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殇

第一章 真源

晨雾似轻纱,恬静温情地依偎于树林腰际,随着太阳威严地升起,恋恋不舍地褪散,若隐若现。

瘦削的身影微弓腰经过玄元皇帝庙门,向东移动。少年衣袍缀补丁,帻巾下的头发梳得井然,苍白而清秀的面庞,年约十六、七岁光景。

高宅深院,门头“裴宅”牌匾。

门前踯躅,大门里走出家丁,呵斥:“我说你小子认准这地啦?又来打食。”

他识趣离开,走到门西十步外,靠院墙仰望明净的天空。

大院里走出粗布厨娘,家丁凑上前:“田莹姑娘,别惯着冉矩那小子,大清早堵门,老爷看见会发火的。”

“哎......哎。”田莹应着,赔上甜甜的笑。

冉矩循声望,晨光万道下,田莹如圣洁仙子款款来,飘然面前。

“姐——”冉矩抖动嘴唇。

田莹从衣襟下抽出手,手里托着个杂粮馒头,似乎里面还夹着菜,汁水渗出,沾在手指上。

“勉强对付一顿吧。“田莹吮手指上的汁水:“后晌再来,给你淘换点好吃的。”

暴雨持续到傍晚,饥肠咕噜作响,冉矩透过檐下如帘的雨水望院子积水上串串激起的水泡发愁。

轰然大截院墙倒塌,掀起的水花淹没在如注的雨中。

水从门槛缝隙涌进屋子,冉矩惊慌失措,又无计可施。退入东间卧房,脱掉鞋子搁在窗棂,赤脚上床。

外间堂屋传来滴答滴答的漏雨声,声音愈来愈急促,演变成漏水声。突然哗啦啦乱响。

冉矩惊呼:“我的天欸——我的娘欸——可千万别塌喽!”蒙上被子瑟索。

亮光从窗格透入屋内,冉矩醒来,懵懵懂懂,望地面,没了积水。他赤足下床,走到堂屋,下意识仰面,房顶赫然锅口大小窟窿,窟窿边缘几片瓦摇摇欲坠,露出片明净清新的天空。

青砖地面中央塌陷大坑,他蹲下身,捡拾碎瓦砖块,无意间在稀泥中触碰到滑溜溜的东西。单手撑地,另只手淘挖泥巴。一炷香功夫,并排两个坛子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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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冉矩直起身,额头沁出虚汗,眼前发黑,晃了几晃,站稳身躯。门后水缸里舀水,咕咚咕咚喝下,俯身清理坛子周围。

启开封口,里面竟是成串码放的铜钱,他瞪大眼睛,手在衣襟上擦抹干净,掏出一串手中掂量,意外的收获把他搞蒙了,愣怔片刻,撸袖子张口咬右小臂,尔后,忘情呵呵傻笑。

画外音:

“儿啊!记住,再苦再难,也要保住家院——你爷交待下的。他说,只要家院在,就能保住咱冉家的根......”

冉矩口中喃喃:“爷在冥冥中护佑着我。”

裴家大门西,冉矩依然靠墙立,双手背身后,嘴唇红润,神色悠然从容。

田莹应时来,依旧从衣襟下托出馒头。冉矩抽手接过,另一只手也亮出来:“你尝尝这个。”

狐疑地看冉矩,揭开荷叶,香味散漫,田莹失声叫:“肉!”

冉矩吃吃地笑。

“哪讨的?”

“以后想吃我还能弄到。”

“其实我也不亏嘴,裴二公子心肠好,有时他让使女把带肉的菜端回厨房,大家分吃,他对我们下人很照顾。”好像想起什么,田莹:“哎,你咋不吃?忍饿带给我?”

冉矩扬手中的馍:“我有吃的啊。”

“有肉不吃,来讨馍,真稀罕。”

“趁热吃吧,饭馆做的很好吃。”冉矩咋小口啃馍。

“真香......”田莹浅尝一口,赞道,猛然想起什么:“哟——光顾着说话,大夫人、二夫人看见我跑出来,又要骂。”

“也不在这一时。再说,你拿回去,反落个偷嘴吃。”

田莹手背擦嘴角,含糊:“嗯。”

冉矩边细嚼,边看着田莹急慌慌吃完肉。手缓缓探入怀:“姐,伸过来手。”

田莹警觉,后退。

索性馒头塞进嘴里衔住,冉矩上前攥住田莹手腕,怀里的手朝下放入她手心,满满一把铜钱。反手又掏出一把放上去,钱哗啦啦从她掌边逸落。

田莹结巴:“哪——哪弄来恁——恁多钱?我不能要。”

“姐,没你接济,我早饿死了。”冉矩眼眶盈泪,笑靥:“也是祖上荫德,有贵人相助,以后会跟你说。”

田莹:“恁多钱,咋花得完?”

