同时上的道理?”
高个子把两个人支开。
高个子色迷迷地:“可以了吧?”
腊梅:“这岸上,目标太大,我怕你两个哥儿看见。”
高个子:“就到岸下草滩上。”
于是两人下到草滩。
腊梅装做解红肚兜,手指高个子:“你也脱呀!”
高个子先脱去上衣,再去脱裤子,腊梅趁机把他推下水去,水深没人,高个子在水中沉浮。呼叫:“救命哪!”腊梅耸身跳下水,抓住对方的头发:“你这流氓,来玩啰?”
另两人闻声赶来,一个跟一个跳下水,没想到水深过头。胖子是个铁砣子,一下水就咕噜咕噜喝水,在水中沉浮,惊恐万状呼喊救命。高个子和矮个子略知点水性,前去救助,无奈三个人都往水里沉,都松了手,各顾各地乱划起来。
腊梅踩着水,拍掌称快:“色狼成色鬼,统统见阎王去!”
这时,山驹也跳下水从上游凫来:“腊梅,别出人命!”
两人一人伸出一只手,先把呛得半死的胖子推上对岸浅滩。
高个子与矮个子乘机逃跑。
山驹、腊梅迅捷地游了回来,一个抓住一个:“你往哪里逃!”把两拖入水中,按进水里,又提起来,二次三番。呛得他们连声求饶:“饶了我吧,我的娘!”“我的爷,饶了我吧!”
腊梅嗤笑:“你以为山妹子好惹?以后还敢不敢寻野味?”
两人头如鸡啄米:“不敢!不敢!再也不敢!”
腊梅使了个眼色,山驹把两人推到对岸浅滩,凫了回来。
三个流氓趴在沙滩上,如同三条将死的癞皮狗,喘息着。
路上,腊梅:“山驹,你一个打倒了两个,哪儿来的劲?”
山驹笑了笑:“是你给了我勇气!”又问,“你怎想出水呛流氓的妙计?”
腊梅嫣然一笑:“是你给了我智慧。”
山驹:“是爱情给了我们智慧和力量。”
腊梅:“难怪有位哲人说,爱
能战胜一切,包括死!“走着走着,到了岔道口,抬头一看,太阳快下山了。
腊梅:“你该回去了!”
山驹有点依依不舍。
腊梅很大方,拉着山驹:“那就到我家去!”
山驹:“可你还没到我家哩!我妈怪想见她的准媳妇哩!”
腊梅想了想:“好吧,十天后,吃过早饭,你骑车子来接我去!”
山驹:“十天?太长。”
腊梅:“五天。”
山驹:“三天。”
腊梅点了点头,高高兴兴跑了。山驹却痴痴地站着,目送她走远,拐入山弯不见了,才往回走,像中了头彩一般,一路又是蹦又是跳。
荷花家。
门侧山牛用竹杆撑着一串爆竹,不时向南山方向张望,嘴里衔着一支香烟。
山驹骑着摩托载着腊梅风驰电掣般从南山坡驶来。进了村,故意将喇叭鸣得山响,招引村民前来观看。
山牛用烟头点燃爆竹。爆竹声中,车子在门前停下。山牛自作多情地搀扶腊梅下车。
山驹介绍:“这是我的好友,山牛哥。”
腊梅微笑点头:“谢谢!”
山驹牵扯着腊梅的手,把妈和嫂子介给她,进了屋。
腊梅没作任何打扮,像平常一样,一身花衣花裤,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
看热闹的人,见了,窃窃私语。
一个少女:“人倒长得有模有样,就是有点土气!”
一个少妇:“是啊!听说读过书,一点儿也不洋气!”
一个中年妇女,不服气:“洋有什么好?好花梢,娇里娇气,难侍候,婆媳得倒转做!”
一个老年妇女:“土生土长,实实在在,有什么不好?”
几个妇女表示赞同:“娶个山妹子做媳妇,是孙家的福气!”
不一会儿,门前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嚷着要看孙家的新媳妇。
腊梅听了,大大咧咧走了出来,站在门口,辫子往胸前一放,双手抚弄着:“要看,你们就看个够吧!”
村民门看了,有的投去羡慕的一弊,有的啧啧称是:“好一个山妹子,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人们看足看够了,各自散去。
腊梅问山驹:“你家的果园呢?”
山驹:“你想参观?欢迎!”说着拉起腊梅的手就要走。
孙婶上前吩咐:“山驹,顺便带腊妹见见孙公。”
腊梅惊疑:“孙公?哪个孙公?”
山驹:“唐村孙氏家族的族长!”
腊梅:“这一定是个老封建,老顽固,我不见!”
山驹挽着腊梅的手,肩并肩地朝北方走去。一路上,人们看到这亲亲热热一对,夸不绝口。
桔园。
山驹领着腊梅在桔林穿行。
腊梅看了摇头:“管得还没我家的好,树有点老化了,果小味酸。”
山驹:“我哥只凭经验,不懂科学。我有个三年改造计划:一年返青,二年丰产,三年质优——你信不?”
腊梅:“我信,且深信不疑。”
穿过桔林,来到山坡上。
腊梅看到新开出的荒山上,一排排、一层层整齐的树坑,忽然问:“这就是你与嫂子新开挖出来的?”
山驹:“不错!谢组长的五年规划,就是要把荒山变果园,家家种上摇钱树,只要过三五年,就能富起来。”
腊梅点头表示赞赏。
山驹:“你抬头往前看,往左看,再往右看。”
前后左右山坡上都有人在开荒、挖坑,干得热火朝天。
山驹自信地:“明年春天,统统栽上桔树,第二年绿树满山岗,第三年就挂果,蜜桔成熟了,红灿灿如一盏盏小灯笼……”
腊梅会心地听着,竟情不自禁哼起歌来:“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山驹也跟着唱起来。
两人挽着手,唱着歌来到坡下溪边桔子树下,两人相依相偎坐在一起。
腊梅俯首:“这水,清清亮亮的。”
山驹抬头:“那山葱葱绿绿的。”
腊梅、山驹异口同声:“这将是我们的家园!”之后,山驹忽然说:“腊梅,你闭上眼睛。”
腊梅闭上眼睛。
山驹:“伸出你的左手。”
山驹掏出一枚金戒指,轻轻地、漫漫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你喜欢吗?”
腊梅睁开眼一看,金光灿灿,耀人眼目,欣喜地:“喜欢!”
山驹:“你知道定亲时,男方为什么要送给女方戒指?”
腊梅:“戒指是定亲的信物,女方接受了,表示对男方的认可。”
山驹:“据说,最早的用意是女子戴上戒
指,表明她已有了主,别的男子就不会去追她。”腊梅打趣地:“哦!原来是为防止第三者插足!”
山驹亲昵地:“古人有投桃报李的佳话,你拿什么回赠?”
腊梅闭上眼睛,噘起嘴:“给你!”
山驹不解:“给什么啊?”
腊梅睁开眼,爱抚地点了点他的鼻子:“我的傻哥,少女的初吻啊!”
山驹一乐:“无价之宝啊!”伸过头,飞快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腊梅哈哈笑起来:“吻错了!长辈吻晚辈一般亲额,以示亲昵。”
山驹接着又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腊梅又笑起来:“又吻错了!平辈之间才亲脸颊,以示亲切。”
山驹:“这吻也有学问?”
腊梅:“当然有。我你是恋人,应该吻唇。”
山驹飞快地亲了她一下双唇。
腊梅含着笑,开导他:“我的傻哥,你又不是小偷,干吗来个飞吻?”命令地:“重来!”
山驹:“那该怎么吻?”
腊梅:“一要轻,二要慢,三要久——你懂吗?”说完闭上眼睛,噘起嘴。
山驹这才鼓足勇气,低下头,轻轻地、慢慢地把双唇紧紧地贴在腊梅薄而绯红的唇上,久久地。初吻如电流一般,瞬间传遍一对恋人的全身……
突然对岸下来一颗石子,落在畔下水中,“砰”的一声,两人吃惊地分了开来!
第三章
溪畔树下。
两人迅速分开。
对岸传来一阵阵嘲笑声,只见一群放牛男孩女娃骑着水牛涉水过来,边刮脸皮,边起哄:“不要脸,不怕羞!不怕羞,不要脸!”
两人挽着手扫兴而归。
路上。
腊梅征求:“傻哥,我想去省城进修几年大学。”
山驹:“怕学历低了,我看不起?”
腊梅:“你怎么知道?”
山驹:“你生性争强好胜呗!”
腊梅:“你同意不?”
山驹:“年轻人,好学上进,多学点本领,走上社会就增强了一份竞争力!我举双手赞成!”
腊梅:“傻哥,你说我该选什么专业?学农?学成回来,做你的助手?”
山驹:“这倒不必,你的意愿呢?”
腊梅:“我去商学院学营销。”
山驹:“学做生意?”
腊梅:“对!人说,无工不富,不商不活,搞营销可以为工厂、农村的产品找到市场,打开销路……”
山驹欣喜地:“好啊!而今山区既缺科技人才,更缺经营人才。我在家乡生产产品,你在外面跑生意,在山区与城市之间搭起一座桥梁,何愁富不起来?你去时招呼一声,我为你送行。”
腊梅:“不用。我先到县城玩几天,与同学一块去,你送,不怕人家笑话?”
山驹忽然沉吟起来:“你这一去,起码两三年。到了大城市,看得眼花缭乱,可别认不着北了。”
腊梅:“哪会呢!”
山驹:“人说这山望得那山高。”
腊梅安慰地:“省城地处平原,有山也没有家乡的山高啊!如果你不放心,我寒假回来,就与你订婚——板子上钉钉子!”
荷花家。
张医生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递给山驹:“腊梅临走时,托我转交给你。”
山驹接过,掂了掂,沉沉的:“里面装的什么?”
张医生:“这是你俩的秘密,我怎么知道?”
山驹:“她说了什么?”
张医生:“她要说的可能装在盒子里。”
山驹紧紧抱着,欣欣然跑进卧室。
卧室。
山驹把门关上,走到窗根下,打开盒,见一块丝绸裹着什么东西,掀开一看,一条一尺来长的麻花辫赫然呈现在眼前,上端用红头绳扎实,下端用白绸打了个蝴蝶结,拖出一段绸布,上书:“心系在辫子上。”他把它紧紧贴在心窝上,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山驹沉醉在爱的幸福之中。
桔园。
山驹与荷花在树下锄草,锄完走到新开荒山上。
荷花看着眼前二三百个坑,忽然问:“山驹,哪儿来的那么多基肥呢?”
山驹:“是啊!我也想过,把所有的猪牛栏粪、人粪、塘泥都用上,最多只够四分之一,而那些没养牲畜的农户,全靠化肥了。”
荷花:“开支就大,困难户根本承受不起。”
山驹:“有组里给贷款嘛!”
荷花:“还得还哪!”
山驹盯着荷花:“嫂子,看来你有法子?”
荷花回想起来:“一次,我同你哥上山砍柴,不小
心掉进下面一烂泥田里,没腰深,你哥把我拖起来,我成了泥人,浑身上下沾满了黑糊的污泥,我骂个不迭。你哥说我掉进了肥窖里了……”山驹听了,高兴得跳起来:“那是腐殖酸氨,是上千年的草木树叶枯枝腐烂而成,肥力比塘泥还高几倍哩!”于是,拖着荷花:“嫂子,你这就领我去看看。”
于是两人扛着锄,拐进山弯,钻入山林。
溪岸上,菱花和对面邻居金财嫂,三十四五岁,长得矮胖,头脑不清,常被人挑拨,说三道四,比二百五还蠢,人给她个绰号“三百婆”,正在菜地摘菜,菱花瞄见,起哄地:“三百婆,你看,叔嫂俩在地里干活,眉来眼去,这下男的拉着女的去了山林里不知干什么?”
