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爷
故事梗概:上世纪六十年代,西北穷山沟,暴雨将土质疏松的村庄冲出无数个危险的窟圈。青年农民许刚强刚刚怀孕的妻子茹娟不小心掉下窟圈,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极度伤心之下远走他乡。
许刚强发誓要改变当地恶劣的生态,五十年如一日,面对各种打压、嘲笑和困难,毅然种树400余亩,改变了当地生态,被誉为“当代陇原愚公”,受到政府嘉奖,成为新闻人物。
昔日的荒山不仅变成了绿树环绕、青山环抱的百亩林区,也成了许多人心中的避暑胜地,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半个世纪后,已成为企业家的茹娟归来看望许刚强,在与许刚强的交谈中,道出了半个多世纪种树的辛酸历程……
他用一生辛劳,印证了“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理念。
人物表
许刚强:七十二岁,农民,身形削瘦,略有驼背,脸上布满褶皱,神色坚毅。
刘秀贞:许刚强妻子,六十五岁,农民,温柔敦厚。
北北:许刚强之子,四十岁,打工者,头脑灵活。
王小花:许振北妻子。三十六岁,打工者。
许文涛:许振北之子,十七岁,高中学生。
李茹娟:许刚强第一任妻子,六十六岁,公司董事长,言谈举止优雅,保养得青春貌美。
大壮:李茹娟司机兼助理,三十六岁,身材魁梧。
杨森:林业站技术,后为站长,甘农大高材生,树木专家。
黄世贵:40岁,在县城当干部。刚强家邻居,因为土地纠纷,一直与他不睦。砍掉了刚强20棵树。
张大娘:媒婆。
张天贵:生产队长。
杨爱军:公社书记。
孙大倔:村民。
杨二楞:村民。
树 爷
编剧 张得福
1.山乡公路,日,外
一辆黑色越野车在蜒蜿的乡间公路上行驶。柏油公路又黑又亮,在光秃秃的荒山间显得格外耀眼。陡峭的荒坡上修着一层层整齐的梯田。梯田里种着碧油油的麦子、豌豆、胡麻和玉米。一眼望去,全是黄山秃岭,只有公路旁栽着两排树。汽车翻过一道山梁,顺着下坡路,开进榜罗镇一个叫张家川的山沟里。山沟里长满了高大茂密的树木,绿意盎然,将几十户人家掩隐在繁枝茂叶里,远远望去,格外醒目。
2.许刚强家门口,日,外
越野车在许刚强家的门口停下,司机下车开门,茹娟下了车。茹娟约摸六十七八岁,画着淡妆,戴着墨镜,打扮时髦,举止优雅,与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两排高大的油松整齐地排列在许刚强家门前的小径上,树荫匝地,形成一条绿色走廊。茹娟摘下墨镜,深情款款地望着眼前的农庄,思绪不禁回到五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画面闪回到1968年。
3.村庄,夜,外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雨幕中显出西北地区特有的干山秃岭。一条山沟里坐落着几十户人家。暴雨在地上形成径流,顺着山坡土埂倾泻而下。土埂被冲毁,土崖接二连三地塌陷,陡峭的山坡被冲出一条条沟壑。黄土化成泥水,滚滚而下。泥汤漫进了许刚强家的院子,烂泥积得台阶一样高。屋外一条路被雨水冲断了,路畔冲出一个很深的窟圈。暴雨像是要把整座村庄连根拔起。
4.许刚强家院子,日,外
(经过昨夜的一场暴雨,院子里积满了齐膝深的黄泥。许刚强穿着雨靴,手拿铁锹,在院子里铲泥。妻子茹娟从厨房出来。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已怀孕数月。)
许刚强:这雨快要把庄子吹跑了,这泥快要把院子淹没了。
茹娟:谁说不是呢?雨那么大,地面都下垮了。你慢慢铲吧,我去沟里挑一担水去。
许刚强:你这身子,不宜劳累,还是让我去吧!
茹娟:怕啥!离生还早呢,啥时这么金贵了,不就一担水么,我挑半桶还不行?(挑起水担和水桶便走)
许刚强:那你千万小心脚下啊,刚下完雨,路滑着呢!
茹娟:晓得啦!
5.乡间小路,日,外
一条羊肠小径,从许刚强家门前一直蜿蜒到沟底,沟底有一汪山泉。茹娟挑着水担,在湿滑的小径上走着。前面的一段路被昨夜的暴雨吹断了,陷了下去,形成了一个数米深的窟圈。茹娟小心翼翼地想从窟圈边上绕过去,不料脚下土太松软,她连人带桶一起掉进窟圈里。一声尖叫划破乡间的寂静。
6.医院病房,日,内
医生(画外音):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肚子里的孩子……唉,我们尽力了……
(茹娟头上包着纱布,面容苍白,嘴唇干裂,目光痴呆,直勾勾望着对面的墙壁,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许刚强和母亲愁苦地坐在病床旁。许母悄然抹着眼泪。)
许刚强:茹娟,都怪我,不该让你去挑水的。(自责地朝自己脸上搧巴掌)
许母(带着哭腔):刚强,你这是干啥呀!(忙伸手制止)
许刚强:茹娟,你倒是说句话呀!不要吓我!
茹娟(机械地转过头):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受够了。
7.山梁,日,外
(许刚强飞奔在山梁土路上,望着路的尽头和连绵的群山,泪流满面,最后摔倒,瘫坐在地上,绝望地叫喊。)
许刚强:茹娟——茹娟——不要走啊——茹娟——
(他手里攥着一页纸。)
茹娟(画外音):刚强,我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找我。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画面渐出,回到现在。)
8.许刚强家门口,日,外
(绿荫如盖。高大繁茂的树木从许刚强家门口一直连绵到远处的山沟对面。)
(茹娟陷入了冥想。这时,从林子里传来人语声。转眼,穿着旧衣服、满脸褶皱、背略有些驼的许刚强出现在茹娟面前。许刚强猛地浑身一抖,倒退几步,眼里贮满泪花。两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久久望着对方。)
许刚强:嗳……你是,你是……茹娟?(浑身颤抖)
茹娟(泪流满面):你是刚强吧?。你……都老成这样了?
许刚强:五十二年了,你走了五十二年了。
茹娟:是啊,五十二年了。
许刚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茹娟:嗯,专门来看你来了。
许刚强: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都过去五十二年了。
茹娟: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就在不久前,当我在电视里看到了你的事迹,就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来看看你。
许刚强:当年的事……
茹娟:当年的事你还怪我吗?怪我的不告而别,怪我狠心离你而去……
许刚强:不,不,当年全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遭了那么大的罪。都过去了,咱不提了吧。
茹娟:对,都过去了,不提了。你看,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许刚强:是啊,都老成这样了。你看我,还真老糊涂了,让你在门外站了这么半天。快,快进屋!
9.院中,日,外
(许刚强请茹娟和司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院中长着一棵高大的松树,树荫遮盖了大半个院子。石桌上摆着电炉子和茶具。)
许刚强(朝屋子里):秀贞,家里来客人了。
(秀贞从屋里走出来,穿着端庄朴素,面容和蔼,用惊奇的眼神将茹娟浑身上下打量一番。)
秀贞:这位大姐是?
茹娟(微笑起身):我该叫你大妹子吧,我叫李茹娟,我和你家刚强很早就认识了。(秀贞疑惑地望着)
秀贞(向刚强):咋从没听你提起过呢?
