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怪谈之千金爱上穷小子(一)
我叫王保罗，是一名私家侦探。私家侦探是一份很有意思的差事，能遇见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也要承受有上顿没下顿的风险。我在最穷的时候，银行卡上只剩下一千块钱了。那个时候花钱花得是精打细算，精确到每一毛都要算。所以我也曾经幻想过，如果这辈子能娶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以豪门女婿的身份到人家公司里做个小头头，一定很潇洒快活。只是我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既没有颜值，智商又不突出的人，去追求一个白富美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幸运儿的。今天要讲的就是关于一位富家千金小姐倒追穷小子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2019年，那个时候我离开了警队才一年多，刚刚开办了这家非凡侦探事务所。事务所的位置坐落于本市徐汇区番禺路豪杰大厦17楼1707室。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是因为我的儿子王非凡在这同一栋楼里盘下了1706和1707两个三房两厅的套间改造成了他的密室逃脱俱乐部。为了照顾我，他就留出1707这个大门和进门之后的一个客厅加一个卫生间，作为我的侦探事务所的办公地点。
我这里的生意也不是特别好，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办公桌前喝喝茶，看看监控。为了安全，王非凡把他的几间密室的监控画面都放在我这个事务所的一面墙上展示。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我不用支付这个房间的租金了。但是这样做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事务所的名字必须是以非凡二字开头，而不是保罗。Whatever，关键是别人只认我王保罗这张脸，在哪里办公又如何呢？
只要没有行动任务，每天我都会在九点钟到事务所上班。周末的时候，1706的生意会比较好，我就一边喝茶一边看看监控，替儿子当他的安保。最近密室逃脱在学生群体中很流行，经常会有好看的小姑娘组队来玩，穿的又都很清凉，让我看着很舒服。
这一天，是西元2019年3月1日星期五。上午的时候隔壁密室逃脱俱乐部没啥生意，我便无聊地一边喝茶一边打开一个名叫crimaster的APP做做题目刷点积分。对了，那个时候我在本市的排名已经打入前100了。
大概10点半左右，门铃响了，我赶紧站起身来去开门。
我的事务所门外，是一块用10厘米高的楷体汉字从上往下写着“非凡侦探事务所”的金底黑字招牌。但是总有不懂事情的小孩子们以为这里是个玩剧本杀的地方而盲目地敲我的门。希望这次是真的有生意上门。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30岁左右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看起来非常昂贵的蓝色职业套装。黑色的长发很干练地盘成一个发髻在脑后，腿上穿着黑丝，脚踩一双蓝色的高跟鞋。
我把眼镜朝着鼻梁上推了一推，定睛看着她问道：“请问您找哪位？”
这位女子操着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说：“您就是王保罗侦探吧？我有一个案子要委托给您。”说完，她递来一张名片。
我接过名片看了一下。名片是用那种撕不烂的纸张做的，上面印着来访者的姓名-姜珊，头衔是浙江许式集团董事长助理。
我赶忙将姜小姐请进屋子，给她搬来一把红木椅子让她坐下。然后一边为她沏茶一边问道：“姜小姐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是有备而来。我想知道，这次要我调查的是个什么案子？”
姜珊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她也不着急打开，将手放在文件袋上，对我缓缓说道：“我们许董事长最近遇到一件烦心的事情。他在浙江省公安系统里也有很多熟人，但是这个案子不方便交给他们去做。有人向董事长推荐了您，董事长看过您的资料觉得很满意，所以让我直接开车从公司赶过来的。这个案子和董事长的千金小姐许若云有关。为了避免董事长家族的事情被外面八卦，所以麻烦您先签一个保密协议。”说完，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给我。
我接过这张保密协议，它一看就是那种大集团大公司的法务做的统一模板。签字倒也无妨，但是我心中不禁好笑。你们许氏集团的大公子许如风，早就成了互联网上的名人了。撕葱公子如今已经慢慢淡出年轻人的视线，倒是许如风公子天天和网红作伴，一个星期换一个暧昧对象，比曾经的撕葱公子还要张扬。就这样的家族，还担心别人八卦？
不过相比许如风大名在外，很多普通吃瓜群众确实不知道许氏集团的大老板还有一个女儿。我签完字后将保密协议还给姜珊。她仔细看了一眼，随后把文件袋交给我。嘱咐我仔细阅读后销毁，切勿外传。并约定明天，也就是3月2日下午在杭州，许董事长会亲自接见我。很久没有接这样大的案子了，我有点小小地激动。姜珊临走之前我鼓起勇气问了一嘴：“请问这次任务的酬劳是多少？”
姜珊爽快地回答道：“定金100万，完成调查任务后就算作是你的劳务费。根据你的调查结果还会另外有奖励，100万到200万不等。”
送走姜珊后，我缓缓关上门，坐回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我想喝口茶压压惊，但是手却一直在发抖，拿杯子总是拿不稳，茶水都洒在了茶盘上。
我索性放下杯子，深呼吸了几口，然后拍拍自己的左右脸颊，确定这不是做梦。我掏出手机，打给了我的老婆，也就是我儿子他妈。电话通了，我赶紧说道：“老婆大人，生意上门了，赶紧回来和我一起分析案情！”
当晚，在豪杰大厦1707室内，我和我的老婆赵金娣、儿子王非凡一起，打开了姜珊留下的文件袋。里面的资料倒也不多，先拿出来一份是关于许家千金许若云的资料，是简简单单的一页简历，简历上有许若云的证件照。这可能是姜珊来之前刚做的。简历上记录了她的出生年月日和主要兴趣爱好，以及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乃至大学的经历。目前，许若云正在位于本市东北角的著名学府五角场大学本科四年级就读，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了。
“哈哈，豪门大小姐也喜欢玩密室哎！”王非凡看着她的兴趣爱好说道。
“你就知道看这个！”我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王非凡不响，拿着许小姐的资料继续琢磨。
我和金娣接着翻开了剩下的文件，接下来一份是关于一个和许若云同龄的男生的资料。这个男生名叫李哲，他的资料里除了有和许若云简历差不多的内容以外，还有这个男生的生活照片，过去拿过的各项荣誉以及几次最重要的考试的成绩。更让人意外的是，资料里还有关于这个男生感情经历的调查，比如“高一时候和陈某某谈过一场恋爱，到了高三分手，该女生现在在某某高校求学，两人已经不再来往。”云云。
赵金娣很有兴趣地反复翻看着这个男生的资料，一边看还一边自言自语道：“真不错啊，这不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么。长相也算是周正，挺好的。”
我没有搭话，继续看剩下的两份资料。一份是关于李哲父亲的介绍，他名字叫做李树琴，今年52岁，在本市的一家装备制造企业CES集团工作，职务是开发部的主任工程师、教授级高工。资料里详细记载了他的工作经历、年收入、奖惩记录以及个人爱好。
“看起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科技工作者啊！”我内心感叹道。
我把手上的资料放在桌上，再看下一份，是关于李哲母亲的介绍。姓名，欧阳鹿。。。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下意识地瞥眼看向赵金娣，发现她正认真地琢磨李哲的资料呢。我赶紧收拾好表情，强作镇定地继续看下去。资料上写着，本市师大附中毕业，大学就读闵行理工学院医学部，目前在一家著名的精神卫生中心工作。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率已经突破160了，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我缓缓地放下欧阳鹿的资料，翘起二郎腿、眼睛扫视着王非凡和赵金娣。这个时候，先发制人可能会比较好，我想。
“怎么样？别再反反复复看了，都几遍了！不就是一个美女，一个帅哥么，至于么？来吧，说说你们的看法。”我说道。
“我觉得，这是不是富豪在给自己的女儿找对象啊？”赵金娣试探性地说道。“你看这孩子，多好啊！闵行理工的学生啊，长得也不错，我看了都喜欢。哎对了，他家境怎么样，老头子？”
我不喜欢她总是叫我老头子，但此时不是斗嘴的时候。我说道：“乖乖隆地动，这孩子的父母也都是闵行理工毕业的，真是学霸一家啊！而且他父母也都是有正经工作的，社会地位都很不错。”
闵行理工是本市最好的理工科大学，在全国也能排进前几名，和五角场大学并称沪上双子星。因为闵行理工的英文首字母缩写和美国的麻省理工几乎一样，因此也被称为东方的MIT。
这时候，王非凡忍不住插话了：“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比起来，这李姓一家确实是不错。但也就是比较优秀的普通人而已，我不相信豪门选女婿会选这样的。你们别拿你们老百姓的择偶观放在现在的豪门身上？豪门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懂不懂！他们许家的大公子，之前也谈过好多个又有才又有貌的女朋友，一点都不比这个李哲差，最后还不是玩玩就甩了？认清现实吧，豪门联姻只会找豪门，不会有普通人什么事情的！”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慢慢放下，心里想，王非凡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谁知道他还在喋喋不休，似乎是对他母亲刚才夸奖别人孩子不满。
“学霸又怎么样？不托关系连大企业都进不去。有点关系能进大企业了，也是从最基层的工作做起，月收入也就一万左右，都不够豪门小姐一天的零花钱！要是家里没有大领导撑腰，升职加薪就别想了，慢慢熬吧！”王非凡补充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知道你们这代人就业困难。你妈妈和我花了那么多钱给你补课供你上大学，现在你却做了个体户，我们有说过什么么？”我及时打断了王非凡的碎碎念，生怕今天的讨论方向被带歪。
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说道：“现在呢由本侦探做一个归纳总结。我基本上同意夫人和儿子的看法，李姓男子虽然优秀，但应该不是豪门中意的女婿人选。许家既然已经做过了常规的调查，却又来找我，这其中一定是有他们的诉求。我呢，不妨做一个假设，会不会是这个许家千金喜欢上了这个李姓男子，但是许老板不满意，所以希望我们查出李氏人家的黑料，好拆散这对鸳鸯。二位觉得本侦探的推理是否有合理？”
赵金娣斜着眼镜看向右前上方，转悠了几下脑袋说道：“老头子说的有点道理，我一时还真找不到哪里能反驳你。”
我又转头看向王非凡。王非凡笑着说道：“有意思，这是要我老爸查黑料是吧？我没有疑议。我也不相信，这李家三口人真的就那么好？一点乌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
赵金娣这时候补充道：“我也听同行说起过最近的一些案子，有些就是普通人家的男小为或者女小为（小为是沪语里孩子的意思），凭借一副好皮囊，刻意花钱花心思包装自己然后攀上了高枝。等到结婚以后对方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之前表现的那样，然后就是吵啊闹啊要离婚。结婚容易离婚难，有钱人不剥掉一层皮很难摆脱这些假名媛或假公子。要是有了小孩，那就更闹心了，一辈子都理不清楚了。我要是有钱人，我肯定怕的，肯定会担心孩子被别人骗了！”
我觉得可以结束讨论了，站起来拿着文件走到碎纸机边上一张一张放进去。听到每张纸被噶成碎片的声音，我的内心也渐渐感觉到安定。转过身，我正声说道：“今天的案情分析到此为止，我们不妨把这些分析结果放在心里。明日二位同我一起去赴许老板的约，咱们到时候见机行事，先听听对方怎么说再抛出我们的想法。”
王非凡高兴的说道：“明天我也可以去么？”
我说：“当然，这么好的机会去见世面，我哪能不带上我的宝贝儿子！”