三百婆:“男女走到一起还会有好事?我偷偷跟去,看西洋景。”说着丢下篮子欲走。
菱花拉住她:“人家搞鬼,看了晦气,要倒霉的!”
山林深处。
山上长满树木,山下是块三四亩左右的烂泥田,上面长满了齐腰高的蒿草,足见土质肥沃。
山驹把锄插下去,足有三四尺深,把泥挖在放在埂上。泥黑如墨,油光发亮,欣喜地:“正是腐殖酸氨,挖上来晒几天,就可以施用了。”
接着由荷花领着,用锄在四周探了探,山驹兴奋不已:“全是,这下可好啦,全村也用不了啦!”
荷花:“这是老天爷留给村里人不要钱的肥料。”
山驹忽然皱起眉,荷花不解:“山驹,难道不行?”
山驹:“可得翻山越岭,挑运有困难!”
荷花:“山驹,你放心好了。只要拐个弯就到了溪边,唐村家家户户有竹筏,借水运出去不就是了?”
山驹舒展眉头:“嫂子,好法子!回去我找谢组长组织村民大干一场。”
叔嫂俩扛着锄,沿原路高高兴兴回来,头发零乱,衣服也被挂破了。
菱花两人有意识留在菜地窥视,见了私议:“叔嫂俩也太离谱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山下油菜地,油菜长起来了。
荷花一人在锄草松土。
憨仔肩着锄打地头过,问:“荷花,只你一人?”
荷花:“山驹赶圩去了。”
憨仔听了,二话没话,走到荷花身边,手脚麻利地干了起来。
荷花感激地:“太谢谢了!”
憨仔讪笑:“我吃过孙婶的奶,与虎哥是从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情同兄弟,帮点忙算什么呀?日后有什么活尽管说,我随叫随到。”
两人并肩,锄起锄落。
菱花店里。
菱花在低头干活。
金财嫂急急跑来,诡秘地:“菱花,你男人与荷花在地里有说有笑……”
菱花不信:“你看错了吧!”
金财嫂:“哪会呢?两人肩并肩,头磕头。”
菱花皱眉:“真的?”
金财嫂:“不信,你亲眼去看看好了!”
山下菜地里。
菱花走近一看,傻眼了。憨仔与荷花并排锄草,她骂道:“这寡妇!与小叔子好上了,又胆敢勾引我男人?”于是故意拉长声音呼叫:“憨仔有人找你!”
憨仔漫不经心:“谁呀?”
菱花:“我也不认识。”
憨仔:“叫他等一等,我干完就来!”
菱花催促:“人家有急事,等不住!”
荷花听了:“憨仔哥,你去吧!”
憨仔这才扛起锄头往回走,走到桥上,菱花拖起就跑。
憨仔甩开她的手:“你干吗你,谁叫我?”
菱花:“除了我,还有谁?”
憨仔:“你?叫我干什么?”
菱花:“我说憨仔,你也真憨。”
憨仔反驳:“我怎么憨?左邻右舍,谁没个难处,我帮点忙,不该吗?”
菱花:“可她是寡妇!”
憨仔:“正因为她是寡妇,就更需要帮忙!”说完,转身就走。
菱花追了上去,揪住他的耳朵:“你呀,真不开窍!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不怕人说闲话?”
憨仔:“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怕什么?”
菱花挑醒他:“她家叔嫂一起干活,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村里都在说三道四的。说什么眉来眼去,说什么胡子和了须。”
憨仔:“我正大光明,嚼舌鬼要说长道短由他们去!”
菱花手指点着他的脑门:“你这个呀,真是榆木做的。人家会说你想占寡妇的便宜,那时,你鱼没吃着反而惹得一嘴的腥味!”
憨仔无奈,老老实实跟着菱花往
家里走,不过嘴里在责怪:“娘儿们的嘴真臭!”蔬菜棚里。
荷花在摘葫瓜。
赤膊仔,二十四五岁,孤儿兼光棍。赤膊上套着一件破棉衣,边走边唱:
“出门一个人,
进门人一个。
哎哟,我的妈,
单身的日子好难过?”
走到大棚跟前,见荷花一个人在里面,心里一乐,跑进去:“荷花,我来帮忙!”于是一边摘一这吃起来。
荷花生气了,骂道:“你这短命鬼,去去去!”
赤膊仔厚着脸皮:“山驹占得便宜,我就捞不得油水?”
荷花气坏了,拿起葫瓜往他头上砸:“你这流氓!”
葫瓜在头上开了花,赤膊仔头一歪,倒了下去,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荷花慌了:“出人命啦?”
于是俯下身子去试探鼻息,手刚触着鼻子,赤膊仔霍地起身搂抱荷花。荷花奋力挣脱开了:“你装死,耍流氓!”
赤膊仔:“你先摸我起,是你先耍流氓!我俩算是扯平了。”说完心满意足地跑了。
荷花家门口。
孙婶边晒太阳边喂鸡。
金财嫂走到跟前,讨好地:“孙婶,你听见有人说闲话没有?”
孙婶不以为然:“没有。什么闲话?”
金财嫂:“还不是叔嫂的事。”
孙婶一惊:“叔嫂一块干活,碍他们什么?”
金财嫂:“是呀!我知道你家山驹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荷花能干、孝顺,可有人闲着没事干,生出事端。”
孙婶:“有人胡说些什么?”
金财嫂:“也没说什么,只说叔嫂俩一前一后,同来同往,在演《叔嫂配》哩!孙婶你得长点心眼啊!”说完走了。
前往地里路上。
孙婶蹒跚地走去看个究竟。
她远远地看着叔嫂俩在桔园埋头干活,不言不语。然而路边却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近一点的,指着背影嘀嘀咕咕;远一点的,则盯着他们比比划划。孙婶见状,不住地摇头。
荷花家厨房。晌午。
一家三口上桌吃饭。
孙婶:“荷花,从今天起,你别下地了!”
荷花不解地:“为什么?”
孙婶:“不为什么。我近来身子好些,可顶顶你。”
荷花:“妈,别哄人。你是不是听了饶舌妇说我的闲话?”
孙婶没作声。
荷花:“妈,我与山驹是清白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孙婶:“荷花,你还年轻,不懂世事。男女在一起,受授不清,人言可怕啊!”
山驹会意:“嫂子,妈说得在理。近来我看路人的神色不一般,还是避一避,别让人抓住话柄,把清水弄成浊水。再说冬闲时节,我一人也忙得过来。”
荷花低头不语,表情复杂。良久,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荷花斜对面蔡妈家。
蔡妈六十多岁,为人慈祥和蔼,爱管闲事,不怕得罪人。但饱经沧桑,满脸沟壑纵横,有人背地里骂她做“腌菜妈妈”。
荷花打门前经过,蔡妈把她拉进屋里。
荷花:“蔡妈,你听见人说我的闲话?”
蔡妈摇头:“那是屁话,谁听?”接着笑迷迷地:“荷花,你快交好运啦!”
荷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别胡弄人。”
蔡妈咬着她耳朵,欣喜地:“镇上有个开店的小子,不久前离了婚,他看上你了,特意托我——”
荷花听明白了,婉言谢绝:“蔡妈,谢谢你的美意。”说着转身欲走。
蔡妈拖住她:“东家家境富裕,小伙子又诚实,母亲又通情达理……你嫁过去,那些乌鸦嘴也不会说你的闲话了。”
荷花又摇头又摆手:“蔡妈,别说了!山虎才去了,尸骨未寒,我痛不欲生,哪有心事想那个?再说山驹一个人干两人的活,够累得了;还有婆婆年老体弱,还得有人侍候,我能一走了之?”
蔡妈放了手,夸道:“荷花,你真是个好妻子、好嫂子,还是个好媳妇!不过人家怕别人先抢走了你,才求我来试探的。”
荷花:“蔡妈,你立马去回话,说我还不想嫁人。”
蔡妈:“要是人家愿意等呢?”
荷花直截了当地:“那不关我的事!”
村边菜地。午后,天气阴晦。
荷花在锄草,孙婶提了只篮子,一摇一晃地走来。
荷花:“妈!你来干吗?有我就够了。”
孙婶:“山驹去了外面,我来搞点猪菜就回去。”
荷花先把弄好的菜收拾好,装了一篮。看了看
天气:“妈,起风了,天快下雨,你这就回去。”孙婶:“那你呢?”
荷花:“我先去山下挑几捆稻草垫栏,以免猪挨冻,马上就来。”
于是婆媳俩分头走了。
荷花家。
风越刮越大。荷花顶着风挑着草捆走进院子,放下草。没见婆婆,往里呼叫:“妈——”
屋里没人应声。荷花走进外屋,也没见人影,慌慌张张地朝地里跑去。
路上。
荷花边跑边叫,跑到菜地又折了回来,好生奇怪:“妈到哪儿去了?许是串门去了。”于是心平静下来。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路边沟里有呻吟声,上前一看,她傻眼了,婆婆掉在沟里,蜷缩着,浑身湿淋淋的,菜篮子和菜翻盖在身上。
荷花惊恐地呼叫了一声“妈”,跳下去,把婆搂上岸,放在路上,再把她背起,急急地跑回家。
路上,孙婶浑身瑟索着,低吟:“唉!人老啰,不中用了。脚沉沉的,一颗石子一绊,就连人带篮滚下去了……”
荷花家。荷花把婆婆放到床上,赶紧给她换了衣服,盖上被子,又去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妈,你病了,我去瑶村叫张医生来。”
荷花走到门口,蔡妈正好走来:“荷花,你妈怎的啦?”
荷花:“妈到菜地弄了一篮菜,路上被石子绊了一跤,掉到沟里,浑身湿淋淋的,正发高烧,我去叫医生,您帮我照看一下。”说完走了。
孙婶卧室。
蔡妈走进来,坐在床前,俯下身子,关切地:“我的好妹子,地里的事有两个后生就得了,还要你这老婆子操什么劳?”
孙婶摇头低诉:“我的好大姐,你说的也是。可是村里有人说两人的闲话,怪难听的,你不知听见没有?”
蔡妈:“我早听见了,说什么叔嫂同来同往,眉来眼去,胡子和了须;说什么一个是董永,一个是七仙女,两人在演《天仙配》……呸!放的臭屁!山驹规规矩矩,荷花正正派派!”
孙婶点了点头,欲说,可咳嗽不止。蔡妈把她扶起靠着床坐着,倒了杯开水让她喝。
瑶村到唐村的路上。黄昏。
北风呼啸,冷雨沙沙。
金财嫂撑了把钢骨伞,顶着风,埋着头,只顾往前走。前面来了两个人,共顶一件雨衣,匆匆忙忙赶来。
渐渐地近了,近了。金财嫂没发觉,一个劲地往前,撑的伞竟把雨衣撑了起来,露出一男一女:男的是村合作医疗所的张医生,女的就是荷花。她心里暗暗吃惊,脸上却陪着笑脸:“对不起!”
