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峑子山·一九四一(电影文学剧本)

编剧 王从地

我以朴素的民族艺术,为今天明天叙说昨天发生的事儿。

——作者题记

字幕:1941年,抗日战争进入最艰难最危险时期,日军铁蹄踏遍大半个中国,无数血肉之躯倒在侵略者的屠刀和狞笑中——城市沦陷,战火熊熊,活埋、砍头、枪杀,刺刀下绝望的哀号、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乡村哀鸿遍野,山地、平原、河滩、荒草边、大树下、小路旁,死难同胞三五成群,一片连一片……血在草丛中流走,狗在荒野里衔着人的肢体疯跑……

与字幕同步画面:空袭。日本飞机成编队集群掠过乌云翻卷的低空,炸弹接二连三落下……医院、教堂、银行、保育院、酒楼、桥梁相继被炸,建筑坍塌,人与瓦砾飞迸而去。一处、二处、三处,巨大的爆炸声浪追逐着惊惶失措的人流东奔西窜,日机乘势低空飞行,机枪前后疾射,一排排逃难的人流倒在敌枪口下。

1、天空,晴天丽日,白云团卷,漫过山峰、丘陵、草原、森林,若隐若现的河流山川,在云海里游弋、淹没。

机群从远方而来,三架一小队,九架一中队,成品字形密麻麻铺天盖地朝前方飞行,巨大的轰鸣伴随侵略者耀武扬威的阵势,冲开雪浪滚滚的云海,禽兽一群呼啸而来。

白云转换成乌云浊浪,风撕扯乌黑的版块,汹涌飞旋。一袭闪电划破天穹,云在冲闯,天在旋转,漆黑的云团罩住整个画面。

字幕:一九四一年·八月

2、峑子山,右侧山顶。

放牛娃闷狗和伙伴仰躺在地,嘴里嚼着铁连筋草根,睁大眼睛望着机群向山顶天空飞过。

闷狗:“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呸——”吐出口中残留的草根,恨恨地骂出一口脏话:“麻×,小日本的飞机象鸦雀子,乱喳喳地满天扑楞,数着数着又乱了,狗日的母猪壳!”

和闷狗一起放牛的秀儿“嘘”了一声,腾地坐起:“莫闹,莫闹……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刚好三十架,三十个牛肚子比母猪壳大多了,胀鼓鼓的。日本鬼子吃得好肥吔!”

闷狗也坐起来,望着从头顶飞过的机群,捧一把沙土朝天撒去:“瘟牛!瘟牛!又去乱屙屎节子,害人,害人!”

峑子山左侧山顶上有一个秃头的小伙子冲这边喊:“闷狗,闷狗,数没数?今天是二十八架。”

闷狗一跃而起,朝对面申辩:“三十架三十架,我和秀儿都数过,昨天才是二十八架。”

秃头小伙子有些孤掌难鸣,看看身边的两只羊:“三十架就三十架,我争不赢你闷狗,反正一天比一天多,前天十五架,昨天二十八架,今天三十架,明天、明天他狗日的有五十架哩!”

秀儿讥俏地一笑:“秃子哥,明天把灯点亮,数准。”

闷狗一蹦:“秃子哥,秀儿说得对,不要明天又数错毬!”

秃子哥忿忿地:“狗日黑压压地飞来,头排数到二二排就乱毬了,闷狗秀儿,吼起——小日本,飞机烂……

闷狗秀儿和山上山下的孩子们追着飞机飞去的方向边跑边喊:

小日本,飞机烂

东窜西窜甩炸弹

炸死人民千千万

人民要他赔血汗

赔不起,敲罐罐

几炮打个稀粑烂

——哟豁

一头栽在岩边边……

3、峑子山顶,华元寺庙坝中央。

住持何光裕和尚率僧众三十余人停住练武,凝望日机群飞去,众切齿横眉:

“师傅,今天飞机又加了。”

“师傅,重庆人民又要遭秧了。”

“日本鬼子涂炭生灵,灭我中华,我们华元寺有一天恐怕也保不住了。”

“狗日的在天上,我们空学了一身武艺,可惜都用不上。有本事,小日本下来和老子们拼一拼,刀枪棍棒,谁是孬种谁变鬼!”说话人将手中银枪奋力掷向空中。银枪飞越向上,渐渐下落,坠入山底。

众叹息,有几人将手中器械抛向坝沿。

住持何光裕手转佛珠:“重庆陪都,两江相拥,通衢大关,血肉横飞,死魂冤冤,悲乎惨乎。日寇侵华,罪恶滔天!我佛僧众,空有爱国之志,手无诛凶之力,苍天有眼,皇天在上,有朝一日剖肝沥胆,借大鹏神翅,与日机空中决一死战,吾当血染长空,忠魂不再归山!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日机编队渐去渐远——

一声两声接二连三的爆炸震得峑子山山体崩塌,地皮颤抖,惊鸟凄惶惨叫,奋翅疾飞远天。一团洇红喷发的血团如大张虎口顷刻间将整座峑子山连同华元寺吞噬!

4、山城重庆,依山环水的梯次建筑群步入云天。

四面疾疾的防空警报尖厉、绝望地嘶鸣;

日轰炸机群饿狼一般嚎叫着扑向城市上空,晴空万里的山城天空倏然间风云突变,乌烟瘴气翻卷搅和,日机在黑云中横冲直撞,一串串炸弹从天降落。

重庆城区,地面爆炸形成火海,连天大火中,惊慌失措的人流无目标地东奔西跑。哭声、喊声、诅咒、谩骂伴随炸弹爆炸、房屋倒塌的声音呼天抢地!

一幢银行大楼轰然倒塌,从大门口突围而出的人流被砖头、横梁、门窗五雷轰顶般砸倒在地。一个戴眼镜的女人从瓦砾中突围而出,猛然想起什么,又踅身冲进烟尘之中:“志华,志华,志华——啊——”凄厉的惨叫声淹没在炸弹爆炸声里;

街边,一棵粗大的黄桷树被拦腰炸断,一个女人被压在树干下,脑浆迸裂,两个7—8岁的女儿拖着女人的手哭喊:“妈——妈妈呀——”

5、峑子山,华元寺庙堂,香烛青烟袅袅,磬声铿锵轰鸣。

何光裕率众僧讼经,《往生咒》低回,婉约,悲怆,由低渐高,由弱渐强……

6、峑子山脚下,乡绅钟离表方步出院门,向四周天空瞭望。不祥之兆紧锁眉头,他下意识地有一种警觉的预感。佣女端出茶盘,递上:“先生,太太说你昨日上山念斋中暑,今天就不要远足了。”

钟先生呷了一口茶:“知道了。我总感觉山里有一股味,铁腥铁腥地,很玄乎,又很凶煞,闻得人心里慌乱乱地,象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快去,叫秀儿和她娘快点磨完面,人和牛都马上进屋去。”

佣女点头,马上跑到院门前的大坝边沿,对正在吆牛推磨的母女吩咐:“秀娘,秀儿,我家先生叫你们快点磨完面,人和牛赶快进屋里。”

秀儿一撅嘴:“为什么?先生不让我们用他家的大磨?”

佣女分辨:“不是不是。磨是钟家的,全湾的人家都在用。先生是说今天,今天好象不对味。”

秀儿娘俩一惊:“什么不对味?”

佣女:“怪味,铁腥铁腥地,我们峑子山从来没有这么凶的味道。”

秀儿娘:“先生是说日本飞机飞过后留下的气味,阴嗖嗖冷惨惨地,这几天凡是日本飞机飞过,我都闻到过,是血,腥乎乎的。”

秀儿:“我从山上下来,日本飞机早飞走了,我们峑子山跟这味搭扯不上。”

佣女着急地:“先生说,这股味今天很邪乎,也很凶煞,先生说峑子山好象要发生什么事。你们还是先防着点。”

老黄牛烦燥地拱着地皮,秀儿娘一挥牛鞭:“嘘——回先生,我们这就磨完了。”

7、重庆。一群拼命奔逃的人流被俯冲扫射的日机追着打,几个人中弹栽倒在街心大道上;

一辆黑色轿车行进中被炸,车中人员随着爆炸气浪冲击车外,重重摔在地面,血浆缓缓流浸,汇入街中流动的大股血河中;

一座桥被从中炸断,牛车、马车、鸡公车、汽车、自行车,挟老携幼的人流在绝望的呐喊中坠入河流……一个黄包车夫从激流中负伤游到岸边,撕下衣袖,扎住头上流血的伤口,仰天怒骂:“日本鬼子,你狗日的要栽死在中国!”

8、防空洞内,成千上万的难民蜷缩洞侧两壁,黑暗中传来人踩人的惊叫、喝斥声,偶尔一根火柴的光亮,映出蜿蜒曲折、挤挤密密的男女老少,张张脸庞流露出恐惧、绝望、仓惶的神色。

手电筒的光束,曲里拐弯的躲难民众的眼神:哀求、无助、惶悚、疑惧、惊悸……

忽然,洞口传来连续的爆炸声,呛人的浓烟朝洞口向内汹涌贯入。洞内骚乱了,人们挤前拥后,哭喊吵闹惊炸沸腾。慌乱中妻喊丈夫儿喊娘,婴儿的啼哭淹没在人声鼎沸的混响之中。

“咳……咳……咳咳……”呛人的浓烟熏得人们涕泪双流,咳喘连连。一位老人窒息倒下,另一位老人刚刚站稳,也一头栽倒。

浓烟继续从洞口扑入洞中,绝望的哀号呼天抢地传出洞口。

9、洞外,一群刚刚冲出洞口的人群被炸弹炸得人仰马翻,有两个幸存者夺命飞奔,俯冲的敌机一梭子弹将二人射到在矮小的洋槐树下。又有一批人从洞口浓烟中冲出来,四散奔逃,集束炸弹接二连三爆炸开来,人们纷纷倒地身亡……

10、洞内,奄奄一息的人们停止了骚乱,成堆成片的人因窒息倒在地上,仍有几名勇敢者用被盖、衣服、包裹去堵洞口汹涌而来的浓烟。

堵洞的人倒下一个,又一个。

新的人员接上去,又堵,又倒下。

11、峑子山华元寺庙堂,烛火、滚滚浓烟扭结翻滚冲庙顶升腾。

众僧诵经由《往生咒》转为《大悲咒》。

经声激昂,群情悲愤,僧人们一个个泪流满面,咬牙切齿。

磬声如战鼓,急促、愤怒、雄浑、悲恸。突然“嗡”地一声。磬止经断,住持何光裕猛然掀开袈娑,巍巍站立在菩萨座前,声音有些喑哑:“今天这经念诵到此。老衲眼前冤魂哀号,呼天抢地,四野鬼哭狼嚎,血流成河。浮屠众生,中华子民,遭日本鬼子如此残杀蹂躏,老衲一腔热血早已烈火一团。亡国之耻,丧权之辱,靠诵经修行已不再普度众生。弟子们,操起家伙,坝上集合,经书不如枪械,练好武术,振威佛门,峑子山会有一场较量,一翻血战的。”

“嗨”,众僧一齐吼喊,齐刷刷冲出庙门,整整齐齐列成一个方队,峨嵋武功、一招一式,刚勇划一……

峑子山庙门宏阔,苍松翠柏,迎风挺立。

“嗨——嗨——嗨——”,僧人们宏亮磅礴的吼喊,回荡在峑子山山上山下。

12、空中一架日机机仓内,机组成员个个脸红气胀,得意、骄横、野蛮、贪婪的外相相互对衬。机长秀山一郎粗野地搂拍女发报员的肩膀:“通知护航机组,零一零二紧紧跟上,不能掉队。后仓,向地面瓦房群抛一块石头,再抛一块。”

机组人员一下欢呼起来:“炸垮了、垮了,人都跑出来了……”

秀山一郎:“冲下去,把这群石头撵出来的笨蛋全部炸死,好……好……好……”

13、地面,重庆市区,重叠的民居群烟火升腾。

“嗵……嗵……”两砣从敌机上抛下的石头把两处房顶砸了个大洞,巨大的撞击轰响让躲在房内的市民本能地跑出屋外四下逃生。

俯冲而来的敌机乘势丢下一排炸弹,“轰……”逃命的人群被炸得七零八落,血肉横飞。

一阵惨叫,一遍嚎叫,一地尸首,一串狼烟。

敌机追着逃跑的市民群轮番疯狂扫射。

又有人中弹倒下,一个个死者大睁着恨恨的眼睛,鼓凸地盯着天空……

14、天空,日机仓内。

秀山一郎杀人魔王一般狂笑:“炸得好,炸得好!石头也能当炸弹,拿中国人的兵书解说,这叫投石问路、敲山震虎。怎么样木枝小姐,这是大日本空军的伟大发明吧——下面是房屋集中区,投燃烧弹,炸不完,烧,也要把它烧光,我要让所有中国人一提重庆就知道大日本空军的厉害!”

15、罗汉寺、长安寺两处寺庙在烈火中燃烧垮塌;

教堂、佛音堂颓然倒下;

挂着英国大使馆牌子的英使馆浓烟冲天,一群男男女女冲出瓦砾,惊慌失措地四周张望;

法国大使馆,火焰封住了大门,门里门外的使馆工作人员和家属飞惊飞跳,拼命呼喊;

德国大使馆,纳粹党旗在火焰中燃烧,馆舍被炸弹炸毁了半边。

16、空中,日轰炸机群绕个弯子,又一次飞临市区上空,炸弹接二连三落下,爆炸声里,飞机俯冲而下,朝地面奔跑的人流疯狂扫射。

机群阵形突变,由密集三角形逐渐向周边分散。

机群阵型中心一轰炸机内,机长秀山一郎发觉情况不妙,恨恨地对身边报务员咆哮:“请求总部,任务完成,可以返航。”

报务员是一位清丽漂亮的日本女郎,她即时发出电报信息。稍顷,报务员摘下耳机:“总部回电,一切顺利,大日本空军猛烈轰炸已迫使地面失去抵抗能力,继续穷追猛炸,机不可失,要让重庆成为中国政府、中国军人的一座死亡纪念碑。”

秀山一郎圆脸胀红,色如猪肝:“痛快,重庆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谁想抵抗就要付出代价甚至惨重代价——江边,有一艘轮船,看样子是客船,正在防空射击,飞过去,炸掉,炸……”

驾驶员:“是!秀山君,目标,船……”飞机脱离机群,向嘉陵江长江汇合处飞去。

17、重庆,朝天门码头,嘉陵江长江浑浊浩瀚的江水奔腾直下,两江交汇,浊浪排空。

嘉陵江上,近百名纤夫拖着一排木船浩浩荡荡逆流而上,粗重、急促、气势宏大的船工号子显得紧迫而坚定:

(领纤吼声) (众纤夫回声)

嘿啰啰船 上广元

广元吃的啥子饭 广元吃的包谷面

渠水桡子 保宁纤

涪江号子 震山湾

喊号子是学生 答号子是先生 嘿啅嘿

龙抬头 往上升 嘿啅嘿

菜园坝赶场 对直爬 嘿啅嘿

要拉鲜货 上广元 嘿啅嘿

要拜张飞 保宁院 嘿啅嘿

好耍好看 顺庆府 嘿啅嘿

重庆码头 正撒钱 嘿啅嘿

陡上又加陡 上去就好走 嘿啅嘿

黄梁子 枸杞子 爬不上去打勾子 嘿啅嘿

撒午吃的八大碗 上坡正好把劲展 嘿啅嘿

俯冲直下的日机机枪对船队、船工疯狂扫射,一时船篷炸飞,船工中弹倒地,哀号呼救之声混和有些零乱的号子声断断续续。稍顷,船工号子由弱渐强起伏回响。

船工们埋着头,弓着腰,几乎匍匐在地爬行,每迈一步,都需咬紧牙关,拼尽全身力气。

船队缓缓上行。

船工们个个紧咬牙关,浑身大汗。腿、腰、胸、手臂的肌肉凸楞地展示生命与命运,与死亡的抗争。

又一个船工中弹倒下:“啊——老子遭了——”

船工号子浑然整齐雄强起来:

(领纤吼声) (众纤夫回声)

日本鬼子 大坏蛋 嘿左嘿

飞机天天 丢炸弹 嘿左嘿

炸死人民 千千万 嘿左嘿

任你龟儿子凶 任你龟儿子炸 嘿左嘿

格老子我就一句话 不怕就不怕 嘿左嘿

任你龟儿子炸 任你龟儿子恶 嘿左嘿

格老子我就一条命 出脱就出脱 嘿左嘿

奔过滩滩 抢过弯弯 嘿左嘿

解了头帕 丢了衲坨 嘿左嘿

扯紧腰绳 抓牢搭伴 嘿左嘿

一步一条命 一命拼垮天 嘿左嘿

亮油壶儿 紧到燃 嘿左嘿

气死小日本 一群王八蛋 嘿左嘿

一群船工中弹倒下;

另一群船工刚刚跑开,四周机枪子弹又将他们逼成一团。一遍惨叫,船工们悉数中弹身亡。一重伤未死纤夫在血泊中挣扎坐起:“小日本,我日你娘——”手指天空,眼睛定住,全身僵硬了。

粗大的纤绳“嘣”地断裂,剩下的船工甩开纤绳,四散亡命。

船队失去了牵引,被激流冲得七拐八歪,有几只船几番碰撞,相继沉沦……

18、日机、仓内。

秀山一郎狰狞大笑:“这些船拐子,这群支那猪,该知道大日本皇军的厉害了吧?!山田君,绕过去,长江边上,目标,客轮,他们还在对空射击,坚决把它炸沉!让这些成天喊抗日口号的猪男狗女统统喂鱼虾去。机枪手,准备射击!”

