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小鹿斑比》的文学剧本

[奥地利] 费利克斯·萨尔腾 著

在森林中央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有一座小屋子。小鹿斑比在这座小屋子里诞生了。这屋子非常狭小,刚够得上斑比和妈妈居住。小斑比站在那儿,四条腿摇摇晃晃地直打颤;两只什么也看不见的模糊的眼睛呆滞地对着前方;脑袋耷拉着,同样颤抖得十分厉害:他还完全处于昏迷状态中呢。

“哟,一个多么漂亮的孩子呀!”一只喜鹊叫道。

她刚飞落到附近的一棵树上,而且是被那个母亲的呻吟声吸引过来的。“多么漂亮的孩子呀!”她又叫了一声。可是,没人答理她。接着她又叽叽喳喳地叫道:“一生下来就会站,就会走,多么奇怪呀!多么有趣呀!这种场面我有生以来还从没有看见过呢!不错,我还年轻,才出世一年嘛!不过,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么一个小孩……刚一生下来就能站起来走路,我觉得这很了不起。我真的认为,你们鹿家族什么事情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对了,你们还能跑……”

“当然,”那个母亲轻声回答道。“不过,这会儿得请您原谅,因为眼下我连说话的空儿都没有,我现在忙得很;再说,我觉得我身体还很虚弱。”

“我不会打搅您的,”喜鹊说,“我也没有什么时间。不过,这种事情是不常有的。拿我们喜鹊来说吧,小孩刚一出壳时,他们是不会动的;他们无可奈何地躺在鹊巢里,必须由别人来照料他们,给他们喂食,守护着他们:这有多么难哟!他们自己是无能为力的。等到他们自己能动,等到他们长出翅膀来,往往需要很长时间。”

“对不起,”那个母亲说,“我刚才没在听。”

喜鹊从那儿飞走了。“傻瓜,”她心里想,“一个可爱的傻瓜!”

那个母亲没注意到喜鹊已飞走。她在认真地为新生儿梳洗。她用自己的舌头舔孩子的身体,这一举止充满了温暖的抚爱,也充满了舐犊之情。

那小家伙有点儿跌跌撞撞;他那红色的皮肤皱巴巴的,上面还有许多小白点;他那嫩嫩的脸看上去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四周生长着榛树、橡树、高高的槭树以及山毛榉。地上到处是已经凋谢的紫罗兰的叶子;草莓正盛开着鲜艳的花朵。太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大地上。整个森林回荡着各色各样的鸟儿的鸣叫声:野鸽的咕咕声,乌鸫的啾啾声以及老鹰尖利的啼叫声。它们响彻整个森林上空。

小鹿对这些鸟儿唱的歌儿一窍不通,对他们的话儿也毫无反应;他只知道紧紧地偎依在母亲的肚子间,饥渴地到处寻找

着生命之源。在他吮奶的时候,母亲一边抚摩他,一边喃喃地说:“斑比,斑比。”

母亲在给斑比喂奶的时候,还不时地抬起头,呼吸空气;然后还会吻她的孩子,使他安静下来,使他感到幸福。

“斑比,”她一遍又一遍地嘀咕着,“我的小斑比。”

现在是初夏时节,一棵棵树在蓝天下静静地站立着,灌木在争相吐艳,到处弥漫着树叶的清香。蜜蜂从早到晚在欢快地歌唱,马蜂在嗡嗡地鸣叫,山蜂也嗡嗡地从这充满芳香的寂静的森林里飞过。

斑比最初的童年就是在这些日子里度过的。

他尾随母亲来到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小路穿过灌木丛延伸开去,走在这种小路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劲儿。茂密的树叶温柔地从他的胁腹间拂过。整个森林中,这样的小路随处可见,它们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母亲对这些小路都很熟悉,哪条路在哪里分岔,她总是一清二楚的。

斑比脑子里的问题很多,他爱向母亲提问题。对他来说,不断地提问是最开心的事情。对自己那些无休无止、轻而易举提出的问题,斑比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这些问题使他心醉神迷,他总是好奇地等待着答案。有时候他没有听懂母亲说的话,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这样他又可以继续提问了,只要他想提问的话;有时候他没有接着提问,这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可以对那些问题认真思考了。有时候他觉得,母亲故意不把她所知道的全都说给他听。

这不,他又开始提问了:“妈妈,这条路是属于谁的?”

