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河1619
《深河》
登场人物:
(明朝方面〉
乔一琦:(公元1571-1619年,字魏原、号伯圭),直隶松江府川沙(堡)人,后迁至上海县城内,武将,也是本剧的主人公。
(形象1:剧本中将年龄设定为中等身高,40岁,黑色头巾蓄须、红色中衣,明罩甲中年军官形象)
(形象2:第一场第一幕梦中出现时为20岁,黑色大帽、黑色交领生员襕衫形象,无须)
(形象3:第五场第一幕梦中出现时的年龄设定为35左右,戴网巾、穿白色曳撒)
丁远:(生卒不详,号自迩),祖籍山东济宁,后家族迁居海上,画家,也是乔一琦的好友,一生伴随乔左右。
(形象1:剧本中将年龄设定为瘦小30岁左右,灰色大氅和鞑帽、暖耳、青色行衣)
(形象2:第五场第一幕梦中出现时的年龄设定为25左右,网巾、湖蓝色行衣、背著斗笠)
原野二哥:(生卒不详),直隶松江府川沙(堡)人,乔一琦的堂兄,自小和乔一琦最亲。
(形象1:第一场第一幕梦中出现时为30岁,网巾,墨绿色交领直身,微须)
(形象2:剧本首、尾中为中等身材,60岁,无帽、鹅黄色道袍长须老者)
徐光启:(公元1562-1633年,字子先、号文定),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天主教徒,其老宅与乔府毗邻。当时徐刚从天津病愈回京担任左春坊左赞善兼翰林院检讨。
(形象1:第一场第一幕梦中出现时为35岁清瘦,黑色方巾,湖蓝色交领行衣,短须)
董其昌:(公元1555-1636年,号思白),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后分家迁至华亭县,当时最著名的书画家兼文艺评论家,同时也是寄生阶级和高利贷放贷者。此时辞官归隐在家已有数年。三年前因骄奢淫逸且纵容家族子弟鱼肉百姓引起大规模的民众暴动,其宅第被付之一炬,因此辗转客居友人处数载。
(形象1:第一场第一幕梦中出现时为40岁中等身高,褐色道巾,翠绿色交领道袍,短须)
乔一琦和丁远对话中提到的钱世桢(钱参戎):(公元1561-1642年,字士孙、号三持),直隶苏州府嘉定县罗店镇人,武将,曾参加过万历癸巳年(公元1593年)东征援朝抗倭战争。为人正直有风骨,因为士兵追讨饷银而得罪上司被弹核,于是归乡务农种植番薯。乔一琦曾慕名拜访,但是钱对仕途早已心灰意冷,因此借故不见,只是托家童转赠早年东征援朝时日使内藤如安送自己的一柄肋差给乔作爲对后辈的勉励。他也是徐光启的好友,乔一琦死后其后再度出山,随徐光启通州练兵。
(剧中仅有提及,不出现人物形象)
乔一琦和丁远对话中提到的东路军主帅、总兵刘綎(刘总戎、刘爷):(公元1552-1619年,字省吾),江西省南昌府人,出生将门,万历一朝名将。他在二十年前先后南御缅甸东征朝鲜,名动海内。然而在当时文士喜谈兵武人附风雅的社会中,只有依靠诗词书画和金银珍宝进入到文人圈子才能保住地位。他在军中威望极高、善抚士兵,但和多数武人一样,桀骜不驯,目无法纪,视收贿受贿为家常便饭。曾因私吞战利品、向藩国索要金银、拳打知府詹某、放纵部下横行不法遭到言官的弹核。二十年前在朝鲜战场上与时任经理的杨镐不和甚至发展到相互弹核的程度,刘更是纵容部下打死杨镐家丁,自此两人结下世仇。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1619年萨尔浒战役中,杨镐挂帅坐镇辽阳统帅三军,而作为乔一琦所在东路军团主将的刘綎则隶其麾下,自然遭到了“清算”。最终其在红旗催战、粮草匮乏,兵力不足,情报隐瞒的情况下战死沙场。他也是钱世桢在朝鲜战场上的同僚,两人都属于南方籍贯的将领。
(剧中仅有提及,不出现人物形象)
〈后金方面〉
