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陪都鬼楼传奇(第一集)(一)
(一)
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初夏**
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一艘冒着滚滚黑浓烟的铁舶轮船正由长江转驶入嘉陵江。船身后泛起两江水。一条黄色浑浊的长江水,一条是清澈的嘉陵江。那铁舶轮船逆流而上,江两岸流动着连绵不断的青山,一橦橦吊脚楼从眼前飘过,青山中时而有古刹红墙出没。**
“呜------呜-----呜-----”铁舶子轮船一声汽笛长鸣,划破长空,顿时惊起了两岸沙滩上的沙燕乱飞。铁轮所经处的江中的大木船和板船在浪中跌上翻下的摇晃。**
“狗日的啥子船哟?整起这么大的波浪”一篷船上的几个赤身裸体船工蹲在船头盯着铁舶子说。
“这个是铁哗子,不用划桨,也不撑帆,吃煤。不用拦纤,自已走,特别是走上水快得很”
“真他妈的是个鬼船,原来长江边就有,都是些高鼻子洋人的或者是东洋鬼子造的”几个船工说。
“快看,那上面还有字样”有船工惊讶地说。
“哦,是写的啥子字哟”果然那铁舶子中央的护栏上有几个大字。没有人认得船顶上“民生”二字。
“快看,站在船头的人是不是合川的卢老板样”有人说。
船头上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人穿着麻纱式的中山装,光头,他注视着两岸,几个人不时用手比划着什么。
“可能是,听说民生公司的卢老大到上海去定做了艘铁哗子。对,那个穿中山服的,光头就是卢老大”有人指着错船时铁船说。
“对,呵呵,这卢老大真行,把洋船开进了嘉陵江,从古至今还没人敢将铁哗子开到嘉陵江的。高鼻子洋人和东洋鬼子也不敢”几个船工说。
“那不是抢了我们的饭碗了哟”几个船工刚才兴奋的样子立愁闷起来了。
“是啥,这洋船走上水又不用纤夫,又装得多,跑得快,屁股后面还可拖一串串木船”众船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唉,这年头的日子啷个过哟,洋人抢我们的饭碗,红圈圈,白圈圈也要抢我们的饭碗。如今,合川的卢老板也把铁哗子开进嘉陵江要来抢我们的饭碗了”
“啥子,红圈圈,白圈圈的?”有人说。
“还不是那些川军、黔军和滇军,头上顶个大圆盘帽子,强吃,打来打去的,明抢人,比棒老二还凶狠”
“我看大家不用泄气,这嘉陵江上险滩多的是,上去有飞浪子,石门、白鱼石、球门滩,三花石、白羊背、照镜石等鬼门关,这铁哗子有戏看”众船工热议着。
“呜、呜、呜”不一会儿那铁舶子渐渐远去,一个时晨不到就消失在群山中。
(二)
北碚东阳渡口,乌云黑压压地笼罩着上空。
“哐,哐,哐,呛,呛--------”东阳镇川主庙、幺店子的天神庙和黄桷树的紫云宫,几乎同时上演着川剧鬼戏《目莲救母》。戏台上川戏锣鼓正敲得一阵比一阵紧。台下的观众个个露出兴奋而紧张的神色来,台上打扮得鬼里鬼气的妖魔正穿梭不停地翻腾。红红、绿绿的变脸让人眼花缭乱。有的吐出长长的舌头,有的暴实出眼珠;有的抓着血淋淋人头,还有的正撕着血醒的肉发出怪叫,有的还从嘴中吐出火焰来,一阵群魔乱舞,乌烟瘴气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街上各商铺门口紧闭,门上纷纷张贴出避鬼的桃符,家家窗户也紧闭着,阴森的大街上也显得格外的恐怖,满街地上飘着纸钱。
突然,川主庙和紫云宫戏台上的鬼神纷纷跳下戏台,台下的看客们惊叫得东躲西藏的。接着各种牛鬼蛇神,妖怪们开始在街上张牙舞爪的游行着。走在前面的是形形色色的由半大孩子打扮的鬼卒,后面跟着高大的踩着高敲的青面鬼卒、鬼官,最后是鬼卒们簇拥抬着石子山的“冥王”出游来了。
由东阳镇川主庙和黄桷树紫云宫出来的两支游鬼蛇神队伍在东阳镇明心桥处汇合了。
此时,不知从什么地方惊叫声“打鬼了--------天神庙的天神出来捉鬼了”