“我们的。”母亲回答说。

“你和我吗?”斑比又问。

“是的。”

“我们两个人的?”

“是的。”

“就我们俩吗?”

“不,”母亲说,“我们鹿……”

“什么叫‘鹿’?”斑比一边问一边笑了起来。

母亲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你是一只鹿,我也是一只鹿。这就叫‘鹿’。懂了吗?”

斑比跳了起来:“懂了,我懂了。我是一只小鹿,你是一只大鹿。对吗?”

母亲点了点头。

斑比收住笑容,又变得认真起来:“还有其他鹿吗?”

“当然,”母亲说,“还有其他很多鹿。”

“他们在哪里?”斑比大声问道。

“这儿,到处都有。”

“可是,我没有看见。”

“你就会看见的。”

“什么时候?”斑比站住了。

“马上。”母亲说着继续平静地往前走去。

斑比跟了上去。他默不作声,因为他在思考这个问题:什么叫“马上”。他得出这样的答案:“马上”同“立刻”肯定不是一回事。他突然问道:“这条路是谁修的呢?”

“我们,”母亲回答说。

斑比十分惊奇:“我们?是你和我吗?”

母亲说:“我们……我们鹿。”

斑比问:“都是些谁呢?”

“我们大家,”母亲回答说。

一天早晨,灰色的天空中突然降下大雪。过了一会儿,浓雾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散去,那景色看上去显得十分美丽。斑比十分喜欢那将大地和草地染成一片银色的白霜。每当他夜晚穿过森林,或白天躺在他那小屋里时,他总能听到树叶从树枝上沙沙地飘落的声音。眼下,这树叶从树梢和树枝上随风飘落的沙沙声更是不绝于耳。他想:要不了多久,地上便会盖满树叶,人们走在上面,便会发出刷刷刷的响声,听上去非常有趣。刷刷——刷刷,这声音悦耳动听,简直美极了。再说,这声音对大家也是很有益的,因为这段日子里,人们用不着花多大力气便可察觉到附近的动静;只要有一点儿动静,树叶就会发出刷刷的声音,这样人们从很远就知道有情况了,或者有谁来了。

然而,没多久雨季来了;从清晨到夜晚,大雨日日夜夜哗哗地下个不停,连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股冷丝丝的水气味儿,稍稍拨开灌木丛,如注的大雨便会扑面而来,打得眼睛都睁不开。那些树叶不再发出刷刷的响声,它们被雨水收拾得柔柔的和沉甸甸的,压根儿就无法出声了。这情景斑比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经历。这天气太恶劣了,浑身上下,成天成夜地被雨水淋得透湿。斑比虽然还不觉得寒冷,可是他渴望温暖。

当萧萧的北风吹来时,斑比才真正认识到寒冷。他没有办法,只能紧紧地偎依在母亲身边,一开始他那么躺着,还感到挺满意的,至少半个身子是暖和的。然而,森林里寒风整天整夜地呼啸着;树木也被刮得哗哗直响,他们在同这强大的攻势抗挣。人们不时还可听到那树枝喀嚓嚓被折断的声音;听到粗大的树干哗啦啦倒塌的声音。到后来,就再也听不到这些树木断裂的声音,只听到狂风呼呼的号叫声。

现在斑比知道,痛苦和贫困已经到来。他亲眼看到,大雨和狂风是怎样让这个世界改变模样的。树和灌木上叶子已经荡然无存,他们就像被洗劫过似的赤身裸体地站在那儿,将他们那光秃秃的褐色的手臂无奈地伸向空中。草地上的草都干枯了,变成一片棕色。小屋子里现在也显得颓败不堪,看上去一片光溜溜的;风儿从四周的缝隙里呼呼地钻进来。

一天,一只小喜鹊飞到了草地上。一片片白色的冰凉的东西飞进她的眼睛,一片又一片。那柔柔的、白色的小东西在她四周飞舞。喜鹊展开翅膀想往空中飞去,可是她没有飞起来。那柔柔的充满凉意的小东西仍在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且不断地飘进她的

眼睛里。她又一次往空中跳了一下。“您别费力了,”一只乌鸦叫道,“您别费力了。那是雪。”

“雪?”喜鹊惊愕地问。

“是雪,”乌鸦说,“我们这儿现在是冬天。这里都是雪。”

“对不起,”小喜鹊说,“我今天第一次从窝里飞出来。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冬天。”

“您就会知道的。”