驾驶员山田摘下飞行帽:“嗨!目标,长江,客轮,马上到位!秀山君放心。”

前后仓机枪射手齐声回应:“准备射击,秀山君放心。”

19、朝天门码头上空,日机数架成包围之势向长江上停靠的一艘客轮突袭而来。

第一架日机掠过江面,接连投下两枚炸弹;

第二架日机相随跟进,投下两枚炸弹后斜线拉起飞去;

第三架、第四架日机分别一左一右交叉轰炸江面上的客轮。投弹的同时,机枪手不停地向下横扫。

20、长江边,客轮在水浪中左右摇摆。

客轮四周,巨大的炸弹掀起的水柱接二连三。“轰……”一声巨响伴随船体迸裂的撕扯声震彻河滩。

船体浓烟消弥处,对空射击的机枪手掀开炸死的射手,咬着牙朝敌机射击。

21、日机,仓内。

秀山一郎捶胸顿足,丧心病狂地指挥手下:“没有炸沉,草包!混蛋!决不罢休!绕过去,炸、炸、炸,把长江炸成一片火海,也要把这艘客轮炸沉。这是大日本空军的使命,是天皇陛下的威仪,谁敢抵抗,统统毙命……山田君——”

驾驶员山田正一正飞行帽:“嗨!”

秀山一郎:“松本君……”

学生一样的副驾驶松本挺胸坐正:“嗨!”

秀山一郎:“木枝小姐……”

发报员佐藤木枝摘下耳机:“嗨!”

秀山一郎:“小川君,河野君还有谷村君……”

小川、河野、谷村齐声应答:“嗨!”

秀山一郎:“请各位复诵大日本空军使命。”

六人齐声回答:“遵从天命,执行圣战,随处轰炸,报效天皇。”

秀山一郎:“谢谢各位协力同心不辱使命,本机组一行七人,个个舍生取义报效天皇,我会为大家请功提升进言的。喔,箱子里还有多少油?”

松本转过身:“报告秀山君,还能坚持一个半小时。总部急电,立即返航,有些机组已经北返,飞往山西运城。”

秀山一郎:“回总部电,我秀山机组最后一炸立即返航。一个半小时够了。我要最后一搏,一定要把这艘抵抗大日本空军的客轮炸沉。木枝小姐,电告护航零式一号、二号机组,紧紧跟随我们行动,不准擅自离开我们。”

木枝小姐庚即发报。

木枝一下紧张起来:“秀山君,零一号机报告,东边空中有机群向我方飞来,请求返航。”

秀山一郎一怔:“管它来者是谁,暂不理会,命令零一零二号继续配合我机行动。”

木枝:“嗨!”

秀山机组三架战机再次飞过长江,朝江面客轮丢下几枚炸弹,又连续俯冲扫射。

22、空战。由西向东的中国空军对日轰炸机群形成夹击之势,日机的品字形编队阵型大乱,朝山西运城机场返航的日机被截击退回包围圈内。

日机乱糟糟左冲右突,寻求脱逃之路。

中国空军机群强有力的火力阻击。几架日机慌不择路,猛然拉高返身退回。

双方激烈交火。

一架日机中弹起火,空中打了几个旋转,拖着火焰坠入长江,爆炸。

另一架日机东偏西倒,朝嘉陵江上游山区翩翩而去,机尾拖长的黑烟把晴朗的天空划成两半。

两架日机被头顶中国空军战机追着打,惊慌之中撞在一起,双双空中爆炸起火。

日机四散溃逃,不分东西南北各自冲出包围圈。

中国空军战机追着零星逃逸的日机穷追猛打。

又一架日机空中中弹爆炸。

23、地面,重庆市民纷纷从躲藏的地方跑出来,抬头观望中日双方激烈的空战。

“打得好,巴实,巴实惨了,日本鬼子太猖狂了,该打!该遭!”

“两架、四架、五架,日本鬼子挨了五架,我们重庆人出了口恶气!继续打,打死完,一架也莫让它龟儿子跑球了!”

市郊乡村,祠堂门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跪在六、七具尸体面前,用力撕扯胸前的衣衫,早已哭干眼泪的她声音嘶哑,语不成句:“报应……报应呀……我一家人全炸死了,就剩下一个老婆子,我咋个活哟——日本鬼子,你们该千刀万剐,千刀万剐哟……”

长江边,客轮上,船尾还冒着余烟。人们纷纷站在甲板上,挥舞着手中领带、手巾、草帽,朝天欢呼:“我们赢了,中国赢了,日本鬼子栽死在长江,撞死在山岩,活该、活该!”

24、空中,秀山一郎机组三架日机从西北方向突出重围,拼命逃窜。

四架中国战机成高压态势追逼夹击,猛烈的火力冲着三架日机边追加打。

中国战机内,睿智、坚定、英气勃勃的驾驶员及机组其他成员胸前均佩带“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的徽章。机长沉着而果决地命令:“两侧的零式护航机已经脱阵,对准中间的轰炸机,发炮——”

“噹噹噹——”中国战机的火力成三面夹击朝日轰炸机喷射。

日轰炸机突然左侧翻转、下降、升起、躲过猛烈火力的打击。

25、日机,仓内,秀山一郎面对神色仓惶的机组成员:“镇定,各自坚守战位,中国空军落后笨促,全是一群破旧老式飞机,机械装备根本无法与我大日本空军抗衡,更不要说人。今天让他们占点小便宜,明天我要利滚利捞回来。”

报务员佐藤木枝小姐侧身面对秀山一郎:“报告秀山君,今天参战的中国飞机机组成员是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队员,有人刚刚给他们起了个别名叫‘飞虎队’,总指挥兼教官就是陈纳德,这是大日本空军最难对付的敌人。”

秀山一郎瞪起一对血红的眼睛,凶相毕露:“飞虎队,陈纳德,这群美国疯子跑到中国与大日本帝国对抗,找死!太平洋的海水够美国佬喝一壶的。我要奏启天皇陛下,大日本帝国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就是美国!海战,空战,地面战场,日本美国,美国日本,硬战、血战,决一死战!”

日机驾驶员山田紧急报告:“不好,秀山君,前方发现中国空军堵截,至少有三架,我机冲不过去。”

秀山一咬牙:“向西,再向西,让他们找不着北,我们只有迂回突围,甩掉陈纳德,再图北上山西。木枝小姐,急电护航零一零二,分散开,保持距离,不许离队。”

佐藤木枝回答:“是,零一零二,分散开,保护距离,不许离队。”

26、峑子山。一架中弹日机拖着浓烟从远处飞来,山上放牛放羊的闷狗,秃子哥和山下的孩子们同时欢呼跳跃。

“小日本屁眼儿冒烟,挨起——

小日本,栽下来

一栽栽下垮石岩

你来拖、我来抬

死猪烂狗一排排

紧紧挖、紧紧埋

火匣子板板当棺材

填坑坑、扣盖盖

不要小日本钻出来……”

中弹日机围绕峑子山飞了一圈,又挣扎向上、向后山嘉陵江边飞去。

27、山下,钟离大院院坝中。

乡绅钟离表方对身边众人吩附:“日本飞机在重庆遭到抵抗,刚才这架飞机带伤逃窜,估计将在嘉陵江江边坠毁。你们听,城里的警报还没解除,重庆方面空战仍在继续。你们要注意,各房间的门一定不能关,院门全敞开,以便紧急情况大家往外跑。注意不要到处乱窜,不许点火冒烟。刘老幺招呼两个弟兄,到外面转一圈,鸣锣警告,招呼乡里,兵荒马乱,祸从天降,山梁上的放牛娃儿,赶快吆牛回家,谨防遭炮火!”

众人纷纷跑回屋中,吱吱嘎嘎打开门窗。

刘老幺招呼侧屋内的伙计:“海叭明娃,把铜锣带上,跟我出去吆喝……钟大爷,我这和弟兄们就出去了。”

钟离表方一挥手:“去吧,喔,顺便你们到华元寺去一趟,告诉何光裕和尚,叫他派几个人观察天上情况,确保寺庙和僧员们安全,集合练武,目标太大,最好停了。回来以后,安排人给寺庙的粮食、蔬菜送上去。”

刘老幺紧紧裤带:“好,表方先生,我和弟兄们这就走。”说完带两个伙计出了院门。

钟离表方一个人踱出大院,站在院门口“表方篷莱”的横匾下,目送刘老幺三人在乡间小路上远去。

28、空中,日轰炸机和护航零式一号、二号战机仓惶脱逃,“品”字形的编队忽左忽右,歪歪斜斜向西北丘陵地区飞去。

机仓内,秀山一郎气急败坏厉声指责:“怎么回事,飞机摇摇晃晃,象老牛拉破车,慢吞吞的,我现在需要的是速度!速度!”

驾驶员山田早已满头虚汗,十分无奈地辩解:“机身多处中弹,有些部件完全瘫痪,我是无能为力,能保持飞行不坠毁已是我尽了最大努力,秀山君,我只能这样了!”

秀山一郎咆哮起来:“山田君,我们所有人的命都在你一个人手上,你要为机组全体人员负责,为大日本空军的神圣名誉负责!”

山田委曲地嗫嚅:“我负责,我负不了这个责,机械失灵,不听使唤……操纵失控……我,我对天皇宣过誓……我不配圣战斗士的光荣……”

秀山一郎绝望地:“你滚!滚过来,让松本君驾驶……”

山田一下哭出声来:“秀山君,我甘愿、甘愿一死了之!你千万别,别怀疑我对帝国圣战的忠勇!别误会我,我无能……我脓包……但我是效忠天皇的武士,来中国四年了,我参加了174次大日本空军的作战行动,几乎全胜而归。今天,今天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秀山一郎恶毒武断地喝斥:“哭,哭个丧,到阎王爷面前再哭吧——松本君,你上!”

松本一脸沮丧:“秀山君,我高中没毕业就参军,时间还不到一年,飞行时间总共不到三小时,正常放飞我也提心吊胆,现在、现在……,我害怕!我不敢……”

秀山一郎切齿怒骂:“王八蛋,学生腔,娃娃胆,你他妈也配大日本空军武士……完了,我秀山一郎今天要上黄泉路,见鬼,见鬼!可惜我没把那艘客轮炸沉——木枝小姐,急电总部,我机中弹,请求救援,请求救援,快,快!”

发报员佐藤木枝几翻倒腾,一脸颓丧地报告:“秀山君,电台没有任何信号,我们已经和外界失去联系。”

秀山一郎:“什么?那你命令护航零一零二,叫他们急电总部,请求救援——”

佐藤木枝又几番忙碌,最后绝望地把耳机与话筒朝电台砸去:“全部死机,电台成了一堆废铁,我们,我们完了,哇——我们完了——”木枝恐惧万状,嚎啕大哭起来。

木枝的哭声引来松本的哭声,又勾起山田的哀哭,一时前仓哭声一片。后仓的小川、河野、谷村也是六神无主,面面相觑。

秀山一郎十分恼火:“哭,哭吧,都哭,我秀山也陪你们哭!我以为你们都是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英雄,事实证明你们原来是胆小怕死的狗熊。事到如今,熊也罢牛也罢,我们面临死亡,但我们还没死。我们活着,我们必须活下去。我们七个人,同一机组让我们生死相连,生在一起又死在一起,是我们的缘份。”

木枝的哭声凄厉起来:“不是,是八个人,我这肚子里怀着山下君的孩子,我们新婚蜜月没完,就被招募来到中国,山下君战死了,可他的孩子正在新生,我们是八个人。”

秀山一郎接过话头:“对,我们现在成了八个人,前边的山田、松本和木枝君振起精神,擦干眼泪,生为天皇人,死为天皇鬼,活着走出机仓是天运给我们的希望,你们要努力。后边的小川、河野、谷村君身经百战,固然视死如归,坚守战位,完成大日本空军最后的圣战。谁要跳伞,可举手。可是跳下去情况更惨!中国人会把我们剁成肉酱的。有没有自愿跳伞的?没有。好,大家都生死抱在一团了。好,一切听我指挥,谁也不许离开战位,为天皇而生,为天皇而死,请诸君举手宣誓。”

除山田紧张地驾驶飞机之外,机仓内其他的人参差不齐地举起手,声音零乱而缺乏底气:“我宣誓,为天皇而生,为天皇而死。”

秀山一郎一步跨向前仓,对山田下命令:“向左,绕过前边小山,往前飞,往前飞——好啊!,我们的护航机零一零二一左一右紧紧跟着,他们没有抛下我们独自逃命,大日本空军万岁,天皇万岁——”

三架日机在崇山峻岭中继续向北飞行。

29、山城重庆激烈空战已经结束,天空恢复晴朗平静,白云堆里的乌黑烟云尚未散尽。

市区,火海连片,房屋成排燃烧、垮塌,焦土瓦砾堆旁,摆放着一具具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尸体。

国民政府防空指挥部工兵营的官兵含着眼泪清理、挖掘尸体,一处、二处、三处——

街边、树下、房屋旁、道路上、广场坝……到处是堆积如山的死难同胞。

哭声、呻吟声、吆喝声、诅咒声伴随着遍地狼烟满目疮痍在四面八方各个角落汇响,一张张哀伤悲恸欲绝的面孔流露着苦难、仇恨和无助、无奈的控诉……

一组日机轰炸重庆的纪实照片。

一首低回、哀怨、撼天动地的主题歌响起:

记忆

(《恩仇峑子山》主题歌)

记住这本帐

世代不能忘

日本飞机炸重庆

焦土狼烟

火海汪洋

生生死死

死死生生

生离死别断肝肠

老老少少

血肉铺满黄泉路

哀哀切切

望断天涯路茫茫

流不尽

嘉陵滔滔血与泪

哭不完

长江滚滚万里长

记住这本帐

千年不能忘

日本飞机炸重庆

山崩地裂

城破家亡

神州悲歌共一曲

亡人先人

先人亡人

前赴后继振国殇

中华儿男

铁臂擎起抗日旗

人神共愤

同仇敌忾打豺狼

雪国耻

累累血债血来偿

扬国威

长城巍巍万里长

歌曲声中,火海狼烟在燃烧在狂卷……

防空洞口,堆积摆放的罹难者尸体横七竖八绵延铺展,工兵营的士兵们仍不断向洞外抬出尸体,择地摆放……长达千米以上的遇难同胞尸体引来成千上万观望者恸哭、哀号、哭天喊地……

字幕加解说:

据史料统计,从1938年至1944年6月,侵华日军对中国大后方重庆实行了持续6年、惨绝人寰的大轰炸,他们先后出动9000架次飞机,轮番轰炸200多次。市区主要繁华地区被破坏,17600幢房屋被炸毁,三万人死于轰炸,几十万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重庆遭受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日本飞机也创造有史以来空中大屠杀的黑暗记录。

中国在泣血。

世界被震惊!