许刚强:都五十年没见了,还以为……嘿,不提了。秀贞,快把咱家的蜂蜜和油饼端上来,让茹娟尝尝。
秀贞:好嘞!(进屋)
(许刚强扭开电炉子,顿罐罐茶。秀贞出屋,端出蜂蜜和油饼,放在石桌上。)
秀贞: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做饭去。
茹娟:太麻烦大妹子了。
秀贞:哪里话!(进屋)
茹娟:自从那年我掉进窟圈,失去了我们的……(小声涰泣),我就对这个地方彻底绝望了。从那天起,我就下决心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外面闯闯。
许刚强:听说你去了南边。
茹娟:是苏州。我早就听人说那里是鱼米之乡。我一路逃荒,逃到了那里,才发现没有文化,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打打零工。后来我就嫁给了当地一个印刷厂工人,可没想到他酗酒,喝完酒就打我。再后来,我终于受不了了,就逃了出来。那时候正赶上改革开放,我就去了深圳,一开始给人家当保姆,后来开了一家自己的家政公司,再后来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我俩一起办了一家服装加工厂,有了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
许刚强:你也吃了不少苦。你丈夫对你好吧?
茹娟:他对我不错。他是个很注重实干的人,这一点,你们很像。
许刚强:是啊,没有实干的精神,哪有今天幸福的生活。
茹娟:老实说,如果光从物质上讲,我算是过上了大多数人羡慕的生活,可心里却一直有个窟窿没有堵上,那就是你。这些年,一想起你,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总觉得对不住你。我一直想来找你,可始终没有勇气,甚至会胡思乱想,以为你已经……直到在电视上看到你。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许刚强:自从你走后,我大病了一场。病好后,脑子里一片空白,跟谁都不说话,每天绕着村庄一圈一圈地转。突然有一天,我从地上捡到了一张《人民日报》,上面说,植树造林是防止水土流失、改善生态环境的最好方法。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穷山沟漫山遍野都种上树,再也不让它冲出窟圈害人了。
(画面闪回到1970年)
10.村庄旁的荒坡,日,外
(烈日当空。许刚强斜着身子站在荒坡上种树。他手搭凉棚,疲惫地望着远处。周围的陡坡上种满了白杨树,又细又小。他从沟底的山泉里一担接一担地挑水,脚下趔趄着,艰难地担水爬上坡,给这些树苗仔细浇水。水一挨到土,全都吸了进去,转眼就不见了。)
(突然,脚下一滑,他从陡峭的山坡上滚落,摔得灰头土脸,黄土滚滚,水桶也滚进了沟底。许刚强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躺在坡上,嘴唇干裂,沾满了土,绝望地大吼了一声。)
许母(出现在远处的村口,喊):刚强,快回家来,有人找你……刚强……
许刚强(喊):嗳——知道了——
11.许刚强家堂屋,日,内
(张大娘坐在炕头,炕桌上放着一碟瓜子、玉米面饼和一碗酸浆水。许母围着围裙,忙前忙后,招呼张大娘。许刚强进门。)
许刚强:妈,叫我啥事啊?
许母:张大娘给你张罗了一门亲事。你看你弄的,满身满脸都是土,让张大娘见了笑话。
张大娘:刚强今年多大了?
许刚强:二十一了。
张大娘(上下打量):这么年轻,身体也壮实。大娘给你张罗了一门亲事,不知道你愿意不?
许母:哪有不愿意的?这事全靠大娘您费心。
张大娘:要说这姑娘啊,真是没得挑。就是我们刘家屲刘富贵家的大姑娘秀贞,模样俊,针指好,性格也好,我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如今一转眼就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别提多水灵了。刚强,你看成不?
许刚强:只要我娘说成,我就成。
许母:我当然成啦!张大娘,我家刚强嘴笨,不会说话,让您见笑了。那这事就拜托您了!
张大娘:放心,放心。
12.刘秀贞家屋子,日,内
(张大娘坐在炕头,炕桌上放着一碗煮洋芋,一碟花生,一碟咸菜。刘父坐在板凳上吃旱烟,刘母站着,满脸陪笑。)
张大娘:那个小伙子甭提多能吃苦耐劳了,身子壮实得像头小牛犊,而且还很会种树呢!
刘母:人家种庄稼挣工分,他却种树,树又不能吃,这不是个呆子吗?
(秀贞在里屋偷偷听着,不觉羞涩地笑了。)
刘父:种树是好事。俗话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闷头继续吃旱烟)
刘母:我咋听说,他头一个媳妇跑了。
张大娘:嘿,这咋能怨他呢?本来也是幸福的一对,这老天爷作怪,让他媳妇好端端掉进了窟圈,差点要了命,肚里的孩儿也没了。媳妇受不了咱这的穷山恶水,听说直接跑到南方去了。
刘母:这倒也不能怪他。谁叫咱这地方贫苦呢!
刘父:说亲事就说亲事嘛,咋又叫上苦了呢?咱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现在嫌这儿苦了?谁还能把山推平了,把窟圈填平了?
刘母:哼,死老头子!就知道和我犟。
13.许刚强家屋子,日/夜,内
(晴空万里,村庄里传出阵阵响亮的锁呐声和鞭炮声。)
(转入夜晚,许刚强家屋里,亮着一盏煤油灯。许刚强一身新郎打扮,穿着中山装坐在炕头上,胸前别着红花。秀贞一身红袄子,头上簪着塑料珠花,羞涩地坐在炕上。炕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一碟硬糖,一碟瓜子。)
许刚强:夜深了。
秀贞:嗯,夜深了。
许刚强:该睡觉了。
秀贞:嗯,该睡觉了。
许刚强:你喜欢种树吗?
秀贞:种树?我还没种过。听说你一有空就去种树。
许刚强:你知道种树的好处吗?
秀贞:不知道。能结果子?长大能烧柴,能盖屋?
许刚强:不是那样。种树能防止水土流失,树的根能把黄土紧紧拢住,不让它乱跑,咱们这儿这么多窟圈,就是水土流失造成的。只要多种树,就能改善生态环境,下再大的雨也不怕把咱的庄子吹跑了。这是我从《人民日报》上看的。就算从经济的角度上讲,一棵小树种在地里,就等于将钱存在了银行里,小树每年都会长,就等于钱在生利息,等小树长成大树了,就值钱了。
秀贞:原来种树这么好,那我以后和你一起种。
(两人深情对视。镜头一转,一弯皎白的上弦月悬挂在天上,亮着的窗户变黑了。)
14.山地,日,外
(十多人在地里劳作。生产队长张天贵拿着工分册,背着手,在田间地头转悠监工。)
(孙大倔拉着架子车正在卸粪,身旁两人拿铁锹往下铲。)
张天贵:孙大倔,去,给上面那块洋芋地里再上一车猪粪。
孙大倔:好嘞,队长,等这一车卸完就去。
(社员甲哈着腰,满脸堆笑,赶忙将一根卷好的旱烟递到张天贵手里。)
社员甲:来,队长,来一根,解解乏。(忙点烟)
张天贵(边吸烟边说):杨二楞,你再找个人,去把前边麦地的埂子再整一整,我刚看见又被牛踩得塌下去了。
杨二楞:好,好。
张天贵:咦,这不是刚强嘛,刚当上新郎官就来上工了?
许刚强:不挣工分咋成呢?
杨二楞:刚强啊,这当新郎官的滋味咋样呀,给大伙说说呗!
众人:对呀,说说呗!
许刚强:这有啥说的。
杨二楞:你不会说,我帮你说,那就是白天在地里挣工分,晚上在趴在媳妇肚子上挣工分呗。大伙说是不是呀?
(众人哄笑。秀贞正在不远处另一块田里忙碌,隐约听到,羞得低下了头。)
张天贵:好啦好啦!你们别欺负老实人了,好好干活!