平地一声响起一片锣鼓声,接着各
家各户打开门窗,到处“皮皮啪啪”的鞭炮声炸了起来,大人、小孩子、老人纷纷提着鞭炮、打着锣涌上街道驱赶着鬼神。当川主庙和紫云宫里的鬼魔从戏台上逃了出来走到街上时,后面跟着一群又一群的人,他们拿着棒棒,抛着石子追打着鬼魔们。
鬼魔们纷纷到处逃窜,鬼哭狼嚎地惨叫着向着河边逃去。有的鬼怪被天神捉住押着。
“打鬼哟,打鬼哟-------”大街上的老百姓们个个露出开心的微笑来,小孩子们也拍着手跳着随着天神庙的天兵也追到江边。
“快点,放河灯去哟”江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烧着纸钱,有的点着香烛,嘉陵江江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河灯往下流漂移,东阳镇街道不知什么时候涌出大量的人群,尤为壮观。
此时,东阳渡口云开日出,江水也反射出鱼鳞般的波光。
当那些逃向江边的鬼魔们纷纷卸下牛头马面的面具,清洗完脸上的油脂和灰垢,并互相溅起水来调笑和戏玩。
江岸边那些纸糊的鬼魔道具随着一团团的火焰随着浓烟冉冉升起。
突然,江对面的北碚庙嘴方向鼓声大振起来,好多人纷纷涌向码头,他们欢呼着,这是一种喜讯的鼓声。
“呜------呜-------呜------”从观音峡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民生号铁舶子渐渐开近了北碚码头了。
“哦,哦,哦”聚在江边对岸的人们欢呼声此起彼伏地欢呼起来。“啪啪”接着又是一阵鞭炮声炸响。
“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卢作孚站在船头张开双臂不时地朝北碚码头上的人群挥动着,他们个个脸上露出微笑地向岸上吼着。卢作孚的随行人员们也站在船头上高兴地吼着。
江北岸东阳镇和黄桷树街上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也涌向江边对对岸眺望着,特别是对那冒着黑烟,发出怪叫的铁舶子更是惊疑。
“坏了,我们这边把鬼怪赶跑。看,江那边又出大妖怪了?”一叼着毛烟的老人们摇着头说。
“快,快回家,那冒黑烟的妖怪要来吃小孩子”一些大嫂子们各自寻着自已的小孩子,她们徨恐不安的互相吆喝着。
“卢子英,快来看,站在船头的就是你二哥样”一穿长衫的高个中年人说。
“对,熊乡长,我看清楚了,是我二哥”站在长衫身边的精干年青人说。
“二哥,一路辛苦了,我们的铁哗子终于到家了”卢子英飞奔到江边迎着卢作孚拥抱着。
“四弟,母亲大人好吗?弟妹们好吗?”卢作孚亲热地说。
“都好,就是担心你们呀!现在总算一块压在身上的石头落地了”卢子英不停地笑着说。
“熊乡长,你好”卢作孚转过身来对一穿长衫的熊明甫说。
“哦,坏了。叫船别熄火,把船开过江对面去”突然,卢作孚想起什么来,他急跑向船上。
卢子英、熊明甫等莫名其妙的望着卢作孚的背影,跟了上去。
“嘟、嘟嘟”民生号船掉头向东阳镇码头开去。
“快跑呀,那黑烟妖怪要来东阳镇码头了”这一叫,刚才还在东阳渡口上看稀奇的人立马跑得一干二净的。
“刚才这么多人在跑啥子,一会儿跑到江边,一会儿又跑得不在了”铁船上的人说。
“不奇怪,不奇怪。呵呵,你们知道对面的人跑啥吗?”卢作孚说。
“鬼才知道这些人像疯子样,作魔了”铁船上一工人说。
“给你们说嘛,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节,又称鬼节。江对岸东阳镇的川主庙和天神庙,黄桷树的紫云宫都要在这一天为鬼过节”卢作孚说。
“过鬼节?!”铁船上的几个工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卢作孚。
“哦,我到忘了,你们是外地人,是我没给你们交待好。中元鬼节是川东的一大传统节日,每年到这时间,东阳镇的川主庙、天神庙和黄桷树的紫云宫都要上演《目连救母》的大戏,闹热得很。家家户户都要搞祭祖活动,也要为先逝的亲人举行庆祝活动,有的还要把路上的野骨收敛起来埋到土中,以减少野鬼游魂的数量。求得在世人们和子孙的安宁”卢作孚说。