荷花脸刷地红到耳根,忙解释:“我婆婆得了急病,请张医生看病。刚出门就下起了雨。”
张医生感到尴尬,忙把雨衣让给荷花。荷花又把雨衣披在张医生肩上:“淋坏了身子,谁给我婆婆看病?”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雨打湿了荷花的头发、衣服。
金财嫂不时回头窥视两人,嗤嗤笑个不停。
荷花家。天刚黑。
蔡妈看护病人,听见人声,走了出来,拉亮了电灯。荷花湿漉漉地领着张医生进来。
张医生放下诊疗箱,荷花问:“蔡妈,我妈怎么样?”
蔡妈:“只是一个劲地发烧,不时咳嗽,口渴要喝开水。”
荷花:“张医生,我妈可能泡在水里着凉感冒了吧?”
张医生点点头,取出体温计测体温,又拿出听诊器,察听肺部声音,之后说:“不错,患了感冒,病情较重。”
荷花埋怨自己:“都怪我,没跟着妈回来。”
张医生:“别急啊!我给她敷上湿毛巾,打针、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蔡妈:“我的好妹子,好好养着。”告辞出去了。
张医生给孙婶打针,荷花给婆婆灌药。
菱花家。
灯下,菱花在缝衣服,机声咔嚓咔嚓地响。
金财嫂蹩进门,诡秘地:“菱花,告诉你一件新鲜事。”
菱花停下活:“哦?快说来听听。”
金财嫂铙有兴趣地:“刚才,我去瑶村,路上碰见一男一女,肩并肩,头磕头,手挽手,顶着一件雨衣走来——你猜,他们是谁?”
菱花不假思索地:“这还用猜?”压低声音,“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寡妇!”
金财嫂惊奇:“你怎么知道?”
菱花指了指隔壁,嗤笑:“医生现在还在,说不定寡妇还会留他过夜哩!”
金
财嫂可乐了:“哎哟!有好戏看了!”两人对视着,捂着嘴窃笑起来。
孙婶卧室。
荷花关切地问:“张医生,我妈的病怎样?”
张医生:“只是受了点风寒,加上人老体衰,患了急性感冒。”
荷花瞪大眼睛:“要不要紧?”
张医生:“对症下药,先控制了病情,不出三五天就会好的。”
这时,孙婶发出一阵咳嗽,不一会儿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床前地下,一滩呕吐物,发散着恶臭。
荷花赶忙给婆婆揩干嘴巴,又拿来扫帚,打扫干净,眉毛紧皱,吓了一跳:“张医生,怎么办?”
张医生微微一笑:“你婆婆的病已开始好转了,吐出了郁积在体内的痰和秽物,身体就舒坦了。”用手去摸病人的额头,“看,你婆婆的烧开始退下来了。”
荷花一摸,眉头舒展开来了:“真的!张医生真高明,药到病除。”俯身问:“妈,好些么?”
婆婆点了点头。
壁钟指着十一点。
孙婶动了动身子,伸出手指着厨房低声地:“快半夜了,给张医生弄点点心,填填肚子。”
张医生起身推辞:“不用,我得回去了。”
荷花指着闹钟:“这么晚,走山路,谁放心?”
张医生:“我一个七尺汉子,怕什么?”
荷花侧耳听了一阵:“雨打着瓦,沙沙地作响,外面还在下雨。”
张医生:“我有雨衣。”
这时,婆婆又咳嗽起来。荷花将婆婆扶起,给她摸胸锤背:“张医生,我妈年老体弱,怕病情出现反复,你就留下来吧!”
张医生再次拿起听诊器诊察,之后说:“好吧!病情还不够稳定!”
荷花出去做点心,不一会儿,端了一碗鸡蛋面给张医生吃。
张医生捧着碗,慢慢地吃起来。
夜深了,除了沙沙的雨声,一切都静静的。
孙婶呼吸平和均匀了,渐渐地睡了。
荷花疲倦极了,靠着婆婆打盹,张医生靠着椅子打呼噜。
不久,孙婶咳醒,见状推醒荷花:“快把张医生让到你房子里去休息,别冻着了。”
荷花叫醒张医生,把他领到隔壁房里。
荷花卧室。
荷花安顿好张医生:“晚安!”走了出来,随手关上门。
菱花家。
天放亮,雨停了。菱花正在唰牙。
金财嫂兴致勃勃:“昨晚怎样了?”
菱花嗤嗤地:“那还用说,寡妇留汉子过夜,汉子现在还在寡妇床上做美梦哩!”
金财嫂:“真的?”
菱花:“不信,你去看看就是了。”在她耳边叽咕了几句。
金财嫂心领神会、煞有介事地走到荷花家。荷花刚打开大门:“荷花,张医生还在吗?”
荷花:“昨晚给我妈治病,半夜才睡哩!”
张医生刚起床,听见有人问,从荷花房子里出来:“哦,是金财嫂,找我有什么事?”
金财嫂撒谎:“我女儿昨天回来,夜晚突然肚子疼。”
张医生:“拉稀没有?”
金财嫂:“没有。”
张医生:“可能受了凉,只要用清凉油抹抹肚脐就行了。”
金财嫂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菱花家。
金财嫂从屋后绕到门前,溜进屋里来。
菱花:“怎么样?”
金财嫂:“你猜的没错,我亲眼看到张医生从寡妇房子里出来。”
菱花:“十个寡妇九个骚嘛!”
金财嫂:“男人也没几个是好东西!”
两人又嗤嗤地笑起来。
荷花家。
张医生吃完早点,山驹从外面回来。
荷花问:“你怎么才来?”
山驹:“人家盛情挽留,不好推辞,住了一宿。”看到张医生,惊问:“妈病了?”
荷花:“妈昨晚得了急病,多亏张医生一夜看护。”
山驹:“张医生,我妈怎么样?”
张医生:“得了急性重感冒,不过现在病情已好转了。”
山驹忙走进孙婶卧室,哭丧着喊:“妈——”
张医生挎上诊疗箱,吩咐荷花:“好好照料,吃完二天的药就差不多了。过几天,我还会来。”
荷花送张医生出了门,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感激的神色。
荷花卧室。
荷花坐在窗前缝纫机上补一件白色衬衫。
孙婶病已好了,走到身后,仔细端详。
荷花心灵手巧,把衬衣胸前一个硬币大的洞,用彩色丝线,缝成一朵荷花,看不出丝毫破绽,人们还以为是别上去的胸花哩!
孙婶看着,脸上露出笑容,点头称是:“荷花,
你的手艺蛮好嘛!”荷花抬起头:“见笑了!”
孙婶:“我夸奖都来不及,还笑话?你的做工不比裁缝师傅差?”
荷花高兴地:“我本来就是做裁缝的。山虎一走,花了一笔钱,连山驹留着讨老婆的钱都搭进去,而今手头紧,我还年轻,不能坐干吃现。”
孙婶:“你想重开服装店?”
荷花点头:“挣点零花钱,凑着养家。”
孙婶想了想:“好倒是好。”向隔壁呶呶嘴。
荷花:“怕什么?她做她的,我干我的——何况,我来孙家就开始做,只是山虎怕我累坏了才停了。”
山驹从外面走进来搭腔:“现在是开放年月,讲的是竞争,有了两家正好竞争哩!”
菱花厨房。
憨仔、菱花和三岁女儿小丫围着桌子吃饭。
菱花一手端碗,一手用筷子敲打憨仔的碗,生气地:“你看,人家要来抢我的饭碗了!”
憨仔:“各做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菱花指头点着憨仔的鼻梁:“憨猪!俗话说,船多碍港。一碗饭两个吃,一半不就让人家抢走了?”
憨仔推开她的手:“人家也要吃饭嘛!”
菱花把碗和筷子往桌上一摔:“好!你心疼寡妇——替她干活,又为她说话,你把我当外人了。”
憨仔没言语,把碗重重地放到桌上,恼怒的离开了。
小丫捧着碗,口里含着饭直哭。
荷花店里。
荷花吃完早饭,一身少妇打扮,干净整洁、文静又端庄。头发一侧上戴了一朵白花,两耳垂着芝麻坠子,仍戴着孝,肩上挎了个包。
山牛骑着摩托飞快驶来,在门前停下,鸣着喇叭:“嫂子,赶圩去。”
荷花应声出来,向屋里打招呼:“妈,我去圩上买点针线来。”
荷花跨上车,坐在山牛身后。
路上。
车子在飞快地奔驰。荷花有点慌:“山牛,慢点!”
山牛没听,反而加大油门,跑得更快,命令:“嫂子,紧紧搂住我!”
荷花没办法,只好搂住他的腰。
村里人瞪大眼睛看着,嘀咕:“像小两口子,亲亲热热。”
荷花听了,红着脸拍他的膀子,山牛才放慢速度:“嫂子,你怎么啦?”
荷花:“我怕人家说闲话。”
山牛满不在乎:“怕什么?搭的是嫂子,又不是别人。”于是照样跑得飞快,荷花无可奈何,只好又搂着他。
路人不时投来羡慕的目光:“好一对年轻夫妻!”
镇农贸市场。南货、百货、土特产、水产、肉禽蛋、水果蔬菜摊位,分类排放,纵横交错。男女老少,三县八乡的人都来了,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一派繁荣景象。
荷花在摊位中间穿行。
小百货摊主谢金财,三十五六岁,个体商贩。穿着一套皱巴巴的西装,见人就打哈哈,见了女人更是笑嘻嘻的。他见到荷花,远远地打招呼:“荷花,越发漂亮,难得的美人——想买点什么?”
荷花听他油腔滑调有点作呕,冷冷地:“不买!”
金财忙上前套近乎:“不买?怎看?”指着摊上小百货:“我刚进的,大都是时新的,任你挑随你选。”
荷花被他的热情感动了,走到摊前挑选:“我准备开张做衣服,想买点针头线脑的……”
金财满脸堆笑,讨好卖乖:“你要什么就挑什么,要多少就选多少,我一律半卖半送!”
荷花听了不快,转身欲走。
金财上前拦住:“荷花,我们是同村邻里,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买东西给点优惠总可以吧?”
荷花才转过身,左看右瞧,东挑西拣,选了半挎包:“你点点数,多少钱?”
金财装着点数的样子,眼睛却盯着荷花。
荷花有点不好意思,大声地:“多少钱?”
金财才回过神来:“你先拿去,钱以后再说。”
荷花生气地把东西往摊子上倒,金财慌忙按住袋口:“荷花,你也太见外了!这样吧,卖给生人是零售价,熟人是批发价,你嘛,就算出厂价好了。”
两人推推拉拉,赶圩的人立刻围了一圈。荷花觉得难堪:“好吧!”
金财又装模作样地点数,随口说:“一百。”
荷花掏钱,看热闹的人散去了。
荷花把钱递给金财,金财接过来,趁荷花转身之机,悄悄地把钱塞进荷花挎包。荷花全然不知。
荷花店里。粉刷一新。裁衣
案板靠墙摆着,缝纫机就放在门口。店中间拴了一根铁丝,一边挂着刚做的新衣,一边悬着各色面料。墙上张贴着歌星、影星穿着时髦衣服的放大的广告画像。门前放着一个像模像样的女服装模型,美目顾盼。荷花用几种花布拼成衣裤,套在上面,十分得体。荷花服装店开张了。山牛放爆竹,山驹给来人打招呼递烟。孙婶把糖子塞给小孩,一下子店里店外挤满了人。
荷花笑逐颜开,一边给顾客打招呼,一边收布料,还要量体,记码子,忙得不亦乐乎。
蔡妈笑得喃喃嘴对孙婶:“好妹子,像荷花这样的媳妇,天底下也难找啊!”