(闪回)
15.许刚强家院子,日,外
茹娟:你能重新找到幸福,我真的替你高兴。
许刚强:秀贞是个好女人,可自从跟了我,吃了很多苦。
(他将煮沸的罐罐徐徐茶倒进两人的杯子里。)
许刚强:来尝尝,你应该好多年没喝过家乡的罐罐茶了吧?
(茹娟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
茹娟:还是像以前那样苦,但却苦得很亲切,很有韵味。
许刚强:来,放点土蜂蜜就不苦了。(给茹娟杯子里放了一勺蜂蜜)
茹娟(又尝一口):嗯,果然,甜中带苦,苦中有甜。这味道,怎么形容呢?就像生活本身的味道。
许刚强:这个比喻真好。是啊,这味道,确实有点像我们的生活。
(闪回)
16.院子,夜,外
凌晨四点。月如钩,繁星满天。许刚强与秀贞拿着铁锹、水桶,背着树苗摸黑出了门。
17.荒坡,日,外
(两人爬到庄外的荒坡上,干起活来。)
(东方逐渐发白,村里的鸡唱了三遍。荒坡上到处是窟圈、大沟和土崖。他们先整地,在土崖上挖出一道道土坎,再把挖出的土填进窟圈里,把窟圈填平。然后两人才开始挖树坑,栽树苗,又下到沟里取水,提着水桶爬上坡给树浇水。汗水湿透了衣衫。)
(秀贞突然干呕起来。)
许刚强:秀贞,你怎么了?
秀贞:难道你看不出来?
许刚强:你是说,难道……我要当爹了?
(秀贞羞怯地点点头。)
许刚强(欢呼):噢,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高兴地拿铁锹高高地往空中扬起土,如同庆祝的烟花。接着,抓住秀贞的手)秀贞,今后就别跟着我干累活了。
秀贞:只怕想干也干不了啊!
许刚强:该到上工的时候了,咱们下山吧!
18.荒坡,日,外
(正午,骄阳如火。寂静的午后,只闻虫鸣。许刚强戴着破草帽,在荒坡上栽树,汗流浃背。铁锹挖出干如粉末的黄土。社员乙从坡底小路上探出头。)
社员乙:老许啊,原来你在这儿,害我找了一大圈。大中午的,不在家歇着,又跑来荒坡上种树啊,队长叫你去一趟呢!
许刚强:队长叫我干啥?
社员乙:谁知道呢!不过啊,你小心点,我瞧那脸色有点沉,怕是没好事。
19.张天贵家,日,内
(许刚强走进门,生产队长张天贵正铁青着脸坐在檐下板凳上,吸旱烟,纳凉。)
许刚强:队长,您叫我?
张天贵:我听社员们反映,你一有空就在荒坡上种树?
许刚强:对啊,队长,您看,这种树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张天贵: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许刚强:咋了?队长,这种树难道……
张天贵:当然不行!你知道你这叫啥吗?往大里说,你这是搞资本主义复辟,四旧回潮,往小里说,就是挖咱公社的墙角。
许刚强:队长,您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在咱们公社的农田里种,而是在没人要的荒坡上种,那些荒坡陡得连头口都站不住脚啊!这怎么能是挖咱公社的墙角呢?
张天贵:那荒坡难道不是社会主义的荒坡,难道不是集体所有的?那荒坡是你家的?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没有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还在极力狡辩?我平时看你挺老实本分一个人,没想到觉悟竟然这么低!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
许刚强:队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天贵:那你是怎么个意思?去,从今天开始,你也不要去上工了,去村部的学习班学习三天,好好检讨检讨,反省反省,争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许刚强:啊!这……队长!
20.村部学习班,日,内
(学习班里,一位教员正在台上讲毛主席语录,下面乌鸦鸦坐着一群犯了错误的农民学生。)
教员: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了,我们的革命是人民的革命,是无产阶级领导的六亿人民的革命,是人民的事业。民主革命是人民的事业,社会主义革命是人民的事业,社会主义建设是人民的事业。好了,先休息十分钟,大家不要乱跑啊!待会还点名。(走出了教室)
(社员甲捅捅坐在前面的许刚强。许刚强转过身。)
社员甲:喂,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刚强:我在我们庄子周围的荒坡上种了些树,我们生产队长说,我这是搞资本主义复辟,挖公社的墙角,让我来这儿学习三天。
社员甲(用手半捂着嘴,小声说):嘿,真冤,种树不是好事嘛!
许刚强:谁说不是呢?
社员甲:说起来我也冤。前两天不是下雨了吗?我寻思山上肯定生出很多地软儿了,好久没尝那味了,馋得慌,就到山上捡了一大簸箕,还没等淘洗干净呢,就被人反映到队长那里去了,说我另起炉灶。
社员乙(小声地):你那算啥!我才冤呢!我原本在咱公社当羊倌,那羊不是到了脱毛期了吗?我就捡那落在地上的沾着羊粪的羊毛,有时候也从羊身上薅两把,想着攒够了就让婆娘给孩子织件羊毛毛衣。没想到被人告发,说我薅社会主义羊毛。
(社员甲、社员乙边说边卷旱烟,吞云吐雾抽起来。教员从外面进来,呛得连连咳嗽。)
教员:谁在抽旱烟?
(闪回)
21.院子,日,外
(许刚强继续给茹娟倒茶,茹娟优雅地呷了一口。)
茹娟:是啊,那是一个多么荒谬的年代!那时候,我在苏州一家工厂的食堂里当帮厨,厂子里两派人天天在搞武斗,每隔几天就有人被活活打死,那地面上的血迹好像永远都没干过。
许刚强:那个年代,似乎一切都是病态的,连我种的树也得病死掉了。
(闪回到70年代)
22.院子,日,外
(六岁的北北捉了一只天牛在院子里玩。)
许刚强:北北,你在玩啥呢?
北北(举起手中的天牛):爸爸,我抓到一只大甲虫。
许刚强(细瞧,眉头紧锁):咦,快让爸爸瞧瞧。北北,快告诉爸爸,这只甲虫你是从哪里抓到的?
北北:就从那边的杨树上抓到的。(手指着院外山坡的杨树林)
许刚强:糟了!(冲出院门)
23.荒坡,日,外
荒坡上,许刚强种的数十棵新疆杨已长到碗口粗,两三丈高。许刚强仔细察看每一棵树,发现几乎所有的树都被天牛蛀了洞。他从树上抓了一只天牛,狠狠地扔到地上,愤然踩死。
24.县林业站,日,外
(许刚强在县林业站门前探头探脑。院内人声鼎沸,正在开批斗大会。)
门卫:喂,说你呢,干什么的?
许刚强:师傅你好。我榜罗镇的社员,社里种的树得了病虫害,我想请咱们林业站的专家去帮忙看看。
门卫:哦,这样啊!我们这儿是有个很有能耐的年青专家,高材生,甘农大毕业的,可惜这会儿没空。喽,瞧见没有,台子中央,头戴高纸帽,正挨批斗的那个,就是他。
许刚强:那这里现在谁是头头啊?
门卫:就那个,臂膀上带红袖章双手叉腰的那个年轻人,横着呢!现在这里,人家说了算。
(门卫领着许刚强上前。)
门卫:领导,有人找你。
红卫兵头头:他是谁,干什么的?
许刚强:我是榜罗镇张川村的社员,社里的树害病了,想请咱们这儿的专家帮忙看看。
红卫兵头头:既然是贫下中农,那就是一家人。那个谁,杨森,暂时停止对你的批斗,跟这位社员同志去看看他们社里的树,这也算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嘛!别以为你是甘农大的本科生就了不起啦,就学富五车,尾巴翘上天啦,看不起贫下中农啦,告诉你,要想学真本领,还得虚心向贫下中农请教!(向另外几名红卫兵)放开他!