30、峑子山脚,刘老幺和伙计二人站在山洪滚滚的小河岸边,伙计敲响铜锣,刘老幺喊话:“峑子山今天不太平,日本飞机在头顶,山上山下所有人,不要乱窜不关门。贼从天降,该躲就躲,该藏就藏,消灾免难,谨防谨防——”

铜锣一路打响,刘老幺招呼伙计:“走,我们从垭豁口爬上峑子山,给华元寺和尚也打个招呼。”

一伙计:“和尚会算,不得遭。”

另一伙计:“天下大乱,和尚算得到个球哟。”

刘老幺:“算不得,算不得。一算天上有月亮,二算海里有龙王,三算眉毛长在眼睛上,四算两个鼻孔朝下长,又闻臭来又闻香——飞机来了,快躲岩边边!”三人迅速躲在山岩脚下,望着三架飞机从头上飞过。

正在山上放牛赶羊的闷狗和秃子哥同在峑子山左右两侧朝头顶飞机大喊:“飞机飞机栽下来,要栽要栽栽下岩,断手杆、断脚杆,火匣子板板没人抬……”

峑子山顶,华元寺。

何光裕与众僧侣躲在庙檐下,注视着三架日机从头上飞过。

明智和尚象发现了什么:“师傅,中间那架轰炸机有问题,左右打偏,飞得很恼火了。”

明净和尚擦擦眼睛:“要戳拐,今天飞得太矮,谨防要落!”

众僧侣七嘴八舌:

“肯定遭打了,飞球不起来。”

“狗日的太坏,不遭天报不得行。”

“要栽快点栽,不要栽在峑子山。”

“老子唯愿它龟儿子栽在峑子山,看老子们啷格收拾它!……”

何光裕手转佛珠,念念有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阿弥陀佛——”

31、天空,三架日机结伙飞行。

左右两架零式战机时高时低,时慢时快,时前时后,品字形的编队随时在变化。

秀山一郎在轰炸机仓内早已坐立不安,语无伦次:“……拉起来,再拉,再拉,好危险,总算又躲过一关——狗日美国佬,陈纳德,大日本帝国的头号敌人,我秀山一郎的头号敌人,我们来日方长,在太平洋上见,在空中见……木枝小姐,把通讯设备所有机关开起来,向总部告急,请求救援,请求救援——”

佐藤木枝一动不动:“没有用了,这些东西全是一堆废铜烂铁。”

秀山一郎转而问驾驶员:“山田君,我要知道我们现在确切的位置,下面好像是一座县城。”

山田不敢回头,两只眼睛野兽般朝机仓外扫视:“四川、阆中,应该是阆中。”

秀山一郎:“阆中,是不是有个机场?”

山田:“有机场,但没有飞机。”

秀山一郎:“今天没有,不能说永远没有。有机场就要飞机,这是天经地义。河野君,还剩下几颗炸弹?”

后仓投弹手河野回答:“还有四颗。”

秀山一郎咬牙指挥:“好。山田君,飞向机场,河野君,准备投弹,炸机场——”

日机丢下两枚炸弹,飞机绕了个大弯又朝连绵群山的丘陵地带飞去。

秀山一郎:“炸得好,炸得好,还剩两枚炸弹,炸!炸!坚决炸!下边又是一个县城?是,一个县城,山田君,请报一个地名。”

山田:“四川,南部县。”

秀山一郎突然想到什么:“南部县?我们是北上,这是往后退?怎么搞的?山田君!”

山田:“刚才炸阆中机场,不得不绕了个弯,我们马上转飞正北,大方向是不会错的。”

秀山一郎喃喃地:“天皇在上,保佑我们平安飞回运城。”

松本一声惊呼:“完了,我们没油了,天啦,没油了!”

秀山一郎“腾”地一下站起:“什么?没油了?山田君,到底怎么回事?”

山田大声一吼:“设备出毛病,就要加倍消耗油料才能维持飞行,现在我们机上的油已经烧干,水也已经用完了。”

木枝一下哭起来:“天啦,我们只有等飞机坠落,机毁人亡了,妈妈呀——我这肚子里还怀着山下君的孩子呀——”

机组其他人员乱嚷嚷闹成一片:

“完了,路走绝了,早知道有今天,打死我也不来中国。”

“这几天轰炸重庆,真他妈久走夜路碰到鬼了。”

“我们是被美国人逼的,我变鬼也要咬死陈纳德。”

“完了,我在东京的父母、还有妻子、儿女,都完了——”

“谁活下去,一定要到长崎,找到中野美子,说我到死还在爱着她,拜托了,拜托!”

“我突然想到樱花,想到家乡神户农村,面临大海……我回不去了!”

秀山一郎不停地摇着头,已经有些神经质:“荣誉,大日本帝国的荣誉,现在,死亡就是我们大日本空军的荣誉。记住,谁在死亡面前损毁帝国荣誉,我就先处死谁。松本君,我们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松本带着口腔:“秀山君,我们最多还有10分钟了,10分钟,飞机非降不可。”

秀山一郎瞪大眼睛:“选择农田、沙地迫降,尽量避开地面建筑和山体河流,这些常识你比我懂。一线生机,唯一的一线生机掌握在你手中,松本君,我拜托您了——其他人员做好迫降准备,生为帝国的人,死为帝国的鬼,死,也要一人一个样。请记住,要死得有模有样,我们是死在中国的,不能让中国人笑话,听见了吗?我说的话。”

众人零乱地回答:“听见了——”

河野从后仓报告:“机上还有两枚炸弹,怎么处理?”

秀山一郎恨恨地:“赶快炸下去!南部县,炸死一个算一个,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完成大日本空军圣战使命了——把机上还有的石头、电台、工具,还有这一大堆传单统统扔下去,不要让这些东西在落地时砸我们自己的头和脚。一线生机,我们还有一线生机——飞过县城,朝山区走,中国农村落后贫困愚昧,这恰恰是我们脱死求生的又一个机会!”

山田牙关一咬:“穷山恶水出刁民,所有中国人,都是不好对付的!”

河野疯狂地拍胸膛,露出发达的胸肌:“对于帝国空军,所有中国人除了仇恨只有仇恨。只要有机会,我倒要和他们一拼,让中国人尝尝东洋武术的味道!”

秀山一郎一下来了精神:“河野君,不愧东洋武士的代表,你要亮出看家本事,会有机会的。我们有内线,他们供给我们地面情报,关键时刻,他们会帮助我们的。这些人是大日本皇军的中国朋友,是我们用钱养肥了的狗——”

山田紧急呼喊:“前面有池塘,山脚有一块平地,只有靠左有一套院子,离县城直线10公路,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32、峑子山脚,“C”字形的山湾里,三架日机从“C”字型入口的大片稻田上空,飞抵山脚,“轰”地一声巨响,日轰炸机掠过树梢,贴着大片玉米地撞向地面。正在磨子旁的秀儿娘母吓得爬在地上不敢动弹,半晌才从浓烟中爬起跑开去。

推磨的老黄牛屁股被飞机削掉一大块,老黄牛倒在地上“哞哞——”惨叫挣扎。

石磨旁的一棵粗大核桃树被机翼巨大的冲击拦腰截断,硕大的树冠轰然倒下。

冲天浓烟,从坠机头尾喷出,和着泥沙、尘土,四散弥漫开来。

两架护航零式战机撇下轰炸机,沿着峑子山山顶,向西北方向飞去。

闷狗在山上吆喝:“飞机栽下来了,日本鬼子遭球了——”

秃子哥正朝山下猛跑,边跑边喊:“抓日本鬼子,抓鬼子哟——”

峑子山顶华元寺,40多名和尚手持器械冲出庙门,朝山下冲去。

山脚钟离大院,巨大的轰响让院内乱成一团,男女老少东窜西跑,你喊我叫。

一股黑烟漫过大院,钟离表方紧急吩咐手下:“顶住大门,把枪发给弟兄们,准备武装抵抗。快把梯子搭过来,我要上房顶看看形势。”

表方先生的妻子见钟离表方顺着梯子朝房顶爬,着急地制止:“先生,不能上阁楼,四面炮火都能把阁楼打穿,你快下来!”

钟离继续上爬:“你慌什么?惊诧诧瞎闹,小玉,扶许太太回房去。”

许太太一下哭出来:“天啦,峑子山从来安安静静,日本飞机为啥偏栽到这里来!”

钟离先生从房顶上了阁楼,推开小窗,前方平坝的坠地日机仍有余烟袅袅,机身凹陷,有严重碰撞毁损,机翼左边折断大半,右边完整,机身中段有断裂痕迹,整架飞机的外形基本完整,但机头机尾已被烟火熏得乌黑。

钟离先生再仔细观察,透过机窗,发现机内有人影在移动。

警觉的钟离先生惊出一身冷汗,他轻轻关上阁楼小窗,转身打开后窗,他看见几十个僧人猛虎下山般朝山下跑来,冲在最前沿的是刘老幺和俩个伙计,先生脱口而出地大叫起来:“遭了,这些和尚,蛮干要戳大拐!”

钟离先生急忙从阁楼下到地面,对手下着急地吩咐:“胡子贵,你快从左边上峑子山,堵住刘老幺和何光裕等和尚,叫他们赶快退回华元寺,日本飞机上情况不明,好像还有人没死,他们这样硬拼硬打过去,要遭日本人的机枪扫射。快去,堵住他们,就说是我钟离表方安排的。”

胡子贵:“晓得了,先生,我一趟子跑上山,堵住他们!”胡子贵说完夺门而去。

33、田园、水稻田、苞谷地、高梁丛、即将收割的庄稼地繁密、茂盛。

胡子贵踩稻田、钻苞谷、高梁地,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近路直奔峑子山,一路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只是不敢停步。

峑子山头,由刘老幺打头排的和尚队伍吆喝着冲下山来。刘老幺的伙计一边跑一边敲响铜锣:“日本飞机栽下来了,抓鬼子哟——抓鬼子哟——”

34、坠地日机、仓内。

巨大的撞击让活下来的人惊魂未定,烟火熏烤,让所有人的头发几乎被烧光,全身除一对活动的眼球外全是黑灰色。

松本绝望地哭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回家,回家……”

木枝双手捧着小肚子:“我们没死,没死,孩子,好好活着,你还活着吧?活着,活下去,我们都不能死啊——”

秀山一郎被压在两块仓板之间,乌黑的血从额头流下,不是眼睛偶尔眨动,纯粹就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

秀山一郎不停地哀叫:“哎哟……哎……山田君,山田君——”

松本哭声凄厉:“山田君脑袋开花,砸破了,血糊糊地,半个脑袋没有了……”

秀山一郎挣扎了几下,手臂、胸、腰被死死卡住,他不能脱出身来:“河野君、河野,你过来,帮我把这两块该死的仓板掀开。我动也不能动,哎哟……“

河野在后仓正在给断腿的小川绑扎。血,从小川大腿涌出,染红了小川全身,双手血淋淋的河野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小川扎绷带,一边不停地朝自己衣服裤子抹去手上的血污。

河野停下手中的活计,双手在胸前两抹,黑血糊了一身:“秀山君,等一下,小川君腿断了,骨尖子戳出肉来,再不止住血,他会死的。谷村君,帮个忙,把这儿抬起来。”

秀山一郎:“我,我也会死的——”

小川一声惨叫:“呀——水、水,我要喝水,喝水——”

谷村大声一吼:“机上早就没有一滴水,有水我们都能活下去,可惜就是没有!”

秀山一郎又一声号叫:“水,水,我也快渴死了。河野君,你快点,快点——”

河野在小川腿上的布带上打个结:“只能这样了,小川君,你千万不要乱动,这儿是中国农村,不是战地医院。我们会有水的,你坚持一下,要挺住。谷村君,你把小川君看好,千万不能让他坐起来。”

河野来到前仓,使劲掰去压在秀山一郎身上的仓板,有一块大板,河野抬开了又弹回去,压得秀山一郎大声嗥叫。

河野抬起板:“松本君,你把板底下垫一个东西,对,就是你脚下的箱子。垫紧,对,再往下挤紧。”

在松本帮助下,板被抬开,秀山一郎终于坐起身来:“谢谢河野君,你的日本武功还会有大用的。松本君,你马上提上小桶,到外边找水。”

松本怯怯地后退半步:“我,我不敢去,中国人会抓住我杀了我的。”

秀山一郎凶狠地:“这是命令,你必须去!没有水,我们会渴死的。趁大批中国人还没有过来,你要尽快找到水,水是我们剩下六个人活下去的第一需要。”

松本哭丧着脸:“我担心,这一出去,水没找回来,人,也回不来了。”

秀山一郎很有把握地鼓励松本:“你下去,不要脱离我们的视线,前边稻田旁好象有一条水渠,应该有水。谷村君,你负责机枪掩护,河野君使用冲锋枪,我和木枝小姐都用手枪,我们全力以赴,掩护松本君把水找回来。快下去,时间就是生命,中国人一包围过来,你再想出去就迟了。到那时,我们全部人,不要中国人一枪一弹,全都渴死了。松本君,你快下去,现在机上的人只有你去最合适,快!”

松本战战兢兢,提着水桶,从敞开的仓门跳下去,四面张望几下,猫着腰,从菜园钻进苞谷丛,踩着密密的苕藤地楞,朝前边稻田飞奔而去。

机上的人,所有眼珠凸出来,手中握着枪械,准备应付突发而至的一切情况。

35、县城,半边街茶楼大堂热闹喧哗,“义”字袍哥大爷张红苕正带领一帮弟兄在看川戏《马房放奎》。

台上锣鼓喧天,一黄袍白发老生正在展示旋卷上下翻飞的“口条功”。台下有人鼓掌。

“这口条功是川剧一绝,耍得安逸呀——”

张红苕得意地摇头晃脑,他微眯着眼睛,欣赏扣人心弦的锣鼓清脆响亮的疾疾韵律,听人鼓掌喝彩,他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休闲惬意。

斟茶的幺师提着长嘴茶壶,附着张红苕耳朵说了什么。

又进来两个弟兄,也到张红苕跟前说了事情。

张红苕陡然脸色一变,“腾”地坐起,并随手抓起放在桌上的机枪,朝天“当当当”一阵连发。

台上唱得正起劲的老生随嘎然而止的锣鼓声一下停止,后台的人也冲上前台,不知道出了啥事。全场“轰”地一声,左冲右突的茶客和大人小孩妇女尖叫声中乱成一团。

张红苕提着机枪,大步流星走上戏台:“参拜列位乡里乡亲街坊邻居,张红苕惊扰四座,告罪了。刚才得了个消息,这几天天天炸重庆的日本飞机都路过我们南部县。今天一天,南门桥河坝、中山公园、还有嘉陵江边就遭日本飞机甩了三颗炸弹,刘麻子的婆娘正在河边洗衣裳,当场就炸死球了。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战火烧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很多人想抗日却没有机会上前线。今天机会来了,一架日本飞机轰炸重庆被打了,栽在盘龙驿下河的峑子山,有人看到机上还有人,还有日本鬼子。我张红苕的机枪就是专为打日本飞机买的,今天这挺机枪开光了。这场会戏不唱了,等我们到峑子山把日本鬼子抓到了,再来唱三天三夜大戏,大家说要不要得!”

场下鼓掌欢呼起来:

“张老大,今天你老人家雄起哟!”

“逮到日本鬼子,千刀万剐。狗日的,把我们中国人当鸡一样乱宰乱杀,重庆人遭孽哟——”

“打倒日本鬼子,敲他沙罐儿——”

张红苕招手示停:“情况紧急,张红苕这就要带人马往峑子山去了。我妈在红苕地里生的我,所以取名张红苕。今天,张红苕要在红苕地亮一亮我的家底——曾蝉汉儿胡二娃刘毛子,赶快召集弟兄伙,传我的话,格老子哪个龟儿子扯把子梭边边不来的,看规矩。把‘义’字袍哥的旗旗扯起,硬火全别上,马下停蹄,撵拢峑子山!”