冉矩:“姐,你真好看,扯块布料,你穿上新衣裳,更好看。”

衣着光鲜的冉矩出现在城父县城,看似闲庭信步地蹓跶,眼睛打量遇到的行人。

; 窄巷,迎面走来十四、五岁少年,面貌与冉矩有几分接近,只是肤色稍黑。二人擦肩而过,略迟疑,尾随到少年家门口。

冉矩喊住少年:“小哥,打听个人,杨元景在这附近住吗?”

少年语气肯定:“没这个人。"

冉矩转身,似无意间,几枚铜钱掉落。少年瞅见,弯腰一枚枚捡起,追上冉矩扯住衣襟:“你的钱掉了。”

冉矩连声谢过,问:”弟弟叫啥名儿?”

“俺叫郑举。”

冉矩:”哦,郑举,求你帮个忙。我远道来,受人之托,给杨元景捎个口信。我对这地儿不熟,怕耽搁久了误人家大事,劳烦你带路附近打听打听。”

二人走街串巷问询,终究无果,郑举失去耐心,意欲告辞回家,被冉矩拉入小饭馆。饭馆里食客尚少,选了角落里一张饭桌,冉矩招来店家安排酒菜。

托盘端来饭菜,郑举傻眼,六个菜,一份汤,相当丰盛。

冉矩给郑举和自己各斟一杯酒。

郑举怯懦:“我不敢喝酒......会挨打的。”

冉矩:“少喝点无碍,有事相求,酒后好开口。”

郑举局促。

冉矩:“郑举,看我象坏人吗?”

郑举咧嘴憨憨地笑。

冉矩从容给郑举夹菜,劝让忐忑的少年。偶尔二人浅浅抿口酒,渐渐气氛舒缓,放下矜持,也是好胃口,风卷残云般,带肉的菜盘子见了底。

“咱们谈谈正事。”喝过几口汤,冉矩放下汤匙,凑近郑举耳语一番,尔后从怀里掏出布包:“这是酬金,交给爹娘。我的话听得清、记得住吗?”

郑举点头。

“回去和爹娘商量,能应得下,到盛世客栈找我细谈,事后还有重谢。”

东间卧房,床铺挪开,冉矩把两个坛子搬进挖好的坑内,填平踩实,床铺恢复原样。

邻居袁忠义咚咚捶门:“承光,来贵客啦。懒货,起床开门。”

门开,着旧衫的冉矩愣怔着问:“叔,你说啥?”

袁忠义拽冉矩:“小子,犯啥傻哩,跟我走。”

趿拉着鞋子,随袁忠义走到院子。马拉的轿车停只剩墙垛子的大门口,一位贵夫人和郑举车旁伫立。

注视良久,贵夫人:“孩子,姓冉?”

冉矩点头。

“父亲名讳?”

冉矩似乎没听明白,盯贵妇人的眼睛。

“哎呀,人家问你爹叫啥。”袁忠义。

冉矩:“俺爹冉嗣,我叫冉矩,小名承光。”

“孩子,俺们总算找到家了。”贵妇人一手拉住冉矩,一手扯过郑举吩咐:“承胤,叫哥。”

“哥!”郑举吃吃地笑。

看热闹的邻居谈论着簇拥三人进院。

袁忠义两手各拎只杌凳挤到前面,扯起嗓门:“好事,好事......进屋谈。”

贵妇人踏进门槛,周围打量,家徒四壁。感觉有异,抬头,屋顶的大洞和摇摇欲坠的瓦片,登时止步:“孩子,你这光景......”

袁忠义:“孩子难呐...... 孤零零的,苦挣苦熬这么大。”

“还有亲戚吗?”

袁忠义:“他远房表亲于嵩在县衙做事,只是很少走动。”

贵妇人:“劳烦大哥走一遭,请来叙谈。”

袁忠义应承:“哎,好,好......”

焦灼地引颈探头望裴宅阔气的几重院,视线被影壁阻挡,冉矩终于按捺不住,径直往里闯,被家丁拦住。

冉矩:“大哥,我找——”

家丁认出冉矩:“哟!小子发达了,差点认不出来。”

冉矩:“求大哥帮个忙,叫田莹出来。”

家丁:“她走啦。”

冉矩愕然:“走......啦?”

家丁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摸出几块铜钱按入家丁手心,会意之下,家丁指院墙拐角。二人朝那里走去。

家丁:“其实很小的事,打翻了二夫人的醋坛子,搞得鸡飞狗跳。田莹姑娘是被撵走的。”

冉矩耐着性子等待下文。

家丁:“田莹攒点私房钱,扯布做件新衣裳,压在枕头下。那天得闲在屋里试穿,被人瞅见,下人们传闲话,传到二夫人耳朵里。二夫人搜出来,大骂田莹,话那个难听教人没法学......又溜地撒泼和二公子闹,说二公子和田莹眉来眼去,不清不楚,偷她的衣裳向田莹买好。事儿闹到老太公那儿,二公子咋说得清?太公发话,打发田莹姑娘了事。”

冉矩后悔得直捶自己脑袋:“糊涂啊!做事欠思量,害了田莹姐。”

家丁被搞迷糊。

冉矩问:“知道田莹家在哪吗?”