林森:是,是,我一定向各位社员同志虚心请教,争取早日完成改造。
红卫兵头头:跟他去吧,老实点啊!
25.山路,日,内
(一辆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艰难爬行。许刚强与林森坐在车斗里。)
许刚强:我姓许,叫我老许吧。你呢?
林森:叫我小林就好。
(许刚强卷一棒旱烟递给林森。)
林森:谢谢,你吃吧,我吃不惯。
许刚强:也是,知识分子哪吃得惯这个?(给自己点烟,抽起来。顿了顿)那些斗你的人比你学历高?
林森:论学历,整个县林业站没有比我更高的。
许刚强:那他们技术比你好?
林森:真论技术,他们连我的一成还没有。
许刚强:那他们官一定比你大吧?
林森:他们算什么官,只是造**派罢了。(面容忧戚地望着远方)谁是谁非,谁对谁错,我想用不了多久,自有公论。
26.荒坡,日,外
(许刚强领着林森爬上荒坡,指着眼前的一片新疆杨让他看。林森仔细察看每一棵杨树,从树上捉下一只天牛细瞧。)
林森:不好!这是外地生物入侵,这种天牛一定是从运木材的车上跑出来的。到了我们这里,没有天敌,大肆繁殖。这些树全都得了天牛病。
许刚强:那还有治吗?
林森:太晚了,里面都蛀空了。就算喷洒农药,也只能杀死成虫,却杀不死树干深处的虫卵,治标不治本。
许刚强:那咋办?
林森:砍了吧,赶紧当柴烧掉。
许刚强:什么?砍了?
林森:反正活不了,只有尽快砍掉烧了,才能永久杀死虫卵,以免害虫扩散。
许刚强:不行,小林同志,你知道我种这些树花了多少心血吗?整整六年啊!
林森:老许,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可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不除掉这些天牛,你以后种的树也别想活!
许刚强:怎么会?怎么会?唉……
27.许刚强家屋子,夜,内
(北北已在炕上睡着了。)
秀贞:老许,你整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这样下去身体咋受得了?
(许刚强一脸愁苦,吧嗒吧嗒吸着旱烟,闷声不响。)
秀贞:要不,听林技术员的话,咱把那些树砍了吧。
(许刚强瞪了她一眼,堵气地别过头,不吭声,继续吸烟。)
许刚强:睡吧,明天再说。
28.荒坡,日,外
(许刚强手执斧头在砍生病的新疆杨。几十棵杨树已经砍断,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已经点燃了,烧得正旺。橐橐的伐木声响彻山沟。秀贞慢慢爬上山坡。)
秀贞:你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我来帮你。
许刚强:我一个人能行,砍树比种树容易多了,但也难心多了。
(许刚强突然老泪纵横,头抵着树干,啜泣起来。秀贞走过来,手臂轻轻搭在他肩上,将脸靠在他的背上。)
秀贞:我知道,这些树都是你的心头肉,可事到如今,有啥办法呢?这次,就当做经验教训吧。
许刚强:为了种这些树,我不知道多少次从这坡上滚了下去。有些树还是你怀着北北时跟我一起种的。
秀贞(强忍泪水):过去的事咱不提了啊!砍了吧,砍了坏的,才能种好的。
(闪回)
29.院中,日,外
茹娟:六年的付出就这样毁于一旦,对谁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啊!
许刚强:是啊,真是让人心痛不已!那段时间,我整天都闷闷不乐,心乏极了。直到有一天,秀贞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彻底点醒了我。
(闪回70年代)
30.屋里,夜,内
(昏黄的油灯下,秀贞正在缝缝补补。北北在炕上睡得正香。许刚强抽着旱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秀贞抬头望着他。)
秀贞:刚强,你有没有听老人常说一句话,好像叫作“栽树要栽古松柏,做人要做真君子” 。
许刚强:唔,松柏……(沉思良久)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古人将松、梅、竹称作“岁寒三友”,就是因为松柏抗寒耐旱,不怕病虫害,生命力顽强,种了好活。秀贞啊,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秀贞谢谢你,你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秀贞:看把你激动的,小心又被队长叫去上学习班去。
许刚强:怕啥,我又没干亏心事。大家早晚都会明白,我许刚强坚持种树是对的。
秀贞:家里那只老母鸡已经下不蛋了。你明天拿到镇子上偷偷卖了吧,换些针线油盐酱醋回来。
许刚强:好嘞。(独白)打明天起,我就弄一些松柏苗子来种。
31.乡镇街道,日,外
(许刚强提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着一只绑着腿的老母鸡,用一块蓝布盖着。他沿街走着,看到轩敞的门户,便去敲门。敲了五六家,都无人买。敲到第七家,门缝开处,一个妇人侧出半个身子。)
许刚强:要母鸡不?
妇人:怎么卖?
许刚强(露出篮子里的母鸡给妇人看):这鸡十斤重,要的话四块钱拿走。
妇人:太贵了!(转身欲走)
许刚强:嗳,那就三块,不能再少了。
妇人:等等。(转身进屋,又很快出来)喽,三元,数数。
许刚强:嗳,好。(接过钱数数,塞进衣兜里,将母鸡从篮子里取出来,递给妇人。妇人抓着鸡,掂一掂,随即闭门进去。)
(许刚强捂着衣兜里的钱,一面在街上走,一面东张西望。突然望见一个外乡人,穿着一双沾满泥的破鞋,头戴草帽,身后放着一根扁担和两只箩筐。箩筐上面盖着麦秆。一撮绿色的枝条从箩筐里露出来。蹲在屋檐下,望着过往的行人。许刚强上前。)
许刚强:老兄是从岷县来的?
外乡人:嗯。
许刚强:你箩筐里装的是树苗?
外乡人:嗯,想要吗?
许刚强:只要松柏苗子。
外乡人:有。要多少?
许刚强:你有多少?
外乡人:喽,二十多棵。(揭开麦秆,亮出绿油油的树苗)
许刚强:全要了。
32.后院,日,外
(许刚强将树苗偷偷藏到麦秆垛后面,用麦秆仔细盖严实。恰巧秀贞出来看到了。)
秀贞:你一个人躲这里干啥呢?你啥时候回来的?鸡卖掉了吗?
许刚强:我刚回来,鸡卖掉了,挺顺利。
秀贞:让你买的东西呢?
许刚强(语塞):今天铺子刚好都关门呢!没买着。
秀贞:哪能都关门呢?就给你一个人关门呢?你刚急里忙慌藏的啥,让我看看。
许刚强:没藏啥啊!
秀贞:让开,让我看看。
许刚强(拦阻):什么都没有,你看啥呀?
秀贞: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是不是藏什么好吃的了?(上前挤开刚强,拨开麦秆)哎呀!咋买了这么多树苗呢?你不会把卖鸡的钱,全都买成树苗了吧?
许刚强:哦,本来也没想买,想着买你安顿好的那些东西,可刚好碰到个贩树苗的,价格便宜得很。我想吧,还从没碰到过这么便宜的树苗,要是错过了怪可惜的,所以,我就……
秀贞:家里针线没了,油盐酱醋也快没了,难道让一大家子人吃树苗,喝树苗不成?
许刚强:秀贞,不要生气嘛。以后做饭少放点调料,清淡一点对身体好。这些树苗要是不早种,可就长不大了。
秀贞:歪理,全都是歪理!我以后也不做饭了,你去吃树苗吧!
许刚强:秀贞,别生气嘛!过两天我再去买成不?别生气啊!