“如果这是雪的话,”喜鹊说,“那么我就在这儿再坐一会儿。”说着,她飞到了一棵桤树上。

乌鸦飞走了。

斑比开始对雪感兴趣了。

当那白色的小星星似的东西飘落下来时,空气也似乎凝固和变得温和了。放眼望去,大地变得焕然一新,世界变得更亮了。早晨,太阳转眼之间便从天际上露了出来,然后,所有的东西便都是明晃晃的了,尤其是那些白色的屋顶或者树冠上,阳光照在上面烁烁生辉,使人眼花缭乱。

可是,不久斑比对这大雪便感到腻烦,再也不感兴趣了,因为,在这大雪天他寻找粮食越来越困难;想找一点食物,必须先扒开积雪。冰雪将他的腿脚都划出了一道道的口子;现在,只要脚一着地他便有一种恐惧感。

戈博也是这样,他快要受不了了。

这一阵他们几乎一直呆在一起。艾娜姨妈常常带她的孩子们一起来,还有玛伦娜,她也和他们在一起。她是一个已长大成人的母鹿。内特拉老太太向他们讲述许多有趣的故事。这只老母鹿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她自己独特的想法。“不,”她说,“我才不为孩子们操心呢。”

她一提起这事儿,法丽纳就会问:“为什么?”

内特拉太太就会说:“因为我受够了。”

大伙儿就这么坐着,闲聊着。孩子们一般不太注意大人们说的话。

现在,甚至连王子们也上他们这儿来了。起先,孩子们有点儿胆怯,不过后来胆子渐渐大了。斑比对那个名叫罗诺、身材魁梧的王子非常钦佩;同时非常喜欢那个年轻貌美的卡洛斯王子。这些小王子头上都没有花冠似的鹿角;斑比常常打量他们头顶上两只圆圆的秃角,因为它们看上去很有气派。

每当某一个王子说起“他”时,总好像显得十分紧张。罗诺的左前腿上有一个疙瘩,上面长有一撮茂密的毛。他有点儿瘸,还老是爱问别人:“看出来没有,我腿有点儿瘸?”而大伙儿听了也总是慌不迭地向他表示说:“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正是罗诺想听的话。不过人们也确实没在意这事儿。“是的,”这时他们便会接着说,“这可是一件糟糕的事。”然后这个罗诺便说开了,他说:他曾碰到一件意外的事,“他”向他发来一团火,那火打在他的腿上,结果这条腿被打断了,他疼痛难忍,可是他并没有惊慌失措

,他靠三条腿从那儿逃跑了。他一直朝前跑,尽管已经精疲力竭,可仍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直到后来发现,他并没有遭到追逐,这才站住;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他只好躺下休息,不过第二天一早他又接着往前走,直到认为安全了才停下。以后他便自己照料自己,他一个人呆着,直到伤口完全愈合。现在他成了一位英雄。他虽然一条腿瘸着,可是没人在乎他这个缺陷。现在,大伙儿经常这样久久地呆在一起;大家讲述着许多故事。斑比听到了许多有关罗诺过去的事。大家都说:他让人生畏,没人敢注视他。他们还谈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气息。

斑比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获得了许多知识。他是一个十分乖巧的孩子,从不参与大人们的谈话。大人们常常谈论“他”,大家似乎对“他”的习性早已有所了解,“他”是那么令人费解和不安:“‘他’的那只手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有人问:“这个‘手’是什么意思?”当这个问题得到解答后,内特拉太太便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一切就连小松鼠也会做;甚至每个小老鼠都会这样做。”

“哦!”另外一些人叫道,“这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

“老鹰呢?”内特拉太太说,“猫头鹰呢?他们只有两条腿。如果他们想抓什么东西,那么他们就得用一条腿着地,这是很不容易的。这一点‘他’就做不到。”内特拉太太非常恨“他”。“‘他’简直令人恶心,”她说。她这样说了后没人反驳她。

罗诺说:“‘他’有三只手;不仅有两只,而且还有第三只!”

“这简直是老掉牙的废话!”内特拉太太断然反驳道,“我才不相信呢。”

“是吗?”这时罗诺说道,“那么‘他’是用什么东西把我的腿打断的呢?难道您不想把真情告诉我吗?”