弟兄们一声吼喝:“张老大,听你的,哪个敢拉稀摆带,找死!走——”

张红苕提着机枪从台上下,吆喝身边兄弟伙,急匆匆出了茶馆,奔向半边街头。

36、县城东,“远东茶馆”。

“仁”字袍哥坐堂大爷杜南瓜集合起众弟兄准备出发。众弟兄青一色的黑绸上衣,白裤子,肩上斜挎着盒子炮。

杜南瓜双手握着胸间双枪:“今天该‘仁’字袍哥出个头——峑子山日本飞机栽下来,我们要打一场大仗硬仗,要让侵略中国的日本人晓得中国大后方的贫民百姓是不好惹的。现在我们马上下去,坐船,跑下水,看到峑子山就上岸。弟兄们,这笔大生意,敢不敢嗨下来?”

众弟兄齐声吆喝:“嗨!”

杜南瓜看了看天:“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黑,我们撵过去,看势行事。注意,日本鬼子个个是杀人魔王,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投降。我们要动脑壳长眼睛和他们斗,和他们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反正不能让他们跑掉一个。”

有弟兄跑来报告:“南瓜大爷,‘义’字袍哥老大张红苕带了几十个兄弟,抬起机枪,打起旗旗,已经朝峑子山去了。”

杜南瓜略一皱眉:“张红苕今天睡醒了,抢先一步,想邀头功。弟兄们,是铁是钢,峑子山上见,决不能让‘义’字袍哥抢在我们前头。但这一回是对付日本鬼子,平常恩恩怨怨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计较就不识时务。我是吃南瓜长大的,我晓得轻重。走,上船!峑子山有钟离表方大爷坐桩,他老人家会待见我们。”

杜南瓜带着“仁”字袍哥50余人,离开远东茶馆,穿过两条大街,威风凛凛扑向嘉陵江边,登上早已备好的船只,朝下游开船疾发。

江面上,一队黑褐色水鸟结队冲向山间,几声“刮刮”鸣叫,显得孤单而荒凉。

37、县城,中山公园,花木茂盛,蜂飞蝶舞。

两个粉面浓妆,穿风雅旗袍的女人坐在凉亭中央喝茶,吃瓜子。

赵四姐摇着团扇,翩翩舞步,从花径中出来,朝凉亭里招招手:“姐妹们,过来!”

凉亭间两女人急朝赵四姐走去:“四姐,有啥子事,把我们喊到这儿碰头。”

赵四姐神秘地压低声音:“情况紧急,我这里长话短说,我们就当上公园走耍耍,以免引起人家注意。今天下午,峑子山一架日本飞机……”后边的话声音更小,从三个的脸神上可以看见事情很急,很神秘。

三人边走边停,不时四下观望过往人员,说话的声音外人听不见,只赵四姐一人在布置什么行动。

中山公园上空,不时有飞机从北至南飞过,有一架单飞的,也有两架、三架、四架同行的。

三人来到凉亭中央,并不下座。

赵四姐点燃一支香烟:“端哪家碗说哪家的话,帮哪家做事,战争年代,各为其主,我们姐妹本事不大,能干啥就干点啥。三妹子、二姑娘,能不能起到作用,就看姐妹们尽多大的心了。好吧,今天的行动,一定要绝密,对父母、丈夫、情人、儿女、朋友不许信口开河,一个字也不准提。平常姐妹们风流缠绵儿女情长要死要活都不说了,这一回要是嘴巴子不严,谨防遭杀身之祸——政府不杀头,袍哥大爷也会要我们命的。回去准备一下,马上跟我出发,给家中人就说我赵四姐请你们赶一下会,耽搁两天就回来。”

三妹子嘴一撇:“赵四姐,办弄门大的事情,没得几个数的,转不动散。”

赵四姐拿出一沓“中央银行”“法币”,给三妹子、二姑娘一人一半:“拿倒,事情办完了,再论功行赏。姐妹们放心,钱是有人出的,有赵四姐初一就有你们十五——天上飞机过来过去,象疯子一样在找什么东西。好了,各自回家,安排一下,马上到燕子窝街上,那里有滑竿在等我们。”

三个女人差前错后分别从不同方向走出中山公园。

天空,又有飞机从县城上空飞过……

38、峑子山,半山腰处一块平地,胡子贵苦苦劝说众僧侣不要贸然下山。

胡子贵仍是上气不接下气:“表方先生明明看到飞机里有人影影,叫我专门上来堵住你们,表方先生叫你们暂不忙冲下山,等情况摸清了,再下去收拾他!算不得坛子哟!钟大爷说的话。”

何光裕和尚手转佛珠,急切切发问:“没人管他,人跑了怎么办?”

胡子贵:“跑不脱,峑子山除了田坝就是庄稼,他们人生地不熟,跑出来到哪去?抱成一团还能抵挡几下,单个单个跑出来只有找死。东南西北都找球不倒,敢往哪儿跑!”

明智和尚发话:“他们跑出来杀人,烧房子,抢东西,糟蹋农家妇女,怎么办?”

胡子贵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飞机栽下来,他们想活命都自身难保,哪敢再出来烧光杀光抢光。”

何光裕看了看身边人群:“此话有理。这样吧,都不争了。表方施主叫我们不要下山自有道理。凭我们手中的刀剑棍棒要和日本人的机关枪手榴弹对拼,显然鸡蛋碰石头。日本人现在到底还有多少?火力配置怎样?明智先和刘老幺、胡子贵施主一起下去,找到表方施主,弄清情况再说。我等修行之人,不杀生灵,但也不能把自己往虎口里送。”

刘老幺接过话头:“对头,何师傅安排莫得错。大家忍一下,稳一稳,日本鬼子个个杀人不眨眼,他才不管你修行不修行杀生不杀生,枪子子飞过来打你个对穿对过。闷头闷脑死了划球不着。你们看到起,一会儿我上来给你们报信。这是打日本鬼子,是大仗,硬仗,千万不要莽撞。”

何光裕已恢复平静:“明智,随刘施主一起下山,我等就地等待。”

明智把长棍交给同伴:“要得。师傅,我们下去了。”

刘老幺和两伙计、胡子贵还有明智和尚一起朝山下飞跑,何光裕与众僧侣目送他们下山。

峑子山天空,三架飞机绕行一圈又无奈地飞走。

39、稻田旁,水渠边。

松本提着水桶,寻找靠近水渠的地方。

荒草齐腰深覆盖着残缺不齐的地楞,松本想一步跨过去,地楞太宽,显然有些冒险。想一脚踩下去,又惧怕荒草下有陷阱。一时间,松本左右为难,不敢抬腿。

水渠里“哗哗哗——”,清脆诱人的流水声使松本显得更加慌乱。

天空,有飞机“嗡嗡嗡”飞过,松本朝天扬起手,跳跃着,打招呼,希望机上的同伴能发现自己,最终无奈地叹口气,鼓足勇气,纵身向地楞的荒草丛跳过去。

松本连人带桶陷入荒草丛中,脚下松软的泥土大块陷落,松本整个人随地楞的垮陷三翻两倒,掉进浊流汹涌的水渠中。

松本在水渠洪流中跌跌撞撞,拼命挣扎,几次抓住渠水边的荒草,都因水流太急,人和草根一次一次随水浪打翻,朝下冲去。

下游不远,有一扇门大的土洞张开深不见底的豁口,汹涌的洪水滚滚流入土洞,再从很远的山崖边流出来。土洞口无疑是地狱之门,人一旦随水冲入,再也别想活着出来。

土洞口的水草被湍急的水流朝下一顺溜冲得左右摇晃,巨大的水流轰响着翻卷着冲进洞内的黑暗之中。

渠水中翻滚的松本已看见前边的土洞,他惊恐万状地拼命朝水岸扑腾,一次又一次抓住大把水草,但仍然被水流打翻冲下去。

离土洞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松本已清楚看见洞口水草的摇摆,流进洞口的水浪和水浪深处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平静而神秘的幽远和恐怖。

松本“哇哇”几声惨叫,绝望地猛扑两把,他发疯似地朝水岸边垂倒的桑枝伸出双手……

水流疾疾,波浪滚滚……

松本被冲到土洞口……

松本抓住了一根桑枝条,整个人体象一片柳叶在水中扭摆,松本在土洞口水流中大声呼唤:“救命啦!有人吗?救命——救命——”

左岸边上,一直关注现场的闷狗拍手称快:“小日本,要遭!要遭!连云洞的土鳖今天要啃日本人的脸包子啰——”

松本在水中发现闷狗,大声呼喊过来:“小朋友,快救我命,救我——”

闷狗奋奋地一指:“小日本,侵略中国,杀我们中国人,还开着飞机甩炸弹,炸死人民千千万,我不救你,就不救你。”

松本求饶地哭起来:“小朋友,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小孩子。我在学校读书,是他们骗我来中国的。我还小,我没有杀一个人。”

闷狗“呸”地一口吐出去:“你骗人,没杀一个人?你跑中国干什么来了。”

松本边哭边说:“我想开飞机,开飞机在天上最好玩,我就想在同学中占个先,摆一摆我的面子。没想到,战争是要流血,要死人的。我真的好后悔,我就不该来中国的,我不该来。”

闷狗忽然蹲下来:“你们炸重庆,炸死了多少人?”

松本:“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们在天上,看不见地面上死没死人。”

闷狗:“你们还要去炸吗?还要炸多久?炸不炸我们峑子山?你实话实说。”

松本:“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再去了,打死我也不再去了。你快救我吧,求求你,我们都是小朋友,我知道你是好人。中国人有一句话:见死不救三分罪,你是大大的中国的好朋友,你会救我的。只要你把手中的绳子甩下来,我抓住绳子就有救了,绳子,绳子——”

闷狗摇一摇栓在腰间的绳子:“这个?是索子不是绳子。索子,栓牛的。嘻嘻,绳子绳子,龟儿子喊的洋歪歪的,好肉麻哟,嘻嘻——”

松本呛了一口水,咳了两下:“对,是索子。就是栓牛的索子,你放下来。”

闷狗认真地:“没法给你放下来,水冲跑了,我拿啥子栓牛,回去要挨顿饱打。”

松本着急了:“我上来就把索子还给你,水冲不走的。”

闷狗固执地:“不给你,妈晓得我把放牛索给日本鬼子,妈要把我打死。”

松本突然一转话头:“你放的牛是公牛还是母牛?”

闷狗一本正经地说:“小崽是公牛,大黄是母牛。”

松本追问:“小崽是母牛生的小牛?”

闷狗:“大黄不下儿,都五岁了,一个小崽也不下,白吃饭。”

松本又问:“配种,就是公牛和母牛交配那个事儿,配过没有?”

闷狗说:“寄种,寄了寄了,这几年年年找公牛寄,花了钱,请了匠人,白白寄了,大黄还是屁没打一个。”

松本就势引导:“我有办法,保证大黄生下小牛。”

闷狗兴趣来了:“你有啥办法?吹牛皮。妈都说了,明年大黄再寄再不下儿就把它赶到盘龙驿杀牛房卖了。”

松本认真地:“我有办法,保证大黄明年下儿,生崽崽。我学过兽医,只要给母牛打一针雌激素,大黄就要下儿。这是科学,科学能解决土办法不能解决的问题。”

闷狗:“硬是有弄门灵?你又不是神仙。”

松本:“我是医生,专给牲口看病的医生。”

闷狗:“那叫先生,我们请过先生,就是没治倒大黄不下儿的病。”

松本:“我有个药箱,就在飞机上。我上岸来就给你大黄打一针。”

闷狗:“打一针,明年就下儿?”

松本:“对,保证,明年,明年下儿。”

闷狗一阵高兴:“那不把我妈欢喜死了——你在哄我,你才说你是学生,一变就变成兽医了,又不是孙猴子,会七十二变。”

松本又呛了两口水:“我在学校学的就是兽医,我把药箱打开给你看,你就知道我是真正的兽医了。我上岸来马上给大黄打针,我药箱里有药,很多很多药。”

闷狗被说服了,慢慢解开腰间盘绕的绳子,提着绳头,扔下水渠:“我救了你,你跑了,不给大黄打针,我在哪找你?”

绳头在松本头上、身上晃了几下,松本单手抓了几把没抓住:“再放长一点,再放。”

闷狗又放了放绳子,突然一手把绳子扯回来:“不忙,我光顾救人,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

松本:“我叫松本叶子,是我妈起的名字。你呢?你叫什么?”

闷狗:“我叫闷狗,也是我妈起的名字。妈说,贱名字娃儿命大好长成人。名字起贵了,病多灾多要短命。你看我,没灾没病。你呢,从天上栽下来又滚到水凼里,我不救你,你就短命死球了。你莫我命大,是不是?松本叶子。”

松本:“闷狗,好记,命大。我记住了,中国人的名字简单响亮,还很科学,怪不得中国人多得很,都是名字起得好。快把绳子扔下来,我上来就给大黄打针,我好好打,就算谢谢你。”

闷狗把绳子又扔下水渠,松本抓了几把,还是没抓住。

松本被滚滚流水冲得翻了两卷,从水中冒出头来,又呛了两大口水:“闷狗,索子,索子,再扔长一些!”

闷狗想起什么,又把绳子提起来:“我忘了一个事,你必须答应我,不然,我不救你。”

松本在水流中已经精疲力竭:“我答应你,保证答应你,你说。”

闷狗非常认真地:“你是日本的松本叶子,我是峑子山的闷狗。你给大黄打一针,还要给我留一针药。万一、万一大黄明年不下儿,我再给它打一针,你说要得不?”

松本连连认可:“要得,要得。我药箱里有很多药,保证再给你一针,保证!”

闷狗十分满意刚才提出的条件和松本的承诺,他把绳子再一次扔下水渠,几番抓扑,松本终于抓住了。

松本抓住绳子往上走,巨大的水流让他寸步难行。

闷狗在水渠边扯住绳子,差一点就被拉进水里:“不行,不行,水太流,我把你拖不起来。”

松本在水流中摇摇晃晃站住了:“闷狗,你把绳子缠在树桩上,拉紧,我就上来了。”

闷狗匆忙将绳子绕树桩一周,然后死死拖住绳头。

松本一步一步走出水流,爬向岸边。

水太流,松本始终爬不上岸,他伸出手,示意闷狗拉他一把。

闷狗一手拉着绳头,一手弯腰去拉松本。

松本艰难抓住树桩,他手一松,绳子一滑,闷狗却一头栽进水渠。

闷狗被洪水冲得七仰八翻,等他抓住垂倒的桑枝,他刚好被冲到松本刚才的位置,他拼命大叫:“快救我,松本叶子,快救我——”

松本攀着树桩爬上渠岸,对水中挣扎呼救的闷狗冷笑两下,绕过右堤,捡回刚才留在岸上的水桶,打了满满一桶水,看了看洞口随时会被冲走的闷狗,转身朝飞机大步走去了。

水渠洞口,汹涌的水流朝闷狗劈头盖脑打来,闷狗拼死去抓流水中的另一拨树枝,一次、两次……

闷狗呼救的声音渐渐被洪水声音淹没:“——救命——,狗日的小日本,我上当了——上当了——妈,妈,我上当了,秃子哥——救命——救”

40、村口,张红苕率“义”字袍哥50多人风风火火赶拢来,一行人个个满头大汗,全是脱光衣衫光着上身赤膊上阵的好汉。

张红苕拔出手枪:“弟兄们,我们这就进沟了,到了现场,听我指挥,不准冒皮皮打飞机。先占领山头,看好了秧水再做买卖,哪个不守规矩戳了拐,臊了‘义’字堂口的皮,你各人挨起不说,婆娘娃儿都要跟倒遭秧。占山为王,本堂口第一着棋就这么下,听省事没有?”

众弟兄齐声应答:“老大在上,我们都听省事了,占山为王。”

张红苕又补充:“再办个交结,衣裳穿好,旗旗打伸,到了峑子山脚下,从右边坡坡上梭上去,把日本飞机盯倒再说。”

众弟兄纷纷穿衣拔枪:“要得要得!”

几十个人集结好后,鱼贯似从“C”形入口进村朝峑子山飞奔。

41、嘉陵江,一艘木船抵达岸边,一袭黑衫白裤的“仁”字袍哥纷纷跳到岸上。

杜南瓜对站成一列的队伍发话:“弟兄们,翻过这个垭豁,再从黄桷树底下梭过去,就拢峑子山去了。各位招呼在前哈,我们拢了先找钟大爷,表方先生是‘仁’字掌门,我们兄弟伙都嗨的老大的皮,穿的老大的衣,不要在老大家门口放筏子。话不多说,有言在先,弟兄们,爬山——喔,幺五你去河边木船,给船老板结算船钱,莫讲价,多打发两个。”

幺五直奔河边木船,其他人转身朝面前山坡的石梯上爬去。

42、峑子山,村口,田埂小道,一个滑竿队伍抬着赵四姐、三妹子、二姑娘等人疾步赶来。

赵四姐问抬工:“师哥,离峑子山还有多远?”