2019年3月2日，天气晴朗。我一早就起床了，顺便也把王非凡从被窝里拖了起来。我们全家住在距离豪杰大厦不远的一个老式公房小区内，房间在三楼，楼下正对着楼栋大门的就是我的固定车位。
我俩各自拎着一桶水，拿着毛巾和抹布下楼，走到我的老款黑色帕萨特跟前。这辆车跟了我快10年了，开了20多万公里，最近一直想换辆新的，但是一直没有钱。
洗车的过程一共持续了三十多分钟，王非凡一边洗一边不停地抱怨：“老爸，你刚发了一笔小财，怎么还要自己洗车？开出去让别人洗不香么？”
我一边仔细地擦拭着车子的边边角角，一边回答他：“这事还没办成呢，出去别瞎说，财不外露的道理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了。再说了，我们家勤劳朴素的传统要保持下去，自己洗车，就当锻炼身体了，健身房都不用去了。”
洗完车我和王非凡回到家里，排着队洗完澡然后换上了西服领带，爷俩看起来精神了很多。赵金娣把她自己也捯饬了一下，但是前年情人节我送她的office套装现在裹在她身上让我想到了嘉兴肉粽。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姜珊早上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许董事长约见我的地点是位于西湖边上北山街路旁的一座庄园，时间是下午1点半。我催促着赵金娣和王非凡抓紧时间，在10点半左右出了门，午饭就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解决了。
王非凡开着车，我和金娣坐在后排。今天天气挺不错的，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出了上海城区以后，视野开阔了许多，所见之处都是绿色，让人的心情也变得舒畅了。
根据手机导航的指引，我们在中午十二点半就转进了北山街，但是这条路上车辆、游客都拥堵在一起，又花了20分钟才走完剩下的两公里，找到了那座修建在宝石山南坡上的庄园。车子缓缓驶入庄园大门，当保安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后，指引我们进门右拐后开到了庄园深处的一栋白色小楼前。我们三人下了车，一个保安走了过来接替了王非凡的驾驶位置把车开去了车库。这时，扎着马尾辫的姜珊也从小楼里小快步走了出来。她这回没有穿套装，而是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脚踩白色的运动鞋，看起来特别健康又特别居家的感觉。
我笑眯眯地盯着姜珊打了个招呼，右侧屁股却突然一阵酸疼，不用想都知道是赵金娣掐的。我向姜珊介绍了金娣和非凡，姜珊便将我们请入了小楼。
这是一栋欧式风格的别墅，进门后是一个门厅，左面墙上有窗，右手边是旋转楼梯。旋转楼梯一直可以通向三层。每半层平台处都有玻璃窗，所以门厅的采光效果非常好。门厅的尽头是一扇红木的双开门，推开门走进去就是一个装修风格简单干净的小会客厅。会客厅大概60多个平方，左面墙上两道落地玻璃窗，右侧墙上贴着字画。会客厅中间摆着大茶几，六张单人沙发围绕茶几摆成了L形。正对大门的两张沙发上坐着一对年过50的夫妇，应该就是约见我们的许董和许太。他们虽然穿着普通的居家便装，但是依然让我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场，尤其是那位男主人。
许董和许太见我们进门，微笑着站起身来。我赶忙走上前去与他们二位握手，并介绍了我的司机兼助理王非凡，以及我的法律顾问赵金娣。听完我的介绍，许董和许太相对一眼，爽朗地笑出声来，许太伸手示意我们三人依次坐下。而姜珊则坐在王非凡边上，即距离许氏夫妇最远的那个位子，并拿出笔和本子随时要做记录的样子。
寒暄了几句后，许董便直奔主题。“王大侦探，浙江省公安厅刑警大队的刘副队长你认识的吧？这次是他把你推荐给了我。”许董讲话的声音宏亮，手势也很丰富。
我赶紧点头：“是的是的。我读公安大学的时候，刘哥比我大一届，我们都是校足球队的。后来他有五年时间做过我的直接领导。”
许董对我的回答报以肯定的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资料看完了吧？说说你的看法。”
我知道，能不能做成这笔买卖就看现在了。
我收拾一下表情，开始了我的分析：“资料看完了。我猜想，许若云小姐和李哲同学，应该是正处在热恋当中。”说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许董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许太在旁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继续说道：“年轻人谈个恋爱倒也正常，两个孩子都是国内顶尖大学的学生，相貌又都是这么出挑。只是这李家的档次和许董您比起来，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许董认真地看着我说：“怎么，王侦探认为，我们这样做做小生意的商人，就不配和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结亲家么？”
我赶紧笑着摇手说道：“哪里哪里，许董真会开玩笑。许式集团在浙江乃至中国的商业界是何等地位，就连我们上海的小学生都知道。这李家哪有资格高攀您的千金啊！”
许董莞尔一笑，不由得抖了抖二郎腿。许太也赶紧搭话：“就是呀，谈恋爱是没啥，结婚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你们说对吧？”
金娣和非凡也赶紧笑着应和，“是啊，是啊。”
许董继续微笑着说道：“但是这李哲的父母，看起来都很正派，也都在各自的专业领域颇有建树。你怎么看？”
我赶忙回答道：“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老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的人品如何不能只看简历。我相信，人无完人，金无赤足。大学教授里还有不少斯文败类呢！”
“哈哈”，许董笑得意味深长。
这个时候，会客厅的红木双开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头戴棒球帽，身穿HIPHOP风格的衣服，脚蹬一双样式复古的耐克鞋。他一进门就朝着许董事长边走边嚷：“老许，我去家里找你不着，原来你在这里啊！”
许董事长脸色有些微怒，说道：“没看见我在会客么？你先去二楼书房坐一会。”
那个年轻人不乐意了，埋怨地说：“是你的客人重要，还是你的亲儿子重要啊！我的直播平台现在需要您的资助，刻不容缓，好么！再说了，什么客人，你当我不知道啊，就是从上海找来的三流小侦探嘛。妹妹的事情有那么复杂么？我找人把那个姓李穷小子打一顿，把他吓跑！”
什么，三流侦探？我内心非常不爽，但是在这个场合，我是替自己说两句呢，还是当作没听见呢？我正在犹豫，眼镜却瞥向了王非凡。王非凡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是美丽的姜珊小姐姐坐在他边上，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压制住了一个火药桶。但是我发现，姜珊看向许如风的眼神有点复杂，稍微有些不满但是更多的是担心。
许董事长坐不住了，站起来拉着许如风走出了会客厅。回头关门的时候朝我们摆了个手算打过招呼了。
许太太坐在沙发上，面如愁容，叹了口气说：“唉，我这个儿子从小就调皮，长大了也让人不省心，几位莫见怪。”
我只好陪笑着说：“许公子还年轻，我像他这么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不打紧，不打紧。”
许太太继续说：“若云从小就懂事，一直都是我和老许的骄傲。她的婚姻大事，我和老许是最看重的。为了女儿的幸福，我们一定要替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许太年过50，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倒也端庄。但是当她说起她女儿的事情来，就和普通人家的婆婆妈妈没啥区别，金娣也很自然地加入到对话中，适当地回应让许太话匣子大开。其中内容太多，要全部记下来确实不容易。我只能简单地归纳个大意：
许若云从小就认真读书、不调皮捣蛋也不乱花钱，到了青春期也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追星或者找男生瞎玩。当许氏夫妇被他们那奇葩的大儿子气的一筹莫展的时候，小女儿的表现让他们宽慰了许多。富家子弟的教育资源，是一般普通人遥不可及的，但是堂堂正正通过高考考上像五角场大学这样顶尖985名校的，依然还是少数。想必许若云为她父母在亲朋好友面前挣了不少面子。
上了大学以后，许若云的身边追求者甚众，清一色都是富二代和官二代，但是许小姐对他们都不怎么感兴趣。到了大四，正当许太太打算在浙江本地的交际圈里帮女儿物色一个对象的时候，小姑娘有一天突然回来告诉许氏夫妇，说她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是下决心要结婚的那种。
许太原来还满怀希望地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女婿是哪家的公子，结果听女儿介绍的时候是越听心越凉。许太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家这么一个骄傲清高的姑娘，怎么会吃死爱死那么普通的一个工薪阶层二代。但是这一次，许若云对父母的反对意见置若罔闻，摆出一副非他不嫁的姿态。许太曾经想把许若云禁足在家、没收手机以示惩罚。但是小姑娘居然绝食抗议，气得父母无可奈何。倒是许如风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笑话说风凉话，让许氏夫妇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说到激动处，许太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拿出手帕抹去眼角的泪珠。姜珊也不失时机地出现在许太身后，轻轻用手抚拍许太的后背。
我有点尴尬地不知所措，只好起身帮许太的茶杯加点开水。
后来姜珊扶着许太起来，慢慢送出了会客厅。过了大概10多分钟，她拿着一叠文件回来了。
这时候的姜珊恢复了职场女强人的那种表情，坐到了许太刚才的位子，然后把文件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看着我说道：“老板委托的工作内容，王侦探都清楚了吧。”
“非常清楚！”我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她漂亮的脸蛋。
“这是委托合同，一式两份。签字笔和印泥就在茶几上，您要是没有带公章就按手印。请别忘记上次的要求，不要对外泄露任何和许家相关的信息，不然合同直接中止，并且要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如果您和您的顾问、助理，”姜珊一边说一边看向金娣和非凡，“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有需要许氏集团提供支持的，请随时打我电话。”
签完合同，姜珊便把我们三人送出了庄园。一个大买卖到手，金娣和非凡自然是非常激动的。回到上海后我们也不着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家非常有名的海鲜酒楼好好吃了一顿。好久没有吃大龙虾、象鼻蚌、竹蛏了，我这回是每个都点了一份，吃得非常过瘾。大餐还没吃完，手机上收到了银行发来的短消息，预付款二十万已经到账了。虽然被许如风莫名其妙挤兑了一下让人颇为不爽，但是和这笔生意比起来，这点小小的屈辱我还是可以忍下的。此时我反而有点同情许氏夫妇，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一定没少受罪。
在饭桌上，我和金娣、非凡一起商量并制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首先出场的是金娣，她将获得许氏集团的委托，作为许董事长的代表全权处理许若云小姐和李哲结婚前的财产问题。
金娣从事律师行业已经有10年了，期间经手了无数的离婚官司，对于人性的贪婪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在她看来，爱情在物质面前不值一提。无论是曾经多么恩爱的夫妻，到了离婚分割财产的时候鲜有不打得头破血流的。既然许家要我们去查清楚李家人的真面目，那么，从财产问题入手，让他们的贪婪本性暴露出来，不失为一个非常直接非常有效的切入点。
其次出场的是我，我的主攻方向是李哲的母亲欧阳鹿，当然这也是我主动要求的。欧阳鹿其实是我在师大附中读书的同班同学。高中三年，她凭借温柔恬静的外貌和优异的学习成绩，俘获了班上许多男生的芳心。我比较好奇她现在的境况如何?