内特拉太太漫不经心地说:“这您自个儿清楚,亲爱的,‘他’没把我的腿打断。”

艾娜姨妈说:“我这一生见得多了;我想,‘他’有第三只手,这是真的。”

小卡洛斯彬彬有礼地说:“我只能同意您的意见。我同一只乌鸦交了朋友,这乌鸦很有教养。她说,‘他’的确有三只手,不过并不是一直有三只手。那第三只手,乌鸦说,是有毛病的,它长得不如另外两只手那么好,‘他’把它从肩膀上耷拉下来。‘他’什么时候有危险,乌鸦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他’不把第三只手暴露出来,那么‘他’就没有危险。”

内特拉太太哈哈笑道:“你那乌鸦朋友是个笨蛋,亲爱的小卡洛斯。‘他’一直是有危险的,永远!”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提出了反对意见。斑比的母亲说:“有些‘他’就根本没有

危险,这个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是吗?”内特拉太太问,“那么你就呆着别动,等‘他’来吧;你也许会对‘他’说‘欢迎’,是吗?”

斑比的母亲马上温和地回答说:“不,不,我不会呆着不动的,我会立刻逃走的。”

法丽纳脱口而出道:“一般来说,肯定要逃的!”

大伙儿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在继续议论着那第三只手,不过都变得严肃起来,脸上露出一副恐惧的神色。这事儿他们并不只是从这一叙述中才知道的,他们当中有几个是自己亲眼看见过的:那次“他”远远地站住,一动不动,大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空中突然炸了一个响雷,火光在天上闪了一下把大家吓得半死。当他们说到这件事时, 都不由得把身体蜷缩起来。他们全神贯注地好奇地听着这些恐怖的故事。他们竖起耳朵乐此不疲地听着这些充满神奇色彩的故事。这些编造出来的故事、童话和传说,全都是从祖父以及曾祖父那儿流传下来的。

“‘他’离得那么远,”小卡洛斯说,“‘他’究竟怎么样了。难道‘他’没有吓得摔倒吗?”

“你那个聪明的乌鸦朋友没有告诉你吗?”内特拉太太讥讽道。

“没有,”小卡洛斯笑道,“没人能说得清。”

“哼,‘他’也会把那只乌鸦从树上打下来的,只要‘他’想这么做的话,”罗诺说。

“‘他’不是从空中抓到了一只野鸡么,”艾娜姨妈补充说。

斑比的母亲说:“‘他’是把他的手扔出来的,这是我祖母告诉我的。”

“是吗?”内特拉太太问。“还有,那砰的一声发出巨响的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如果‘他’把手从自己身上甩出来的话,”斑比的母亲说,“那么那玩意儿就会像火一样发出亮光,并且像打雷似的发出一声巨响。‘他’肚子里发出的全是火。”

“对不起,”罗诺这时说道,“这是一个错误。一只手不可能造成这种伤害。那是一颗牙齿,向我们飞来的就是那颗牙齿。你们想,一颗牙齿,这可以说明很多问题,经它那么一咬人们便死了。”

小卡洛斯深深叹了一口气:“难道‘他’以后就不会停止追杀我们吗?”

草地上,那些诱人的柔荑花序已经久违了。不过,眼下它正在泛绿;那些灌木和树木上,也已长出嫩芽。

斑比站在一棵榛树前,将他那新长出来的鹿角在朝树干上碰撞。这是件十分令人高兴的事;他这样做是完全有必要的,因为他的头上和鹿茸上还包着一层嫩嫩的皮。在他朝榛树碰撞的时候,头上的那些嫩皮便自然纷纷剥落下来了。斑比觉得他头上的角比树干还要坚硬,这种感觉给他增添了自傲感

。“您马上就会精疲力竭的……”这时,一个离他很近的爽朗的声音说道。

斑比仰头朝上望去,只见小松鼠坐在上面,他正友好地注视着自己。

在他们上方有人在大声笑着:“哈——哈!”