孙婶笑迷了眼:“是啊!这是孙家的造化。”
张医生走来,看着悬挂的衣服,夸道:“荷花,看不出来,山沟沟里还藏着个女裁缝师啊!”
荷花不好意思:“过奖了,只是混碗饭吃。”
这时,金财大步流星地跨进门,嚷道:“荷花,真是山里的凤凰,把城里的洋家伙都搬来了,好风光啊!”
山驹递上一支烟,并给点上火,金财吐着烟雾:“荷花,恭喜发财,生意兴隆。”
荷花笑道:“多谢金财老板的金口银牙!”之后,掏出一百元钱:“这是上次买针线的钱。”
金财一愣,推了回去:“怎么回事?你不是给了吗?”
荷花把钱塞到他手上:“现在给你!”换了口气:“日后,承蒙金财老板多多关照。”
金财接了钱爽快地:“那还用说,我家的衣服都包给你了!”
菱花店里,冷冷清清。墙上挂着二三件衣服,案板上放几块布料。
菱花坐在机上,绷着脸,露出妒嫉的神色。
金财从荷花店里走来:“菱花!”
菱花扭转脸,不理不睬。
金财凑近,亲热地:“菱花,你怎么啦?”
菱花没好声气:“你来干吗?你不是包下了寡妇?”
金财笑了笑:“包的是做衣服,只是玩玩而已,你何必多心呢?我家三百婆与你要好,衣服能不让你做?”
菱花这才转过脸,嘟哝:“饭碗都快被人抢去了。”
金财:“还有我嘛!”开导菱花:“你这个店面得改一改,装修一番,弄点新鲜玩艺。‘栽好梧桐树,引得金凤来’嘛!”
菱花挖苦地:“好酒不怕巷子深,我卖的是手艺,不像人家卖脸皮。你看她门前的女模型,挤眉弄眼,招蜂惹蝶的。”
金财没词了:“好,好,好!有我,别人抢了饭碗你也不用愁!”挨近菱花,随手把荷花还的钱塞给她。
菱花接过钱,向金财莞尔一笑。
金财趁门前没人,想去亲菱花的脸,菱花一手推开:“你这馋猫!”
金财走了不久,金财嫂走来,劈头就说:“有人与你唱对台戏啦!”
菱花不服气:“我怕什么?卖田卖地不卖手艺,我可不卖脸皮!”
金财嫂有点不平:“而今就兴卖脸皮,寡妇生了一副屁股般的白脸皮!”
菱花:“你刚才没见到,来凑热闹的尽是些鸟男鸟女,不都冲着寡妇来着?”
金财嫂:“寡妇好比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可香哩!那些不正经男人,像苍蝇逐狗屎,围着她转哩!”
菱花咬着耳朵:“三百婆,刚才你男人还说要包下寡妇哩?你可得留心啊!而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金财嫂惊讶:“哦?这该死的东西!”
菱花咬着牙:“这寡妇,想抢我的饭碗?没门!”
村外水口码头上。清晨,薄雾袅袅,鸟鸣声声。
女人们凑在一起,洗衣浆衫,说说笑笑,传扬着上一天听来的绯闻、奇事。
一个女人说:“昨天去赶圩,寡妇坐一个小子的摩托,两人紧紧搂在一起,比小两口还亲热。”
另一个说:“别那么封建,而今男女搂搂抱抱是时新,你没看见叔嫂来来去去,形影不离。”
菱花碰了碰三百婆。
金财嫂卖关子地:“这算什么,还有更新鲜的事哩!”
女人们来了兴致,急切地:“快说呀,让大伙儿乐一乐!”
金财嫂:“有人看见一男一女,钻进山林,出来时头发蓬乱……”
有女人:“这有什么稀奇!”
金财嫂:“还有,寡妇还留男人过夜哩!”
这一绯闻,一下子吊起女人们的胃口,纷纷问:“是谁呀?”
女人们都哄笑开了。
这时,孙婶端了一盆衣服走下码头,听了半截话,绷紧脸站着。
一个女人斜眼瞄见了,咳嗽了一声,女人们立即收敛笑容闭上嘴,低头各人洗各人的衣服。
孙婶找了个地方,边洗衣服边冷冷地还击:“而今日子好过了,吃的是鱼、肉,油腻多了,连嘴都变滑了!”
码头上静下来,只有溪水在哗啦啦流淌。
孙公家门前。
孙婶提着菜打门前经过。
孙公见了,拄着长烟管,拦在中间。
孙婶驻脚:“孙公,有事?”
孙公:“你听到外面在风传荷花的丑事么?”
孙婶:“听过一些。她们都是胡编乱造,无钉挂帽。”
孙公用烟管拄地笃笃作响:“不!无风不起浪!你得看紧一点,别干出丢人现眼的丑事。”
荷花店里。
荷花正忙着干活。会计小熊走来通知:“荷花,刘村长照顾,村委会讨论通过,决定补助你五百元,你带好私章去领钱。”
荷荷抬头:“这就去?”
小熊点点头:“刘村长特意派我来接你的。”
荷花起身离开机子,弹了弹衣上的线脚,理了理乱发:“签字不行?”
小熊:“也行。”
于是荷花坐在车子后面,朝村委会去了。
村委会办公室。
刘村长踱来踱去,想着心事。忽然传来马达响声,他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她来啦!”
荷花下了车,刘村长就走出门来迎接,热情地招呼:“快,屋里坐!”
荷花受宠若惊,走进屋里没有落座:“刘村长,村委会真的有补助?”
刘村长:“真的。是我提议,大家讨论通过的。”忽然长叹一声:“唉!山虎走得太突然,太可惜。听说花了一万多?”
一提起山虎,荷花悲从中来:“抢救花几千,安葬又是几千,我家落个人财两空啊!”
刘村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心地:“荷花,节哀!人死了又不能复生。你家的困难,我是知道的。年关快到,家家都要花钱。山虎当过组长,为村里做了很多工作。这五百元太少了,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荷花感激:“谢谢村长,为我们救急!”
于是刘村长吩咐小熊付钱,小熊叫荷花写了领条签了字。
荷花领了钱,走出门。
刘村长吩咐小熊:“用车子把荷花送回去!”
荷花对刘村长的关心,产生了敬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上了车。刘村长送别:“荷花,快活起来。有困难尽管找我!”
谢春林家。
门前挤满人了。
爆竹声中,山牛、山驹将一块扎着红绸,上写“唐村科技协会”的牌子挂在大门一侧,与另一侧“唐村村民小组”的牌子相对应。
谢春林郑重宣布:“乡亲们,唐村科技协会今天成立了!”
刘村长鼓掌,村民们跟着鼓掌。
谢春林接着说:“这个协会是大家的协会,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该会的会员。它的宗旨是普及科普知识,提供科技咨询和服务,凭借科技为村民脱贫致富。”
下面又响起一阵掌声。
谢春林继续说:“我腾出一楼,厅屋做影视录像实,播放农业科教片;一间房屋,山驹把自己几百册的科技书奉献出来,供大家阅读;另一间是活动室,不定期地举办农村方针政策和科技知识讲座……会长由我兼,山岣、山牛分别作秘书。我们将为大家提供无偿的服务。”
村民们热烈鼓掌。
之后,有人议论:“而今呀,什么都讲科学,种田讲科学,栽树讲科学,养猪喂鸡都讲科学。”
“从前养一头猪,一年才出栏,而今讲了科学,只要百来天,一年可出栏三番肥猪。”
“是啊,就是生孩子也讲科学,才能生出又聪明又可爱的小孩来。”
谢春林最后说:“对!而今无论做什么都得讲科学,科学能增产增收,能脱贫致富……”
之后,刘打铁说:“今天,我很高兴,因为唐村组成立了科协,这是瑶村的一件新鲜事。以前,我们提倡勤劳致富,这没错;而今要更上一层楼,提倡科技致富。邓小平同志说得好,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换句话说科学技术能发展生产,能增加收入,能脱贫致富,早日过上小康生活……今天,你们开了个好头,希望能扎扎实实搞下去,日后推广到瑶村各组去……”
下面响起了一阵掌声。
之后,村民散去,有的走进阅览室看书、报,有的坐在厅室看科教片,更多的人走进活动室听
讲座。厅屋。
山牛在播放关于蜜桔优质丰产的科教片,边开边讲解。
活动室。
坐满了人,老中青都有,还有几个年轻妇女。
黑板上写着“以短养长”几个大字。
山驹说:“现在全国都在搞‘三高’农业,即优质、高产、高效。我们唐村要搞‘三高’果业,用科学技术建设好新桔园,更新旧桔园。根据村民贫困、缺少资金情况,经我们商量,决定用‘以短养长’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具体做法:第一,每家每户养五至十头猪,一百天出栏,一年三番,就有十五头至三十头,基本上解决了有机肥,即节省化肥开支,又能增加收入,一举两得。第二,树中间的空地,可以间作经济作物,如种花生、大豆、瓜果之类,可以松土,茬子可作绿肥,果实可卖钱,一举三得。第三,有条件还可在桔园喂鸡,鸡吃虫草,可以省去除草工夫,灭虫农药,又增加了肥料,鸡和蛋又是一笔收入,一举多得……这样,既管好了桔树,又增加了收入,岂不两全齐美?”
村民们听了,连连点头。
有人说:“这话,说到点子上,可行。”
有人说:“这办法好,因地制宜,因人制宜。”
这时有人问:“养猪喂鸡,一要良种,二要饲料,都得花钱,又得借高利贷了。”
山驹:“这,你们不用担心。谢组长早想好了办法,向信用社贷款,低息的、无息的、一年期的、三年期的,资金问题不就解决了。”
有人又问:“那种苗呢?”
山驹:“你们大可放心。科协统一到良种场购买良种崽猪,到厂家批发优质饲料,既不要担心买到仿冒伪劣产品,又可节省一大笔开支……”
村民们啧啧称是。
有人说:“真是急民所急,想民所想啊!”
有人说:“为民办实事,办好事嘛!”
谢春林陪着刘打铁,先在阅览室兜了一圈,又在放映室站了一会,之后来到活动室,坐在最后面听。刘打铁十分满意,边听边点头。
有人发觉了,转过头,夸道:“刘村长、谢组长,山驹讲到点子上,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
刘打铁:“好啊!多听听,多学学,脑子就开窍了。”
村民们都说:“是的!日后,我们都听你们的!”
两人走出来,刘打铁拍了拍谢春林的肩:“谢组长,这条路子走对了,可要走下去啊!”
谢春林信心十足:“村长,三五年见成效!”
之后,刘打铁:“你忙你的去吧,我顺便看望荷花一下。山虎走了,她很伤心,日后你也得多多关照关照。”
荷花家。
刘村长走进去,见屋里挂了些成衣,几上堆满了布料,夸道:“荷花,没料到你还有一手好针线活!生意蛮不错嘛!”
荷花:“快过年了,男女老少都要添新衣,正逢旺季,忙一点。挣点钱凑着过年哪!”
孙婶:“谢谢刘村长,给我家补助,还来看望我们。”
刘村长:“山虎也是我的同事兼兄弟啊!帮点忙是应该的。今天,我来告诉你们,年前民政局还有一笔救济款下来,我们还会给一点。”
孙婶感激滋零:“谢谢父母官,给我家的关照!”
菱花家。
金财嫂耳贴墙偷听,之后说:“寡妇果然吃香,刘村长亲自上门看望,上次送了补助款,这回又说给救济款—”
菱花提醒:“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金财嫂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不懂。”
菱花挑明:“刘村长被寡妇馋得流口水!”