“这算什么,简直是封建、愚昧!”卢作孚身边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一人来,只见他一身西装打扮,瘦得皮包骨似的脸上毫
无血色地说。“哦,白兄,什么时候出来的,江面风大,快回舱里去”卢作孚关心地拉着那人说。
“这些年来,国家贫弱,其根子就是愚民不懂科学。到处是敬鬼神的寺庙,-咳---咳----咳-----”那姓白的人还是止不住气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白兄是见过世面,留过洋的人,中国的问题不是一日二日能解决的。刚才那些百姓也许是从来没见过这铁船,特别是能吐黑烟的,叫声也大,又没有桨帆,却在水上走的船,他们一定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新妖怪,也许是被吓着了,你听那船叫起来多响,整个小三峡都听得到。”卢作孚笑着说。
“唉-------我们的国家呀!这些乡下人,真是”那白先生再次长叹起来。
“白兄,别气馁,改造中国得从长计议,来不得急躁。你现在的要紧的是休息,我已经在温塘峡口为你修了套房子,你就好好在那里调养好身子,将来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世道和风气。”卢作孚语重心长地说。
“卢兄啊,我很想助你一把,可我的身体-------想当年,庚子赔款,我是第一批出国留洋的人,愧对国家呀!咳,咳咳,哇---”那姓白的又急起来想吐样。
“嫂子,快,船要靠岸了,劝白哥回舱准备行李,要下船了。四弟,你来陪白先生到东阳镇大沱口去住。天晚了,这铁舶子不好再开了”卢作孚说。
“哦,这是我的兄弟,卢子英”卢作孚说。一穿旗袍的高个肥胖洋女人出来扶白先生进舱。
“行,二哥,保证陪好白先生”卢作孚的兄弟卢子英热情地说。
“爸爸,卢叔叔说的,你下舱来”那舱里传来一小女孩声。
“好,好,爸爸来了”白先生只得进舱里。
“呜、呜、呜”靠岸的汽笛响起来了。
“嘟、嘟、嘟”船终于停稳在东阳渡口上,从船上抻出跳板来,接着从船上先后走出白先生和夫人及小女孩子。他们下了船坐上了滑竿,轿夫们抬着,后面是挑夫搬出的行李等。
“唉哟,唉哟嗬”最后,有六个人吼着号子从船上抬出一具又大又黑的东西来,看上去很沉。
“哇!那是什么?像具棺材?!”这时停泊在东阳渡口上的几十艘木逢船里的船工也站出来看闹热,有几个胆大的船工竟到铁船仓来看稀奇。
“小心,别弄坏了我的piano”白先生本坐在滑竿上翻身盯着几个力夫抬的东西,脸上露出心疼的样子来,气喘吁吁地说。
“白先生,他们听不懂你说的话”卢子英明白过来说。
“唉------乡下人”白先生无可奈何地长叹。
“金子、金子”白夫人也不知说什么好,心疼地想解释。
“小心,小心,白先生说了,这东西很值钱!”卢子英仿佛明白过来对力夫们说。
“啥子鬼东西哟?这么重!不就是个洋棺材吧,我们抬过最大的棺材也没这么重”一力夫说。
“歇一下,歇一下,还有这么远,得小心”卢子英见力夫们好不易才把那东西抬上了东阳镇街上。
“要得,要得”几个力夫停下来解下头上的长白巾擦着汗。
“停,停,停,这不是棺材,是Musice”白先生着急地从滑竿上下来,摆着头,并扑到钢琴上用手仔细地扶摸着,并到处检查,当他看到绳子棚出的痕迹,心疼地说。
“喂,不就是个大棺材嘛?”一力夫迷惑地说。
“不是棺材,不是棺材,我说了是piano---piano----piano-----”白先生急得语无伦次地重复说。
“叽里哇啦的说啥哟”力夫们相互瞪着对卢子英说。卢子英也茫然,不知如何说好。
“DO、RE、MI--------”白先生无奈之下,只好打开钢琴,弹出几组和弦和流畅的琶音。
“呵呵,这白牙齿还会唱戏所!”几个力夫见白先生弹琴惊讶地说。
“好了,明白了吧,上路,快要下雨了”白先生望了下天,焦虑地说。