最后，王非凡也自告奋勇争取到了一个任务。他认为，与其调查李哲的父母，不如直接观察一下李哲和许若云到底是怎样的恋爱状态。王非凡在大学期间主修的是计算机，非常擅长用自己编写的小程序在互联网上搜索情报。破解网站的防火墙也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准备在某红书，某点评，某音平台上找出许若云或者李哲的账号，给他们发密室逃脱的霸王券，吸引他们上门来以便近距离观察。
在接下去的一周内，我们一家三口兵分三路开展工作。先说金娣，她在周一中午给李树琴去了一个电话，提出了见面的请求，李树琴爽快地同意了。周二中午12点半左右，赵金娣又裹上了那套OFFICE套装，按约定来到了位于漕河泾开发区核心位置的连锁咖啡厅。这个咖啡厅坐落在该区域最高的写字楼的一楼大堂，敞开式的咖啡厅大概有七张桌子和十几个位子。大部分在此工作的白领都是在午饭后过来点一杯咖啡带走，只有少数人会坐在位子上慢慢喝。金娣扫视了一眼，在角落看到一个大约50岁左右的男子正低着头在一本本子上写着什么，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除了他以外，此处坐着的其他人都不像是金娣要找的人。
金娣走到那位男子跟前说道：“请问您就是李树琴李总工吧?”
那位男子抬起头，用修长的手指顶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看清来人后，李树琴笑笑，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拉了一下衣服，然后和金娣握了握手。
短暂的几秒钟，金娣已经把这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翻。他穿着CES集团的蓝色工作服，那衣服款式陈旧，一看就是穿了好多年了，但是洗得很干净。腿上穿的是普通的牛仔裤，脚蹬一双国产品牌的跑步鞋。李树琴的左手戴的是一块老款的西铁城机械表，表面的金属光泽已经暗淡。他浑身上下加在一起不超过一千块人民币，和同样年岁的许董比起来真的是相差甚远。
金娣招呼李树琴坐下后，便开门见山说：“李总工，您的公子名叫李哲对吧？他在闵行理工本科四年级读书，正在和一位姓许的小姐谈恋爱。这些情况您都清楚么？”
李树琴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李哲那孩子大三的时候就开始和这位女生交往了，他们确定恋爱关系后，李哲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
金娣又说道：“那您知不知道李哲在毕业后就要和那位姑娘结婚？”
李树琴说：“这事情还没确定，李哲一个月前曾经问过我是否支持他本科毕业就结婚。我一向不干涉孩子的感情生活，但是我劝他要多考虑多斟酌。刚毕业如果工作还没稳定下来，谈成家的事情可能有一点点早。”
金娣赶忙说：“哦哟，李总工啊，这样天大的好事还有啥好考虑的呀！您知道许小姐家的背景对吧。排着队想去攀这门亲事的人家能从西湖排到滴水湖呢！我看您也是顾虑太多了。有许若云他爸爸的关照，您家公子以后肯定前途光明！”
李树琴笑了一下后就收敛了神情正色说道：“我尊重孩子们自己的意见，但是我希望李哲他能有自己独立自主的人生。赵律师，您今天过来是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金娣觉得话题马上就要进入她的掌控了，笑着说：“当然是说好事咯。许小姐非常喜欢您家李哲，跟她爸爸汇报过了这个事情。许董事长呢，听完许小姐的介绍，对李哲这个孩子是满意的。但是结婚之前呢，关于财产的事情一定要安排地清清楚楚。现在就算是你我这样的中产阶级都很看重婚前财产公证的，更别说许家这样的豪门呢，对吧？”
“哦？”李树琴坐直了身体，手放在胸前，继续说道：“那正好，赵律师也让我学习一下富豪家里是怎样安排子女婚前和婚后财产的。”
金娣从包里取出了她事先打好的草稿，这份草稿是我和她一起修改的，也请示过姜珊的意思。姜珊审过稿子后说：“听起来象是那么回事。你们就这么用吧。反正是瞎编的，许董也不会为此负责。”
金娣认真地读着：“如果许若云小姐毕业后在上海工作生活，许董会把汤臣一品的一套三百平的房子划到许小姐名下作为婚房。若许小姐回杭州工作，那就继续住在许董的别墅里，许董会赠送一辆价格在一百万人民币左右的轿车给李哲代步用。他们二人婚后，许董每个月会支付您和您太太五万元人民币的生活费，直至他们二人的婚姻关系结束。李哲和许小姐的婚姻若能存续满五年，将获赠一笔五百万人民币的现金。满十年将再次获赠一笔一千万人民币的现金。”
李树琴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娣，没有喜悦，也没有其他感情流露。
金娣继续说道：“许小姐和李哲如果有了孩子，孩子必须姓许。作为补偿，每生一个孩子，许董都会給您家一百万的奖金。”
“哈哈哈，”听到这里，李树琴忍不住笑了出来。金娣以为对方是对奖金产生了兴趣。但是李树琴接着说道：“赵律师，麻烦你回去跟你的委托人说，我们李家是不卖儿子的。这两孩子如果相互看得顺眼，要组建家庭，我和李哲的妈妈都会支持和祝福他们，并拿出我们老两口的积蓄为他们的新生活启航添一份力。无论李哲喜欢的女孩子是富豪家的小姐还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要他喜欢，我们都会这么做。你说的这份协议，我们一个字都不会接受。如果因此许小姐的爸爸妈妈就不同意这桩婚事了，我们也不会勉强。我认为，孩子们的生活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做主。”
金娣赶紧说：“如果您觉得这份协议的内容不符合您的期望，您可以把您的要求提出来，我回去向许董事长汇报。”
李树琴站起身来摆摆手说道：“真的没有这个必要了。赵律师，我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评审会要参加。中午这点时间也是挤出来的。今天非常高兴认识你，我要先走了，后会有期。”
晚上金娣回到豪杰大厦，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从李树琴的表现来看，并不能断定他就不是一个爱财之人。其实大家伙都明白，只要取了大富豪的女儿，哪怕没有任何纸面上的承诺，富豪家的资源难道还能对女婿绝缘不成？如果小夫妻真的生出了孩子，那这孩子将来也是有继承富豪家业的机会的。
上周日在家的时候，我根据姜珊提供的关于欧阳鹿的资料，在某精神卫生中心的官网上找到了她的信息。她现在已经是催眠治疗领域的权威专家了，要挂专家门诊的号才能见到她。
走正规途径已经挂不到她的号了，我通过某个做打桩模子的朋友帮忙，终于在周三下午2点左右来到了她的诊室门口。
来之前，我掐指算了一下，高中毕业之后已经有31年没见了。毕业十年的时候，有好事的同学组织过一次聚会。她当时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来参加。之后，同学们都变得越来越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就再也没组织过聚会。如果不是执行这次任务，我应该穿的精神一点再出门的。但是这次来是借着心理疏导的幌子，我不得不让自己看起来颓废一点、沧桑一点。
走进诊室，欧阳鹿看到我，显露出一种意料之内的惊喜。她站起来笑着说：“我看到预约名单的时候就在想，这个王保罗会不会是我们师大附中高三二班的王保罗。居然真的是你！”
我努力管理好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身体前倾伸出手慢慢地说：“我挂号的时候看到你名字，就果断选了你。老同学的人品和业务能力我肯定是信得过的。”我故意控制语速和声音大小，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礼貌性地握手之后，欧阳鹿坐回位子上说：“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你的变化挺大的。”
我缓缓问道：“是我看起来太老了么？”
“30年过去了，谁没有老呢？”欧阳鹿微笑着说：“我记得你以前是一个很有元气的人。那个时候你还鼓动学校里其他六个男生一起追我，搞得战国七雄、群雄逐鹿的段子传得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我挤出一丝苦笑说道：“那个时候太不懂事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且其他六个人不是我鼓动的，他们也是被你的魅力征服了。不过看到你现在这么成功，我很高兴。”
欧阳鹿：“言归正传吧，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情绪稳定么？”
接下去的十分钟里，我把我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比如什么执行任务失败，被迫从警队离开。做个体户生意不稳定，有一顿没一顿的。孩子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只能干个体户。老婆收入比我高，我在家里没有地位，诸如此类等等。
高中同学虽然很久没有整个班级聚过了，但是私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来往的小圈子。这一个一个小圈子组成了一条信息链。我说的客观情况大部分都是真的，这些情况在此之前或多或少也会传到欧阳鹿的耳朵里。所以她应该没有怀疑我说的。
人生的境遇是好是坏，全看用怎样的心态去接受。我之前活得倒也算洒脱。但是这次非要从悲观的角度出发，准备了这篇腹稿，再在欧阳鹿面前这么走心地演绎出来，弄得我自己的情绪真的就低落了下来，都不用装了。那一刻，我怀疑自己真的就是个卢瑟。
这十多分钟里，欧阳鹿就这样认真地用她那标志性的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偶尔会低下头在本子上记录一些什么。
说完以后，我有点落寞地看着欧阳鹿。她看着自己的笔记本说道：“从你的自述来看，你的情况做普通的心理咨询就已经足够了。”她抬起头看着我说：“不过呢，既然你来我这了，诊费也付了，该有的催眠治疗我还是会给你做的。”说完，她站起身拉开了身后的帘子。这个诊室被帘子一分为二，帘子后面的催眠区域摆着一张治疗椅，有点类似在牙医诊所洗牙的时候躺的那种，可以电动调节椅背的角度。
我听从欧阳鹿的指令，坐在了这张治疗椅上。欧阳鹿从椅子后面的挂钩上取下一个黑色的头箍，这个头箍的造型有点像“三毛从军记”里面那个师长戴过的健脑器，通过一根线连接到椅背后面的终端上。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具体的学名太长太拗口，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催眠脑环。”欧阳鹿回答道，“它能侦测到你的大脑产生的脑电波，比如说阿尔法波、贝塔波。通过波形分析找到最佳时机再进行催眠，效果是最好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戴上脑环，坐在了椅子上。欧阳鹿帮我缓慢把椅子调节至最低，其实也就比躺平略微斜了一点。