厨房。晌午。
孙婶、荷花正等候山驹吃饭。
马达声由远而近,在门前停下,山驹拿着一张汇款单,高高兴兴:“嫂子,有人给你寄钱来了,五百元哩!”
荷花一愣:“谁给我寄的?”
山驹:“上面没署名,是从石狮那边寄来的。”
荷花一惊:“石狮?那儿无亲无故,谁知道有我这个唐荷花呢?”
孙婶惊疑:“这钱,我们不能要。退回去!”
山驹:“没有地址,也没姓名,怎退呀?”
孙婶、荷花怔住了。
山驹:“哥曾在那里打工二三年,结识了一些朋友,听说哥走了,寄钱给嫂子过年,这有什么不可呢?”
孙婶疑虑重重:“拿了,不会烫手?”
山驹:“妈,你也太多心了!把人家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荷
花想了想:“山虎是个好人,在外一定帮助过人,人家为了感谢他,才——”山驹:“是的!一定是这样。嫂子,你拿私章给我,下午我就取回来。”
孙婶嘱咐:“这不得张扬开,免得那些饶舌鬼又说长道短的。”
荷花店里。
灯下,荷花在缝制衣服,不时打着呵欠——疲惫不堪。偶尔还想呕吐。
孙婶披衣出来,关心地:“荷花,都十多点了,早点睡,别累坏了身子。”
荷花:“嗯!”起身又打了个呵欠,又想呕吐。
孙婶:“你累病了?明天找医生看看。”
荷花点了点头。
壁钟正指十一点。
镇上卫生院,中医诊察室。
荷花走进去坐在老中医跟前。
老中医透过老花镜看了看荷花的气色:“哪儿不舒服?”
荷花:“只是感到浑身乏力,常打呵欠,有时想呕吐又吐不出来,怕是……怕是……”有点害羞,吱吱唔唔。
老中医:“看你的气色不像有病,我给你号号脉。”
荷花伸出右手,捋起袖子,放在手枕上。老中医闭着眼专注地号脉。良久,微微一笑:“祝贺你,你有喜了,要做妈妈了。”
荷花:“是丫头还是小子?”
老中医:“现在还分不出来,不过从脉象快而沉,小子的可能性大些。”
荷花喜出望外。
村外荒山墓地,杂草丛生,灌木稀疏,荒凉而冷落。
冬至,山驹邀了山牛请了石匠给山虎立碑。
荷花仍头戴白花,耳挂苎麻坠子,脚穿白鞋,在墓前上烧香、焚纸、跪拜,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从脸上滚下,落在地上,湿了一片土。
她闭上眼睛,脑海闪现一幅幅图画来。
洞房,红烛高照。
山虎揭去荷花的头巾,眼前一亮:荷花一副白皙的鸡蛋脸,两条月牙般的弯眉,一双秋波闪闪的眼睛,一张欲说又止的樱桃嘴巴,满口雪白的牙齿——一个青山绿水、风霜雨雪雕琢出来的山里美人。
山虎双手抱着荷花的双肩,荷花搂着山虎的脖子,两人含着笑对视,千般蜜意,万种风情,尽在不言中。
……
山下溪畔田畴,稻浪滚滚,金黄一片。
山虎头戴斗笠,踩着打谷机脱粒,荷花脖子上系着毛巾,微笑着递上稻束……打谷机在飞快地转动,谷粒在禾戽里飞溅。丰收的喜悦全挂在脸上。
……
村边,小桥流水。
荷花头上插着山花,肩挑满满一担片柴,从山上下来,走上小桥。
山虎在菜地干活,远远地看见了,飞也似的跑上前,接过柴挑在肩上,手牵着荷花,小心地过了桥。
荷花下到溪边,洗脸抹汗;山虎悄悄地站在身后。
溪水清澈见底,平静如镜,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山虎双手搭在荷花肩上:“荷花,你长得越发水灵清秀,如出水荷花。”
荷花转过脸,亲了一下山虎的脸颊:“山虎,你也生得更加雄健,如下山猛虎!”
山虎:“要是,生个孩子多好!”
荷花:“好啊!生个小子,像你一样健壮。”
山虎:“要是生了个女孩,像你一样靓丽。”
几只鸭子凫来,激起阵阵波浪,摇碎了两个人影。
……
荷花沉醉在美好的回忆里。山驹:“嫂子!”荷花如梦初醒。
山牛催促:“该回去了。”
荷花仍跪着:“你们先回去吧,我再静一会儿。”
山驹等人们走远了,荷花跪在坟前地上,拍打着:“山虎啊,告诉你,我已经有了,是你的骨肉!山虎啊,你听见了吗?是孙家的根苗!”说着又情不自禁地抽泣。
远处一棵树上,一只大山雀“哇”地叫了一声,飞走了——算是山虎的应答声。
荷花家。
荷花低头进来,孙婶侧脸看到她脸上有泪痕,关切地:“荷花,今天竖碑,又想山虎啊?”
荷花没作声,低头走进卧室。孙婶跟了进去:“人死了不能复生,别哭伤了身子。”
荷花:“妈,我这次哭是高兴。”
孙婶不解地:“高兴?高兴什么?”
荷花支支吾吾:“我,我……”
孙婶:“你怎么了?”
荷花咬着婆婆耳朵,羞答答地:“我,我,我有啦!”
孙婶吃惊地:“什么?有喜?谁的?”
荷花:“我怀上山虎的骨肉,孙家的根苗!”
孙婶:“真的?”
荷花:“是老中医说的,而且可能是个小子。”
孙婶喜形
于色,激动不已,热泪纵横:“山虎留下了骨肉,孙家有了根苗,祖宗开眼啦!”婆媳俩热泪盈眶,抱做一团。山驹见了,跑了进来,忙问:“你们俩怎么乐得像小孩子一般?”
孙婶大喜过望:“山驹,你要做叔叔了!”
山驹乐得蹦起来:“真的,嫂子?”
荷花讪讪地点点头。
山驹高声地:“呼啦!哥哥有灵,在九泉下也会笑起来!”
菱花家。
菱花正耳贴墙偷听孙家人说话,听说寡妇怀孕了,心里在叽叽咕咕:“结婚三四年,屁都没放一个;男人一死,肚子就大起来了——有鬼!”
金财家,就在斜对面,是一幢青砖瓦舍,四五年前做买卖赚了点钱做的。
金财嫂在门口坐,菱花急急地走来:“三百婆,寡妇的肚子大起来了!”
金财嫂没听懂:“哪个女人没大过肚子?”
菱花:“你呀,真是三百婆,寡妇肚子大了就有问题。”
金财嫂:“偷人生的?”
菱花:“是的!当初她笑我偷冷饭生了小丫,可现在她偷汉子怀上野种!”
两人暗暗发笑。
第四章
荷花门前,孙婶一边晒太阳一边喂鸡。
赤膊仔,模仿济公和尚,跌跌撞撞,一路唱了过来:
稀奇稀奇真稀奇,
寡妇怎会大肚皮?
不是观音送子到,
就是野汉占便宜。
山驹打外面走来,嘟哝着:“妈,你知道他唱谁?”
孙婶摇头:“吃着没事,撑得难受呗!”
山驹:“他唱的是嫂子,怪难听的。”
孙婶:“他指名道姓了没有?”
山驹:“这倒没有。不过唐村新寡妇就嫂子一人。”
孙婶:“他胡哼嫂子偷人?放他妈的狗屁!嫂子是那号人吗?”
山驹:“当然不是!可有人造谣,把牛粪往嫂子头上扣!”
村外水口码头上。
女人们卷起袖子在水里漂洗衣服,手臂冻得通红。
一个女人问:“听说寡妇肚子大了,是谁揩的油?”
一个女人不假思索:“准是烂脚男人——烂脚蹬破鞋!”
一个女人抢白:“你这话等于没说,不是男人还会是女人?依我看,准是那些围着寡妇转的男人。”
一个女人说:“憨仔跟荷花套近乎,不至于是他吧?”
一个女人:“瞎猜!憨仔怕老婆,他敢?”
有女人说:“山牛,他老婆被人拐走,是个饿汉,近来与寡妇搂搂抱抱!”
有人反对:“尽胡说!山牛的爷爷孙公,是孙姓家族的族长,管教忒严,决不会容忍不肖子孙做出不伦不类的丑事。”
有人说:“前段时间不是在风传叔嫂演《天仙配》吗?”
有人分辩:“我看山驹,老实厚道,文质杉杉,见到女人就会脸红,不可能干那事。”
有人反驳:“再老实的人,在这事上就不老实了!何况有风流寡妇勾引哩!”
有人支持这一观点:“是啊!牛栓在树上也会揩痒,何况叔嫂关上门是一家,肥水不流外人田。”
有人补充:“是的,婆婆走亲戚去了,嫂嫂和小叔子关上门,不知会演出什么双簧来!”
突然一个女人发表高见:“你们都是瞎猜胡疑。不是有人说,寡妇留一个男人过夜吗?我看就是那男人!”
这时蔡妈走下来:“别冤枉了张医生,人家是给荷花婆婆看病,一直守在病人身边,诊察、打针、配药。”
有几个女人首肯:“张医生斯斯文文,作风正派,认认真真行医,堂堂正正做人,别冤枉了好人啊!”
蔡妈:“荷花是个规规矩矩的女人。”
有人问:“那她的肚子是谁弄大的?”
蔡妈:“是山虎!是山虎的遗腹子!”
有女人不信:“她结婚三四年,没放一个屁。男人一死,肚子就大了,这不明摆着的吗?”
蔡妈:“当初人家响应政府号召,带头晚育。”
张医生在岸上窃听了一会儿,忍不住,为荷花辩解:“你们尽在胡编乱造瞎嚷嚷!荷花怀的是山虎的遗腹子,不信,十月怀胎,十个月后就可以见分晓!”
说得女人们都哑口无言。
荷花店里。
荷花在机子上干活。一个妇女走来:“荷女,那块布料我得拿回去。”
荷花:“为什么?”
妇女:“老板以次充优,我买上当,得拿去调换。”
荷花起身,从布料堆里,拣出一块,给了她。
之后,又一个妇女走来:“荷花,我小女的外
婆送了一套衣服给她过年,那衣服暂时不做了。”荷花将布料还了她。
之后,第三个妇女走来:“荷花,衣服不做了,把布料还我!”
荷花愣了愣,把布料递给她。
第四个、第五个……一个接一个地取回布料,荷花案板上的布料所剩无几。
荷花坐着发愣。
菱花店里。
从荷花店里取回布料的妇女,一个个都走进了菱花店里,案板上的布料一下子一叠叠摆满了。菱花喜形于色,得意洋洋:“我是靠卖手艺赚饭吃的,不像别人,靠卖脸皮招惹生意的。你看那门前的女模型就知道她的德性,招蜂惹蝶的。”
金财嫂附和:“是啊,那种臭女人做的衣服穿在身上不干不净的,菱花手艺精,人品正,做的衣服穿起来又得体又舒服。”
女人们听了,点头称是。
荷花店里。
荷花坐着发愣。
孙婶打外走来,看到案板上空空的,惊问:“怎么回事?遭贼了?”
荷花:“没有。有人造谣,败坏了我的名声,说穿了我做的衣服不干不净,她们把布料取回去了。”
孙婶惊诧:“啊!”
孙婶卧室。
孙婶把荷花拉了进来,气呼呼地:“荷花,你给我老实交待!”