(许刚强抱着秀贞的双肩安慰,秀贞赌气地一摔胳膊,两人身子失去平衡,一起摔倒地上,在麦秆堆里抱成了一团。)
- 院门前,日,外
(许刚强与妻子秀贞、儿子北北刚收割完麦子回来。只见门前栽的一排白杨全都被人砍掉了,只剩下半截树桩。砍掉的树横七竖八扔在他家门前。)
秀贞(哭喊):这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坏怂干的啊!(瘫倒在地上)
许刚强:北北,快扶着你妈。肯定是黄世贵父子干的,我找他狗日的算账去,太欺负人了!
北北(哭):妈,您别哭了。让我爸到公社告他们去。(抱着他妈一起哭)
(许刚强气急败坏地朝黄世贵家走去。)
34.黄世贵家院子,日,外
许刚强:黄世贵,你给我出来!
(黄世贵从屋里走出来,披着灰色中山装,脸上布满横肉。)
黄世贵:你瞎叫唤啥呢?
许刚强:我问你,我门前的树是不是你们父子砍的?
黄世贵:是又怎么样?
许刚强:那是我家的树,好不容易才成活,你为啥要砍?
黄世贵:为啥砍?挡着我路了。
许刚强:路这么宽,怎么挡着你了?
黄世贵:人走当然不挡,可我家以后要买汽车,车走就挡了。
许刚强:就算车走,那么小的树,也挡不着啊!
黄世贵:现在是不挡,可那些树不会长大吗?等以后树长大了,自然就挡了。所以要趁早砍掉,免得以后麻烦。
许刚强:你这狗日的,纯粹欺负人,我跟你拼了。
黄世贵:就凭你?你搞清楚,我可有三个儿子,你才一个儿子,大不了我用一个儿子的命换你一个儿子的命,到时候你可就没后了,我还有两个儿子哩!知道不?
许刚强:你这坏透顶的怂。咱们走着瞧!我要到公社告你去!
黄世贵:去!随便去!有没有路费,要不老子借你点?嘿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哥在县里是做什么的,我怕你个毬!
35.公社书记办公室,日,内
(许刚强战战兢兢站在公社书记杨爱军面前。)
许刚强:杨书记,事情就是这样。前些年,黄世贵看上我家一块坟地,说是风水好,要我卖给他,我没有同意。他一直怀恨在心,所以,这次才砍掉了我家门前的二十棵树。那些树已经长到碗口粗了啊!杨书记,这事您可得管啊!
杨爱军:真是岂有此理!竟然还有这种村霸,老乡,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讨回公道,让他给你赔理道歉,赔偿你那些树。
许刚强:杨书记,全靠您给我做主了。
杨爱军:放心吧,这事我管定了。你先回去吧,等这事有了处理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36.许刚强家屋中,夜,内
(秀贞坐在炕头上,默默擦着泪水。北北拉着妈妈的手,安慰着她。许刚强坐在地上抽旱烟。)
许刚强:秀贞,放心吧,杨书记答应给咱做主,让黄世贵道歉赔偿。
秀贞:再道歉赔偿,那些树也活不过来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我心里,心里就是憋屈得慌。(啜泣起来)
许刚强:这事,咱占理,他不占理。社里早晚会让他给咱一个说法。
北北:爸,我听他家小儿子说,他大伯在县里当啥武装部长。
秀贞:要真是这样,那杨书记还能替咱做主不?
许刚强:怕啥,就算他哥当县长、市长,也不能干欺负人的事。
37.公社杨书记办公室,日,内
杨爱军:老许啊,你的事我查清了,的确是他黄世贵做得不对,可……你也知道,他亲哥哥在咱县里当武装部长,给我打了招呼,我实在,唉,压力太大。你看这样行不,他的道歉咱不要了,公社替他赔偿你半亩麦子,你看行不?
许刚强(泪眼婆挲):杨书记,你可是咱们贫苦百姓的父母官,这事你都给我们做不了主,那我们以后可咋办啊?他黄世贵本来就是欺负人,让他道歉,他咋就不肯呢?难道他哥当个武装部长,就能横行乡里,随便欺负人吗?
杨爱军:理是这么个理,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一直在努力帮你嘛!可这事,它没办法啊!那赔给你的半亩麦子,还是我费了好多口舌才给批下来的嘛!
许刚强:半亩麦子是不少了,可我心里这口气,它咽不下去呐!
杨爱军:事到如今,你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也得咽!听我一句劝吧,老许,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许刚强:杨书记……
杨爱军:好了,你回去吧……
38.许刚强屋中,夜,内
(秀贞坐在炕头上默默流泪,腿上放着针线笸箩。北北一面玩手里的弹弓,一面望着母亲。许刚强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地抽烟。)
秀贞:我早就料到了,他哥在县里当官,公社杨书记不会听咱的,你看吧,被我说中了吧。
许刚强:杨书记他也为难。
北北:我让他们尝尝我的弹弓。(欲夺门而出)
许刚强:你给我站住!臭小子,大人的事,少掺和。跟那种人,不值得!真不值得!
(许刚强徐徐起身,走近炕前,一手拉着儿子,另一只手拉着秀贞,三人含泪抱作一团)
(闪回)
39.院中,日,外
(许刚强继续给茹娟顿茶,倒茶。在茶水蒸腾的热汽中,两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许刚强:如果人像树一样善良就好了。
茹娟:哪能呢?各有各的活法。那个年代,一切都那么难,你受了太多委屈。
许刚强:是啊,没过两年,我妈也去世了,她始终没有等到好日子到来。那时候,无论遭受多大的委屈,我心里始终坚守着一个信念:相信党,相信祖国,相信未来。我相信希望总会到来的。
(闪回到1980年)
40.碾麦场,日,外
(村子里的碾麦场上,锣鼓声震天响,村民们扭着秧歌,气氛欢庆,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孙大倔、杨二楞、许刚强站在人群里,观看秧歌,一脸喜悦。)
孙大倔:二楞,这次包产到户,给你分的咋样啊?
杨二楞:还算凑合吧。分了三垧地,展耶耶的,向阳,还分了两头大叫驴。嘿,还算凑合。
孙大倔:三垧地,两头驴,那也叫凑合?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杨二楞:嘿嘿,别光说我呀,你怎么样?
孙大倔:唉,和你一比差远了。只分了两垧平地,一头黄牛。地离家不远,就在庄背后。那牛呢,也正值青年,一个上午能耕一垧来地。唉,也就那样吧。
杨二楞:好家伙!这还唉声叹气呢?少装可怜!(笑着捶了一拳)对了,老许,你咋样啊?
许刚强:我还行。一垧平地,一垧不陡的山地。一匹大红马。
孙大倔:那是匹母马,来年下了崽,能卖大价钱呢!我可一直做梦都想要呢,没想到分给你家了。
杨二楞:老许,这包产到户第一年,你准备种点啥呢?
许刚强:先种粮食,后种树,然后把粮食粜了,买些树苗回来种。
孙大倔:啥,老许,你脑袋被驴踢了,这包产到户头一年,你就想着种树?
许刚强:想,太想了……我想拉一拖拉机树苗来,将眼前这些荒山秃岭全都种上树。
杨二楞:嘿,真是个树呆子,这种树就这么有意思?你啊,还不如多种些粮食粜了,给家里盖一间大瓦房。
杨二楞:就是,种粮食盖房子要紧。种树,图个啥?有啥光阴?