抬工满头大汗,头也不回应道:“手杆一老、脚杆一伸,说到就到,喊停就停。姐儿你莫慌,坐在高头总比我们爬在地下安逸多了,你各人摇你的扇,观你的景,莫说热来莫说冷。进口口了,快得很——”

赵四姐言不由衷地摇着团扇:“龟儿子天气要热死人啰!”

三妹子在后边探探身子:“赵四姐,莫嫌热,展劲的时候在后头哟!”

二姑娘趁势从后排一阵大笑:“三妹子说的啥子,二荤不素的,不雅观,不雅观啰!”

又是一阵脆笑,滑竿队伍跑得飞快了。

43、钟离大院,阁楼上,表方先生正在和明智和尚观察前方飞机的情况。

明智和尚发现了正打水返回飞机的松本:“看,一个小日本,提着一桶水,回了飞机。他们缺水,可以肯定,飞机上不只一个人!”

表方先生严肃地:“据我观察,机仓内至少还有五个人,他们敢派人外出打水,说明他们对火力部署是有把握的。你马上回山,叫何师傅把人马稳到,派几个人下来,躲在暗处,观察日本鬼子阵仗。他们要干啥,我们干扰他。搅他个翻天覆地,困他个三天两夜,逼他们自动出来投降。”

明智和尚担心地说:“光靠我们山上几十个弟兄,怕不得行。我们缺硬火!”

表方先生说:“你们放心,我已派人前去通知国民政府,保安团的兵爷最快今天半夜要到。另外‘仁’字堂口、‘义’字堂口的弟兄正在往这边赶,他们一到,长枪短枪机关枪都齐展,人多势众,对付这几个日本鬼子,我们有把握。”

明智和尚施礼:“钟施主想得万全,华元寺今天差点闯了大祸。谢谢施主,我回山上回禀师傅去了,他们正等得火烧火燎。我们先派八个人下来,要得不?”

表方先生:“要得。其他人守住山头寺庙,准备打大仗。”

明智和尚与表方先生告辞,下了阁楼,出了院门,朝峑子山奔去。

头顶,又一架日机从西北至东南方向飞去。

44、日机,仓内。

小川在后仓一直不停地呻吟:“……哎哟,水、水,再给我一口水……”

秀山一郎制止准备给水的河野:“药箱里还有酒精,把生水烧开了再喝。天啦,我们靠罐头和这半桶水,最多只能维持两天。我们必须设法和外边取得联系。要快,越快越好,没有空降部队从天而降,我们就只有在这破飞机上等死。”

木枝小姐东翻西找,终于从一个包里找出一面日本国旗,她兴奋地抖着这面茶几大小的旗帜:“秀山君,我这还有一面日本国旗。”

秀山一郎亢奋地站起身来:“这面国旗,国旗,是大日本帝国的最高荣誉,是天皇至高无上的尊严,是帝国空军横空万里的座标和胜利的宣言。木枝小姐,你在哪儿得到这面旗帜又把他带到中国,在我们现在的飞机上?”

木枝小组把日本国旗披在前胸:“我们几千名志愿队员出发前接受检阅,大日本皇军最高统帅山本五十六亲手把这面旗帜交给我。我很荣幸,也很神圣。作为旗手,我举着国旗走在志愿队伍最前列。那时刻,我只有一个感觉,我是全世界的最美丽!我们日本帝国一定能赢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这面旗帜,是我青春的灿烂记录,是我理想的庄严起步,也是我一生不能忘怀的珍贵实物。我保存着,心爱着,梦幻着……在我的行囊里,在我的爱情中,在我的睡梦里……”

木枝陶醉在回忆幻想中,完全忘记了此时此地此刻的危险处境。

机仓里除小川以外,其他五人都在木枝的忘情叙述中缓缓站起身来,松本、河野感动地泪流满面。

眼泪从肮脏的面孔顺流而下。

河野擦擦眼睛:“太神圣了,谢谢你,木枝小姐,你为我们上了一堂忠勇大义慷慨赴死的人生大课,为大和民族,为皇家帝国战死,成了此时我们的神圣职责。我在日本的武馆里,每个学武的学生床头上都挂着国旗。我们的口号就是光复大和武业,扫平中国武术,让日本武士道征服东南西北全世界——这是国旗的召唤。”

谷村从小川身旁缓缓站起:“我也感谢木枝小姐,这种时候把国旗展示在我们面前,让我们走到回忆中去:在学校,在游行队伍里,在军武堂,在特训课,我都对国旗举手宣过誓,忠于大和民族,誓死尽忠天皇。我是搞历史研究的,我读过战争论,世界史。考过古,也写过几本有关战争与王朝更替的书。我坚信,大日本帝国王者天下。凭我们现在的速度、进度,我们一定能夺取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现在到了生死关头,是实现诺言和兑现宣誓的时候了。秀山君,你就下令吧,要我们怎么死,我们就会怎么死。”

松本仍是哭丧着脸:“我……我也对国旗宣过誓,同学中只有少数几个上了战场,我能在天上开飞机,还能和中国人美国人空战,我很骄傲。我是大日本帝国的热血青年,同学们都崇拜我,象崇拜民族英雄一样崇拜我。我是在胜利和圣战的兴奋激动中走到今天来的……我不后悔,也不怕死,现在这种时候,怕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是站在死亡门坎上渴望重生的机会,和大家一道,走出地狱之门,回到日本,回到神户,在樱花三月的阳光下和妈妈一道,向大海走去,向海鸥走去,在蔚蓝的天空下呼吸潮湿而带着腥味的大海气息,家的气息……”

小川一声吆喝:“呸!松本君,这种时候你还浪漫抒情在唱家乡小调,滚你妈的蛋!你想回日本,马上下飞机,跪在地上投降,让中国人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你的魂就带你回日本老家了。我是子承父业,行武出生,知道战场上生死是怎么回事,我为天皇而战死,无尚光荣!我死了,我们全死了,战争仍将继续下去。日本要赢!”

松本委屈地:“小川君,难道把你送回日本养好伤,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我们大家非要死,死在一块儿哩?”

小川艰难地动了动:“问题是我们没有选择生的机会了。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松本君,你是学生调娃娃腔,你不能再拿回日本的生存意愿来瓦解我们现在的意志,皇军、圣战、武士道,提前就为我们铺平了死亡的道路,我选择死,我不要生!”

松本推开双手:“小川君,我面对国旗许愿,保佑我们生还日本,天皇陛下听见臣民求救,他不会撒手不管的。秀山君说了,我们现在只有大日本皇军空降部队才能救我们,我们并没有完全丧失生的希望。你,和我,还有大家,都还有生的希望,我们为什么只去想死!”

小川重重一声叹息:“我听见天上有帝国飞机飞过,可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也不可能发现我们。我们电台坏了,失去和外界的任何联系。空降部队,简直是遥远的神话。”

河野精神一振:“对,我们要让天上的飞机知道我们在这儿。”

正在这时,峑子山上空又有飞机飞过。机仓里的人一下活跃起来,嚷嚷声四下响起。

秀山一郎挥挥手:“大家不要吵,一切听我的。现在我们全体人员面对日本国旗最后一次宣誓。”

秀山一郎虔诚下跪,面对日本国旗举起战刀。

木枝高高扬起手中的日本国旗。

松本、河野、谷村就地跪下,低着头,战刀举过头顶。

小川侧了侧身子,望着国旗,也举起战刀。

秀山一郎领誓:“生为帝国生,死为天皇死,捐躯圣战,视死如生。大日本空军武士秀山一郎——”

“大日本空军武士佐藤木枝——”

“大日本空军武士松本叶子——”

“大日本空军武士竹下河野——”

“大日本空军武士矢野谷村——”

“大日本空军武士大冢小川——”

宣誓毕,众缓缓起来。

秀山一郎环顾左右:“我们要在中国农村创造大日本空军的死亡奇迹,我们要证明我们的宣誓是大和民族的最强声音。刚才松本君的话有一些道理,我们不是没有生的希望,在抱定死的决心之时我们也要为生而战斗。现在我宣布两个计划:下次飞机来了,木枝小姐负责在仓门中挑起国旗,向空中联系。只要天上的飞机看见日本国旗,我们就有救了。第二,今天晚上天一黑,松本、谷村君带上酒精,偷袭上山,放火烧掉山顶的寺庙,让熊熊冲天大火告诉皇家飞机我们在这儿,我们要用战斗请求支援!”

松本向机窗外张望,发现两边山头已经人影窜动,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指着日本飞机大声地说着什么。最令松本不安的,两侧山头上一排黄白色“仁”字大旗和一排红黄色的“义”字大旗在山风中猎猎招展。

松本大惊失色:“糟啦,我们已经被中国人包围了,你们快看——”

众人纷纷透过舷窗向外张望。

山顶上,虎视眈眈的僧侣一个接一个站成长排,手持刀剑棍棒,随时准备冲下山来。

右边山头,“义”字大旗飞翻旋卷,整整齐齐的黄衫白裤队伍,威风凛凛地站成一排,人人腰间别着驳壳手枪,队伍前面一块巨石上,架着一挺捷克式机枪,枪口朝下,对着山下坠地的日机。

左边山头“仁”字大旗在阳光下鲜亮夺目,大旗下随山势排列的弧形人阵,也是人人腰别短枪、个个杀气凛凛。

山头所有的武装人员,都是束装待发、猛虎下山的临战状态,零零散散的闲杂人员,也是个个奋袖出臂,跃跃欲试的战斗姿态,锄头、扁担、铲子、粪舀、钉钯等拿在手中的行头不时在空中摇动、示威……

枪仓内的人看到山头的阵势,一个个摇头晃脑,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河野扯出战刀:“拼了,狗日的中国人,恨不得把他们斩尽杀绝!”

谷村着急起来:“秀山君,我这机枪可以把三面山头旋转扫光,我要扫射,要让敢于和皇军对抗的土农民们统统死了死了的!”

秀山制止:“谷村君,不要开枪,我们子弹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真没想到,在这么个遥远偏僻的中国乡村,我们会遭遇一大群乡巴佬的包围。听我指挥,谷村君,记住,你打出的第一批子弹,应该是干掉右边山岩上那一挺机枪和它的射手。现在,排除一切干扰,执行我刚才的两个计划。”

谷村牙齿一咬:“他们要先开枪打我们怎么办,我不能等着挨打。”

秀山很自信地:“谷村君放心,他们只有一挺机枪,是打不过我们的,这一群土匪,今天决不敢轻易下手。”

松本突然高声嚷起来:“飞机来了,又来了,你们听,听——”

众人沉静下来,果然听见天空有“嗡嗡”的飞机轰鸣声。

秀山一郎怀疑地:“谁敢断定这是大日本空军的飞机,万一是中国政府、是飞虎队的,我们不能向敌人求救,木枝小姐,你准备好——”

小川躺在仓板上,兴奋地吼起来:“是我们的,我们的飞机。我听惯了这种嗡嗡的轰响,连中间的一个小的停顿,任何人也觉察不到,我也知道是排气管瞬间拥堵,是帝国飞机,我们的人,快——快——”

秀山一郎果断地:“木枝君,把日本国旗伸出去,打旗语,向空中求救,所有武器控制前方位置,谁敢进攻我们,坚决干掉他,决不手软!”

木枝小姐敏捷地跑到机仓门梯步上,伸出半个身子和脑袋,向空中飞行的日机拼命摇旗。

空中的飞机盲目地“嗡嗡”从西向东飞行。

木枝小姐着急了,眼看飞机就要飞到头顶上来,她一步跑到地下,一手舞着旗帜,一边向机内的人呼喊:“我发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山川君的种,是天皇的鬼,是帝国的魂——”

木枝小姐不管不顾地继续前冲,手举日本国旗向天呼救:“——你们睁大眼睛,我是日本人,是日本空军发报员,我手上是日本国旗,大日本帝国的神圣国旗——你们,看啊,看啊——”

松本站在机仓门口大声呼喊:“木枝小姐,快回来!危险,快回来,快——”

河野又气又急:“木枝完全暴露在中国人的枪口下,她是亡命了——”

小川哼哼地:“木枝,好样地。她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大家,木枝君,太了不起了,我佩服你,大日本帝国的伟大女性!”

秀山气急败坏地:“完了,木枝太危险了。机枪准备,掩护木枝——”

木枝在一片平地上,将身上的衣服裤子全部脱光,一个人,一丝不挂地在夕阳金色的余辉下,双手高高舞动日本国旗,就地旋转,舞蹈……

头顶上,日机弯了一个大弯子,又缓缓地飞回来了。

机仓里的人一下全怔住了,随着木枝翩翩舞动旋律,一个个潸然泪下,为木枝,为自己,为罪恶的侵略战争。

木枝仍在旋舞,飞动的日本国旗,通体白皙的身躯,还有最引人注目的、明显凸起的小腹,在流动,在旋转,在表白,在展示,在歇斯底里的狂狷,在无可奈何的哭号——

45、山头“义”字袍哥旗下,张红苕命令弟兄们用机枪对空射击天上的日机。

张红苕:“打,打它个狗日的,要在峑子山绕来绕去,就把它龟儿打栽下来!”

有人吼起:“老大,飞机上跑下来个日本婆娘,朝天上舞旗旗——”

“张老大,我带两个弟兄,把这个日本婆娘逮过来。”

“张大爷,打不打,老子一枪就把她撂倒了。你看她舞旗旗多展劲,想活命的嘛!”

“嘿、嘿——狗日的日本婆娘把衣裳裤儿脱完了,光冬冬,精叉叉,格老子这才叫又不要脸又不要命啰。”

“嗨哟,是个大肚子,怀了儿的!狗日的长得又白又嫩,她怕飞机看不到,脱光了好让飞机一下子看到白晃晃的一堆肉,让飞机上的人来救她——”

“狗日的日本鬼子,敢到中国来当泼妇,舍得坛坛砸罐罐,看倒没有,这就叫侵略者,这就是真正的日本鬼子,怀身大肚地跑到中国来,没得水货哟——”

“飞机又飞转来了,可能是舍不得这个精勾子婆娘啰!”

张红苕:“这狗日仗啷个打?一个大肚子光屁股日本婆娘,打死球了又值几斤几两。可惜老子们子弹啰。七指拇儿八麻子,你两个带两三个弟兄,先把这个日本婆娘逮到再说。”

八麻子:“光溜溜地,咋个逮嘛?”

张红苕:“脱两件衣衫,把她裹回来,交给县衙门,让国民政府去处理。呸,莫让她脏了弟兄伙的手,霉了。”

七指拇儿一拍胸膛:“老大放心,摸都不得摸她一下。一包、一裹,象卷尸一样就收拾了。”

七指拇儿八麻子带两个兄弟,飞也似地冲山下跑去。

46、村口,赵四姐,三妹子,二姑娘正分头指挥众人搬运柴火。

一个光头暴牙的农民扛一捆树枝从赵四姐身边走过:“哎,大姐儿,问一下撒,把这些柴火堆在野坝坝干啥子?这儿一堆,那边田楞坎上一堆,山岩边上又是一堆,是不是烧火香拜佛,给日本鬼子送瘟丧啰?”

赵四姐鄙夷地一摆手:“你佬你的柴火,不晓得就莫问。啥子烧香拜佛送瘟丧,渣口黄,胡球乱猜。”

光头农民一边走一边顶撞;“姐儿脾气寡大,就象袍哥人家。我就是不懂才问撒,人家都跑拢峑子山看够劲了,我们还在给你佬柴火,你以为我硬想挣你几块钱嗦,我是想给日本鬼子添把火,烧死龟儿子算球了。”

赵四姐点燃一杆烟:“对啰对啰,都是为了打日本,今晚上县上保安团的兵爷要来,要吃要煮要扎营,没得柴火不得行,这下晓得了嘛。给他们都弄门个传下去,免倒傻拙拙地打胡乱说。”

光头农民:“晓得了,只要是打日本兵,给兵爷们帮点忙,该!”