荷花莫名其妙:“妈,我又没做坏事,叫我交待什么?”
孙婶责问:“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
荷花:“当然是山虎的啰!”
孙婶怒气冲冲:“可外面人还说你偷了汉子,怀上了野种!”
荷花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她们造谣!”
孙婶:“可人家说得有板有眼的。”
荷花委屈地:“妈,那是有人胡编乱造的,把脏水泼在我身上,给自己脸上涂脂抹粉,把我的生意抢过去了。”
孙婶指了指隔壁:“是她捣的鬼?”
荷花:“妈,山虎走了,我都痛不欲生,哪有心事想那男女之事?自从开店以来,我很少出门,从早做到晚,有时还打夜班到半夜,忙得撒泡尿的工夫都没有,哪来的空闲时间去寻欢作乐呢?再说,进了孙家的门,你常常告诫我,做人要正正派派,做女人要规规矩矩,我都牢记在心,待人接物,有分有寸,从不轻率……”
孙婶点头表示理解。
荷花接着说:“山虎在世时,常对我吹枕边风,说世上最丢人的事‘男人怕做贼,女人怕偷人’。‘树活皮,人活脸’,我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干那种丑事,我对得起山虎?他若显灵,非把我骂死不可。还有,我还年轻,还想嫁人,干那丑事,有谁还会要我?我不守一辈子寡?”
孙婶听了,心软下来:“说的也是。”
荷花表白:“妈,如果我偷了人,我敢发誓:有人把那汉子找出来对证,我不得好死,现在就去死,上吊、投水、跳崖、喝农药都行!”
孙婶听了,眼圈都湿了,双手紧抱荷花:“荷花,没有就千好万好。我想,你也不是那号人,妈相信你。我是过来人,三十多岁守寡,也受过人家的蹊落,冤得想寻死觅活,谁叫你是寡妇?”
荷花点头表示赞同:“人说做人难,做女人更难,我说呀做寡妇难上难!”
婆媳俩相抱痛哭。
这时,山驹走来看见两人哭成一堆,愤愤地:“妈、嫂子,你们哭什么?别听信那些饶舌妇满嘴喷粪,造谣生事,污人清白!哥在世时,左邻右舍,有谁说过嫂子一句不是?从村东到村西,从村南到村北,不管男女还是老少,有哪一个说过嫂子一句坏话?没有,一句也没有。可是,可是哥哥一走,就有人往她脸上抹黑,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清清白白的嫂子一夜间成了千人耻笑,万人唾骂的淫女娼妇!真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孙公家。
太阳西斜。孙公正躺在厅侧的长椅上,眼睛不时地向外张望,像等待什么。
山牛开车回来,孙公坐了起来。
山牛:“爷爷,我回来了!”
孙公用长烟管指了指前面:“你站在这里,我有话问你。”
山牛不解,搔着头皮,局促不安地站着。
孙公晃了晃长烟管,问:“你知道它跟了我多少年?”
山牛见问这个,心平静下来:“听爸说快四十年吧?”
孙公:“不,足足五十年,从二十岁到七十岁。你看,这竹管都磨得油光发亮。你知道我用它来干什么?”
山牛:“你是做牛买
卖的,一是用来赶牛,二是用来打狗防身,而今年纪大了,用来做拐杖。”孙公:“不错。我用它赶跑过无数只狗和几只狼,还打退过几个拦路抢劫的土匪。不过,还有一个用处,你爸没告诉你?”
山牛摇头。
孙公提高嗓门:“现在告诉你,我用它来惩罚孙氏家族的不肖子孙,和不守规矩的男男女女!”
山牛开始害怕起来。
孙公:“你爸二十几岁时——就你这么大吧,曾与一个女人有瓜葛,你妈哭到我面前告状,我用它差点把他的腿打断了,从此他再也不敢胡来了。”
山牛越听越觉得蹊跷,心像井里吊桶七上八下:“爷爷,讲爸爸的丑事,怕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孙公:“你相信不?”
山牛:“爷爷,你家教严,教子有方!”
孙公突然站了起来,用烟管一指,厉声地:“你给我跪下!”
山牛惊愕:“爷,我,我——”
孙公不容分辩:“我叫你跪下,你就跪下!”
山牛很坚强,站着不动。
孙公挥长烟管,横扫过去,山牛咬着牙没哼一声,但还是跪了下去,不过辩白:“爷爷,我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平白无故——”
山牛妈闻声从厨房赶来去扶山牛:“爸,他犯了什么王法?”
爷爷喝道:“他犯了家法族规——没你的事!”
山牛顶撞:“我犯了哪条家法,哪条族规?”
孙公:“你与荷花有什么瓜葛?”
山牛:“什么瓜葛也没有!我与山驹情同手足,常到他家玩,帮做点事。”
孙公:“你与她搂抱过没有?”
山牛:“没有。”
孙公:“她坐过你的摩托没有?”
山牛:“坐过——这算什么!村里的大姐、小妹都坐过我的车子。你说过,做人要助人为乐,我照你的话去做,错在哪里?”
孙公:“错在她是寡妇!”
山牛:“是寡妇就更要帮忙。”
孙公:“可有人说,你到揩她的油、沾她的便宜。”
山牛大声喊冤:“天哉枉也!爷爷,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你老人,要是我动过她一根毫毛,我就不是人,是畜牲,是毛毛虫!”
孙公:“有人还怀疑她的肚子是你……”
山牛上前抱住他的腿,声嘶力竭:“那是造谣,你千万不要听信。要是有人诬蔑我杀了人,你也信?爷爷,你是明白人,可别犯糊涂,上人家的当啊!”
孙公被感动了,老眼里渗出了混浊的泪水,放下长烟管,双手扶起孙子:“好,我相信你!”
山牛:“爷爷,你叫我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决不做那拈花惹草的下流坯子!”
孙公:“这才是孙家的好子孙!”
山牛:“我一言一行不会叫您老失望的。”
孙公拿起烟管,装烟,山牛赶忙给点火。孙公抽了一口,咳嗽不止。
山牛:“爷爷,这烟最好是不抽!看你都呛得透不过气来,坏了身子。”
孙公停止咳嗽,躺了下去:“爷爷一生没有什么嗜好,就爱抽烟,几次想戒,都没戒了。除非死了,才——”
山牛:“爷爷,你就少抽好了!”
孙公点了点头。
山牛欲走,孙公烟管一点:“我还有话问你。”
孙公:“你知道有人为什么往你身上喷粪吗?”
山牛摇头。
孙公:“因为你老婆被人拐走了,你一个单身男人就成了饿汉,与寡妇走在一起就免不了生出些是是非非来。”
山牛:“我做人做事光明磊落,怕什么?”
孙公:“我看,你还是另娶一个好了,免得清水搅成浊水!”
山牛:“她走了快一年了,我再等她二三年,再说吧。”
孙公:“你也太痴情了!”
山牛又要离开,孙公叫住他:“山牛,有人还猜疑山驹……”
山牛断然否定:“爷爷,他们瞎猜胡疑!山驹读得书多,文质彬彬,哪会干那种事?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生事!”
山牛走了,孙公躺下,闭目寻思,自言自语:“真的怀上了野种?”
孙公家厨房。夜。
山牛妈唤来孙婶:“爸,大嫂来了。”说完走了出去。
孙公坐在灶前矮凳上取暖,用长烟管点了点旁边的矮竹椅,示意她坐下。
孙婶落座:“孙公,有什么事?”
孙公勃然大怒,呵斥:“你这糊涂婆子,我早提醒你,多留点心,管严一点,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啦,出事啦!”
孙婶故作吃惊:“出什么事?”
孙公用长烟管敲得竹椅咯
咯作响:“丑事!丢人现眼的事!辱没祖宗的事!”孙婶不以为然:“你是说荷花肚子大了?女人大肚子是好事、喜事,有什么丑?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孙公怒不可遏:“你好糊涂啊!糊涂透顶了!她是寡妇!寡妇大了肚子,人们会说偷了人,怀上野种!”
孙婶没好声气:“这是那些饶舌妇,吃人饭,放狗屁!”
孙公:“可村里人都这么说!”
孙婶争辩:“她们都胡说八道!荷花守妇道,一言一语有分有寸,一举一动,规规矩矩。山虎走了,她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哪有心事寻欢?开店以来,一天忙到晚,夜里还加班,忙得撒尿的工夫都没有,哪有空闲作乐?”
孙公瞪了她一眼:“你又在说胡话!我问你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她出过门没有?到镇上赶圩没有?”
孙婶被问得张口结舌。
孙公:“我再问你,张医生在你家留宿过没有?”
孙婶:“我得了急病,他护理到半夜,天又下雨,我留他住下。”
孙公:“住哪里?”
孙婶:“荷花床上。”
孙公恼怒:“这不坏了大事啦?”
孙婶:“可荷花陪我睡呀!”
孙公:“偏偏那晚山驹不在家,让人抓住了把柄。这男女之事,一旦捅出去,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孙婶有点后悔:“都怪我做事不周。”
孙公:“我再问你,荷花结婚三四年了都没怀上孩子,可男人一走,肚子就大起来,你怎么解释?”
孙婶:“当初,小俩口响应政府号召,晚育。后来又想生了,她怀的是山虎的遗腹子,是孙家的种,根本就不是什么野种!”
孙公:“你在哄孩子!早不怀,迟不怀,男人刚刚一走就怀上了,这不明摆着的吗?”
孙婶迟疑:“她真的偷人怀上了野种?”
孙公:“村里人都这么说。”
孙婶皱起了眉,觉得事态严重。
孙公紧逼:“偷人怀上野种,败坏了门风,违犯了族规,辱没了祖宗。”
孙婶脸有难色:“那怎么办?”
孙公咬耳悄声,但却斩钉截铁:“把它打掉!”
孙婶如遭雷轰一般,跳了起来:“什么,打掉?”
孙公:“对!打掉!”
孙婶:“老郎中说怀的可能是男孩。”
孙公咬牙切齿:“是男孩更要打掉!留下是祸根,要坑几代人!”
孙婶直摇头:“不!不不!”忿忿地往外走。
孙公紧跟着。孙婶出了门,孙公叮咛:“回去,好好想想!”
孙婶卧室。
黑灯瞎火。孙婶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两种想法在打架:“怀的是野种!”“不,怀的是山虎的遗腹子!”“野种!”“遗腹子!”“打掉!”“不!”“是男孩更要打掉!”“是山虎的骨肉,是孙家的根苗”……
荷花店里。
孙婶神情沮丧坐在门前,一把把地撒谷喂鸡。
孙公拄着长烟管走来,见荷花不在,案板上没几块布料,问:“荷花哪哪儿去了?”
孙婶冷冷地:“去了娘家。”
孙公:“不做衣服啦?”
孙婶嘟哝:“有人听信了谣言,说她做的衣服穿起来不干不净,把布料拿回去了。”
孙公摇头惋叹:“唉!看来这碗饭快吃下去啰!”
孙婶埋怨地:“有人心怀鬼胎,存心害人,有什么法子呢?”
孙婶转头弊了菱花家一眼,把孙公让进屋里。
荷花家院子。两人对面坐着,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
孙公接上话,问:“你想养她一辈子?”
孙婶:“我劝她去嫁人?”
孙公:“哼!嫁人?谈何容易!她偷人,凭这德性,谁肯娶她?她生下私伢仔,又成了包袱,谁敢娶她?”
孙婶无言以应。
孙公接着说:“她嫁不出去,山驹老婆进不了门!”