乔一琦口中的奴酋即奴尔哈赤:(公元1559-1626年),女真建州部酋长,继承明朝所封的世袭建州左卫都指挥使之职,又因为一向恭顺受明朝册封为龙虎将军。早年臣服于明朝政权,并依靠笼络和贿赂得到明朝各级官员,尤其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庇护和恩宠。朝鲜壬辰、丁酉倭乱期间,他乘明军抗倭援朝无暇顾及女真各部间纷争之际先后出兵吞并其他部落,一步步实现其统一女真的计划。公元1616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清朝的前身),迈出了对抗明朝的第一步,并于两年后以“七大恨”为由向明朝宣战。公元1619年的萨尔浒战役中,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军队击溃明朝前来进剿的四路大军,这一战使得明朝被迫转入战略防御,也使得努尔哈赤的野心空前膨胀,短短数年内他占领除宁远和大凌河等要塞之外的几乎整个辽东区域,为后来满清入主中原铺平了道路。他于公元1626年在包围宁远的战役中中炮受重伤后不治身亡,清朝建立后被尊为清太祖。
(作为萨尔浒战役的后金方面背景人物,不出现在剧本中)
剧本正文:
字幕:
[ 我家同宗兄弟无虑数什伯辈而自少至长相亲相爱 终莫我两人及也 在滴水时 犹近京师得以信息相通然亦或半年一至 或三月一至而至于此处 真成崖角音问杳然然弟之念翁兄以及龙翼贤姪 日日在口 刻刻在心也 弟近监督高丽军于鸭绿江边因思昨者之谤不谓遂成今谶惟是军事繁多 天气寒冻劳心费力多虑添愁 每呕血必数日不止然亦无暇得调养时 更加烦扰 又复暂已 于是有近作二句云笃疾每于忙裡退浮名常自难中扶此可见弟之近况矣适因奴酋遣五百人犯弟江上而弟以二百人精丁驰之 遂截其鼠子头以归 业报桓之名矣故令长郎促归传取前来吾宗不知有欲立世业者否此时正功名之会不可错过也 江上至今未见南录 若龙翼计偕有分一到京时即以泥金帖子寄辽东报房 慰我远怀见花园老姊 望为宽解 此时光景真令同胞念之冗不多申 小弟一琦叩头原野二哥大人尊前 ]
丁远垂手站在廊下,一老者(乔原野)手捧乔一琦的书信,四周围家人和女眷围成一圈,老者浑身颤栗,书信从手中滑落,慢慢掉在地上(淡出)
第一场
第一幕(深河)
夕阳下,河中数十个军汉卷起裤腿站在河中的浅滩上指引著人马过河,两条粗大的绳索拴在河中的木桩上横跨两岸(防止过河的士兵被河水冲走)。右岸燃起了火堆,一群群士兵聚在一起。对面的河岸上,红底白牙边的中军大纛下一个中年军官头戴黑色磕脑,身披暗红色罩甲骑在青灰色的战马上目送军汉挥舞皮鞭咬喝著将最后一批驮马赶过河来。特写:镜头从军官腰閒一柄褐色的鲛皮鞘短刀(一柄肋差,日本舶来品,即用于防身也用于自裁),顺势移到军官的脸。军官的脸色有些发白,亲兵马队的兵士擧著圆形旁牌围成一方圈将主将围在中间,一个头扎青巾的家丁站在马首左侧,怀里抱著军官的铁盔。河滩上鸟群被惊起,军官的目光掠过河面停在了远处一条被遗弃在河岸的小舟上,此刻他的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故乡-江南-上海县城外的西郊:
江南三月,冰雪已消融,流经上海西区的法华泾上水波荡漾,河堤上一头背脊上趴著牧童的水牛悠然地低头啃著嫩叶,虹桥下一条小船驶过打破了宁静的田园,牛头抬起衝著小船“牟”地发出长鸣。小船上,中年原野二哥、青年乔一琦、中年董其昌、中年徐光启一行四人饮酒唱和,远处传来观音寺钟声。小船靠岸,众人下船拾阶而上。一位掌院僧人取过纸笔,董其昌接笔让给青年乔一琦。青年乔一琦托托再三,环视众人,原野二哥点头示意不要再推辞。乘著醉意,乔一琦笔走龙蛇,笔尖落在宣纸上点出一朵朵墨迹...收势中乔一琦手中的笔轻轻提起,昔日王羲之笔下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气呵成…飞燕划过落在屋簷之下,众人循声望去,不禁怅然。
天空开始飘落下棉絮般的雪片,军官下马停住,探出右手(众亲兵也跟随下马),雪片飘落到掌心化成了水,苦笑了一下…背后有人踏雪而来,待回头时,脚步已停下,特写:一个三十岁出头瘦弱的年轻人默默站在背后,小脸冻得通红。
丁远面对镜头站定,穿一长大的灰色宽大的布袍,顶著一鞑帽,两手交叉:
乔一琦看了一眼瘦小的丁远,仿佛种如释重负一般;自迩…
丁远走上前: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交给旁边的军校。
乔一琦皱了皱眉,勉强挤出一丝惬意:又要煎药么?自迩,刘爷这厢安好?