随着一阵舒缓而又轻柔的背景音乐响起，欧阳鹿开始向我提问。初始这些问题都比较容易回答。欧阳鹿适时跟进的追问又很容易就激发了我的倾诉欲。不知道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我坠入了梦乡。
梦里，我似乎到了一个学生联谊会上。通过和周围人群的聊天，我慢慢明白了这是在南京的某所大学内。很快轮到了我发言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围上来的同学居然还挺多的。人群中还有欧阳鹿，那是年轻的欧阳鹿，18岁的模样。脸上没有皱纹，皮肤紧致，应该是充满了胶原蛋白。她似乎也认出了我，笑着看我。我也认出了她，报以微笑。
我还在给大伙做着分享，欧阳鹿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到后来已经站在我的身边了。虽然我没有和她直接对话哪怕一句，但是我们就像是在他乡重逢的老朋友一样高兴又亲密。
我的梦境又转场到了绿皮火车上。同学们不知道为啥都挤上了这趟开往上海的火车。火车上没有座位，只有靠着一边的窗子布置了长长的通铺。乘客们都以垂直于列车前进的方向躺在通铺上。车上人多铺盖少，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被子，正要躺下睡觉，欧阳鹿也走了过来。她很自然地褪下外套和裤子，穿着棉毛衫和棉毛裤（上海话里的秋衣秋裤），钻进我的被子，和我反向睡着。隔着秋衣秋裤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让我觉得非常温馨。此时的我没有一丝邪念，心中满是被信任和被接纳的满足感。
火车行进到深夜，慢慢停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轨道边上是一栋很有年代感的房子，房子很大。我从其乘客的口中得知，这里是给旅客洗澡沐浴的地方。随着人群的涌入，大房子的窗户一扇一扇亮起。沿着火车轨道向前向后看，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我陪着欧阳鹿下车，她进了浴室，我在门口等她。但是她一直没有出来，再也没有出来。。。
这时候，音乐声渐渐从无到有清晰起来。我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惨白惨白的天花板。我又回到了欧阳鹿的诊室内。欧阳鹿走近我，帮我把椅子慢慢调直。我看着眼前50岁的欧阳鹿，不禁有些害羞。我低头看看胸口，还好没有哈喇子留下来的痕迹。长期的熬夜和抽烟，熏得我的脸皮蜡黄蜡黄的，即使有羞愧的红色，欧阳鹿应该也看不出来。
欧阳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道：“是不是做梦了？”
我点点头。
“今天的治疗到此结束，你的问题不大。以后如果需要可以先去做一个普通的心理咨询，价格还能便宜一点。我有好几个学生都很不错的，可以推荐给你。”
走出精神卫生中心，走在北平南路上。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不断有人和我擦肩而过。有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我真的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在我和金娣连输两阵之后，王非凡却成功地找到了突破口。
李哲的账号比较难找，某书、某音，甚至是几大主要外卖平台上都没有他的信息。而许若云小姐的账号则比较容易找到，还有她分享的照片为证。王非凡判断出许小姐在某红书上更新的频率最高，就在该平台上发了一个私信给她并附上了免费体验券。
当天晚上，王非凡的店主账号就收到了来自许若云的预约消息，定了周六下午一点半的一场四人密室。王非凡随即就把那一个时间段其他所有密室的预约通道都关闭了。这样大家可以集中精力观察这对情侣。
周六那天，我和金娣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守在了1707房间。下午一点一刻，许若云、李哲、王森、李大发四人来到了1706。简单地一眼就能看出，许若云和李哲是一对，李大发和王森是一对。而且许若云和李大发很熟，应该是闺蜜的关系。王非凡在给他们介绍了基本规则后将他们送入密室，然后就兴高采烈地跑来了1707房间。他雇的一个看店的小女生则在1706守着。
我和金娣、非凡三个人齐刷刷地站在一个大屏幕前。大屏幕上原先分布着九个画面，可以根据需要采集摄像头的直播信号。王非凡做了一些调节，屏幕上变成了四个更大的画面，每个画面都来自李哲他们进入的那个名为《刺杀》的主题密室。这个密室的主要剧情是主人公在一个陌生的酒店房间醒来，要通过发现的线索找到幕后黑手给他布置的任务，然后用智谋杀死住在他对门的房客。这四位玩家就是要扮演这个倒霉的主人公，在限定的两个小时时间内完成任务打开房门出来。在游戏过程中，他们也可以向店家求助。整个游戏并没有什么奖励。靠自己通关出来就是最大的乐趣。即使玩家没有能够在规定时间内通关，店家也会带着他们复盘每一个机关。
《刺杀》是王非凡店里难度排名第一的中小型密室。我在没有生意的时候也曾无聊地看着那些年轻人在里面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我印象里，靠自己本事走出这个密室的人还没出现过。即使是表现最好的参与者，也是找店主求助了三四次以后才出来的。
我们三人仔细地观察了不到15分钟，屋子里局势已经很清晰了。李哲的主角光环特别明显，每个机关他略加思索就能解开。这个密室有一个机关特别巧妙，要让玩家打开窗从17楼的窗户看出去，才能找到隐藏在十字路口的密码。很少有人能不借助提醒解开这个机关的。但是李哲只是略微思索了几秒钟，就看向窗外，并且立刻找到了破解的方法。王森和李大发一直在搜索线索。而许若云小姐就如同一个小迷妹一样跟在李哲后面。为李哲的每一次解谜拍手鼓掌，幸福的表情溢于言表。
王非凡喃喃自语道：“太强了，这个李哲太强悍了。如果不是事先玩过，能这么快走到这一步的绝对是天才！”
金娣这个时候不忘在旁边补刀：“那可不么？闵行理工的高材生啊！”
王非凡说：“之前来过我这里的名牌大学的学生也不少了，没有看到过这样强的。但是老爸老妈，你们发现没有，这许若云小姐对李哲的感情很不寻常啊！”
金娣问：“哪里不寻常？热恋中的小男女不都这样么？”
王非凡说：“你不懂。现在有一个词叫舔狗。通常都是男生在女神面前扮演舔狗。但是你看他们两个，明明是这位许小姐在心甘情愿地舔李哲啊。这李哲太他妈牛逼了！”
我心中暗暗点头，王非凡观察得很到位。我虽然不懂他们这代年轻人的爱情观，但是我知道从一个人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她）是否真的爱着对方。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李哲看着许若云的眼神是温柔中带着自信。而许若云看向李哲的眼神则是一种崇拜、一种信任、一种死心塌地的盲目。
若不是事先知道他们各自的家底，任何人都会以为李哲是顶级高富帅，而许若云才是那攀上高枝的柴火妞。现在我终于理解许老板和许太太不甘心的原因了。
一个小时刚过没多久，他们已经从密室里出来了。王森和李大发还在兴奋地回味刚才的剧情，许若云高兴地挽着李哲手臂，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而李哲则只是云淡风轻般地和许若云聊着。他们走了以后，我们三人侦探组再一次围坐在1707的桌子边，默不作声。
金娣的心理一定是在羡慕着这位别人家的孩子，帅气聪明，气宇轩昂。这样的孩子怎么就被李树琴生到了呢？
王非凡双手插在胸前，脑海里在复盘刚才他们破解密室的过程。
我则专注地泡着功夫茶，给自己和他们二位倒上。
这是，王非凡突然说道：“我有一个好主意！我刚才把四个人的信息都登记了。我可以从许小姐的这位闺蜜身上下手。”
金娣惊愕地看着非凡：“儿子，你别冲动。为了你爸的生意牺牲自己不值得。再说，别人已经有男朋友了呀！”
和许若云一起来的其实是她在五角场大学同一个宿舍的室友，名叫李大发。李大发家境比较富裕，性格又很开朗活泼，所以和许若云非常聊得来。这些都是王非凡后来打探到的消息。
王非凡读书考试不怎么在行，但是从小外交能力就很强。用现在的话说叫做社牛。尤其是他很擅长和女生交朋友。他在大学的时候喜欢上了摄影，我便赞助了他一台单反相机。他读书期间经常约不同的女生出去外拍，生活也算丰富多彩。
反正当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我就将这个任务正式交给了王非凡。王非凡也正式向我提出了他的预算请求，包括请李大发吃大餐的预算两千元，以及为了拉拢关系申请采购一个尼康金圈镜头85mm/f1.4一万元。我小手一点就把钱给他转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一边等着王非凡的战果，一边委托体制内的朋友继续帮我调查李姓一家三口的情况。这一家子当前住在浦东新区潍坊路一个老公房小区，除了这套房子之外这三个人名下就没有别的房产了。李树琴是江苏省泰州市人，父母健在，住在农村宅基地上建造的房子里。欧阳鹿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父母也都建在，住在他们名下的位于浦东新区北艾路的一套老公房里。这样的资产情况，在本市居民里属于中等偏下的。我设身处地地站在李树琴的角度考虑，以后为李哲买套婚房应该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就这条件能被豪门大小姐看中，换做是我高兴都来不及。
密室之战后的五天，我接到了姜珊的电话。她询问我的调查进度，对我的汇报似乎不是很满意。
又过了五天，3月23日的时候，王非凡告诉我们他取得了重大突破。他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法跟李大发建立了联系交了朋友，然后就约在当天出去外拍樱花。春天正是上海樱花绽放的季节，全上海爱美的女生都会去各大网红樱花观赏点打卡。
忙活了一整天回来后，王非凡一进门直接拿着我的茶壶对嘴喝，一口气喝下了半壶，然后激动地说道：“重要情报！太神奇了。”
“别着急，喝完慢慢说，别呛着！”金娣在王非凡身后轻轻给他抚背。
我拿起他的单反相机，打开电源后欣赏起他今天拍的作品。李大发的身材不如许若云高挑，但是在王非凡拍的照片里，李大发穿着花边翻领白衬衫和绛红色格子短裙，在樱花的背景下现得活泼又可爱。
我一边翻阅着李大发的照片，一边听王非凡炫耀着他的情报。
“你们是不知道啊，我这个刺探情报的能力有多好！我一边陪李大发拍照，一边和她聊天。慢慢地就把话题引到了许若云那.”