斑比和小松鼠几乎吓了一跳。不过,那是只啄木鸟,他正坐在旁边一棵橡树上;这时他朝树下喊道:“对不起……我一看到您做这样的事,就情不自禁地要笑。”

“为什么?”斑比问。

“这事儿您一开始就完全做错了,”啄木鸟说,“您应该挑选粗壮的树木,因为细小的榛树是搞不出什么名堂的。”

“要搞出什么名堂?”斑比不解地问。

“甲壳虫呀……”啄木鸟笑道,“甲壳虫啦,幼虫啦……您瞧,应该这样干!”说着,啄木鸟用他那尖尖的嘴巴嗒、嗒、嗒地敲击起树干来。

这时候小松鼠叫了起来:“这位王子并不是在寻找甲壳虫和幼虫……”

“为什么不?”啄木鸟轻松愉快地问,“它们的味道可是好极了。”

啄木鸟这时正好咬住了一只甲壳虫,把它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又啄起树干来。

“这您就不懂了,”小松鼠叫道,“像这样有教养的先生追求的完全是另一种东西,一种非常高的目标……您就别再出洋相了吧……”

“我才不在乎什么高目标呢,”啄木鸟说,然后飞走了。

小松鼠嗖的一下从树上蹿了下来。

“您不认识我了吗?”他问,显出一副快活不已的样子。

“我想,我是认识您的,”斑比友好地回答说,“您是住在上面的……”

小松鼠喜滋滋地注视着斑比。“您一定是把我同我的祖母搞错了。我的祖母当初是住在这上面,那时您还是一个孩子呢,斑比王子。她经常向我说起您来着。是的……可是后来她被黄鼠狼杀害了……这是在冬天……您想起来了没有?”

“可不是么。”斑比点头道,“这事我听说过。”

“祖母去世以后,我的父亲就搬到这儿来住了,”小松鼠说。他直起身子,瞪着两只惊异的眼睛,将两只前爪放在白乎乎的胸脯上。“可是……也许您把我同我的父亲搞混了……您认识我的父亲吗?”

“很遗憾,”斑比说,“我不认识他。”

“我父亲总是闷闷不乐的,显得十分胆小。他一般不同别人交往。”

“他现在呢?”斑比探询道。

“唉,”小松鼠叹息道,“一个月以前,猫头鹰把他捕获了。现在就我一个住在这上面。”

斑比想继续朝前走去,他迈开了脚步。

“您等一下,”小松鼠见他要走,连忙叫道,“我还有别的话要对您说。”

斑比站住了。“您还想说什么?”他耐着性子问。

“是啊……我想说什么呢?”小松

鼠思索着。“对了!现在我知道了,”他絮絮地接着说道,“我是想说,您头上的角美极了。”“您看见了吗?”斑比高兴地说。

“真的美极了!”小松鼠叫道,一边热情洋溢地将两只前爪朝自己雪白的胸脯前按了一下。“看见了,这么高!非常漂亮!这么长,角尖亮亮的!真是少见!”

“真的吗?”斑比问,他变得十分兴奋。

小松鼠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别的鹿在您这个年龄可没有这么棒的鹿角。去年夏天,您还是那么一点点小呐。”

“再见,”斑比说,然后跑掉了。他不喜欢别人提他去年的事;对他来说,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最主要的是,自从母亲失踪以后,他感到非常孤独;这个冬天持续的时间也好像特别长;春天却姗姗来迟,很晚了大地才开始泛绿。幸亏有内特拉太太照顾着他;内特拉太太在各方面总是尽量帮助他。尽管如此,他仍经常独自一人呆着。戈博到处都找遍了,可怜的戈博,他八成儿死了。这一阵斑比心里老想着他。法丽纳也难得见到了,她总是同她母亲在一起,胆子非常小。时光渐渐流逝而去,当天气终于变暖时,斑比才从萎靡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为自己头上长出的角感到自傲。可是没多久他又心灰意懒了,因为别的头上长有角的鹿一看见他就会驱赶他;他们不允许他靠近某个姑娘,所以总是欺负他。他现在害怕在他们面前出现,老是躲着他们,走起路来悄没声儿的,尽量压底声音。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他非常想看到法丽纳或者别的一个什么女性朋友,即便偶尔看到或者从远处看到她们,他也会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这种冲动在不可抗拒地驱使他朝她们走去。可是,他一旦靠近她们,那些有角的鹿就会打他。罗诺和卡洛斯对他的态度也很不友好。不错,这不再是当初那美好的时光了。

刚才,小松鼠还傻里傻气地向他提起那档子事,难怪他突然火气一下子从心里冒了起来,转身跑开了。斑比气呼呼地从灌木丛里走过时,惊动了山雀,他们纷纷飞了起来,互相打听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得罪他了?”这话斑比没有听见。几听喜鹊激动地说:“出什么事了吗?”松鸦狡黠地叫道:“发生什么事了?”斑比根本没去注意他们。黄鹂这时唱道:“早晨好……我是……多么……快乐!”斑比对此也毫不理会。突然,有一个东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而且就在他脚跟前。原来是雅纳洛,那只野鸡,他受了惊动,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岂有此理!”他用他那粗里粗气的嗓门叫道。斑比站住了,并朝他打量着。“这简直太无情了……”他边上一个细声细气的嗓音又说道,这是雅纳丽纳,