47、钟离大院院中,表方先生正在给杜南瓜和几个和尚交代事情。

杜南瓜:“这么不要脸的婆娘,弄死她算球了,莫让她脏了峑子山的风水。”

表方先生从容大度,不急不慌:“弄死她很容易,只要一梭子。但她是一个日本女子,一丝不挂,手无寸铁,何况她更是怀身大肚的孕妇。她就凭这个,赌我们不会杀她。作为侵略者,这个日本女人肯定手上沾满中国人的鲜血。日本侵占中国,飞机轰炸重庆的罪恶都有她的名份。她该死,而且死有余辜。但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儿,这个娃儿还没出世,这个没出世的娃儿肯定是清清白白不带罪过的,这个娃儿可怜就可怜在肚子里就从日本被带到中国,战争是啥子血与火是啥子样子他不晓得。假如我们的子弹把这个娃儿打个对穿对过,这娃儿当然一句话也不会说,但良心道义和中国人的人格都要问罪我们。也就是说,天顶上一把剑,随时会落下来,落下来干啥?横断人间正义与邪恶,划清天下谁是谁非的界限。这,叫天遣,天意!”

杜南瓜有些不服气:“钟大爷,你书读多了,仁义道德害死个人。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烧光杀光抢光,哪管你大人娃儿老老少少,他们个个恨不得把中国人斩尽杀绝。我们是保家卫国消灭侵略者,哪管她肚子里还有个娃儿哟。啥叫天遣,日本鬼子死光死净就叫天遣!”

明智和尚双手合十:“钟离施主说的是,滥杀无辜,天理不容,惩恶举善,扶老携幼,是我佛宗旨,人间正法。我们毕竟不是日本人,阿弥陀佛。”

杜南瓜急了:“狗日婆娘太嚣张,再让她舞来舞去跳光冬冬,峑子山要闹天下笑话。格老子她明明已经疯了,停不下来啰。”

钟离先生眉头一紧:“兵家之道,正义先行,袍哥人家,礼义至尊。正常人要变成疯子很不容易,疯子要变成正常人更难。上几个人,用兰花铺盖把她包起,抬过来再说后话!”

杜南瓜一拜:“听大爷的,反正不把她肚子里的娃儿弄死就对了,狗日的婆娘,龌龊!”

杜南瓜和明智和尚出了大院,朝田野中急速摸索过去。

48、田野,夕阳西坠,霞光万道。

日本飞机再一次从天空飞过,为了躲过地面机枪对空射击,飞机两次突转方向,朝左右两侧斜身翻飞再突然拉起,回到峑子山顶空中时又升高躲入云层。

木枝小姐双手举着日本国旗,全身一丝不挂继续在霞光下跳跃、旋转。她全身激动、兴奋地失去自控,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两只眼睛虚妄地盯着天上的飞机,嘴角挂着无助的苦涩微笑,“春夏秋冬,一只蝴蝶,飞向蓝天,飞向自由。”一句诗歌从木枝嘴里唱出来,迎着霞光,飘飞在碧绿、茂盛的秋色里……

木枝在学校操场上和同学们一起跳绳,头上白色的蝴蝶结上下在飞,清亮的笑声山泉一样欢畅流淌,木枝脸上红朴朴的,幸福在红朴朴的脸上光彩洋溢……

木枝和山下君在大海边徜徉,俩人踏着海浪奔跑,相拥,接吻,海鸥在他们身边“嘎嘎”绕来绕去,霞光在海面上闪亮、变红、起伏……

大海边,一艘军舰马上就要起航,山下君和木枝仍然紧紧相拥。山下深情朗诵诗句:“春夏秋冬,一只蝴蝶,飞向蓝天,飞向自由……”木枝擦干眼泪:“我要来中国找您,我要和您在蓝天上永远享有自由。山下君,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山下与木枝不离不弃,难舍难分……

机场,木枝和几千名志愿者列队前进,接受检阅。木枝骄傲地举起日本国旗,神采飞扬地走在队列前头。台上台下,响起近乎疯狂的掌声喝采声……

“哇”,一声小孩子啼哭,木枝和山下共同举起小孩,在金碧辉煌的厅堂里旋转、旋转……

两人共同朗诵:“春夏秋冬,一只蝴蝶,飞向蓝天,飞向自由——”

木枝猛然停住脚步,美丽的回想顿时变成危险的现实:右侧5、6个黄衫白裤的持枪人员冲过红苕地,过来了。左侧7、8个手提大刀的僧侣外加几个黑衫白裤的持枪人员从苞谷地包抄过来。木枝知道身陷绝境难以脱逃的厄运降临了。她用日本国旗遮着身体,怒视着两边逼近的人群,暴发式地大声:“嗨——嗨——嗨”三声大叫,然后扔掉日本国旗,挑战似地朝左侧僧侣走去。

僧侣们在这个精赤条条的日本女人面前后退了。

木枝两声冷笑,返身朝右边黄衫白裤的人群逼近……

扯起兰花被面的刘老幺、胡子贵一伙人成半圆形包围状向木枝围堵过去。

就在这时,“哒哒哒”,一连串枪声响了……

49、日机,仓内。

一直持枪掩护木枝的所有人紧张得大汗淋淋。秀山一郎和松本手中一直举着冲锋枪;谷村紧紧把住机关枪,随时准备射击;河野抽出战刀,牙齿咬得格格响,浑身强健的肌肉颤栗着、扭结着,油光光地闪亮;腿断了的小川也侧着身,从机身断裂的窄缝中端起冲锋枪,向木枝方向密切注视着。

河野沉痛地:“木枝君求生心切,已经失去理智!”

松本半是赞赏半是责怪地:“木枝君太了不起了,舍生取义,平时我就没有看出来,她在生死关头会有巨大的爆发力,会产生超越自我超越人性的挑战,这是我所知道的全日本最有勇气的现代女性!”

小川边说边哭:“残酷战争创造神话,美女加信念就成了天使,她是为了我们,为了大日本帝国给逼出来的。木枝君,你让我先死吧,我真的愿意用我的死来换回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新生,木枝君……你是神话,你是天使,木枝……”

秀山一郎一下发现蜂拥而上的抓捕木枝的队伍:“完了,中国人行动了,左边6个,右边10个,一共16个,木枝手无寸铁,完了——”

松本眼看两边人群向木枝围拢了,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木枝——木枝——快跑回来,快——”

秀山一郎凶狠地两眼凸露,血红血红:“开枪,快开枪,不能让中国人把木枝抓走,打死他们,打死——”见众人不开枪,秀山怒吼:“快开枪,留着木枝,对我们没用,她一个换十几个中国人,不吃亏,打——”

秀山一郎的枪一响,谷村的机枪、小川的冲锋枪、松本的枪也一齐响起来。

木枝和暴露在田野里的武装人员在密集的枪声中惨叫,倒下。有几个四散逃命的,没跑几步,也中弹倒地。

峑子山三面山头上,雷鸣般的控诉、谩骂响彻山头;“小日本,狗日的,烂心烂肝没好死。峑子山,打日本,人山人海和它拼,拼拼——”山头上的人潮水般向山下冲,“仁”、“义”两支袍哥队伍硬是把怒火冲天下山拼死的人潮堵回去。机枪、冲锋枪、步枪一齐朝日机射击,飞机机身火星迸溅,弹痕累累。

天上日机“嗡嗡”声渐渐消逝。

峑子山,山上山下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50、钟离大院,满脸是血的明智和尚向表方先生叙说:“……我的师兄弟全死了,‘仁’字堂的刘老幺、胡子贵和其他几个施主是我看到遭的。还有,‘义’字堂的七指拇儿八麻子五、六个兄弟也一个没跑脱,我头皮子挨了一枪,爬在红苕沟沟里,才跑回来的。日本人杀人不眨眼,连他们自己的人也照杀不误,我亲眼看到日本女人双手捧着小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倒在日本旗旗上边。”

表方先生满面茫然:“看来,日本人的火力配置不可低估,他们的心不是肉长的,是畜牲,临死前也要咬一口的疯狗,还需要我们认真对付。敢快派两个人上峑子山,给所有的人打招呼,不要露身,不要冒脑壳,谨防日本人的枪子子不认人。山头上看够劲儿的人越来越多,秩序也不好维持了。我们不能再等保安团的兵爷,必须尽快解决日机上的武装抵抗,尤其要打掉机上那挺机关炮,它是小日本们顽抗到底的最大一笔本钱。天快黑下来了,明智师傅,你马上回峑子山,告诉何光裕师傅,守好寺庙,安定人心,另外通知山上的人,一个也不准贸然梭下山,有群众要往下冲的,坚决堵住。我们已经遭了十几个人,代价太大了,峑子山不能再死人。其他行动,听我到时安排。”

钟离表方对杜南瓜一阵耳话,杜连连点头;“要得要得,老大你出的主意又不费油又不费盐,解的倒交!”杜南瓜领命而去。

51、天黑下来,峑子山头在朦胧月光下显得燥乱、森严而又恐怖。人影匆匆,火光闪闪,黑洞洞的幽暗之处有鬼哭狼嗥的声音不时传出,两侧山头的“仁”、“义”字袍哥旗帜由两面变成了上百面,一排排夜风中“哗哗”作响的旗阵,显示出大军压境,安营扎寨的豪华军威。

月光由朦胧转而辉朗。杜南瓜和几个虎虎生威的弟兄大步流星来到“义”字袍哥把守的山头。

“是哪个?干啥子的?”哨兵们齐刷刷堵住杜南瓜一行,枪口尖尖指到对方脑门前。

杜南瓜手下一人上前施袍哥见面礼“扯歪歪”:“兄弟本性杨,家住王家场,仁家嗨五排,礼字嗨前梁。”

哨兵甲:“格老子皮嗨双堂口,脚踏两只船,仁字堂口还兴两张皮嗦!”

杨五排胸口一拍:“人在江湖,义气为先,见面磕头,见佛就拜。各位拜兄请了,‘仁’字堂口坐堂大爷杜南瓜拜见张老大。有大生意,请圆个场子。”

几个哨兵一碰头,哨兵甲也扯个“歪歪”:“天下袍哥是一家,杜大爷名声如雷贯耳,今日拜见,三生有幸——请各位拜兄跟我来。”

“劳烦劳烦。”

“彼此彼此。”

哨兵甲把杜南瓜一行带到张红苕面前。

杜南瓜躬身抱拳,大指朝上,左右交叉肩胛处:“表方乃主,拜兄为大,杜南瓜这厢有礼,拜兄张大爷!”

张红苕立即起坐,回礼扯了大“歪子”:“喔,原来是‘仁’字堂口杜大爷,久仰久仰。弟兄伙,看礼行——”

张红苕手下弟兄迅速腾出一排坐椅,站成一列躬身参礼:“大哥请登金交椅,三哥请上软人抬,五哥请坐龙虎案,各路弟兄两边排。辕门该由老幺守,不是嗨哥不准来。”待杜南瓜一行椅上一排坐定,瓜子盘、果盘、茶碗相跟着成花式拼案一一摆上来。

杜南瓜言归正传:“行客拜坐客,英雄拜豪杰。礼行过后,书归正传,我受表方大爷之托与拜兄照面,商量今晚对付山下瘟牛的计策。仁义两家,自家兄弟,对付日本鬼子,这一回要打个联手……”

杜南瓜在张红苕耳畔低语一阵。

杜南瓜:“事不宜迟。”

张红苕:“丢手就干。”

杜南瓜:“挽个圈圈。”

张红苕:“又大又圆。”

杜南瓜:“兄要孝秦程管鲍。”

张红苕:“弟要孝角哀伯涛。”

杜南瓜;“孝宋江仁义可表。”

张红苕:“孝桃园生死不抛。”

(注:秦程管鲍——秦叔宝、程咬金,隋唐时期瓦岗英雄,生死兄弟。

管鲍:即管仲,鲍叔牙,齐国人,“管鲍分金”的典故喻二人不分彼此,兄弟情深。

角哀伯涛——羊角哀·左伯涛,春秋战国时期人,二人结为生死兄弟。羊角哀死后受野鬼欺凌,左伯涛不惜自杀变鬼,去拯救羊角哀的受屈冤魂。以上六人和后边的宋江,桃园结义刘关张三人均为袍哥人家口口相传的义气典范,行为楷模。)

杜南瓜:“龙凤旗,日月旗。”

张红苕:“给兄弟打杆好字旗,决不给兄弟打杆乌梢旗。”

杜南瓜:“铁板钉丁。”

张红苕:“给话抵命。”

杜南瓜:“两个巴掌。”

张红苕:“拍的才响。”

杜南瓜:“我是南瓜。”

张红苕:“我是红苕。”

杜南瓜:“看张老大的。”

张红苕:“听表方兄的。”

杜南瓜:“你十二岁嗨皮。”

张红苕:“你二十岁掌门。”

杜南瓜:“‘仁’字堂口请。”

张红苕:“‘义’字袍哥拜。”

双方起座,施礼,张红苕一行送杜南瓜与众兄弟伙离去。

52、峑子山,黑暗中的上山小道上,两个背南瓜的山里打扮青年人一前一后的向山顶走去。

朦胧月光,映出两个人的身影鬼鬼祟祟,忽快忽慢忽停,遇到有过往行人,两个鬼影子便躲在角落处,不敢露面。

山头上人影杂乱,越往上走,人来人往上上下下的人越多。

拾来个打着火把的“仁”字袍哥弟兄伙急飒飒提着枪械从山路上跑来。

山顶,七、八个僧侣赤膊裸身,手持刀枪,风风火火冲朝山下撵去。

两个鬼影子再也不敢走山道,他们贼一般地溜进树丛,攀着树木藤蔓朝山顶爬去。

两人气喘吁吁,紧张得相互只能听到喘息声。在一堆密集的刺丛旁,两人一边休息一边观察地形。

松本战战兢兢地:“河野君,我是第一次执行夜袭任务,我心虚。”

河野老练地给松本壮胆:“有了第一次才有第二次第三次。战争,摆开形形色色的战场,都要我们去打。今天晚上的任务很特殊也很简单。放一把火,寺庙烧起来,中国人就忙着救火去,我们趁乱下山回到机上,就等着大日本帝国的空军和地面部队把我们接走。九死一生,我们是用冒险和死亡换取最后一线生机,我们只能这样了。”

松本点头:“是啊,我们只能这样了。这山头上到处是人,我们的空中救援队能把我们救走吗?”

河野满有信心地:“大日本空中救援队不管你在森林、高原、沙漠、海洋,他们都会神兵天降。队员们个个身怀绝技勇猛无敌,以一档十以十抵百,冲锋枪、燃烧弹、喷火枪瞬间可以毁灭一切。这些中国老百姓,全是土农民,在救援队猛烈的火力面前简直灰飞烟灭不堪一击。一大群蜜蜂只需一把火,就可以叫它倾巢覆灭。人多有什么用,人多不够死!”

松本:“他们——中国人,也有枪,还有机关枪——”

河野:“没用,在日本空中救援队的猛烈攻击下,他们所有的武器不过是一堆废铁。松本君,你杀过人没有?”

松本:“我没有,一个人也不敢杀。每一次轰炸重庆,我都闭上眼睛,不敢看地面炸弹爆炸的惨状。我还不满十九岁,最怕、最怕看见血和死人的尸体。”

河野不屑地一笑:“松本君,你的、军人的不是,学生的标准。你要锻炼,要多杀几个中国人,不然,你回到日本后会大大后悔的。”

松本不服输地:“今天,今天我去打水,有一个中国小孩,叫闷狗,放牛的,是他救了我,把我从水渠中拉上岸。可是他掉在水渠中,我可以救他却没有救他。我想,多一个中国人,我们就多一个敌人,我把他救起来,也许我们机上几个人就会死在他手上。河野君,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太不近情理了?”