孙婶疑惑:“为什么?”
孙公:“村里有人还说他俩在搞叔嫂配,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嫂子的肚子是小叔弄大的,这话传到腊梅耳朵里,不更糟了?”
孙婶愣住了。
孙公继续说:“还有生下私伢仔,千人指,万人骂‘野种’‘狗杂种’,叫他怎么做人?”
孙婶瞪大眼睛。
孙公进而说:“还有,他长大了,野男人把他领走,你们都要翻白眼了:十月怀胎,十几年人衣食和心血都打水漂了。”
孙婶一脸困惑、惆怅。
孙公最后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你看,这事一传开,闹得满村风雨!
荷花的脸丢尽了,还把山驹的脸也丢尽,还有我,我的孙氏家族的脸都丢尽了。”孙公越说越激愤,到后来不能自已了。孙婶:“依你说,荷花的胎儿要打掉?”
孙公:“是的,要打掉,非打掉不可!”
孙婶迟疑:“这,这……”
孙公:“还犹豫什么?越快越好。把胎打了,就说荷花并没怀孕,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就可还荷花、还山驹、还孙家、还孙氏家族的清白——”
孙婶低头寻思,良久,抬起头:“要是荷花不同意,山驹反对呢?”
孙公:“你是婆婆又是妈,一家之长,得你拿主意。他们年轻人不懂世事,只顾自己不顾大人,只顾眼前不顾长远,还问他们干什么?你这婆婆、妈妈怎么当的?”
孙婶:“这么大的事,不同他们商量,行吗?”
孙公讲述了解放前在唐村发生的一件事:
“一个年轻的寡妇,偷汉子怀上私生子。族长领着长辈们将她反手捆绑,推倒祠堂先人牌位前问罪。她挺着肚子跪着,打手拳打脚踢,逼她交出野汉。她咬着牙,一声不哼。她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终于支持不住了,倒在地上,裤筒里淌出了血——流产了。她昏死过去。夜里,她被人用一张破席一裹,放在木板上,抬出了村子……”
孙婶被镇住了:“你要对荷花下毒手?”
孙公:“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敢用那老一套?”
孙婶:“你想怎么样?”
孙公:“我有个祖传秘方,抓几把草药凑成一剂打药,吃下去,第一天胎动,第二天见红,第三天堕地——”
孙婶听懵了,痴痴地坐着。
孙公大声吆喝:“你这糊涂婆子,听见了没有?”
孙婶害怕了,吱吱唔唔:“我,我怕——”
孙公拉破脸:“怕什么?只要做得天衣无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将野种打掉,越快越好!”之后压低声音,“我这就去配药,山驹下地了,你就来取。”起身打后门走了。
山驹从地里回来,把锄头放下,问:“妈,孙公这人村里人说他是只老狐狸,他鬼鬼祟祟干吗?”
孙婶不快:“山驹,别没大没小的,人家是长辈,要有礼貌!”
山驹:“他一定是为嫂子的事来的?”
孙婶:“嗯。”
山驹:“他捞笊柄特长,我家的事要他管?没事干脆去管茅厕好了!”
孙婶:“人家是孙氏家族的族长,来管是一种关心!”
山驹:“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他还翻老皇历?”
孙婶:“你还年轻,不谙世事。唐村,山高皇帝远,老皇帝有人照翻,老规矩有人照守——”
山驹厌恶地:“我就不信那个邪!”
孙公家。下午。
孙公把用纸包好的草药塞到孙婶手里:“拿去!”
孙婶接过,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炸药包,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孙公催促:“快去啊!”
孙婶机械地转过身,走出门。孙公又追了过来,嘱咐:“她一来就给她吃,吃了一定能下来!”
孙婶吞吞吐吐:“是,是……”
这时,山牛妈正在厨房门口听见,楞了一会儿,心里犯嘀咕:“给谁吃?吃什么?吃了什么能下来?”
荷花家。
孙婶心悸厉害,双手发抖,双腿发软,跌跌撞撞从后门进了屋,来到卧室。她先把药包放到枕头一侧的床褥底下,一看鼓鼓的,很显眼,于是取出来。之后,又藏到衣橱里,一阵草药味扑鼻而来,觉得不妥,又拿了出来。心想:“藏在这里不如厨房,煎药时随时可取出,不被人发觉。”
厨房。
她先把药放在碗橱的角落,看了看,心想:“这容易发现,不安全。”取出后又把它藏到柴草堆里,看了看,摇头:“要是荷花来烧火把它当柴烧?”孙婶心慌意乱,没了主意。最后把它藏匿在灶底下一个洞穴里,外而又用一块断砖堵上,觉得万无一失,才松了一口气。
荷花家。
山驹骑摩托把荷花从娘家接回来。荷花脸色苍白,愁眉不展,一副病态。山驹把嫂子扶下车,孙婶搀着荷花往屋里去:“你病啦?”
荷花摇摇头:“只是路上寒风吹的,有点不适。”
孙婶把荷花搀到卧室:“你休息一下,我煎一剂祛风寒的茶你喝,出出汗就好了。”
荷花点了点头,就钻到被子里去了。
山驹放好
摩托,扛起锄:“妈,我下地去!”厨房。
孙婶偷偷地取出药包,心忐忑不安起来。两种声音在耳畔打架。
荷花:“我怀的是山虎的骨肉,孙家的根苗!”
孙公:“怀的是野种,非打掉不可!”
一会儿荷花的话占了上风,孙婶立即把药包放回去,一会儿注公的话占了上风,又把药取出来……如此三番五次地取出放回,放回又取出。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最后还是孙公的话“是野种,留下祸根,坑害几代人”占了上风,孙婶终于把药放入药罐里,加入水,放在早已烧着的炉子上。
水开了,药罐冒着热气,草药味弥漫了厨房。
孙婶经过过滤,把药水倒在一只瓷碗里,热气腾腾。她捧起药碗。往荷花卧室送去,耳畔响起荷花的话:“我怀的是山虎的骨肉,孙家的根苗!”在门口打住了脚。这时孙公的话又响起来:“生下野种,千人指,万人骂!”于是又移动步子。如此三番两次,犹犹豫豫,迟迟疑疑……
孙家门外路边树下。
山驹与几个村民在聊天,锄头依在树干上。
山牛妈,匆匆忙忙走来,把山牛拉到一边:“山驹,你嫂子回来了吗?”
山驹:“我刚把她接回了。”
山牛妈:“她人呢?”
山驹:“在屋里休息。”
山牛妈咬着耳朵,悄声地:“前天下午,我见老爸拿了一包药给你妈,鬼鬼祟祟的。”
山驹吃惊地:“我妈没病,吃药干什么?”
山牛妈:“好像与你嫂子有干系。”
山驹:“他们说了些什么?”
山牛妈:“两人说了一阵,我只听到我爸最后几句。”
山驹:“怎么说?”
山牛妈:“他再三嘱咐你妈,她一来就给她吃,吃了一定能下来。”
山驹吃惊:“这不是说,他配的药,叫我妈等嫂子一回来就给她吃,吃了就能把胎打下来?”
山牛妈点头:“许是吧!他是孙氏家族族长,族里人出了丑事,他丢尽了脸,能不……”
山驹惊愕:“不好,我妈也许正在给药与嫂子吃哩!”说着扛起锄急急慌慌往回跑。
荷花卧室。
孙婶捧着药,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药液晃荡,几乎要溢了出来:“荷花,起来把它吃了,一会儿就会好的。”
荷花坐起去接碗,孙婶耳畔响起:“怀的是山虎的骨肉,孙家的根苗”,迟疑了,楞楞地站着。
荷花:“妈,你怎么啦!”
孙婶双手颤抖厉害,药液快倒出来。荷花以为药滚热,怕烫着孙婶的手,伸手接过来。
孙婶心一紧:“荷花!”
荷花把药碗放床头桌子上:“凉一凉,再喝。”
孙婶的心才松了下来。
一会儿,荷花端起碗,欲喝,孙婶惊慌地:“荷花!”
荷花蒙在鼓里,不知内中利害,先喝了一口:“妈,已经凉了!”正欲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山驹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掌把药碗打掉,落在地上,碎了,药液泼了一地。
荷花惶惑:“山驹,你疯啦!”
山驹喘着粗气,喝道:“嫂子,那是毒药,要毒杀你肚子里的宝贝!”
荷花睁大惊惧眼睛盯着孙婶:“妈?”
孙婶扑通一声跪下:“荷花,妈对不住你啊!”呜呜地哭起来。
荷花慌忙跳下床,扶起她:“妈,你上人家的当了!”
山驹慌得直跺脚:“妈,你好糊涂啊!要不是山牛妈提醒我,今天要出人命啊!”
孙婶边摇头边哭,痛悔不已。
山驹恼怒地:“这老狐狸,好狠毒,想要我侄儿的命!我要找他算帐去!”扛起锄,气冲冲地往外跑。
孙婶拦住:“他是族长,可用家法、族规……”
山驹愤怒极了:“我有国法!杀人得偿命!”欲冲出去。
孙婶死死抱住他的腿:“山驹,你不能啊!他是,他是……”
山驹余怒未消:“他是个老封建、老顽固,还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他不配做我的长辈!”
荷花也挡住他:“山驹,我没喝药,胎保住了。山牛是你的堂兄弟,他是山牛的爷爷,看在这份上。再说,老人都七十多了,年老体弱,你一时冲动,出了个三长两短……”
孙婶哀求:“就算妈求你了,放他一马好了。”
山驹将锄头狠狠一摔,长叹一声:“唉!”
隔壁菱花卧室。
菱花正贴墙偷听。之后,深表惋惜:“老狐狸失算
了!”村委会办公室。
会计小熊领着荷花进来:“村长,我把荷花请来了。”
刘村长见了笑迷迷的:“荷花,民政局的救济款下来了,村委会讨论通过,给了你三百元。”
荷花很感激:“谢谢村长的关照!”
刘村长谦和地:“这是政府下拨的,是党和政府对困难百姓的关怀。这也算是村委给山虎的一点补偿。”
小熊拿出救济单,荷花在上签了名,捺了手印,村长亲自把钱交到她手中:“好好过个年。”
荷花:“太谢谢了!”转身走了。
刘村长跟了出来,叫住:“荷花,你跟我来!”把她领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房子不大,一床、一桌、一椅、一台彩电,一看就知道是供下村蹲点干部住宿的。
刘村长坐在椅子上,荷花面对着他坐在床沿上。
刘村长关心地:“荷花,三百元过年,够不够?”
荷花:“省着点,还是够的。”
刘村长随即从口袋掏出三百元,笑着塞到她手中:“这是我一点心意。”
荷花受宠若惊:“不,不!我够用,这钱我不能要。”把钱推了回去。
刘村长一脸不快:“荷花,你这就见外了。好歹,我是山虎的同事和上级呀!他走了,你有难处,我有责任为你分忧解难呀?”说完,把钱塞到荷花的口袋里。
荷花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村长,你太好了。我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刘村长忽然转换了话题:“荷花,听说有人到揩你的油,沾你的便宜?”
荷花吃惊地:“没有啊!”
刘村长指指她肚子。
荷花忙解释:“是山虎的遗腹子。”
刘村长摇头:“听说是你村里的,又说是瑶村的……”
荷花赶紧否认:“不!有人造谣!”
刘村长:“可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荷花惊讶:“你信了?”
刘村长:“我半信半疑。要是有人对你非礼,我给你作主。”
荷花:“没有。”
刘村长:“荷花,在村里,我准比那个体贩摊、赤脚医生强!”