“好,唉哟嗬-------”几个力夫抬起钢琴上路了。
(三)
嘉陵江小三峡温塘峡口,峡谷深处的大沱口,湍急的江水回旋出一串串的大旋窝。
峡谷出口处跃出一座宏大的古寺,那飞龙翘角和金碧辉煌的琉璃瓦
片在晚霞的余辉中更显出古朴的气派来。古寺的大门上题写着三个大字“禅岩寺”。这古寺的道边是一条伸向峡谷的青石板路,这路悄悄地在嘉陵江小三峡中蜿蜒盘回,从大沱口出是巨石阵形的大石垒堆。
江北岸峡谷之山为西山,江南岸之山为缙云山。温塘峡为嘉陵江最为险峻之峡,江两峡璧如鬼斧刀削,林苔丛生,终年青萃璧透,古树参天。
大沱口是出峡口,除禅岩寺外别无村舍。峡中偶尔传出古寺钟声和虎啸声,大部份时间尤为寂静。
“咚、咚、咚”传来寺庙的暮鼓声。
“白先生,快到了,那儿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卢子英用手一指。
一座白色的小洋楼如白鹤伫停在山丘的苍萃树梢上**
“兄弟,你二哥想得真周到呀!”白先生兴奋地从滑竿上跳下来。
“白先生,你看我哥早就想好了,这楼就依你姓氏命名叫白公馆,而且外墙体也涮成白色了。这房子是我哥亲自选址,亲自设计的。我已来过多次了”卢子英指着白色楼自豪地说。
卢子英走到楼舍前,脸上扬溢出高兴的神色来。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护墙大门,三个“白公馆”显目大字呈现出来。白先生深感意外地对着楼牌大字欣赏起来。
“这楼设计得太妙了,很有《醉翁亭记》的意境。‘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白先生笑铃铃地摇头吟道。
“真想不到白先生还满腹经纶的”卢子英笑着说。
“爸爸,今天你真高兴”白先生女儿笑着说。
“嗯,而我有文日:西山林萃,有白楼翼然婷立于间,临温塘峡口-----”白先生文思飞流地说。
“我们终于有家了”白夫人说着夹生的中国话。
“听我哥说,他将来开发北碚,不但要搞航运、将来还要建公路、通火车,开工厂、办教育、建城市,还要把北碚示范到全国去。有了白先生这样的人才,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卢子英说。
“你二哥太高看我了,要不是因为我有病,我恨不得立刻就同你二哥一道去打拼。你二哥真是我的知已呀”白先生不由感叹地说。
“白先生就安心养病,这儿清静,空气也好”卢子英说。
“这儿真漂亮”白先生的夫人说。
“嗯,这才叫仙景”白先生说。
“爸爸,什么叫仙景?”小女孩子迷惑地问道。
“就是住在天上的人叫仙,而仙住的地方就叫仙景”白先生高兴地说。
“哦,我们住在天上哟”小女孩子兴奋地说。
“好久没见你高兴了”那洋女人笑着说。
“好了,白先生晚安,我得回去了”卢子英告别了白先生就在江边叫了一只小船渡江,从金刚碑回北碚了。
白先生拿出卢子英给的钥匙打开门,环视着小楼。原来这是座二楼六棱形的,具有中西式的小洋楼,远看这楼的主体如教堂又似中式亭阁,塔尖直入云霄,而楼的棱边却似中国古典庙宇亭阁,每个棱的交边上的脊梁如欲飞的鸟翅膀,那脊梁上还雕琢着一些鸟,极为生动富有情趣。
白先生走进客厅很自然地抬头望着四周,哦,好高的空间,高高的塔顶的各个棱钭面分别有天窗,那流动的空气和光线都可透进客厅来。底层客厅的内棱面分别开有四门户,分别有厨房、杂物间、佣人卧室和浴室。正门正对面左右分有上二楼的环绕楼梯,这儿是主人的卧室和书房。再上三楼则是宽大的平台,这儿可走向外面的环室吊楼,凭栏眺望温塘峡口,并见那出入峡口的张白帆的木船,听到那日夜流淌的江水。四楼是塔楼,主要是凉晒衣服的阁楼。
白先生携夫人和女儿走出楼外,闲步四周,只见繁花绽放,青草茵茵,小路上、从树梢上不时传来鸟啼声。
“这楼房太漂亮了!”白夫人说着中国话赞叹道。
“喜欢吗?”白先生微笑地对夫子和女儿说。
“好喜欢”夫人和女儿异口同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