河野把战刀猛地摔在地上:“你想得很好也做得很好!不共戴天,战争两个字就这么写。对敌人的仁慈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酷屠杀。日本、中国只有战争,没有情理。你要记住,杀人是军人的天职也是战争的本质。让你的敌人死亡、投降,而你作为征服者胜利者活着并享受战争果实你就能成为将军或元帅。所以,上了战场却不懂杀人简直是白痴。放火、放毒、轰炸、扫荡、防御和进攻都是为了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为了摧毁对方士气进而让他们俯首称臣听任摆布。你不要太学生腔,不要再在战场上做梦。杀人、放火,从今天起,从现在起,你要睁着眼睛看着一队队一群群中国人在你手下流血,尖叫和死去,就象下午木枝小姐倒下那一刻,十几个中国人被我们连锅端掉,那叫干脆、爽快。”

松本老实地:“下午,我也开了枪,不是朝木枝小姐打的。她、她肚子里有孩子,我没敢朝她打,我感觉我打出的子弹飞呀飞、飞呀飞,飞到我自己的眼睛里了。”

河野嘲讽地拍拍松本肩:“那是你在哭,为木枝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松本抢过一句:“也为我自己,为我们在今天遭遇的危险……”

刺丛下边不远的地方,有一群好象是搜山放哨的人正朝刺丛走来。

有人警觉一吼:“前边好象有人,是哪个?站出来,不然老子揍一火!”

刺丛旁,松本正要答话,河野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并把松本的头摁下去。两个人埋着头,一声不吭。

搜山的人继续朝刺丛走来。河野把松本背篓中的南瓜从山坡下顺势滚下去。南瓜滚动带动草丛齐刷刷乱响,搜山人朝南瓜滚下的方向冲去:“逮到起!不是黄狗就是夜猫子,龟儿子象彪箭一样梭下山去了——”

河野和松本丢开背篓离开刺丛,朝山顶不顾一切往上爬。

接近华元寺大庙的崖坎下,松本一把拉住河野:“河野君,放火你一个人去,我用手枪掩护你,在这等你。”

河野有些气愤:“松本君,你还是怕?我们必须两个人一起去,从寺庙后边接近庙子,找准地方,我倒酒精,你点火,只几秒钟,我们就大功告成。下山的时候,我们边撤边打,互相掩护,现在是谁也离不开谁!”

松本望着大庙:“好大一座庙,烧了真可惜,他们有好多人,要是被抓住,他们不会饶过我们的。我总有个预感,今天我们一出飞机,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会死在这黑古隆冬的山顶上。”

河野突然凶相毕露:“松本君,你到底去不去?”

松本凄惶地哀求:“我从没有放过火,我不敢。河野君,你别这么凶,我才十八岁,我想回日本,我想家!”

河野一把抓住松本衣领:“这样吧,现在我给你两条路,让你自己选择。第一,跟我上去,烧掉这座大庙,让冲天大火告诉皇家空军我们现在的位置,请求救援。第二条路,你现在就下山,乘山前混乱回到飞机上。前者接近死亡,后者可以偷生。你是大日本皇家空军武士,宣过誓,生死都为圣战、天皇和荣誉。现在你走哪一条路,完全由你自主选择。我,不再啰嗦了。你,滚,快滚!”

松本擦干眼泪,止住泣哭:“……别说了,河野君,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跟你上。”

河野提起身边的酒精桶,把枪往腰间一别:“临阵脱逃,贻误战机,是大日本皇军军法不容许的,是对皇军武士道精神的背叛。机上只有两个半人,一旦中国人知道机上情况,强攻硬打,我们的人就保不住了,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返回飞机,我们必须抢在中国人行动之前。现在按军法从事,谁不服从命令我完全可以格杀勿论!快跟上,注意脚下不要让石块跑下山去报信。”

二人翻上土坡,朝大庙后山匍匐爬行。

52、村口,三个小山一样的柴火堆堆码完毕,赵四姐正指挥三妹子、二姑娘朝柴堆上泼油。

三妹子边倒油边抱怨:“刚才那一阵交火,打得好闹热,那些佬柴火的都跑了,轮到我们亲自做这些活路。四姐,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哟!”

二姑娘看了看天:“干脆点火算了,这乡下蚊虫太多,把腿杆都给我咬麻了。嫩皮嫩肉地,哪儿在受过这个洋罪哟,峑子山这个鬼地方,老娘跑到这儿来,霉了!”

赵四姐给二人一人一支烟,点燃后抽了一口:“姐妹们忍着点,这是办大事,一定要看准时机。这会儿火一点,周围的人跑过来,谨防我们一个都跑不脱”

三妹子试探地:“四姐,你从重庆跑来做这么大一笔生意,心头虚不虚火?给日本鬼子通风报信,是汉奸,逮倒了要挨惨的哟!”

赵四姐嘴一撇,不以为然地:“玩女人的是男人,懂女人的只有女人自己。姐妹一场,所以我只有找你俩个汕!没办法嘛,女人活一辈子,就为了挣几个钱。拿那些卖笑卖身的窑姐儿们一比,我们这个钱风险是风险,毕竟不出血不流泪不丢人现眼,干干净净地,撇脱汕!”

二姑娘嘴一噘:“说撇脱,倒不撇脱。要是逮倒了,脑壳要除脱,还要好丢人现眼,这个世界太脏,脏得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和一个干净的人。四姐、三妹,二姑娘有话在先,干这种事,到此为止。哪个再来拉我上船,谨防我裤子一垮,毛起不认了啰!”

三妹子把油壶一下扔进柴堆堆;“我也是,做这笔生意还不如去坐台,话丑理端,帮啥人办事都要得,就是不能帮日本鬼子。四姐,下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再莫拉我做这些缺德生意了哈。这个钱,比卖身子挣的钱还脏,我反胃!”

赵四姐无可奈何地尴尬一笑:“劳慰你两个先人,说这么多衣禄话就不怕胀死了?我还不是受人之托,逼倒了的。好了好了,只这一回,金盆洗手,天王老子再派我出来,打死我也不干了。最多再等半个时辰,我招呼一打,三堆火同时点燃,大家都在风月场中混过,说话做事何必那么认真,就当我们是普通女人在做普通的事,就一下子想得开了,何必自己给自己扣顶帽子,猫儿抓糍粑脱不倒爪爪样。火一点,后边的话,就不要我们说了。”

三个女人又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商量什么。

54、日机,仓内。

小川痛苦地左右翻转,秀山一郎弯腰不停地擦去小川头上的汗珠。

小川迷迷糊糊地呻吟:“……热呀,好热,水,给我水,我要喝水……名古屋,樱花树,女儿,我女儿,女儿也是天皇的臣民,天皇陛下,小川为你圣战,为你变鬼……”

谷村守住机枪,密切观察机外动静:“秀山君,小川君好像感染了虐疾,这是野外战争大规模暴发的主要疾病。我去看一看药箱里有没有西洋奎宁,只有奎宁,才能控制小川君的虐疾。”

秀山断然制止:“你不能动,千万别动,守住机枪位,不能让中国人偷袭飞机。等松本君河野君山上下来,我们再找奎宁。小川君这儿,让他再坚持一阵子。”

谷村疑惧不安:“松本君河野君上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秀山满有把握地:“会有动静的,我们就守着黑暗等吧。相信河野君,也相信松本君,他们不会辜负大日本空军的荣誉,他们一定能让熊熊燃烧的火光把山上山下烧得雪亮,我们会有救的,很快,很快!”

55、日机外,何光裕,明智等七个僧人正慢慢向飞机靠拢。

何光裕一反持重、谨慎的形象,机敏干练、悄没声息地钻到飞机肚子下。

明智和尚等陆陆续续也钻进飞机肚子底下。

有一个和尚忍不住要咳嗽,明智急忙捂住他的嘴巴。

头顶上,机仓底部传来沉重的物件挪动声,众僧侣屏住呼吸,一双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何光裕、明智慢慢挪到机仓门口,成左右夹击态势,静候出击机会。

56、峑子山,华元寺大庙夜色中飞檐翘角,气势宏阔。

两个人影悄悄摸到庙后。

庙堂里,灯火辉煌,香烟袅袅。安宁、祈福的磬声平稳而悠长。

诸佛帐下,有僧侣诵经、做课。

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在点香、礼拜、叩头。庙坝正中,一张长长大桌上飘动着闪闪烁烁的小油灯,光亮不大,但每一朵灯火都在夜风里顽强地燃烧着、跳跃着。

坝沿,三五成群的人们和僧侣们并不悠闲地交谈着,关注山下日本飞机的动静。

庙后,河野在前,松田在后,一前一后,顺着庙宇后门仔细寻找,寻找下手的地方。

松本拉住河野的手:“河野君,拜托你一件事,要是我被打死了,你一定要回到长崎,找到中野美子,她住石井里38号,说我爱她,要她美好地活下去!这是最后一句话了,拜托!”

河野拍拍松本的头:“活下去,我们都该活下去,正因为此,我们才杀人、放火,轰炸我们的敌人。喔,你放心吧,帅小伙子,我会带着你一同到长崎石井里38号,找到中野美子,我会让你当面对她说你爱她。”

园柱旁,一座火炉,一口风箱,一个铁砧,几个大小石盆。这是一个寺庙中打造兵器的铁匠场所。

二人摸索着火炉、铁砧、水盆,来到火炉后面,发现了一堆麦草。

松本传递麦草,河野接过往寺门旁堆码。

河野手势,松本停止抱麦草,一闪身靠拢河野,蹲在麦草堆旁拿出打火机。

河野往麦草堆上倒酒精。

松本打了几下,打火机就是不出火。

河野从松本手中夺过打火机:“啪!”点燃了麦草堆。

大火在庙后烧起来,松本、河野迅速跳下坝沿,朝山下跑去。

“起火了,起火了——”

“快救火,从后边去,后门起来的——”

华元寺冲天大火越烧越大,四面八方的人流争先恐后朝后院拥去。

“山下有人,俩个,俩个,放火的,抓倒起,弄死他——”

一群人黑暗中跳下坝沿:“逮坏人啦——狗日的日本鬼子——”

火势渐弱,人流混乱,喊声震天。

松本和河野用手枪朝追赶的人群射击。

几个中弹的人惨叫中倒下。

松本不管不顾,不停打枪,一会儿就把子弹打光了。回头一看河野,早已没有河野的人影子:“河野君,我没子弹了,你,你在哪儿?你不能不管我呀,河野君——”

松本在逼拢的人群前,奋身跳下黑古隆冬的坡地。

“扑通”一声,水花迸溅,松本掉进深不见底的岩石水坑中:“河野君——救命——河野君——救命——”几番扑腾,松本沉下去,再没有冒起来。

众人举着火把,围在水坑前,眼见着松本的头、手沉下去,一串水泡“咕咕咕”冒出来。

有人朝地上捡起松本落下的手枪:“这是他的枪,日本鬼子,打死了我们两个弟兄。狗日的——”

有人捡起石块,奋怒地朝水坑中砸下去:“放火、杀人、炸重庆,小日本一个个都没得好下场……”

57、村口,赵四姐们望着山顶火起,一齐吼喊起来:“点火,点火!”

三堆早已堆好并浇上油的柴火烧起来了。

田野里一下红亮开来,早已埋伏在苞谷丛、红苕地、草丛中的人们一跃而起,朝三个女人围拢过来。

“逮到几个放火的婆娘,一个也不要放跑了。”

“坐起滑竿来放火,就是要给日本人报信号来的。”

“狗日汉奸婆娘,又不要脸又不要命,今天硬是遇得到,日本婆、中国婆,死了一拨又一拨!”

赵四姐三个来不及跑开,就被乡亲们一个个绑起来。

三妹子、二姑娘又哭又闹又板,直喊:“冤枉——冤枉——”

赵四姐也故作无辜:“啥子嘛,啥子嘛,哪个是汉奸,哪个给日本人报信?我们是给保安团引路,给保安团点火引路的,你们抓我们做啥子嘛!”

领头的就是先前扛柴火的光头暴牙,“咣咣”打了赵四姐两耳光:“龟儿婆娘嘴嚼,钓鱼要先喂鱼,撒好窝子等鱼儿上钩,这是钟大爷教我们的。老子给你佬柴火,就把你们跟倒的,我们的人已经埋伏几个时辰了,你要做啥子,还想瞒过袍哥人家。呸,跟我们走,到了堂口上,有你们说话的地方,钟大爷请你们坐上席。”

三个女人一边被押着走,一边尖叫:“我也是嗨了皮的,我入的芙蓉会,在重庆和德字堂口是兄弟伙,你们访一访嘛,天下袍哥是一家,莫要把我们当歪子!”

县城方向传来紧急防空警报。夜空中三架日机成编队从西北往东南飞来,在峑子山上空“嗡嗡嗡”盘旋。

赵四姐突然仰天大笑:“哈哈——日本飞机来了,他们看见我们点的火,他们要行动了,我们姐妹有救了——”

光头黄大碗狠狠打了赵四姐两耳光:“不要脸!还帮日本人打中国。告诉你,只要日本鬼子敢来,一个也走不脱。你莫高兴太早了——”

58、山头,峑子山华元寺火势漫延,烧红了半片天空。

张红苕的“义”字袍哥山头上锣声、鼓点声、呐喊声、枪声一齐爆发,旌旗招展,无数戴着面具的草人影高高站起,上下交替朝山下日机扑来。

“打日本鬼子哟,打日本鬼子哟!”

“围倒打,堵倒打,一个也不要他跑了!”

“冲啊——冲啊——”

千军万马,势不可挡,一场大战开始了。

与此同时,张红苕带领三十来个精壮弟兄悄悄从侧面靠近日机。他们进入早已看好的阵地。这里离日机百米左右,正是射击的有效位置。一挺机枪,几支冲锋枪,还有步枪,盒子炮都已准备就位。张红苕朝身边人说:“不要乱打,等飞机上火力点暴露完了,我们再打过去。首先解决他的机枪,坚决打哑火。”

张红苕的口令一个一个挨着传下去。

左边山头上,同时杀声震天,人影密布,旗帜飞翻,也如千军万马扑下山来。

杜南瓜带几十个兄弟伙,悄悄摸到离飞机最近的竹丛边。

59、峑子山山顶,华元寺冲天大火已覆盖整个寺庙,捶胸顿足的僧侣和香客们哭的哭,昂的昂,骂的骂,一个个望着寺庙的火势除了哭声骂声,已无其它办法。

“哗啦——”一声巨响,寺庙后侧部分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

众僧侣清泪横流,一个个爬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念阿弥陀佛。

躲在火光映照不到的黑暗处,河野眼睁睁地看到松本在水中的扑腾和听到松本求救的呼叫。无动于衷的河野正紧张观察环境,判断自己所处位置。山顶寺庙的大火和山下三堆柴火互成呼应。河野同时听到了脚下山头的锣声鼓声呐喊声和周围人们的嘈杂吵闹声。河野握着手,蜷缩在山坡茂盛的荆棘丛中,不敢动弹。

两个乡民在激烈的争论中。

乡民甲:“我最先看到日本鬼子跳岩的时候甩出来,落在草堆上的,我喊了一声枪,你就先头一步跳过去捡到的。”

乡民乙:“鸡公叫、鸭公叫,哪个捡到哪个要,你莫想!”

甲:“沿山打鸟,见人有份,这杆小手枪,要值三两黄金,你未必想一个人独吞?”

乙:“管它卖好多金银,你娃锅盔渣渣都莫想沾一个味儿,少来靠干脚板儿!”——(沾便宜)

甲:“我看到的,啥叫靠干脚板儿?”

乙:“我捡到的,捡的比买的贵,你娃要弄醒豁。”

甲:“我要分一半。”

乙:“你休想沾边边。”

甲:“我要告张红苕,‘义’字袍哥来找你要。”

乙:“我要给钟离表方、‘仁’字袍哥不依不饶。”

甲:“不要忘了这片天都是‘义’字袍哥在管。”

乙:“不要忘了峑子山是‘仁’字袍哥地盘。”

甲:“张红苕吃红拿黑,杀人不眨眼。”

乙:“钟大爷慈善乡邻,你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甲:“你到底把枪给不给我?”