许刚强:你们不懂,时间一长,光阴自然就来了。
41.山路/集市,日/夜,外
(在荒山秃岭间,许刚强独自挑着一担粮食,沿着望不头的蜿蜒的山路,向天水洛门走去。接着,许刚强来到热闹的集市,粜粮食。)
旁白:那时候,松柏树苗不好买,只有90公里外的天水洛门才有树苗,我只好挑一担自家的粮食,去到洛门粜了,换回一担树苗来,一个来回就要走一天两夜。群山连绵起伏,脚下的山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万籁俱寂,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一轮残月斜挂在山头,繁星满天。连绵的群山,静默,黝黑。茫茫黑夜中,空寂的山路上,许刚强挑着一担树苗,踽踽前行,一面走一面大声喝着花儿。凄厉的歌声在群山间回荡。)
许刚强(唱):胡麻种着园园儿呢,要唱十朵莲花呢。一朵莲花水上漂,双手怀抱杨柳梢。穆桂英的武艺高,半天云里走一遭,打听杨宗保来了。二朵莲花倒下挂,平贵西凉招附马。宝钏受的磨难大,宝钏受磨难着呢,来时还情愿着呢。三朵莲花儿到上长,劈山救母刘彦昌。你想人着谁不想,但比人心一搭儿长。四朵莲花开的细,林黛玉么贾宝玉。连你没为名和誉。叫人讲了一台戏空,背名声好着气……
42.村口,日,外
(许刚强赶着两头驴正往前走,遇到杨二楞和孙大倔。)
杨二楞:嗨,老许,又去贩驴?
许刚强:这几天驴价好,去牲口市场看看。
孙大倔:卖上了好价钱,别忘了请我们哥俩喝酒啊!
许刚强:忘不了!(赶着驴走远了)
孙大倔:没想到这老许还真能折腾,这两年靠粜粮食,贩牲口,听说挣了不少钱呐。
杨二楞:可不是?听说他一天能挣五元块,县城里的技术工一天才挣五毛呀!
孙大倔:只可惜啊!他是挣得多,可一次馆子也没下过,所有的光阴全都种到了山上了。
杨二楞:这算啥,我听说他为了把树林种成片,把自家的十亩良田换成了30亩荒坡,你说脑子是不是有病?
杨二楞、孙大倔:不愧是树呆子,哈哈哈……
43.土崖旁,日,外
(秀贞和北北牵着一匹马,马身上绑着一根粗绳,绳子一条垂到土崖下面,另一端绑在许刚强腰里。)
许刚强:放,再放点,好嘞!
(他吊在半空,手里拿着铁锹,在土崖上挖树坑。)
许刚强:往上拉,再拉!
(树坑挖好后,秀贞牵着马将他拉上来,许振北将一棵松树苗递到他手里,又放他下去。他将一棵松树苗栽到了土崖上。)
44.许刚强家院子,日,外
(院子一角,搭着一个简易马棚,一只小马驹正绕着母马蹦踏。)
秀贞:还真没想到,咱家这头母马这么快就下崽了!
许刚强:这么一只小马驹可值不少钱呐!
秀贞:这次咱可说好了,卖小马驹的钱可一定得存起来,你要是再买成树苗,我可不答应。
许刚强:当然,当然要存起来。
45.城郊骡马市场,日,外
(骡马市场里到处都是待价而沽的牛、驴、骡、马、羊,乱哄哄的,叫声杂乱。牲畜贩子三三两两,静悄悄地与人袖中捏价。)
(许刚强一手牵着小马驹,另一只手正与一个马贩子袖内捏价。两个捏了半天,许刚强脸上毫无表情,捏了五六次后,他脸上才有了笑容。)
马贩子:老兄,这个价能成不?再不能高了。
许刚强:成,成。
(许刚强将缰绳递到对方手里。对方随即将一沓钱递给许刚强。许刚强背着人仔细数数,塞进胸前衣兜里。)
46.县城街道,日,外
三辆拉着树苗的拖拉机从许刚强面前驶过。他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到林业站门前。三辆拖拉机缓缓驶进林业站。
47.县林业站,日,外
(许刚强站在县林业站门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
门卫:喂,你干嘛的?
许刚强:我是跟着刚才拉树苗的拖拉机过来的,那三车树苗是咱林业站的?
门卫:咦,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许刚强:嘿,你忘了?几年前,我来过你们这儿,那时候你们正在开批斗会。
门卫:哦,想起来了,你不是那个请我们站长去给树看病的榜罗社员嘛?
许刚强:站长?我记得上次我请的是林森技术员。
门卫:对呀,就是林森。你还不知道,他现在是我们林业站的站长了。他还经常提起你呢,他说现在像你这样一心想着植树造林、保护生态的农民可不多喽!
许刚强:那我能见见你们站长吗?
门卫:当然可以,快请进。
48.林站长办公室,日,内
(林森正在办公桌前翻看文件。敲门声响。)
林森:请进!
(门推开,许刚强走进来。)
许刚强:林站长好呀!
林森:你是,许刚强?那个偷偷种树被罚上学习班的的许刚强!哎呀,我早就想去找你了。(连忙起身上前,双手紧握)
许刚强:没想到,你现在当上站长了,真是太好了。
林森:说起来,真是造化弄人啊!当年还是你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及时出现,让我给你的树看病,我准和那些跟我一起挨批斗的人一样,被打成残废了。坐,快请坐,来,喝茶。(倒茶)
许刚强:你说当年咋就那么乱呢?好人尽遭殃。
林森:是啊,不过现在从中央到地方,早已经拨乱反正,那样指鹿为马、黑白颠倒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说吧,这次来,找我什么事?
许刚强:我本来今天进城只是为了卖掉家里的小马驹。没想到刚从牛马市场出来,就看到三辆拖拉机拉着满满三车树苗进了咱们林业站。所以就跟了进来。
林森:所以你想买树苗是不?哈哈,老实说,我还担心这三车油松和云杉苗子卖不出去呢?你想要我们当然乐意。可是,这些树苗要是栽到你们那干旱的荒坡上,估计活不了,我劝你还是别冲动,再想想。
许刚强:只要你能卖给我,我保证将它们全部种活。
林森:老许啊,不是我不卖给你,是怕你白花钱,买了种不活,这不是全糟蹋了嘛!
许刚强:林站长,不瞒你说,我可把树苗当成命根子呐,买给我,还能糟踏了不成?你要是不卖给我,那我,那我只好不走了。
林森:你看,你这个人,算啦算啦,说吧,你要几棵?
许刚强:那三车树苗子总共有多少?
林森:大概700棵吧?咋,你不会全都要了吧?
许刚强:我要是全都要的话,那得多少钱呢?
林森:你疯啦?
许刚强:说嘛,多少钱嘛?
林森:按一棵一块钱算,也要700块。
许刚强:那太好了!全都买给我吧,我的小马驹刚好卖了700元。
林森:得啦,人工和运输费全都不要了,算你650元吧。
49.许刚强家旁的碾麦场,日,外
(三辆拖拉机吧嗒嗒开进碾麦场,许刚强与司机师傅将树苗卸在碾麦场里。村里的一群小孩围着拖拉机唱着自编的儿歌:“榜罗山路十八弯,张家川出了个树呆子。山转水转人不转,要拿良田把荒坡换。手活脚活心不活,不种粮食种木头。地上种的是松木,脑袋装的是榆木。”)
(秀贞围着围裙,和北北从家里出来。)
北北:不准你们唱!(追赶着孩子们跑远了。)
秀贞(扯着许刚强的袖子):哪来这么多树苗?卖小马驹的钱呢?你总不会是都买了树苗了吧?
许刚强:这会正忙呢,待会再说吧!
秀贞:咱家小马驹到底买了多少钱啊?
许刚强:700块。
秀贞:什么?700块呐,那可够咱家一年的花销了!钱呢?都买树苗了?
许刚强:别嚷嚷,这不正忙呢吗?
秀贞:你怎么就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都买了树苗了呢?你真是气死我咧!咱家往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许刚强:秀贞,别生气嘛!林业站刚好到了这批树苗,要是错过了,上哪去买呢?小马驹这不还能生么?