那只野鸡的妻子。只见她坐在地上,看样子她正在孵蛋。“我丈夫吓得可不轻,”她很不高兴地接着说,“我也是的。不过我是丝毫都不能挪动的……”斑比有点儿难为情了。“对……对不起,”他吞吞吐吐地说。

野鸡太太说:“哦,没关系!我丈夫和我,我们太激动了。您多包涵……”

斑比心想:“这也没什么可包涵的,还是赶紧走吧。”于是他接着往前走去,这下他心里平静多了。森林里到处是鸟儿唧唧喳喳欢唱的声音。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大地上,树叶和青草散发出芳香。斑比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一股年轻的力量;他用脚蹄子使劲敲击着地面,使泥土哗哗地四溅。两只正在睡觉的鼹鼠被惊醒了,他们睁大了眼睛,打量着斑比的举动。“这家伙干的事多么可笑啊,”其中一只鼹鼠吱吱地说道,“别人翻土可不会这么翻……”

另一只鼹鼠也嘲笑道:“他简直一窍不通……他这么干人们马上就会……”

突然,斑比听到了什么动静,他昂起头,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倾听着,同时透过树叶张望着。他看见不远处有鹿角尖在晃动。斑比不由得怒火中烧。“我不再害怕了,我不想躲着你们了!”他心里想。“我要让你们瞧瞧,我现在强壮了,我要让别人怕我!”

斑比看到那只鹿离自己已经很近了;他没有认出那只鹿是谁。他脑子里一个劲儿地在想:“前进!”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考虑。他将头上的角垂得低低的,然后径直往前冲去;他憋足了劲儿准备朝对方撞去。刹那间,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儿。这时候,对方做了一个小小的动作,将身体稍稍往边上一闪,使斑比扑了一个空。斑比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儿没摔倒;然后他又打起精神,回过头来又一次发起进攻。

这时候,他认出了眼前这只鹿,原来他是那只老鹿。斑比感到非常惊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了。他十分惭愧,真想一走了之;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显得十分尴尬。

“怎么……?”那老鹿轻声问道。他那低沉的声音是平静的,但也显出一丝威严。斑比一声不吭。

老鹿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我想……”斑比吞吞吐吐地说,“我……以为……罗诺……或者……”他又不吭声了。

老鹿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头上的毛发全都白了;眼睛里透出一股炯炯的傲气。

“为什么你不向我进攻了?”老鹿问。

斑比望着他,正想说:“因为我爱你!”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回答说:“我不知道……”

老鹿打量着他:“我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长大了,变得强壮了。”

斑比又不吭声了。这时他在为

老鹿这句话感到高兴,高兴得有点儿发抖了。老鹿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他走近斑比。“你要乖……”他说。

老鹿转身走了。斑比站在原地纹丝儿没动;他久久地站着,直到老鹿的身影在他视野里消失。
又是一个早晨。这天一个灾祸降临到了斑比的头上。

晨曦初露,森林里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乌鸦们还没有醒来。喜鹊和松鸦睡得正酣。

昨天晚上,斑比见到了法丽纳。法丽纳显得很忧伤,也很胆怯。

“我完全一个人了,”她轻声说。

“我也是一个人,”斑比迟疑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和我呆在一起呢?”法丽纳屈从地问。

“我想一个人呆着,”斑比回答道。他这话听上去有点生硬,他本来想说句体贴的话的,可结果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法丽纳端详着他,又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斑比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于是,她默默地从他身边走开了。斑比一个人呆在后面。

现在,斑比站在草地边一棵高大的橡树下。晨风吹拂着大地,吹拂着露珠和草地。斑比一边深深地呼吸着,一边来到了草地上。

突然,不远处“砰”的发出一声巨响。

斑比觉得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的撞了一下。他吓得飞快地跑回了森林,并拼命地一直往前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跑呀跑。突然,他感到身上某个地方针刺似的疼痛,接着这种疼痛又迅速传遍了全身。他觉得,左腿上血在汩汩地往外涌。他不能再往前跑了;他昏倒了。

“起来!斑比,站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老鹿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一边轻轻地推着斑比的肩膀,一边叫道。

斑比正想回答“我站不起来”,可是老鹿没等他开口又叫了起来:“站起来!站起来!”他的语气中透出一种威严,同时也带有一种慈爱的意味,这使得斑比欲言又止。伤口的疼痛也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老鹿又喊道:“起来!你必须朝前走,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斑比一听到这句话,便不由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好!”老鹿叫道,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现在和我一起走!”