荷花:“你是一村之长,一人之下,几千人之上,谁能比得上你?”
刘村长心里一乐:“你知道就好。”起身坐到床沿上紧挨着荷花。
荷花意会,心咯噔一下,起身掏出三百元塞到村长手里:“村长,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我不能拿!”说完转身悻悻地走出来。
荷花家。
荷花沉着脸回来。
孙婶问:“拿到多少?”
荷花:“三百元。”
孙婶:“你怎不高兴?”
荷花:“我顶撞了村长!”
孙婶一怔:“他是村里一霸,你敢惹他?”
荷花:“他又不是阎王爷,我又没干坏事,我怕什么?”
孙婶:“哎呀!你可不能耍性子,遇事得忍一点,让一点,何况他是村长啊!”
荷花执拗:“我做不到!”
孙婶开导:“人家给山虎补贴是给了咱家的面子;这次又发了救济,人家在帮咱家的忙啊!”
荷花:“这次他私人还给我三百,我没拿!”
孙婶:“荷花,你真傻,有钱不拿?反正不是他自己掏腰包,别说三百,就是一千也敢拿,你不要不识好歹!”
荷花:“妈,你真糊涂啊!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孙婶怔住了。
孙公门前路上。
孙公拄着烟管在路上蹒跚地走着。
菱花扭着腰肢,上前套近乎:“孙公,怎满脸愁云?”
孙公直摇头:“孙家出丑,我这一族之长,无脸见人,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菱花:“你指荷花怀上野种?”
孙公点头。
菱花:“听人说你抓了打药她吃?”
孙公:“让她家的人发觉——”
菱花:“隔墙有耳啊!”
孙公:“我老朽无用,无计可施啊!”
菱花:“我有个法子。”
孙公急切地:“你说!”
菱花:“不过,你听了会吓一跳的。”
孙公:“我都活了七十年了,什么山没翻过,什么河没蹚过?”
菱花咬耳吐出四个字:“借刀杀人!”
孙公真的吓了一跳,直摇头:“杀人?我不敢,这一辈子也没干过!”
菱花哈哈笑起来:“孙公,你多虑了!我这法子根本用不着你出面。”
孙公:“也不行!唆使别人杀人,比杀人罪重一等!”
菱花解释:“其实,这‘杀人’就是打胎!”在耳边嘀咕了几句。
孙公这才听白了,喜形于色:“好主意!”之后,忽然问:“要是村长保她呢?
”菱花诡密地:“听人说,近来荷花和村长较上了劲,村长正要出口气哩!”
孙公:“叫谁去告发呢?”
菱花拍拍胸脯:“我可以请一个人去!”
镇政府妇女主任办公室。
妇女主任王玉,三十来岁,卫校毕业,兼管计划生育工作,工作认真,待人热情;做思想工作耐心细致、和风细雨;处理问题,不殉私情,深受姐妹们的爱戴。年纪大的,叫他王小妹;年纪小的,唤她王大姐,怪亲切的。
金财嫂受菱花之请,走进办公室。
王主任笑脸相迎:“金财嫂,有事找我?”
金财嫂:“有人托我向你提个问题。”
王主任:“行!你尽管问!”
金财嫂:“育龄妇女都要装环,为什么寡妇不要?”
王主任笑了:“寡妇不存在环孕问题!如果装环,是对他人格和尊严的侮辱。”
金财嫂:“要是寡妇偷人呢?”
王主任:“这只是个别现象。”
金财嫂进而问:“要是偷人怀上了野种呢?算不算计划外怀孕呢?”
王主任:“当然算!寡妇不可能领到准生证!”
金财嫂:“该罚款,还是打胎?”
王主任:“如果是二三个月,做人流!罚款只是一种消极手段。”
金财嫂听了,往外走。王主任追上:“金财嫂,你说的是不是唐村的事?”
金财嫂:“我不好说。”说完走了。
镇政府门口。
刘村长在与几个干部一起拉闲话。
王主任把他拉到一侧:“刘村长,刚才有人反映了一个情况,说唐村有个寡妇怀孕了?是吗?”
刘村长:“是啊!她说的是唐荷花。”
王主任不信:“怎么会是她呢?”
刘村长:“唐村刚传开了,还说得有板有眼。”
王主任:“村长,你先下去,调查摸底,如果属实,叫她到我这儿来,我来做她的工作。”
谢春林家。
刘村长拍了拍谢春林的肩膀:“谢组长,你带领村民上山开荒,又成立‘科协’,干得很出色。可你是一组之长,组里还有其他事,你也不能丢在脑后啊!”
谢组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村里出了什么事?”
刘村长严肃地:“有人到镇政府告状。”
谢组长睁大眼:“村里出了案子?我怎么不知道?”
刘村长挑明:“有人举报荷花偷人怀上野种。”
谢组长:“她怀的是山虎的遗腹子,怎么是野种呢?”
刘村长:“我也是这么看的。荷花为人本分,守规矩,怎么会干那种事呢?于是我问了几个人。”
谢组长:“一定有人对她心存芥蒂,造谣报复。”
刘村长:“可是他们都这么说,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谢组长摇头。
刘村长:“没有就最好。不过既然有人举报,镇里又追得紧,我们就得调查清楚,向上面有个交待。你知道,我们瑶村的计生工作一直走在全镇的前面。”
谢组长点了点头。
荷花家。
荷花一人坐在机子上,懒懒地踩着。
刘村长走来,荷花起身:“刘村长,真对不起,冒犯了你!”
刘村长:“没关系,没关系!”
荷花:“给我送钱来啦?”
刘村长点头。
荷花:“是村里的,我拿;是你私人的,我不能要。”
刘村长:“当然是村里的啰!”拿出三百元。
荷花接了:“谢谢!”
刘村长:“这就对了!”看了看,见左右没人,神秘兮兮的,咬耳嘀咕:“荷花,有人到镇上告发了你!”
荷花故做吃惊:“告我计划外怀孕?”
刘村长:“看来,你肚子里的保不住了。”
荷花:“请村长帮帮忙,到王大姐那儿给求个情?”
刘村长:“这还不容易,只我一句话。”
荷花:“那就拜托了!”
刘村长愣了一下:“不过,我先去打个招呼,你再去……”
荷花:“我怎么说呢?”
刘村长:“我会教你的,你晚上来村委会一趟。”
荷花:“现在说不行?”
刘村长:“这儿不便。”
荷花皱起眉来。
村长急切地:“我在办公室候着。”
村委会,夜。
村长吃完饭开了门,捻亮灯,时钟正指六点。他坐在办公室哼着小调,翻阅报纸。七点了,看不下去,就走到门口张望,没见荷花的影子。八点了,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心里一乐:“她来啦!”走到门前去迎接,只见六十多岁的罗老婆子站在那儿,笑
着夸道:“刘村长,真辛苦,人家都钻进被子睡大觉去了,你还在打夜班?”说完走了。村长不悦,“砰”的关上门:“少的不来,老的来了,晦气!”又回到办公室,着急起来:“这寡妇,在哄我!”九点了,有人敲门,他精神一振:“她终于来了!”赶忙跑出来,原来是老婆来叫他回去睡觉:“你倒挺积极,要升官啦!”村长直摇头,心里在叽咕:“上当了!”明天,我得给点颜色看看。村委会,次日上午。
刘村长吩咐小熊和村妇女主任小珺:“你俩带两个基干民兵,叫一部小四轮去唐村,把她抓到镇里去打胎!”
小珺:“要是她跑了呢?”
刘村长抓头搔耳,之后交代:“你们去,什么也不要提,就说王主任找她谈话。”
小熊:“带了民兵,又开了车去,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是干啥呀!”
刘村长想了想,嘱咐:“你俩先去,车子停在村外,民兵不露面。悄悄地进村,不要惊动任何人!”
荷花家。上午。
小珺把民兵安排在村口,小熊在门外观风,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荷花高兴地:“小珺主任,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小珺才二十二岁,两年前才过门来的,不久前才当上妇女主任,做工作没经验,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言:“王主任叫我来的,请你去一趟。”
荷花:“去干什么?”
小珺:“去……反正有事。”
荷花:“抓我去引产吧?”
小珺支吾:“这,我也不清楚。”
荷花:“既然是王大姐请我,我就不为难你了。我去,现在就去。”稍停了停,沉静下来:“不过,我身子沉,走路……”
小珺:“我们开车子来接你去。”
荷花:“太好了,我进屋换衣服,你叫人把车子开来。”
小珺吩咐小熊叫把车子开来。
荷花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坐上车。
车子开动了。
菱花就呼叫左右邻舍:“快出来看哪!荷花被抓去引产啦!”
留在家里的人,特别是女人们奔相走告,上前看热闹。
车子开到禾场上,孙婶见了,挡在前面,大声地:“荷花,你不能去啊!”
车子被迫停下来。
荷花:“妈,是王大姐请我去的!”
孙婶摇头摆手:“不!是村长派人抓你去打胎的。”
荷花不信。
孙婶:“你没看见,村口外还躲着两个民兵呢。”
小熊撒谎:“他们是搭便车回去的。”
车子又开动起来,孙婶见拦不住,索性躺倒在轮子面前:“你们要抓走荷花,就从我身上辗过去!”
小熊和小珺惊呆了,没了主意。
这时山驹从地里赶来,抢起锄头,责问:“你们抓嫂子干什么?”
孙婶:“他们是来抓嫂子去引产的。”
山驹脸一横:“嫂子怀的是我哥的遗腹子,凭什么抓她。”气愤地把荷花拉了下来。
小珺欲言又止,十分尴尬。小熊向村口招了招手,两个民兵跑了过来,去拉荷花。
山驹厉声:“住手!不把话说清楚,你们休想带走。”
两个民兵:“我们是奉命来的。”
山驹:“奉谁的命令?”
一个民兵:“奉村长的命令。”
一个民兵:“奉王主任的命令。”
小熊:“我们是来执行公务,山驹你识相点。”
双方僵持着。
这时,谢组长闻声赶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熊:“是王主任叫我们来请荷花的。”
孙婶爬起来:“不!他们是来抓荷花引产的。”
谢春林:“我怎么不知道?荷花没有违犯计划生育,怎么要引产?”
小珺:“王主任并没有说引产啊!”
谢春林:“那为什么带民兵来?”
小熊:“刘村长怕出问题,叫我们护送她去的。”
荷花见事情闹僵了,她是当事人,为了打破僵局,发话了:“要是是王大姐请,我就去。”
小珺:“是王主任通知刘村长,刘村长才派我们来。”
荷花在谢组长耳边嘀咕了几句。谢组长:“好吧!你就去好了。”
孙婶张开两臂拦在车前:“不行,不行!”
荷花:“妈,我没事的。”
谢组长对山驹:“去做做妈的工作,叫她要相信政府,相信王主任。”
山驹劝开孙婶:“妈,相信王大姐,相信政府。”
荷花被扶上车子。车子朝村口开去。
村民们都为荷花捏了一把汗,悻悻地散去。
村口樟树下。
孙公早在这里静候。车子
一出村,他就燃放了一挂爆竹,双手合十,拜天拜地:“谢天谢地!”菱花跑来,得意洋洋:“孙公,你还得谢谢我才是啊!”
孙公伸大拇指:“还是你有能耐!借刀杀人,还人不知鬼不觉哩!”
菱花自鸣得意:“荷花挺着肚子去,瘪着肚子归——哈哈,真开心!”
孙公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老天有眼!老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