秀贞:说得好听!这些树你一个人种去,我再也不管了。(气呼呼扭头走开)
50.许刚强家屋子/院子/荒坡,夜/日,内/外
凌晨四点,鸡唱一遍。许刚强摸黑起来,点煤油灯,走到院中,点燃小火炉,炖起罐罐茶,一面喝茶,一面掐一撮玉米面馍塞进嘴里。喝完茶,将吃剩的半个玉米面馍和水壶装进口袋。背起一捆树苗,拿着铁锹上了荒山,一直干到烈日当头,最后披着月光回家。
51.许刚强家院子,日,外
(下着大雨,许刚强站在檐前,喜笑颜开。)
许刚强(自言自语):太好了!下吧,赶紧下吧!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我的树苗们正口渴呢!
(半山的树苗沐在朦胧的雨幕中,绿得那样可爱、妩媚。)
52.林森办公室,日,内
(电话铃响起。林森拿起听筒。)
林站长:什么?700棵树苗全都种活了,真的假的?(放下电话,朝门外)小刘,快安排车,跟我去一趟榜罗。
53.荒坡,日,外
(荒坡上栽满了油松和云杉,碧油油的,长势喜人。林森和随行人员在小树间穿行,兴高采烈地察看每一棵树。)
林站长:哎呀,老许,真有你的,700棵树苗,竟然全都被你种活了,你真是创造了奇迹啊!
许刚强:这次老天爷帮了我大忙,刚种上就下了一场大雨,把土都给浇透了。
林站长:这就叫“天时地利人和”嘛!以后,站里的树苗,都便宜卖给你。
许刚强:那可太好啦!谢谢林站长!
54.许刚强家院子,晨,外
(鸡鸣阵阵。一群村民气势汹汹地闯进许刚强家院子。)
村民甲:许刚强你出来!
众村民:许刚强你出来!
(许刚强靸着布鞋,披着衣服,从屋中出来。)
许刚强:你们这是干什么?
村民甲:许刚强,你给大伙儿说说,你凭什么将村里集体土地占有己有?
村民乙:就是,凭什么,给大伙说清楚!
许刚强:我什么时候占用村里的集体土地了?
村民丙:你专捡村里没人要的荒坡荒地种树,难道不是要将它们占为己有吗?
许刚强:大伙儿听我说嘛!村子周围那些沟沟坎坎、荒坡土崖这么多年都闲置着,你们也都看到了,那些地方一来种不成庄稼,二来都撂荒着,没什么用处,所以我才种上了树,怎么能叫占为己有嘛?
村民甲:少装蒜!那些地儿是没什么用处,可那是村集体的土地,你种上了树不就被你家独占了吗?
许刚强:我从来没这么想!那些地该是集体的还是集体的。我只是看到白白荒着有些浪费,所以才种上了树。
村民乙:你骗谁呢?我们不信!
众村民:对,我们不信!
村民甲:除非你给我们写个保证书,保证这些种了树的荒地以后还是村集体的,不是你个人的。
众村民:对,写保证书!
许刚强:好,好,我写,我写。
(闪回)
55.许刚强家院子,日,外
(许刚强望着远远的天边,泪眼婆娑。)
茹娟:真没想到乡亲们会那样误解你。
许刚强:有时候,人心比这穷山恶水更可怕!当我心里难受和绝望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树林里,看着眼前这些茁壮成长的大树,好像得到了一种安慰,心里就好受多了。我常常感觉这些树都是有灵魂的,它们就像我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能读懂我的心。没想到,有一天,它们还真给我带来了快乐。
茹娟:快乐?
许刚强:是啊!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好多树根长得很像人物鸟兽,于是我就将它们收集起来,自学根雕,算是自娱自乐吧。来,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宝贝。
56.屋中,日,内
(许刚强领着茹娟进到一间屋子。屋中央墙上赫着挂着一幅中堂:一勤天下无难事,百忍堂前有太和。落款是子骧。屋面陈列着他多年来雕刻的根雕,各种人物、动物,琳琅满目。桌子一角,整齐地放着高高一摞荣誉证书。)
茹娟:哇,这都能办一个小型展览了。这个昭君出塞真好看,简直栩栩如生。(不禁拿起来赏玩,爱不释手)
许刚强:这也算是苦中有乐吧。根雕成了我闲暇时唯一的乐趣。
茹娟:你快成根雕艺术家了,真好!
许刚强:啥艺术家啊,乡巴佬而已!
茹娟:人们都说家中无字画,不是通渭人。这幅中堂写得真好,感觉像是对你一生的总结。
许刚强:这是县一中退休的老校长专门给我写的,板桥体。
茹娟:咦?还有这么多荣誉证书啊!
许刚强:也许真的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为了种树,我历经了千辛万苦,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得到这么多荣誉。
(闪回)
57.车里,日,外
(一辆丰田越野车在山路上盘旋行驶。车里坐着市委牛书记和秘书小李。)
牛书记:小李,你快看,山下怎么有那么大一片树林?这是哪个林场的?
小李:牛书记,从没听过这一带有什么林场啊!
牛书记:这就怪了,走,下去看看。
(汽车掉头,朝山下的树林驶去。)
58.树林旁,日,外
(汽车在树林旁停下,牛书记和小李下车,望着眼前一片繁茂的树林。)
牛书记:多好的一片树林啊!林木排列整齐,一看就知道是人工种植的。前面有个村子,走,过去问问。
(两人走进村庄,路遇一个村民。)
牛书记:老乡你好啊,你知道山坡上那片树林是谁种的吗?
村民:嘿,除了我们村的树呆子还有谁!
牛书记:树呆子?
村民:对呀!种了一辈子树,没享过一天的福。不是树呆子是什么。
牛书记:你是说,这么一大片树林,都是他一个人种的?
村民:可不是?瞧,前面门前栽着两排油松的那家,就是树呆子家。
(牛书记和小李径直朝许刚强家走去。)
59.许刚强家院子,日,外
(院门半掩,牛书记和小李走到院门外。)
小李:请问有人吗?
许刚强(画外音):在呢,进来吧。
(牛书记和小李推开门走进院子,院子里种满了树和花草。许刚强从屋里出来,头发斑白,背有些驼,一身旧衣服。)
小李:老乡您好!这是咱们市里的牛书记。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树呆子的人?
许刚强:啊,牛书记好!我叫许刚强,树呆子就是我。
牛书记:您好啊,许大伯,请问一下,村外山坡上那片林子是您种的吗?
许刚强:嗯,都是我种的。
小李:大爷,您可不能在我们牛书记面前吹牛说大话啊,您一个人能种完那么一大片林子?我们刚才都看过了,那地方可到处都是窟圈和土崖啊!
许刚强:我真没吹牛。我从20岁起就开始种树,今年70岁了,整整种了50年,才种成现在这片300多亩的林子。
牛书记:等等,您是说,您一个人花了50年,种了300多亩树?
许刚强:是啊!要是不植树造林,改善生态,大雨就要把整个庄子吹走了,以前,这里到处都是被雨冲出的窟圈。
牛书记(激动得紧握住许刚强的手):真没想到,在这样的荒山秃岭间,竟藏着您这样一位当代愚公啊!
60.荒坡,日,外
(骄阳如火,许刚强正在荒坡上填窟圈。一辆黑色桑塔纳从远处驶来,停在许刚强脚下。张天贵从车里出来,手搭凉棚望着许刚强。)
张天贵:许刚强,快下来,有事找你。
许刚强:张书记,您找我啥事啊?
张天贵:快下来,下来跟你说。
(许刚强扛着铁锹,从荒坡上走下来。)
许刚强:张书记,这大热的天,您找我干嘛啊?