“然后呢？”金娣追问道。
王非凡又喝了一口水说道：“这个李大发啊，其实挺喜欢八卦的。虽然没有说许若云的家境，但是把她和李哲的感情故事都一五一十给我讲了。”
通过李大发的讲述我们知道了，这个李哲并不仅仅是依靠聪明帅气征服了许若云。以许若云的家世背景，见过的青年才俊肯定不少。许若云之所以会如此迷恋李哲，是因为李哲是她的梦中情人、真命天子。
这梦中情人是名副其实的梦中情人。许若云从8岁那年就开始频繁梦到一个男生。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个梦里的男生也在长大，面目也越来越清晰。一直到高三那年，这个男生便不在许若云的梦中出现了。许若云在梦里见到的这个男生是穿校服的，所以凭记忆上网查，查到这个校服的款式是上海的。于是她在高三的时候努力学习，考到了上海读大学。
她原来以为这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会在上海遇见这位冥冥之中的真命天子。结果一等就等了两年半。直到有一回，她参加了校际大学生合唱比赛，在闵行理工的合唱团里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那天，许若云在后台苦苦寻找，终于在李哲踏上校车的前一秒找到了他，并加上了微信。然后就开始了经典的女追男的桥段。恋爱中的大学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交换照片，当许若云看到了李哲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照片后，更加坚信他就是自己的梦中情人。
许若云也是在一次偶然机会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李大发，但是请李大发答应她不要讲出去。因为她不希望李哲知道这个秘密。
但是因为王非凡是他们圈子之外的人。所以这一回被王非凡把话套了出来。
李大发估计是知道了自己说漏了嘴，外拍结束的时候要求王非凡帮她保密。王非凡则提出了让李大发再当他几次私房模特的要求。两个人一拍即合，然后就各回各家了。
听完王非凡讲述的故事，我不禁入了神。手里的烟慢慢烧到手指都没察觉。还是金娣先说话了：“梦中情人，老天爷安排的缘分。这可能么？太浪漫了吧。”
“真的！”王非凡说，“我相信李大发说的话，这肯定不是骗我的。她没必要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瞎编出一个故事骗我呀。”
“不是说李大发讲的故事不是真的。”我掐灭烟头缓缓说道，“而是说这个事情不是真的。你老爸我从警24年，破过好多奇怪的案子，靠的是超强的逻辑思维和唯物主义世界观！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神仙，也没有妖魔鬼怪。事出反常必有隐情，这就是我们要去查的真相！”
3月底的杭州，暖风轻拂，西湖岸边游人如织。
我开车带着金娣和非凡沿着西湖东岸往下，来到吴山广场附进的一个高档别墅小区。许董夫妇就住在这个小区里最好的一栋独栋别墅。许若云也是在这里度过她的少年时光。
在别墅门口迎接我们的依然是姜珊，她穿的是一件碎花连衣裙。她把我们领进屋子，边走边说：“许董事长在继承整个集团之前就已经住在这里了，住了好多年也习惯了。董事长夫妇一般是不会在这里接待客人的。因为你提出来想了解一下许小姐的成长经历，我跟董事长夫人汇报后，她决定请你们过来一趟。”
说着，我们就走进了别墅一楼的客厅。这里的装修有年代感了，不算非常奢华，但是有一种家的感觉。许太太看到我们挺高兴的，大家坐下后就像唠家常一样聊起了许若云小时候的经历。
我很庆幸这次来没有碰到许董事长和许如风。许董事长的气场太强，给人一种压迫感。而许如风目中无人飞扬跋扈，他要是在这里一定会让我很不爽。金娣也就随口问了一句：“许董事长和许家大少爷没在家啊？”
许太太叹了一口气说：“唉，老许最近都躲着小许呢。小许这些年搞得什么直播啊、什么电竞啊，按照他爸爸的说法没有一个是正经的赚钱生意。现在亏了不少钱，要老许掏钱帮他填窟窿。作孽哦，当初我和老许二次创业，走南闯北吃了不少苦，才把老爷子留下的家业做大到现在。再过几年我和老许都老了，怎么办？”
姜珊说道：“太太，您别担心。许副总并不是没有事业心的人，他的想法很时髦很超前的。以后他再多积累一些经验肯定能做的像许董事长一样好。”
来这里之前我就了解过了，许如风目前在许式集团挂职副总经理，分管集团公司的发展规划。许冠清董事长还有个亲弟弟，这个亲弟弟虽然有一儿一女，但是都被安排在集团公司总部以外的子公司任职，学历、能力和口碑都不怎么样，无法威胁到许如风在公司的地位。唯一对许如风有威胁的就是他的妹妹-品学兼优的许若云。我转头看向姜珊，她的立场就算不表态出来，也很容易能料到。如果没有意外，许冠清几年之后将不得不将公司交给自己的儿子，我如果是公司里的干部，肯定也会提前站队许如风。
聊了一会，王非凡突然提出想看看许若云小时候的照片。许太太就让姜珊去二楼的书房取来了一个A4尺寸的照片收藏本。许太太把照片本放在腿上，缓缓打开。我和金娣分别坐在她身旁两侧，非凡站在她的身后。
这些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许太太像一个普通的孩子母亲一样，给我们介绍每一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和场景。
金娣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却没能如愿，这次听许太太讲许小姐的成长经历，她听地非常入迷，和许太太互动地很频繁。而我呢，一直不动声色地仔细看着每张照片，希望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翻过前面十几页之后，来到了许若云上小学之后的阶段。我更加仔细地看着。突然，一张照片的出现让我虎躯一震，如同有电流穿过我的身体一般。我强作镇定，等到许太太介绍到这张的时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指着照片问她：“若云头上带着的是什么？这个造型的发箍我从来没见过呀！”
照片上，童年的许若云正靠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小碗，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镜头。她的头上正带着一个黑色的环形物品，跟我在欧阳鹿那里戴过的催眠脑环非常相似！
“这个啊，让我想一想。这天是若云发烧请假在家。雪梅给她煮了一碗粥送到床边。我儿子那个时候淘气，拿着相机进来想拍他妹妹生病的样子，才有了这张照片。这个不是头箍，好像是一种助眠神器。”
“哦？什么叫助眠神器？”金娣及时给出了追问。我则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许太太回答道：“若云小时候，睡眠不好。我和他爸爸那个时候经常要出差。若云胆小，住在大房子里害怕，经常作恶梦，哭醒。我当时很着急很难过。也是巧了，那个时候家里来了一个新的佣人叫雪梅。她说她有办法能帮若云改善睡眠质量，我就让她试试看吧。这个神器就是雪梅从上海买来的，带上它之后若云就睡得特别好。然后我就让雪梅专门照顾若云。一直到若云升高三之前，雪梅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就辞职了。”
“这个神器这么管用么？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啊？”金娣问道。
许太太说：“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半信半疑的。后来有几次，我因为儿子调皮捣蛋，心情不好睡不着。也让雪梅给我戴着试过。确实效果很好，睡得很香。后来我就放心地让她用了。”
我觉得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我不想表露出来，于是给金娣使了一个颜色。金娣也就不再追问这张照片了。她继续哄着许太太顺着照片本往下讲。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从许家的别墅走出来。姜珊送我们到门口。离开之前我转过身对着姜珊认真地说道：“姜小姐，能否把这位名叫雪梅的保姆的资料发给我。我希望尽量详细，不亚于李哲家资料的那种详细程度。但是请尽快给我，如果有缺失的信息，我自己也能想办法补充的。”
姜珊笑着问我：“名侦探这是有破案思路了么？”
我说：“还不确定，但是我觉得沿着这条路查下去应该会有些发现，但是请您在结果查出来之前不要声张。”
从杭州回上海是自西向东开。太阳在我们的身后，照耀着我们前方的路。在我们的视野里，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车子沿着高速公路前进着，经过了郁郁葱葱的树林，跨过蜿蜒的河流。那景色就像是一副油画。
晚上回到豪杰大厦1707房间，我们一家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食其家送来的外卖。这时候手机响了，姜珊给我发来一个文件。
我连饭都顾不上吃完，就赶紧打开文件，这正是雪梅的资料。虽然不是很详细，但是至少有名有姓，有身份证号码。这就足够了。
我凭借这些信息，拨通了我的朋友的电话。在他的帮助下，大概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拿到了这位保姆的全部信息，专业级水平的那种资料，从现在往前推，每个时期在哪里工作或者学习的信息都有。又过了半个小时，同样详细的李树琴和欧阳鹿夫妇的资料也到了。
我把这三份资料打印出来并排放在桌子上。沙雪梅的资料放在中间，李树琴的在左，欧阳鹿的在右。我们三个人围着桌子仔细看着，王非凡甚至还拿出了一个放大镜凑近了看，搞得自己像柯南一样。
这位保姆的全名叫沙雪梅，目前正在江苏老家，无业状态。
“老爸，你看这个保姆和李家能有啥联系么？”王非凡问道。
确实，单看现在，沙雪梅和李树琴欧阳鹿夫妇之间简直是云泥之别。李树琴和欧阳鹿那是名牌大学毕业，在正规单位工作多年一直做到某个领域的专家。而沙雪梅就是一个到处打零工的低学历劳务工作者。我记得互联网上曾有好事者把中国人按照层次高低排出了一个七层的金字塔结构。按照那个分法，李家应该在从下往上数的第二层的上沿，我家大概勉强能排在第二层的下沿。而沙雪梅是妥妥的最底下一层。虽然只差了一层，但那已经是像沙雪梅这样的普通人无法跨越的一条鸿沟了。
我们继续向下看，直到看到他们的初中小学经历的时候，眼前一亮。王非凡惊呼：“哎呀我去，老爸，你这招对比法真的有用啊！这绝对不是巧合！对不对？”
沙雪梅读过的初中是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娄庄中学，和李树琴一摸一样。
沙雪梅读过的小学是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娄庄镇沙岗小学，和李树琴一模一样。
这种在家人面前装逼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我冷笑一声说道：“当把所有不可能都排除以后，剩下的一个可能性无论多么离奇，它都是真相。”
去会一会沙雪梅之前，我还特意让王非凡做了一件事情。王非凡用python编写爬虫程序的能力很强，我让他搜索一下李树琴和欧阳鹿这些年来的研究成果，包括论文、专利等。
他的爬虫查阅了知网、专利网等地方，搜出了很长一串资料。然后他再改进了一些算法，从中剔除掉了同名同姓的其他人，剩下的就是我的老同学欧阳鹿和他的丈夫李树琴的研究成果。