丁远:刘爷三日前便过深河了,再需一日路程便到富察。秉帖已送到,便差小的返回,说将一日内自会差来旗牌。
乔一琦颇有些吃惊:刘爷没说别的?
丁远:并无他言,只是小人临行前刘爷问起爷的本贯,小的以实相告。刘爷只说极像一位故人。
乔一琦聼罢低头不语。
丁远:说是昔日癸巳驻军朝鲜时,同僚中有一公谓钱三持者,亦好汉子,可惜生不逢时。想来便是练川钱参戎,听说此人行事乖张,素以清流自居…。
特写:视角再次转到乔腰閒肋差上,肋差隐隐颤。猛然间,乔一琦转过脸,马上的乔一琦目光如炬,盯著丁远发毛(注释:对于自己同郡前辈的钱世桢,乔一琦还是抱著一丝敬意,并不希望别人妄加评论,而且乔一琦在调回辽东前曾回乡时单骑拜访,可是钱的家人称钱云游去了因此未尝得见,丁远并不知此事):自迩,吾幼时曾于郡城观钱将军射柳。近闻他为饷司所核罢归,诚是可惜。逗留京师时,徐子先也曾提及钱将军故事,想来其亦有苦衷,勿要多言。
丁远的脸色有些尴尬,(注释:他不能理解为何乔一琦会如此器重这样一个非亲非故之人。)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刘总戎托小的带话,现如这世道非是贤良之辈安生立命之时,庙堂之上群小嚣叫甚是可恨。吾辈世受国恩,必以死自许,惟不学读书人贪财害人耳。待此番进剿得胜,便上奏天子告老还乡,寻归林下作一山人,岂不乐哉。
乔一琦一字一句地听著但没有说话,他目视远方似乎在思考著什么。风雪将他的大纛旗扯起,呼啦啦作响。
远处马蹄声起,紧接著随著一阵战马的嘶鸣,一匹枣红马来到外围,早被值守军兵架起长枪拦住,此刻,亲兵队约有半数人上马,三四匹马栏在主将面前,马上人一言不发搭弓冲著来者,对面马上的是一名旗牌官背背者一杆三角牙旗,挎著弓箭撒袋和腰刀,带住马后高举令箭,“乔公子接令”,一名亲兵下马疾步跑过去接下。
那马匹在乔一琦面前踏著圈,(由于缰绳勒得过紧)那匹马呼赤呼赤喷著白气。马上的人接著说:刘总戎已同杜爷合兵二道关前,待另两路人马齐到便要并力攻打。故此差小的前来,乔公子须明日辰时关前下寨,不得有误。(注释:1619年萨尔浒战役最著名的插曲,努尔哈赤派遣明军西路降卒持主帅杜松将令邀刘綎东路军进入伏击圈最终导致东路明军全军覆没,借用在此。)
乔一琦不动声色:刘爷有言,信炮三声为号,今日传令怎不见动静。
旗牌从容应答:前番已经放过三声,怕是离了远,乔公子未曾听见。令已送到小人还要回去复命。说完往马的臀部猛抽一鞭绝尘而去。
丁远觉得事有蹊跷,再要问时,乔一琦吼了一嗓子:“传下令去,抵牛毛寨,整军安营”眼看乔一琦翻身上马在马队簇拥下已经走远。旁人牵过来一匹黄马,丁远随即上马扬鞭追去…
第二场
第一幕(艰难的行军)
(晨曦)这是一处丘陵两旁的矮树从覆盖著积雪,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正在艰难前行,这是乔一琦的本队,清一色配备马兵,由旗军和家丁构成。占多数的旗军穿著厚厚的红色和棕色的棉甲,头盔上竖著小旗,马上悬著弓箭、腰刀,另有一小队兵士身后背著四五尺长短用油布包裹的东西,远远看上去像就像行路的客商背著一柄油伞。乔一琦穿著铁叶对襟的紫花罩甲,头戴带有遮眉的铁头盔,盔顶管状的旗枪上插著三束稚鸡翎,他的三匹战马(两匹棕色一匹黑色)已经交由一名家丁牵著紧紧跟随。他的身前身后是四十几人的家丁团。这些家丁们头戴笠盔或者高顶铁盔,穿著红色柳叶明罩甲内衬绿色或者黑色的贴里,有的背后背弓和或虎头旁牌,有的马鞍旁上挂著蒺藜骨朵和套马索,还有两个面庞宽阔,眼梢细长的蒙古人头上戴着鞑帽。