张天贵:还真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你这次算走了狗屎运了,乡里刚接到县里通知,说市里邀请你去领奖呢!
许刚强:啊,张书记,您就别逗我了。我能领啥奖呢?
张天贵:这大热天十几里山路我专门跑来逗你玩?领的奖好像是叫什么时代楷模。先不说了,赶紧回家换衣服,跟我走。
61.车里,日,内
(许刚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和张天贵一同坐在车后排。)
张天贵:前些年,因为种树的事,对你有过误解,希望你别往心里去啊,其实,那都是组织上对你的关怀,怕你误入歧途。
许刚强:都过去几十年了,早就忘了。
张天贵: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这次去市里领奖,要是碰见市里领导,还望您多提我几句啊!顺带的事嘛!
许刚强:您现在都当上乡党委书记了,哪需要我帮忙啊!
张天贵:您看,犯愣不是,装糊涂不是?哈哈,老许啊……(亲热地拍着许刚强的肩膀)
旁白:虽然过去几十年了,可只要许刚强一闭上眼,仍然能清楚地记得张天贵责骂他的那个下午,仍然记得他锋利如刀的言辞,还有他那狰狞的面孔。当然,那时候,张天贵还只是个生产队长。
62.市政府礼堂,日,内
(舞台上灯光如昼。舞台后面墙上挂着鲜艳的国旗和国徽,耀眼夺目。许刚强站在舞台中央,从牛书记里手里接过奖杯和荣誉证书。礼堂里坐满了各级领导干部和群众,顿时掌声雷动。)
(主持人上前,将话筒递到许刚强嘴边。)
主持人:恭喜您获得时代楷模荣誉称号。听说您种了一辈子树,那您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获得嘉奖呢?
许刚强:我从没有想过会得到什么嘉奖。
主持人:此刻,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许刚强:想说的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栽了整整五十年的树,栽树苦得很呐,看似容易,其实复杂得很。整地、挖坑、栽树、浇水、松土、除草、防治病虫害……有人说,我吃了别人三辈子的苦。(泪眼婆挲)我今年七十岁了,从没有下过馆子,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买树苗了,我只希望有一天,我们脚下这片陇原大地,能变成青山绿水,因为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
(掌声雷动。)
63.荒坡,日,外
(日头正毒,没有一丝风。许刚强正在荒坡上填窟圈。一辆黑色桑塔纳驶到许刚强脚下,后面跟着一辆越野车。两辆车随即停下。张天贵从车里出来,手搭凉棚望着许刚强。他像之前一样朝许刚强喊。)
张天贵:许刚强,快下来,有事找你。
许刚强:许刚强:张书记,您找我啥事啊?
张天贵:快下来,下来跟你说。
(许刚强扛着铁锹,从荒坡上走下来。越野车里下来两个人,一个是记者,一个是摄影师)
张天贵:老许啊,你这下可成大名人咧!你瞧,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都来采访你了。
记者:许大伯,您好!我们是中央电视台农业频道《远方的家》栏目摄制组,今天特来采访您。
许刚强:哎哟!我一个乡下老汉,咋就惊动中央电视台了呢?快,去家里坐!
64.杨二楞家屋子,夜,内
(杨二楞一家围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远方的家》,许刚强的事迹。)
杨二楞的孙子(兴奋地指着电视叫):爷爷,快看,是咱们村的树呆子。
杨二楞的儿子:嘿,还正是许刚强那个树呆子!
杨二楞:嗬!这树呆子还真能耐,竟然上电视了。
杨二楞媳妇:人家都七十岁的人了,还叫人家树呆子,也不嫌难听!人家能上电视,你们能上不?
杨二楞(朝儿子屁股上一脚):以后不准叫人家树呆子,要叫树爷,知道不?
杨二楞的儿子(朝儿子脑门凿个爆栗):以后不准叫树呆子,要叫树爷,听到没?
杨二楞孙子(摸摸疼痛的脑门):听到了……
65.树林中,日,外
(空寂的树林,绿荫匝地,鸟鸣婉转。许刚强靠着树独自坐在地上。)
许刚强(自言自语):值了,我这辈子值了。(泪眼婆挲)
(许刚强起身,手挽着一棵棵树干,漫无目地转着圈。接着,在林间空地上,独自扭起欢庆的秧歌来。)
(闪回)
66.许刚强屋里,日,内
茹娟:你看我这记性,给你和大妹子专门带了礼物,只顾着聊天,都忘拿出来了。(朝司机)徐军,快去把我带的礼物拿过来。
徐军:好的,董事长。
许刚强:你能来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还带啥礼物啊!
茹娟: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嘛!
(徐军捧着一堆礼物进来。)
茹娟:这是巴西进口的雪茄,这是一箱意大利的红酒,你尝尝。还有这个,是专门给大妹子买的,是古驰的真丝围巾,这颜色配你正合适呢!
许刚强:这些东西太贵了,我们怎么能收呢?
秀贞:是啊,大姐,这可使不得。
茹娟:你要是认我这个姐姐,就收下吧!回头你送我两罐土蜂蜜,这总成吧?
秀贞:哎唷,这蜂蜜才值几个钱呀!大姐要是喜欢吃,以后我每个月都给你寄。
茹娟:那可就有劳大妹子了。对了,老许,你带我去看看你种的树吧。
许刚强:好啊!我正想带你去看看呢,跟我来。
67.树林,日,外
(村庄周围的陡坡上,种满了大大小小的树,品种不一,全都枝繁叶茂。许刚强一面给茹娟带路,一面解说树名。)
(两人来到山沟前。)
茹娟:咦,这不是南方的棕榈树和芒果树吗?
许刚强:好眼力,正是。你看,这几棵是棕榈树,那几棵是棕榈树。
茹娟:天啦,你可真够神的!一直以为这些树只能生长在热带,没想到竟然在大西北种活了。
许刚强:我刚开始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还真种活了,这芒果树去年还结果了呢!那芒果虽然个小,但吃起来还真甜。
茹娟:你现在可真称得上是种树专家了。(指着山沟下面)没想到这沟里的泉水还像以前那么多。
许刚强:是啊,以前咱们村都喝这沟里的山泉水,现在家家都通自来水了,这沟里的山泉水依旧很充沛,只可惜就这样白白流走了。
茹娟:可以建一座拦水坝呀!
许刚强:我早就这么想了。只是缺少资金,就算每家每户都出分子钱,也还差得远。
茹娟: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三十万够不够?我回去就让会计把钱打过来。
许刚强:够,够,太够了!你可帮我们村大忙了。只要这坝建起来,两边山上所有的树都可以用泵浇水了,再也不用肩挑手提了。到时候,还可以养鱼,发展乡村旅游。
(许刚强激动地抓住茹娟的手,茹娟忙缩手,两人羞赧地低下头,半晌不语)
68.山梁上,日,外
(越野车停在村外路上。茹娟、许刚强和秀贞站在车后。)
许刚强:这就走了吗?
茹娟:不走不行啊,公司还有好多事等我处理呢!
许刚强:这个昭君出塞的木雕送给你,留个纪念吧。(将木雕递给茹娟)
茹娟:太谢谢啦!我太喜欢这个木雕了,一定好好收藏。
许刚强:等水坝建好了,我们全村人邀请你来剪彩,你能来不?
秀贞:是啊,大姐,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茹娟:放心吧,等你们水坝建成了,我一定来。
(茹娟上了车,从车窗里伸出头,向后招手。)
茹娟:回去吧!我还会来看你们的。
许刚强(招手):一路保重!
秀贞(招手):一路保重!
(汽车开动,转眼消失在荒山秃岭间。)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