从2001年到2005年，欧阳鹿发表了好几篇关于催眠的论文。其中有关于如何采集脑电波并分析阿尔法波和贝塔波的，还有一篇提到过用某种编译过的声音片段可以在被催眠者的脑中构造出具体的事物。
也就是在同一时期，李树琴的研究成果里有可以采集脑电波的体外穿戴设备，还有关于开发了一个程序能将二维图像或者三维模型编译成特定音频信息。这应该是李树琴为了支持和配合欧阳鹿的工作而做的努力。我突然想到，幸好欧阳鹿是嫁给了一个学霸理工男；若是嫁给了我，我啥也帮不上她。
不过很可惜，这几篇论文和研究成果在网上的被引用率并不高。如果不是王非凡用爬虫去搜索，靠人力检索极有可能还没找到这些信息就已经累得放弃了。
事不宜迟，暂时家里就交给了王非凡。我和金娣开着帕萨特就往姜堰的方向赶去。刚出小区门不远，路过一家上海银行的网点，自动取款机前空着。我灵机一动，把公文包交给金娣，让她下车去取了不少现金。
车子出了上海后一路向北，经过苏通大桥到达长江北岸。这里就是上海人认知里的“苏北”了。从上海开埠开始，无数的苏北移民前赴后继地涌入上海。有些来得早的已经到了第五代了。这么算来，李哲其实是苏北移民第二代，李树琴是第一代。资料上显示，李树琴在娄庄中学读完初中后考入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姜堰中学读高中。高中毕业后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闵行理工的自动化专业，本科毕业后就留在了上海市进入了这家国企工作至今。而沙雪梅的经历则平凡许多。她初中毕业后进入当地的一家私营制衣厂工作，工作了五年，期间结婚生子。后来这家小型乡镇企业倒闭了，她就南下务工，先后在苏州、杭州等地的服装类企业里打工谋生。大概是在2000年左右，沙雪梅最后工作的一家位于萧山区的制衣厂倒闭以后，她就进入杭州市区从事家政服务工作。又工作了几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所在的家政服务公司派她去了许董事长家里做保洁工作。她在许家变成了许若云小姐的专属保姆，一直陪伴许若云长大。这10年的时间，应该是沙雪梅人生中最长最稳定的一段岁月。
苏通大桥上的车子非常多，上桥排队就花了很长时间。但是过了江以后，不少车就从一个又一个的匝道口下去了。开过南通地界之后，路上的车子更少了。随后我们转入了启扬高速，一直保持着100公里的时速开着，路两旁都是农田，油菜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开着。
我突然联想到，李树琴和沙雪梅的人生不就像是一同出发的两辆小车么？李树琴一直在高速公路上开着，从来没有减速过。而沙雪梅才启程没多久就被迫下了高速然后进入省道、县道甚至最后开进了乡间小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大得难以想象了。这两个人又是因为怎样的机缘重新联合在一起然后参与到了许若云的人生中呢？这就是我们此行最想揭开的秘密。
车子开进了姜堰市，我选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商业广场停了车。这座苏中平原上的三线小县城，一点都没有土里土气的感觉，随处可见漂亮的建筑物。在上海市能看到的品牌，这里也有。我和金娣来到一家星巴克，我去买了咖啡和蛋糕，金娣则坐在位子上拨通了沙雪梅的手机号码。
金娣：“您好，请问是沙雪梅女士么？”
电话那头：“对，是我。你是谁？”
金娣：“我是上海鑫彤律师事务所的赵金娣律师，有一个案子想请您协助调查。”
电话那头的沙雪梅迟疑了一下，说：“咋了？我没犯啥事吧？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金娣：“您别担心，不是您犯事。是我们事务所接了一个案子，推测您可能对这个案子的情况有所了解，想请您介绍一下。”
沙雪梅：“我啥都不知道，我在家还要照顾老的小的，没时间出来。”
金娣：“您放心，沙女士。不会白白让您出来的。我们是找您了解情况是有偿的。也就是说，我们会支付您相应的费用来弥补您的时间。”
沙雪梅又迟疑了一下，说：“会给我多少钱？”
金娣：“这要根据您提供的情报的价值来计算，从100一条到500元一条不等。但是您放心，就算您啥情报也没提供，我们也不会让您白白出来一趟的。按照每小时300元支付您保底费用。”
沙雪梅：“好的，你们来吧。娄庄镇上有一个咖啡馆，我们在那里碰头吧。下午我都有空。”
一个小时候以后，我们驱车来到了姜堰区下辖的娄庄镇。这个镇子很小，主要的商业都集中在一个十字路口。这里只有一家咖啡馆，所以就算没听清楚名字也没关系，非常容易找到。
按照我得到的情报来看，沙雪梅就住距离娄庄镇不到五公里的一个村子里。她约我们在这碰面是合理的。沙雪梅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可能是智商有些问题，没有念完初中。沙雪梅在外务工多年，应该都是由她的丈夫在照顾这个儿子。五年前她的丈夫刘某在一次打架斗殴中不慎将对方脑袋拍破了，受害人抢救无效死亡。刘某被判无期徒刑，现在还在牢里。这也许就是她离开杭州回乡的原因。
两个月前，她的儿子在路上出了车祸，被压断一条腿。肇事司机是个无赖混混，驾照早就被扣光分数吊销了，而且又是酒后驾驶，保险公司拒绝赔付。司机宁可进去坐牢也拿不出一分钱补偿沙雪梅。我判断沙雪梅最近的财务情况一定是捉襟见肘的，所以才想着带着一笔现金出来。
咖啡馆店面不大，里面一共只有四张小圆桌，都是空的。我和雪梅挑了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下。等了不到10分钟，店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大婶。她看到店里只有我们，便径直走了过来。走到跟前，她问：“是律师大姐吧？”
赵金娣站起身和她握手，然后介绍说道：“我就是给您打电话的赵律师。这位是我的司机王师傅。”我也赶紧起身和沙雪梅握了手。
三人落座后，我让服务员送来了三杯美式咖啡。赵金娣先发问：“沙女士，从2005年到2015年这十年间，您一直在浙江省杭州市从事家政服务工作对么？您当时主要服务的客户是？”
沙雪梅：“是的，那段时间在杭州做保姆，在许老板家工作。”
金娣：“哪个许老板？”
沙雪梅：“就是许冠清啊，大老板呢。他家生意做的很大很大的。”
我点点头，金娣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从中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沙雪梅面前。沙雪梅笑了笑，把钱揣进兜里。
金娣继续问：“你在许老板家主要做哪些工作？洗衣、做饭还是打扫卫生？”
沙雪梅：“刚开始啥都要做。我们那个中介老板一共派了四个保洁阿姨去许老板家。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阿姨指挥剩下的三个，她自己就干一些烧菜的活。我买菜、擦玻璃窗、扫地、拖地、刷马桶，这些都要做的。”
金娣：“一直这样做了10年么？”
沙雪梅：“一年以后就不一样了。一年以后我就给许家的小女儿做专职保姆。主要负责她的生活起居，其他么再帮忙做一些跑腿的事情就好了。”
金娣递上一张一百元继续问道：“从普通保洁阿姨晋升为专门伺候千金小姐的保姆，这是机会挺好的啊，怎么会轮到你的呢？”
沙雪梅：“因为许小姐小时候有睡不好觉的毛病，她胆小、怕黑。我呢，从我朋友那里搞来一套助眠神器给许小姐用，效果很好。后来许家太太看我做事也比较本分，跟她女儿处的也不错，就让我只要照顾好小姐一个人就可以了，除了固定工资以外，每个月还私底下给我500元的红包。”
金娣递上两张百元大钞说道：“你这个朋友挺厉害的么，能说说他的情况么？比如姓名、职业。。。”
沙雪梅稍稍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说：“这个人是我的发小。他叫李树琴，在上海的一家大单位里搞设计的，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懂，我没啥文化的。”
金娣再次递上两张百元大钞说：“你和你发小感情不错啊，说说看你们的故事。我们很有兴趣听。”
沙雪梅看着手里的五百元，再看看金娣手里的信封，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那都是40年前的事情了，我想也要想很久。”
“没事，我们有时间的。”金娣从包里又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这个信封比刚才那个还要厚。
我看了金娣一眼，心里暗暗好笑。金娣当上律师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帮着那些中老年妇女调查她们的男人在外面有没有私情。现在这个氛围仿佛进入了她的节奏了。她该不会以为沙雪梅和李树琴是相好的吧？
金娣看到桌上那叠信封，如果都是百元大钞，少说也有三千元。她于是进入了回忆模式：
“
我和李树琴是一个村的，我住在村东头，他住在村西头。他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两岁的时候他就能把连环画拿在手里看。别人问他书里说的啥，他都能把书里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还能补充自己的理解。村里的大人都说，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小学的时候，别的同学下了课都在田里瞎玩，他就喜欢坐在树下看书。后来我们去了镇子上念初中，他和我分在一个班级里。他成绩可好了，一直考第一名。我成绩很普通，一直都是班级中下游。他倒没有嫌弃我，我们天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
金娣又递上了两张百元大钞。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部偶像剧。沙雪梅收下钱继续讲着她和天才少年的往事。
“
为什么李树琴喜欢和我一起放学回家呢？因为他的胆子小，我的胆子大。他怕大虫子，怕老鼠，怕蛇。这些东西我都不怕，我可以保护他。他为了报答我，就教我做题目。但是到了初二的时候，他看我实在教不会了，就直接把数学作业本给我抄。
我们那里的孩子，读书也就是随便读读的。大家都是农民生的，也没想过长大后要做什么，要么就是种地，要么就是去务工。但是李树琴不一样，他有目标。别人玩的时候，他在那看书，都是从图书馆借来的杂志，什么军舰啦、飞机啦，都是这些。我就问他，你这么用功，长大以后想干啥？李树琴说，他以后要成为第二个钱学森，报效祖国。我不认识钱学森，他就给我解释，说一个钱学森能抵得上五个师的美国鬼子。
”
沙雪梅停顿了一会，喝了一口咖啡。金娣又从信封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递到她面前。金娣收下钱继续说：
“
初三念完，李树琴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每个星期住校六天回来一天。我考不上高中，初中毕业就进乡办厂干活了，联系也就越来越少了。后来，他考上了上海最好的大学，听说就是钱学森读过的那所。他们家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父母给每家都发糖发烟，我也是那个时候知道的。他去了上海以后，我爹就给我找了隔壁东台县的一个男人，把我给嫁了。
”
“那你们两个没有谈过朋友咯？”金娣有些失望地问。