“我想想......”家丁挠后脖梗搜肠刮肚:“田......哦,对,田桥,东南十里田桥。”

三十多岁男

人着官衣,手拎礼品拍打田莹家大门,大门右旁的老槐树拴匹枣红马,显然是来人所乘。

门开,田莹父亲田邑见来人,有点局促。

来人自我介绍:“晚辈于嵩,县令张大人书吏,登门叨扰。”

田邑曲膝欲行礼,被于嵩扶起,相携进院入室,礼品放桌上,于嵩兀自坐下。

田邑:“老爷,您屈尊寒舍,小人实在惶恐感激......”

于嵩摆手:“哎,老伯,您是长辈,此话我实难承受。”

田邑指礼品:“大人这是——”

“受表弟冉矩之托,前来提亲。”

“莹子?”

于嵩点头。

田邑忙活着倒水:“你表弟冉......冉矩?家哪儿的?”

“裴宅知道吧?”

田邑脸上阴晴掠过,停止动作。

“家距裴宅百步远。”

“家境咋样?”

“实打实说,原也是世家,父辈时家道中落,生计落魄。说来惭愧,做为表亲,本该照应,虽在官府,其实下吏走卒,勉强糊口而已,哪有羡余资助。这孩子脸皮薄,从不登门。他家离县府路途又远,加之诸事繁杂,我也难得抽出空来,因此少有来往。冉矩这孩子着实可怜,不争气的父亲败了家业,在他两、三岁时一去不归。七、八岁时,爷老子、母亲相继病逝。忍饥挨饿,东讨一口,西凑一顿,慢慢熬这么大......"

“大人!“话被打断,田邑绷起脸。

于嵩楞。

田邑嘬牙花:“大人莫不是消遣我?自个儿都难养活,还娶亲。”

于嵩自嘲:“平时干脆利落,我今儿咋啦?反倒絮絮叨叨起来。”

田邑双手捧粗瓷碗送到于嵩面前,赔笑:“让您见笑,我性子急。”

于嵩接过,喝了口润嗓,放回桌面:“好!长话短说。几天前,冉家有对母子造访,把我请去。言语说开去,才知道女人是冉矩外出的父亲冉嗣纳的外室。冉嗣在外做买卖,颇挣了些金银,不幸的是,染重疾客死他乡。外室宅心仁厚,登门相认,出资翻修旧宅,赠送的金银相当可观。这样说吧,现如今冉家富足有余。您女儿嫁过去衣食无忧,不会受委屈的。”

田邑沉吟。

于嵩:“怎么样?”

田邑:“倒是桩媒,只是......只是单门独户的没个照应——”

“老伯多虑了,暂别争竞这点细理.......今儿来呐......自觉有点突兀,我作为表亲,勉为其难,先启个头,探探您的意思。还要郑重地托请媒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老规矩还是要走的。”

; 田邑:“大人,家里人都在地里忙活,容我们商量商量,改日差人回话。”

于嵩起身拱手:“那好,讨扰了,告辞!”

田邑、妻子严氏分东西面南坐,大儿子田槐、儿媳栾氏坐东厢,田莹默默瞅弟弟妹妹在门槛跳来跳去。

田邑阴沉着脸呵斥:“你们俩大门口玩去!”

两个孩子灰溜溜往外跑。

“老大,”田邑瞅田槐朝外努嘴,示意回避。

田槐与栾氏对望一眼,默默离开。

田邑:“莹子,跟前来!”

田莹怯懦地偷看老爹,磨磨蹭蹭走前两步。

“说说吧,咋回事?”

“啥事啊?”

“揣着明白装糊涂,跟我打马虎眼,你以为能糊弄过去?”

田莹涎脸嬉笑。

“说不?”田邑变色,厉声:“老婆子,拿鞭子去!”

“爹,别动怒,莹子也大姑娘了......”栾氏圆场,起身拉住田莹手:“莹子,照实说呗,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没人笑话你。”

“别吓着孩子。“严氏也劝:“乖女儿,有啥事别藏着掖着。”

田莹:“我行得正,走得端,没丢田家的脸。”

田邑:“你倒是说欸——”

田莹愤然,脸涨红。

田邑:“不招就瞒得住吗?你大哥到裴家走一遭啥都能打听明白。要真做下丑事,活埋了你!”

田莹:“命是爹娘给的,想要,随时还你。”

田邑气得浑身哆嗦,指田莹:“死妮子!你......”

“爹——”小弟大喊着跑进来。

田邑吼:“滚出去!”

小弟:“来客啦......骑着大马......”

田槐引手拎布包的冉矩向屋走来。

栾氏和田莹避向东间。

冉矩向田邑夫妇鞠躬行礼。

田邑:“你是——”

冉矩:“冉家不屑子冉矩。”

田邑愠色:“有事吗?”

冉矩:“老伯,唐突登门,乞求您让我见田莹姐一面。”

田邑:“合适吗?你是世家子,咋就毛毛躁躁的没个章法!”

冉矩尴尬,稍顿,开口:“好吧。”布包放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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