他大步朝前走去;斑比跟在他后面走。

老鹿一边走一边说:“现在,你必须忍受每一次疼痛;现在,你可以不必跛着腿走路。现在,你必须自己救自己……你懂吗,斑比?……自救……不然的话你就完蛋……‘他’会毫不怜悯地杀了你……上这儿来,斑比……”

斑比根本就没工夫想别的问题,因为他每走一步,伤口都会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

老鹿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没多久,斑比

忽然发现,他们又回到了那棵大橡树跟前来了。这时候,老鹿站住了。“这里!”他轻声说道,“‘他’曾在这里呆过……来……快点!”

他们奔跑起来。

突然,老鹿又站住了。

“看见了吧!”他喊道,“你就是在这里躺下的……”

斑比看了看那一片被压倒的草茎以及渗入到泥土里的他自己的血。

老鹿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那块地方。“他们上这儿来过了……‘他’和他那条猎狗……”他说,“过来!”说着,他慢慢地往前走去。

斑比看见了灌木叶上那些红色的血迹;斑斑血迹看上去十分显眼。“他们上这儿来过的,”他心里想,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好了!”老鹿说,露出一种几乎是高兴的样子,“现在我们到了他们的后面……”说着,他又换了一个方向走去。斑比一瘸一瘸地跟在他后面。

“吃这里的东西!”老鹿站住了,将草扒到一边,指着一些细小的叶片吩咐斑比道。

斑比顺从地吃着那些叶片。这些小叶片非常苦,有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老鹿问道:“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好点了,”斑比连忙回答说。他突然又能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老鹿吩咐道:“现在你走在前面。”然后他又说:“终于过去了!你伤口上的血也不流了。”

他们站住了。

老鹿看上去十分严肃,也显得十分疲惫,不过他的嗓音听上去仍是那么爽朗。“走,”他接着说道,“现在你该休息一下了。”

他们来到一条宽阔的壕沟边,斑比还从没有上这儿来过。老鹿跳了进去,斑比也想跟着跳进去,可是这对他来说是相当费力的,因为他的伤口又开始疼痛了。他站在那儿喘着粗气。

“你又出血了,”老鹿说,“这是我估计到的。不过已经很少了。现在没什么危险了。”

他们缓慢地从一大片高大的山毛榉下面穿行而过。他们走在松软 又光滑的土地上。这时斑比走不动了,他头痛得厉害,身体由于发着高烧而颤抖起来。当他们穿过一片橡树灌木丛时,一根粗大的树干横在灌木丛里,挡着了去路。斑比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摔倒。

“好吧,”老鹿这时说道,“你可以躺下了。”

斑比几乎不能动弹了。

在那根倾倒的树干下面,壕沟变得更深了,这样便形成了一间斗室。

“这儿很安全,”老鹿说,“你就在这儿躺下吧。”

几天过去了。

斑比躺在这散发着暖气的泥土上,伤口的疼痛也缓和了。有时候,他爬出斗室,走几步路去寻找一些吃的。他现在吃的是一些以前从不在意的杂草。他的伤口好得很快,力气也逐渐恢复过来了。

斑比得救了,

不过他暂时还不能离开这个壕沟。以前发生过的,脑子里反复想过的事,斑比现在都经历过了。他还不能完全站立起来,还不能到外面去行走。他躺在那里,心里很不安。老鹿一直呆在他旁边。起先,他日夜守侯在斑比的身边,寸步不离;现在,他有时候让斑比独自呆着,不过他也总在附近守护着。

一天傍晚,斑比从他的斗室里走了出去。一阵电闪雷鸣以及一阵大雨过后,一个宁静的夜晚终于降临了。在高高的树梢上,乌鸦、燕雀和山雀都在放声高唱。

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老鹿在等着他。他们肩并肩地朝前走去。他们越过壕沟,往别处走去;斑比大步朝前走着,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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