“怎么可能啊！”沙雪梅苦笑着回答，“李树琴是文曲星下凡，哪里会看得上我啊。听说他后来娶了一个上海人做老婆，好像是他大学同学。我没见过，但一定是非常优秀的人。”
我这时想到了欧阳鹿。是啊，他们确实般配。郎才女貌，不对，两个人都是才貌双全的。
金娣问：“那后来你又是怎么想起来找他帮你忙的？”
沙雪梅说：“说来也巧。我那年清明节回去给爷爷奶奶上坟，正好碰到李树琴了。李树琴平时工作很忙，过年都很少会老家的，清明节更是难得。那次就碰上了，你说是不是老天爷在帮我。那个时候我已经到许家做佣人了，跟他聊天的时候就聊起了许家小姐的事情，说她睡不好觉。我说，要是我能帮到这个姑娘，这工作就稳了。李树琴想了想，说他好像正好设计出一个什么玩意，也许能用上。他问我要了在杭州的住址，说是会快递给我。回到杭州没多久，周末的时候他居然亲自过来了。带来一个黑色的圆环，有点像头箍。还带来一个放碟片的播放器和一盘碟片。他亲自教我如何使用，教了几遍我才学会的。”
“然后呢？”金娣追问道，“他大老远过来就是单单给你送东西的么？”
我在桌子地下踢了金娣一脚，让她收敛一点，不要总是往那方面想。
沙雪梅回答:“是啊，他教会我怎么用他就走了，挺匆忙的。”
我问道：“那你说说看，这个东西的效果如何？”
沙雪梅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金娣。金娣从信封里又拿出了三张百元大钞递过去。
沙雪梅收下钱后说：“效果肯定是好的，不然我也不可能在那里呆十年啊。刚开始的时候，许太太还有些怀疑。后来没过几天啊，她被她那个宝贝儿子气得睡不着，就用了我这个助眠神器试了试，确实睡得很好啊。然后就相信我了。”
我插嘴问了一个问题：“自那以后，李树琴还联系过你么？”
沙雪梅说：“自那以后，他人是没再来过杭州。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会给我寄个包裹，我收到包裹后都会打个电话给他。他说是为了配合助眠神器开发的新的背景音乐。其实那也不像是音乐，没有哆来咪发唆的旋律。我虽然没文化，但是真的音乐我还是能听出来的。”
金娣适时地给她递上了三张百元大钞。我继续追问：“那后来呢，他一直给你寄包裹么？”
沙雪梅又迟疑了一下下，然后说：“是的。后来每年都会给我寄一次。一直到我离开杭州之前都有寄过。”
我和金娣对视了一眼后，金娣取出了1000元捏在手里，我抛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许若云和你一起相处了10年。你看着她从一个小学生成长为高中生。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这10年里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这次沙雪梅犹豫了大概有几分钟。我们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也不催。沙雪梅摸着手里的钱，又看了看金娣的手里的钱，终于开口了：“有过。用了这个助眠神器以后，大概过了一年多，小姐就跟我说过，说她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岁数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我一开始还跟他开玩笑，说这是天意。后来过了几年，她又跟我提过，说她梦里的男孩子每一年都在长大。我就有点疑惑了。但是那个时候，我总不能说什么吧。看小姐也没有太追究这个事情，她说那可能是她的上辈子的情人。她还让我帮她保密。我一想那正好，她不说我也不说。这事没人会知道。”
我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怀疑过谁呢？比如李树琴。”
沙雪梅说：“本来就是李树琴在帮我，我怎么可能去怀疑他呢。一开始我是百分百相信他的。直到有一次，好像也就是四年前吧，也是清明节的时候。我在给自家祖宗上坟的时候又遇到李树琴了，还有他儿子。小姐曾经给我描述过她梦中情人的样子，好几次了，我有印象的。那天看到了李树琴的儿子，我就感觉有点眼熟。回到家里越想越不对劲，那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突然想到，小姐说她梦到的人，就跟这小李很相似。那身高、身材、还有眉目。那天晚上我觉得特别害怕，但是我还是没有跟别人说过。我今天这样说不会害了李树琴吧?”
金娣说：“这个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公安，也没有人报案。而且你说的也太玄乎了，我们听了也是半信半疑。你有别的什么证据么？”说完，直接把一个新的信封放在桌上。那个信封里少说也有2000元。
沙雪梅说：“有，最后一次老李给我光盘我没给小姐用。从杭州回来的时候，一起带回来了。我可以去拿给你们。”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我让沙雪梅开着助动车在前面带路，我开着帕萨特载着金娣缓缓跟在她后面。现在农村里的路修的真不错，小轿车可以一直开到沙雪梅家门口。
沙雪梅让我们在门口等着，她回家里用了大概10分钟找到了光盘拿出来给了我们。我用汽车上的播放器试了一下，有声音。金娣爽快地把钱给了沙雪梅。趁着沙雪梅打开信封点钱的功夫，我忍不住问她：“既然你一直在为许小姐以及李树琴保守这个秘密，那今天怎么就告诉我们了呢？”
沙雪梅看看我，叹了口气说：“人各有命。我那天看到了李树琴的孩子，那真叫一表人才，再看看我自己的娃，心里难受啊。我对李树琴再好，那也只是朋友关系。现在我家娃出了事，要用很多很多钱，他也不可能给我钱的你说是吧？再说我讲的都是实话，我晚上睡得着觉。”
我点点头，刚想走，突然想到一个事情。我对沙雪梅说：“刚才的话请你以后不要再对其他人提起。这叫独家情报。如果你向别人说了，我们会回来找你把钱要回来的。”
开车回到上海，已经很晚了，但我还没有睡意，金娣也没有。
我们到家的时候王非凡也没睡，他也正等着我们把最新的进展告诉他。
我坐在桌子边，泡起了功夫茶。金娣绘声绘色地给非凡讲述了调查的经过。当我把三个杯子都倒上香喷喷的红茶的时候，金娣也说完了。
王非凡听完非常激动，他高兴得说：“老爸、老妈，你们太牛了。这100万的酬劳妥妥的了！”
金娣也附和道：“你也为了我们破案立下了大功。我们三个人应该把这笔钱平均分，是不是？”
我及时制止住他们的快乐畅想，神色凝重地说：“没那么简单啊！你们想想，如果你是许若云，你和持续10年的梦中情人线下交往，而且即将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突然有人告诉你，这一切都是骗局。你的这颗小心脏是不是能扛得住?”
“老爸，你管那么多干嘛！”王非凡不解地问，“许老板让你查什么，你就查什么。本来是查他女儿的男朋友家有没有黑料，结果你直接查出来这场恋爱整个就是骗局。你把这个情况直接汇报给江小姐或者许老板，那少说还能再拿100万的奖金！”
我回答他：“然后呢？许小姐心底的秘密就这样被他父母知道了。如果只是父母那还好受些，再要被其他人知道，那感觉如同被扒光了站在市中心街头。”
“好了，老头子! ”金娣有点不耐烦了，“你怎么总是会想那么多！你替别人着想，有谁会替你着想么？你忘了你是怎么从老单位出来的么！”
金娣有些激动了，但是我理解她。为了这个案子，她也出了很多的力气。我带有些歉意地说：“我没说不要挣这个钱。你让我想想办法，总有办法的。”
我又转过头去对王非凡说：“你去想想办法，搞一套催眠神器来。如果能亲自验证，那这件案子破得才算有始有终。”
周五的时候，王非凡不知道从哪个二手网站上淘来了催眠脑环，九成新，还有使用说明书。我自告奋勇做被实验人。王非凡操作设备，放入了沙雪梅提供的光盘。我带上了黑色头箍，躺在椅子上。随着一阵似曾相识的音乐响起，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起初是一团浓雾，看不清周围的环境。过了一会，雾气慢慢消散，仿佛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剧场。我对面站着一个男生，十七八岁的模样。那面容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王非凡叫醒了。他告诉我，催眠的过程一共持续一个小时。后来设备就不再有动静了。他又等了半个小时见我还在睡觉，就轻轻拍醒了我。
我坐起身来，花了五分钟让自己清醒，并且回忆梦里的内容。我确信自己看到的男生就是李哲，没错，就是他！我跟王非凡说：“你这次又立了大功！”
到了周六，我拨通了李树琴的手机，表明自己的身份是许式集团董事长聘请的侦探，向他提出见面的请求。李树琴很爽快的就答应了，直接约在第二天，也就是周日，在他的办公室见面。
到了周日上午九点，我吃好早饭驾驶着我的帕萨特行驶到了位于徐汇区中环线边上的这个工业聚集区。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园区，此时非常宁静，路上的行人都很少。我的车驶入了CES集团位于此处的研发中心。这栋建筑物颇有年代感，应该是这个园区创建初期第一批兴建起来的。
我停好车，拨通了李树琴的电话。没过两分钟，他就从大楼的门厅走了出来，看到我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引我进入大楼。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李树琴看到我颇为亲切。我们乘坐电梯到了五楼，去他的办公室。一路上，他给我介绍了他们研发中心的业务范围和产品，就像在接待客户一样。
李树琴的办公室在五楼的走廊尽头，面积大概有二十五平米。他的椅子背靠最里面的墙，墙上有窗，面前是一个写字台。进门左边还有一个茶几和几个凳子。茶几上放着一个摩卡壶和两个杯子。
我指着摩卡壶开玩笑说：“李总工会享受啊，自己煮咖啡喝。”
李树琴微笑着说：“没有咖啡，就没法工作。我在上海待了30年，已经离不开咖啡了。”
他让我在茶几边上找了个凳子坐下，自己则去写字台里取出了一罐咖啡粉，以及煮咖啡用的滤纸。一边摆弄着这些煮咖啡的材料和道具，一边跟我聊着：“我听鹿鹿说了，你前些日子去找过她。”
我尴尬地一笑，说：“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她都告诉你了吧？”
“是的”，李树琴继续说道：“你的大名早在三十年前，我和鹿鹿在大学谈恋爱的时候，就听说了。我当时也没想到，鹿鹿在你们师大附中居然如此受欢迎。她的相貌看着是很舒服，但也远没有达到校花的级别啊。”
我回答：“李总工说笑了，我们几个男同学那个时候确实都很喜欢欧阳鹿。她可是品学兼优、内外兼修啊。”
“哦，内外兼修？”李树琴说。
我说：“内在美和外在美都很好的意思。”
李树琴哈哈一笑，可能第一次听到其他男人这么夸他媳妇。然后他又说：“其实鹿鹿把你们当时的心态分析过，也跟我说过。你们啊，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鹿鹿，是你想象中的鹿鹿，是她在你们心头的一个美好的投影。”
“哦？”我故意装作不解地看着他。
李树琴进一步解释道：“鹿鹿跟我说，她当时是从很普通的菜场初中考到你们师大附中的，和你们这些师大附中的嫡系学生比起来落后了不少。所以她要把最好的一面在学校里展示，无论是学习还是参加学生活动。再加上那个时候你和她并没有真正交往过，所以并不了解真正的她。其实她也会耍无赖也会偷懒也会无理取闹。我呢，大一的时候在学校的乒乓球活动上认识了她。我和她从打球的球友做起，一点一点加深理解，两年后才开始谈恋爱。我对她的优点缺点都非常了解，她也了解我。这样的感情基础是真实的，能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我微笑着说：“您说的没错。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了，我喜欢的是欧阳鹿的一个投影，并不是真实的她。那许若云呢？她喜欢的是真正的李哲，还是李哲在她心头的一个投影呢？”