远远传来老鹰的嚣声,乔一琦抬头顺著嚣声的方向望去。林间弥漫著一层雾气,积雪越往前越深,骑兵和家丁纷纷下马拢著缰绳步行。突然,一声巨响,是雪崩。大雪顺著山势倾泻而下,最前方斥候部队连人带马被雪淹没了。随即树丛中箭如雨下,家丁团举起手中的麻牌护住主将乔一琦和丁远。几名旗军立即被乱箭射中咽喉,其他的旗军忙不迭从背上摘下“油伞”,退去油布,露出吴黑色一节铁棒槌和连接在一起的木柄,这是一种叫三眼铳的单兵火器,一铳三眼。旗军们取出火药和铅子分别装入呈品字型分布的三个眼中,打著火石将烧红的炭条往铁疙瘩尾端一个小眼塞进去引燃火药。
在这一复杂操作过程中,又有十几名旗军被弓箭射倒,完成动作的旗军腋下夹著三眼铳对著密林一通乱放。松林中三、四十匹披著绵甲的战马窜出,马背上铁头子兵(后金的精锐)绵甲之外套著一领铁叶罩甲,面具罩著半个脸,抡起手中蒺藜骨朵和马槊朝乔一琦他们扑来。明军的三眼铳的铅子射在他们的盔甲上纷纷弹落,只是偶尔有几匹战马马蹄打滑而失去平衡,将马上的铁头子兵掀翻在地。一名铁头子兵骑著一匹青马,抡起马槊势不可挡,接连挑翻三四名家丁,压低槊杆冲著乔一琦扑来。乔一琦一侧身,槊尖擦著头盔过去,挑掉了头盔。乔一琦随即一把拉住槊杆连人带槊扫下战马。那个铁头子兵刚想抽出腰刀,乔一琦手中已经多了一条铁锏楼头砸下来,顿时天灵盖被砸碎。更多穿著明军装束的女真人从树丛中钻出冲向家丁团和亲兵团,乔一琦的家丁们也拔出腰刀和其他短兵器混战成一团。乔一琦手举虎头旁牌且战且退,麻牌上已经插著四五支箭。他退至一片树丛,树丛后突然想起一声吼,一个金刚一般的铁头子兵压过树丛,光头髡发抡起一柄蒺藜骨朵扑向丁远。再想躲来不及了,旁边的乔一琦大吼一声丢了铁锏双手举起一面挨牌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木制的挨牌碎成几块,木屑飞溅而出。那铁头子兵再次抡起手中家伙,乔一琦再要拣兵器架搁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时他一猫腰抢到铁头子兵怀中,拔出腰閒肋差直接由下至上戳向其咽喉,铁头子兵大叫一声,像一尊铁塔渐渐倒下。丁远吓得脸色铁青,不住地颤抖。
小路边雪窝里又钻出数百个明军装束的女真人拿著长柄刀和长枪冲过来。一处石崖后更几十名女真兵朝著四散奔逃的的明军士兵弯弓射箭,家丁们用刀拨打箭枝猫著腰躲闪,还是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乔一琦已经无力再战,他顶著旁牌一边用腰刀拨打羽一边指挥士兵聚拢到一起。后金队伍中一阵大乱,影影绰绰雾中有一队人马杀入战阵,是后队赶到。乔一琦半蹲著用手中麻牌遮挡飞蝗护住丁远一边冲著身边一个把总吼道:“后队调金将军炮手,近敌百步内装药”。说完猛地将身边的丁远往一个络腮胡的蒙古家丁怀里一塞,乔一琦指挥剩下的家丁举著麻牌挥舞手中的兵器堵在全队的最后且战且退。