乙:“说的轻巧吃根灯草,你早点车火。”

甲:“谨防老子今天白刀进红刀出,放血。”

乙:“估吃霸赊,耍刀子看哪个舍得。”

甲:“你不给老子就抢。”

乙:“要打要杀老子都奉陪。”

两人扭打在地,你上我下翻了几个大滚,差点滚到山坡下去。

手枪从俩人争枪中脱手飞落在地,恰好落在河野身边。

河野一把抓在手中,拈了拈,看看滚在一起的两个仇敌,发出两下冷笑。

河野拔出短刀,出手凶狠迅速,将两个扭结在一起的对手刺死。

两声惨叫,引来周围的人群呐喊着包抄过来。

“有日本特务,抓日本鬼子哟——”举着火把的人流四面八方朝河野涌来。

河野用刚捡来的手枪射击,没有打响。

河野扔掉没有子弹的空枪,拔出自己的枪,朝前方的人开火。

冲在最前面的两人中弹倒地,后边的人更加奋怒地吼喊着压过来。

河野顺着坡地滚下,“扑刷刷”地压倒一排双一排草丛。

追击的人群也接二连三从上往下跳,紧追不舍朝河野消失的方向围下去。

河野头上被树枝刮伤,满脸是血,顺着山势,裹在混乱的人群中,朝山下日机停靠方向摸过去。

一处十余米高的陡岩,河野纵身一跳,居然稳稳落地,顺着山脚,河野从头顶火力射不着的死角,快速朝飞机靠拢。

两边山头的沸腾人声鼓锣声紧追而来,飞机上的机枪、冲锋枪正在与山头的火力对射。

河野不容丝毫等待,从山脚飞速跑拢飞机,从机头绕过去,正要接近舱门,机仓底部的僧侣们蜂拥而上,一下堵住河野去路。

河野困兽一般,凸着血污的眼睛“呀”一声喊叫。

何光裕、明智和尚们“嗨”一齐回应。

河野甩了手枪,脱了上衣,摆出日本武士决战的架势。

众僧侣也丢开器械,脱了衣服,摆出毫不示弱的迎战队形。

河野朝下一蹲,手脚并举,朝面前的僧侣进攻。

僧侣们一个躲闪,让来势汹汹的河野扑了个空。

僧侣趁势一个长腿,朝河野劈来。

河野一个闪跳,也飞出一腿,朝僧侣劈去。

第一名僧侣被河野打倒在地。

第二名僧侣被河野掌击推翻。

第三名、第四名僧侣也不是河野对手,河野一个海底捞月,把两僧侣放倒。

明智和尚当仁不让,一阵八卦掌,把河野打得踉踉跄跄、口吐鲜血。

河野面对四面夹击的被动局面。

河野从腰间扯出暗器,“嗖——嗖——嗖——”几个短镖飞手而出,三名僧侣中镖惨叫倒下。

明智和尚怒骂一声:“狗日本使暗镖。”正欲迎前,何光裕住持挡住他:“且慢!”

明智和尚不服:“师傅,他施暗镖,不按武场规矩,卑鄙无耻。”

何光裕扯出勾绳:“冤家仇雏,誓不两立,武场规矩对日本侵略者不值分文。”

河野不敢恋战,飞身仓门。

何光裕甩出勾绳,将河野单腿缠绕,一把连腿带人从仓门拖下地来。

河野垂死挣扎,困兽一般朝机仓内大喊:“秀山君,开火,开火——秀山君,我是河野,是河野,松本死在山上了,我也要死,开火——开火。”

秀山一郎端起冲锋枪,朝机仓门外一阵猛烈开火。

河野中弹:“啊——”

何光裕、明智和尚和另一名和尚中弹倒下。

60、山头,两侧的火力朝日机上不停猛打。

日机上的机枪、冲锋枪对着山头的人影扫射,人影子中弹后并不倒地,继续上上下下呐喊着,跳跃着冲下山来。

举着戴面具稻草人的袍哥兄弟伙们在土坡后,岩石下敲锣打鼓拼命喊叫,近乎游戏的战争让参战人员轻松安全欢欣鼓舞。

“人人舞高点,让狗日本莽起朝上边打。”

“不怕狗日的凶,草人人和你弄。这一回‘仁’字堂口钟大爷的圈圈挽得圆哦!”

“钟大爷在重庆遭日本狂轰滥炸,整得家破人亡,他晓得啷凯收拾小日本。”

“嘿!这阵越打越展劲,我这草人人都挨了十几枪了。”

“一会儿日本鬼子打焉了,就该我们收拾他了。下边的人,只要瞅得准,一下就要把龟儿子打哑火!”

山脚,土坡后,张红苕和兄弟伙们在敌人射击时已观察清楚:机上射击仓的旋转机枪火力最猛,180°以上的旋转使它对整个峑子山所有火力构成威慑。另外从机身中部断裂处有两支冲锋机,时打时停。

张红苕示意不要乱开枪,在等。

左边山头,杜南瓜为首的“仁”字袍哥队伍举着大旗,在火力掩护下朝飞机冲来。

机上的火力调转方向,朝杜南瓜的冲锋队伍射击。

张红苕一声猛喝:“打!”

机枪、冲锋枪、步枪、手枪一齐朝日机开火,由于距离较近,日机的火力一下被压下去了。

杜南瓜的队伍忽啦啦杀声震天,朝日机围逼而来。

日机仓门,两只冲锋枪朝杜南瓜的队伍开火。

杜南瓜队伍中有人中弹倒下。随队前进的射击火力猛烈地朝机仓门口射击。

趴在仓门口的小川头部连中数弹,几歪几歪,侧向一旁。

秀山一郎避开火力,躲在门侧,不敢露头。

谷村“啊”一层惨叫,从机枪射击位置跌倒栽下来:“秀山君,我,中弹了——”

秀山一郎登上谷村位置,操起机枪,左右旋转“呀呀呀!中国人,来吧,大日本皇军是不可战胜的——”

谷村拖住秀山的一只脚:“秀山君,你要把我的战争日记带回日本,交给我妻子,我答应了小林仙之,天天为她写日记,写……”

秀山一郎努力想从谷村手中拔出脚来,但谷村双手铁箍一般紧紧夹住,秀山粗野地骂了几声,枪仓外的枪声喊杀声不容他再迟疑。

秀山一郎拔出手枪,朝脚下的谷村头部连发两枪。

谷村双手松驰,秀山一郎拔出脚,继续用机枪左右开火。

没有子弹了,秀山一郎狠狠用手拍打枪把,退到仓口,操起冲锋枪,朝杜南瓜阵地上的火力猛射。

冲锋枪也没子弹,哑火了。

秀山一郎朝机仓门外一跳,把手中冲锋枪扔出去,举起手枪,连扣两击,也没子弹。

秀山一郎扔下手枪,从腰间拔出战刀,朝空中几挥,迎着杜南瓜的队伍冲上去。

“缴枪不杀!”杜南瓜的“仁”字袍哥队伍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簇簇火把映照一张张仇恨的脸庞,火把一片一片,越聚越多。

僧侣群一个个手持器械,精赤着上身,虎威威地赶过来:“小日本,还我血债!”

“杀……杀——杀——”张红苕率领“义”字袍哥的大队人马从右边堵上来,一遍杀声,一个个洞开的枪口,一双双充血、奋怒的瞳孔。

“缴枪不杀!”旌旗猎猎!声震夜空。铁壁铜墙般的包围圈一步步逼拢杀人魔王秀山一郎。

秀山一郎在包围圈中举起战刀,向四周的人群一次又一次横劈过去。

秀山一郎光着头,魔鬼一般地嚎吼着,他原地跪下,举起战刀,朝自己胸腹扎去。

钟离表方一枪击中秀山右手,战刀落地。

秀山用左手抓起战刀。

钟离表方又发一枪击中秀山左手,战刀又落在地上。

秀山一郎腾地跳起,朝钟离表方呲牙裂嘴扑过去。

张红苕用捕鱼竹筒从头到脚把秀山扣住。

杜南瓜也用捕鱼竹筒从脚到头把秀山扣住。

秀山一郎在竹筒里滚动,嚎叫。

一阵乱枪,秀山一郎中弹,突然暴发一声:“可惜,可惜我没把长江上的客轮炸沉——”

竹筒裹着秀山倒停在地上。

人们蜂拥而上,把秀山一郎的尸体扛起来,抛到机头的凹地里。

一些人冲上飞机,去寻找机上可以拿走的东西。

机仓内昏暗混乱、拥挤不堪,越来越多的人继续往上挤。有些人举着文件包、机枪、药盒、弹夹等朝机仓外挤。

一时场面失控,人们不管不顾冲上冲下。

钟离表方朝天连鸣几枪:“不许乱来!谁敢抢机上任何一件东西,都是犯法。我们是中国人,不是土匪。日本飞机落在峑子山,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对付日本鬼子,我们个个是好样的。现在日本鬼子死光了,但飞机和飞机上的所有东西不能由哪一个人抢走霸占。这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罪证,每一件东西都沾满中国人的鲜血。我们要保护好现场,把飞机、飞机上的所有物品交给国民政府,登记造册保存下来,让世世代代中国人看到这些东西,都不会忘记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我们要让子子孙孙记住这笔血泪帐,记住,在中国峑子山,我们和日本鬼子进行了一场生死较量,我们全是土农民,和全现代化装备的洋鬼战斗,虽然伤亡惨重,但峑子山赢了,中国赢了!”

“说得好,说得好,峑子山赢了——”

群众欢呼过后,钟离表方指着一侧的兵爷说:“现在,国民政府保安第八团的兵爷们也到了。有请保八团许团队讲话。

众人鼓掌。

许团长笑吟吟整整军帽:“先自我介绍,兄弟我姓许名根毛,外号许大疤子的就是我。峑子山的乡民们,保八团来迟了。原以为飞机落下地,人就死光球了,哪晓得你们还打了这么大的仗,死了这么多的人。对此,我对保八团行动迟缓给大家带来的伤亡深表遗憾,政府会对死者和死者家属给予必要的抚恤,会妥善处理好一切伤亡事故和遗留问题的。以后大家有啥事,就到县衙门问许大疤子,只要你报了峑子山的名,我就要管。峑子山今天打了个大胜仗,用我们的血肉筑起了抗日救亡的钢铁长城。日本鬼子没有一个活着走出峑子山,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峑子山成了他们的刑场和墓地。在此,我要向钟离表方先生致谢,他把一场混乱无序的民间行动组织得有条有理,步步到位,没有他的沉着冷静全面掌舵,峑子山起码还要冤枉死上百人。向张红苕大爷、杜南瓜大爷、向华元寺所有僧侣和‘仁’‘义’堂口的弟兄伙致谢,向峑子山全体村民致谢,在此许大疤子向你们行个大礼。钟大爷说得好,飞机我们一定要运到重庆,交到国民政府手上。这是战争实物,是向历史和后来人说话的有力证据。明天我们就组织人力物力,抬、推、拉、拖,把飞机运到富利场嘉陵江码头上,用船拉到重庆,大家说要不要得?”

“要得,要得。”众人齐声附和。

钟离表方站出来:“许团长说了,运飞机由保八团负责,但打扫峑子山战场还要靠我们峑子山的人。我们死的人,各家各户各人收尸,找一块风水宝地,和华元寺何光裕师傅和徒儿们葬在一起入土为安。烧垮的庙子我们要重新建起来,华元寺择日为峑子山的死人做一场法事,一定要隆重、热闹,按佛门最高规格操办。另外,这飞机上一共七个日本人的尸体摆在野坝坝遭狗拖也不是办法。他们是日本侵略者,个个罪恶滔天死有余辜,但他们的尸体已经不能继续烧杀抢炸干罪恶勾当了,当他们永远停止侵略罪行的时候,我们出于人道主义立场,把他们掩埋入土,全部埋在对面鳏山上,让他们的鬼魂不再在峑子山游荡。或许有一天,他们的后代,就是子子孙孙吧,想来见见他们的先人亡人,看见峑子山给了他们一块土巴,他们一定会哭,为死人为活人为侵略战争为给中国人民欠下的累累血债而哭,我们要让他们哭过之后说话写文章都要让全世界知道,中国人是宽容仁义厚道的,峑子山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了不起的!这个道理,我们要不要?”

“要——”,山呼海啸的震撼浪潮席卷峑子山山上山下。

光头乡民黄大碗带一群人押着赵四姐等三个女人来到现场。

黄大碗行礼报告:“钟大爷,你安排我们照顾的这几个女人,现场放火报信被我们抓到了。”

钟大爷严肃地剑眉一凝:“黄大碗,把她们带上来,让峑子山所有人看看汉奸到底是啥嘴脸。”

三个女人被推搡着穿过人群来到场地中央,赵四姐佯装镇定,嘴角一撇:“我看你们今晚要干啥子,把老娘黑办烧了吃!”

三妹子、二姑娘吓得浑身发抖,低着头不敢说话。

钟大爷厉声发问:“从哪儿来受哪方支派,从实招来。”

兵爷们的枪头直逼女人们,周围人群操起手中锄把扁担都朝三个女人示威。

“不说,不说就卸膀子!”

“先把毛鞑儿给绞了,再说!一个个剁成肉泥,太坏了,狗汉奸。”

“照规矩,三刀六个眼,让她们各人挖坑各人埋。”

三妹子面对兵爷的刺刀头,一下哭出声来:“各位大爷,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是被赵四姐骗到峑子山来的,我晓得是给日本人发信号,我不来。赵四姐说好孬只有这一回,我是被鬼摸了脑壳跑起来的。”

二姑娘抓出一沓钞票:“这是赵四姐给我的钱,我还给你。钱是中央银行的法币,但这个钱用了死儿绝女!拿去,我全退给你,一分也不留。我再也不会跟你干兄弟姐妹的傻事了。”

三妹子也拿出钞票:“我也还给你,你好生数一数,一张也不缺。大爷们,我俩个确实是良家女子,你们要分个主次哟!”

钟大爷逼问赵四姐:“还有啥话说?你到底从哪里来?”

赵四姐低下头:“重庆。”

钟大爷:“重庆哪个地头?”

赵四姐:“缙云山,我们总部在那里。派我到这里干事,我也是第一回。这些钱,都是他们给的。我,我只是想挣点钱过日子。”

许大疤子说:“重庆缙云山,设有一个汉奸总部,是日本人用钱养起来的,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就是为日本飞机提供地面情报。现在看来,他们派出的人还不少。狗日的,没有良心的中国人,竟然带日本人打中国人,太可恶了。”

三个女人连哭带喊,认错求饶。

钟大爷:“你们这些汉奸,触犯的是国法。我们还是把你们交给国民政府地方法院,让法律来审判处理。捆起来,押下去。”

三个女人被保八团士兵押走。

钟大爷:“乡亲们,今晚上日本飞机可能还要来,大家要注意保护自己,明天天一亮,我们一起来打扫战场,好不好?”

“要得——要得——”全场呼声震耳欲聋。

钟大爷:“我在重庆的纱厂、绸锻庄,药铺全被日本飞机炸光了。没想到我单身一人回到峑子山,赶上了这一场直接和日本人较量的战斗。我感谢天老爷的安排,感谢峑子山的父老乡亲们。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峑子山是中国的峑子山。今天这一场战斗,将让全世界人民永远记住峑子山。一句话:日本鬼子遭天报,中国抗日军民一定能取得这场反侵略战争的最后胜利——”

人海沸腾,三山呼应,火把红红亮亮,映出现场,刀枪林立,杀声震天——

尾声:霞光万道,青山碧野。峑子山顶华元寺仍有小股余烟袅袅。

山脚日机残骸旁,一溜排摆放着七具日军尸体。

放牛的秃子哥领一群小孩子,围着日军尸体唱儿歌:

一秃子慌

二秃子忙

三秃子打水丧天良

四秃子腿杆断

五秃子垮衣裳

六秃子扫射加轰炸

七秃子习武挨乱枪

八秃子跟到飞

九秃子想帮忙

十几个秃子哭的哭来昂的昂

呸呸呸

死的活的都投降

龟儿子哪个再张狂

轰轰轰——

三声大炮震天响

一脑壳栽在磨子旁

哟豁——

死个精光光——

乡民们一起动手,把一具具日军尸体抬上竹杠,朝鳏山上走去……

天空,几只老鹰突然扎下山林,又一群日机编队飞过峑子山上空,朝西南方向飞去……

赵四姐们点燃的柴堆,仍在冒着股股浓烟。

字幕: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九日,战争仍在继续。

剧终——

二〇一三年七月

(作者:王从地,联系电话:13219150002。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二部、《从地戏剧》四卷。联系地址:四川省南部县半边街100号,邮编:637300 )

标签: 战争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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