李树琴微微一笑，说道：“王侦探确实是有水平的，看样子你已经把这件事情调查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一阵尖啸的声音从摩卡壶里传出来。我知道，那是咖啡煮好的信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热气从壶口往外冒。这热气就位于我和李树琴的中间，我看向他，他的脸渐渐模糊在雾气之中。
过了一会，尖啸声停止了。整个房间里充满了咖啡的香气。李树琴问我：“既然你已经调查好了，应该早点去找你的雇主汇报啊，早点拿到奖金不好么？”
我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李树琴问：“哪里还不明白？”
我说：“以我对欧阳鹿的了解，和认识您之后初步的感觉来判断，你们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李树琴问：“什么样的人？”
我回答：“费尽心机、耍阴谋手段让孩子迎娶白富美的人。”
李树琴说：“这件事情鹿鹿并不知道，李哲也不知道。”他握住摩卡壶的把手，给两个马克杯都倒上咖啡。把其中一个杯子推到我面前。
我用手指在茶几上叩了两下以示感谢。
李树琴继续说道：“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时间最长的一个试验，也是唯一一个出发点并非有益于社会的试验。我现在其实很后悔。但在十五年前，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太不成熟了。”
“这话从何说起？”我问。
李树琴说：“15年前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迷茫的中年人。”他拿起咖啡抿了一口，继续说：“在产品研发这个岗位上已经工作了快十年了，却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我从工作的第一天起，就满怀着理想和激情去做工作，到得比别人早，走得比别人晚，周末还经常加班。”
我插嘴道：“您现在不还是这样么？”
李树琴没有责怪我打断他，笑着说：“是的。一旦养成了一个习惯就保持下来了。那个时候也做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产品，但是市场反应都很一般。集团公司里也有我想参加的重点项目，但是论资排辈总是轮不到我。没有好的业绩，就没法升职加薪，我就这样一直在基层岗位待着，工资几乎没怎么涨过。那个时候为了结婚，勒紧裤腰带买了房。为了还清贷款，天天在食堂从早饭蹭到晚饭。”
我适时地说：“很艰苦的日子呢。”
李树琴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我吃点苦倒是没啥，反正也苦惯了。让我心疼的是鹿鹿和孩子。鹿鹿生完李哲以后，坐月子没作好，留下了病根。”
“什么？”我问道：“她看起来挺好的啊。”
李树琴继续说：“慢性肾炎。后来经过调理，才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但是这个病一直都在。我最难过的啊，就是她那个时候去上班，人明明不是很舒服，还要挤公交挤地铁，打的都不舍得！几年也没有置换什么新衣服。还有李哲，”李树琴停顿了一下，又抿了一口咖啡继续说：“李哲小时候没有钱去上任何辅导班、早教班。我和鹿鹿忙于工作，也没时间辅导他功课。上了小学才发现，班上其他的孩子，早就在父母的安排下在幼儿园阶段就把一二年级的课都学完了，有些英语还学到了初中水平。老师嘛，乐享其成，讲课就快了很多。李哲在那个学校跟着很吃力，成绩一直在班级中下游。老师也来找过我好几次，说不给孩子补课是不行的。”
我愤愤地说：“这话说得不对，孩子都在外面提前学了，那去学校还要他们教个啥呢？做老师哪能这样推卸责任呢？！”
李树琴点点头：“想想真是可笑，我从上海高考录取分数最高的大学毕业，却挣着一份连孩子的补课费都交不起的工资。那个时候亲戚里有些人说话就难听了，说读书有个屁用！”
我说：“这些人目光短浅。”
李树琴说：“所以我那个时候就特别想证明，科学知识是有用的！而且当时我陷入了一种悲观的情绪当中，我觉得难道寒门出身的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么？也就在那个时候，一个机会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问：“沙雪梅？”
李树琴：“是的。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特别幼稚，我觉得自己既然没有能力给孩子好的教育，也没有能力许孩子一个好的前程，那为啥不安排一段好的姻缘呢？抱着一种赌气的想法，我就把这个试验做下去了。”
我又问：“那现在呢？您的试验很成功啊，许小姐对令公子迷恋得不要不要的。”
李树琴喝了一口咖啡说道：“开始这个试验的前几年，我还是挺上心的。后来，生活慢慢发生了变化。就我而言，因为这个脑环的研发成功，给陷入中年危机的我带来了信心，重新找回了做科研的兴趣，我继续埋头苦干，终于在大概七年前加入疏浚装备开发项目。然后事业也就走上了正轨。”
这部分和我查到的资料是一致的。李树琴参与的疏浚装备开发项目，在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是很受重视我不知道。但是若干年后，由于南海造岛的成功以及产生的巨大价值，国产大型疏浚船舶项目拿到了国家科创一等奖。李树琴的名字就在受表彰人员名单里。
他继续说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鹿鹿对我始终不离不弃。她对艰辛的生活没有太多怨言，每天都充满热情地去生活、去工作。这些都慢慢消解了我心中的不平。还有李哲，他自己也确实很争气。虽然小学毕业的时候，他的成绩还是普普通通。但是到了初中，他似乎开窍了，对学习有了兴趣。再后来他就考上了我的母校，和我成为了校友。那个时候，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想中止这个试验。恰好那个时候沙雪梅也离开杭州了，暂时联系不上她，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我没想到，李哲在老闵行念书，许若云那孩子在五角场念书。相隔那么远他们还能遇上。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说：“这不是蛮好，令公子迎娶白富美以后，就能获得许式集团的资源，以后就能大展宏图一展抱负了。您和欧阳鹿都是这么优秀的人，令公子继承了你们的优点，也是如此优秀。如果让他像您一样从头做起，岂不是又要吃很多苦，虚度很多时光？”
李树琴摆摆手说：“所以我说我当时错了嘛。人生应该要走正道，如果李哲以后真的可以干一番大事，那也应该由他自己去一点一点奋斗，一点一点积累。直接娶个富家千金，然后获得超级资源，就能在人生道路上完成超车？我不这么认为。”他停顿了一下，又引用了一句名言：“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久，主要就是关于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李哲，以及如何保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从李树琴工作的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夕阳西下，微风拂面。我觉得心情非常轻松。这时我想到了金娣，她此刻应该在家里辛辛苦苦准备晚饭吧。我拿出手机：“喂，老婆，你今晚想吃什么？啥，已经开始烧菜啦！那你少烧一点，我买点熟菜回来，晚上陪我喝一杯！”
尾声
李树琴找了机会和李哲单独详谈了一次，告诉了李哲关于这个漫长试验的一切。李哲听完之后，沉默良久，没有当场表态。他想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告诉李树琴，他想通了。他觉得这种依靠催眠在许若云心中建立起来的好感并不稳固。未来总有一天他们彼此会知根知底，优点缺点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全部暴露出来。到了那个时候万一许若云变心了，或者无意中发现了真相，爱情的大厦就会像沙子做的一样轰然倒塌烟消云散。
李哲的整个成长过程，看到的是李树琴和欧阳鹿的彼此包容和长久陪伴。这样的爱情也是李哲所向往拥有的。对于许若云，李哲没有信心，所以他决定主动中止和许若云的恋情，但是不会把关于催眠的真相告诉她。
李树琴按照约定，把李哲的选择打电话告知了我。对于这个结果，我预判的概率是70%，我也早已计划好了下一步的行动。
我给姜珊去了电话，告诉她我虽然没有查出李家的任何黑料，但是我有办法让李家妥协，并且放弃和许家联姻的念头。
姜珊有点不太相信。我说：“干这一行，黑道白道都会有一些关系的。恰好我找到了李家的软肋可以拿捏他们。具体是如何做的，这个是秘密，不能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承认我的工作已经完成并且答应会把剩下的合同款给我，我保证两个星期之内李哲会和许若云分手。你可以原话转达给许董事长。”
才过去一天，我就收到了姜珊发来的邮件，正式确认了我已经完成了委托的工作，并且让我开发票给她。
又过了五天，姜珊给我打来电话：“大侦探，真有你的，若云小姐真的和李哲分手了。”
我说：“许大小姐状态如何？应该挺不好受的吧。”
姜珊：“是啊，她放下身段去追求一个男生，结果被人家拒绝了，心情能好受么？她回到家在太太那里哭了好久。”
我试探地问道：“仅仅是因为被甩了才哭的么？李哲没有欺负她吧？”
姜珊没好气地说：“姓李的小子敢么？除非他不想混了。太太看若云小姐那么难过，本来是想派人去找李哲出口恶气的，被小姐阻止了。小姐说，李哲是跟她和平分手的，只是说不合适。没有理由因为这个去打别人。”
听到这里我总算是放心了，心中也对李氏父子多了一些敬意。
后来，我跟姜珊确定了付款的时间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再往后，收到了尾款，这个案子就算是结束了。结案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来子许氏集团的任何信息。
然而，王非凡貌似和李大发还时常会有联系，遇到天气好的周末他们依然会结伴去拍照。王非凡茶余饭后就会和我们分享从李大发那里得来的关于许若云的信息。
和李哲分手后，许若云消沉了很久，论文没好好写，延期了半年才毕业。毕业后就回杭州去了，在许氏集团里工作，做了某个部门的主管。后来就时不时有关于她的绯闻传出，都是和娱乐圈小鲜肉拍拖的消息。她的风格比他哥哥还激进，和每个小鲜肉交往不到两个月就换下一个。这几年的功夫，已经可以凑出两支足球队了。
我和王非凡还曾经八卦地搜索每个小鲜肉的照片，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五官或者身高或者体型都会有些像李哲。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