一列朝鲜军炮手面朝松林半蹲,一起摇动虎头燕尾牌嘴里发出虎啸的声音。一列头戴黑笠身穿黑色半甲红色中衣的朝鲜炮手百步开外解下腰间的锡鳖,开始往枪口灌入火药,从火绳枪口下抽出通条压紧并填入铅子。趁著对方放箭的间隙,一群头裹笠子身穿灰色棉袍的朝鲜射手冲到队列前射出一阵排箭,随即退后。一名头戴黑盔身穿红色棉甲的朝鲜军官挥著手中权杖指挥士卒齐射。炮手们在军官的口令下点燃火绳,数秒钟后发出密集的火枪声,随即腾起冲天黑色烟雾。“呜呜呜呜” 松林深处传出螺号的声音,女真人开始撤入松林, 乔一琦抡起旁牌借著烟雾的掩护率领家丁团冲入密林。
(镜头转换)密林中,镜头顺著丁远的那双泥泞不堪的靴子前移。丁原俯身下来,地下躺著几十具尸体、穿著棉甲或者皮甲,脚上的穿著用乌拉草做帮的猪皮矮靴。间或也有几具披著重甲的铁头子兵,一律髡发。(特写)一个不出十五、六岁,眉目清秀,脸颊被削掉了一半,咔嚓一声,首级被提起,一个家丁的背影走过,腰间挂著这颗头颅。密林深处,头巾已经散开,一身甲胄被血水浸透,乔一琦同一座雕像背倚在一棵树上,手中肋差插在树干上,血水顺著刀柄而下,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丁远默默走到乔一琦跟前,小声呼唤:爷。
乔一琦吃力地睁开眼看了一下丁远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特写:家丁们的脸,人们围拢到主将周围(淡出)。
第三场
第一幕(另一个空间:京师)
穿插画面:星夜,一乘暗红色四人轿往空旷的紫禁城午门而去,午门前的空地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轿中,中年徐光启目光矍铄,手中攥著黄色封面的手本,穿著六品鹭鸶补青色常服。四名仆人红色背子青衣小帽,脚踩在冰渣上发出“嚓嚓”的声响。远景:空旷的午门外,一行人在停下脚步,徐光启从轿中钻出朝著站在午门外抄手提气死风灯的宦官群簇拥下一名守门的少监稍稍抱拳施礼,双手呈上手本。宫门吱呀呀开启,那名少监双手接过手本,转身往宫内走去,宫门关闭,一片白色的午门外,徐光启一行人孤零零地站在宫外。
(画外音,乔一琦梦昏迷中听到的声音,一个月前徐光启的密信。)徐光启的旁白:[邸报附上经略疏言四路进兵 此法大谬 贼于诸路必坚壁清野小小营寨且弃不复顾而并兵以应一路当之者必杜将军矣麾下东行 不敢从臾 卽往经略公必不能用 僕尝言难端初发切勿作第一辈人麾下且徐俟之 若初辈人可了吾又何求 如或不然以麾下材 人其舍诸呼董思白前日已离太仓相公府上 或一二日可抵云閒僕尝言思白书画可行双绝 可作恶如此异特有玷风雅 素吾过津门丁自迩方囘 不得见已至辽阳否 一札报之 ]
第二幕(明军大营,中军帐中)
夜色中,帐外传来风声。帐内火盆中已经燃起炭火,一名家丁正在火上温酒,乔一琦摆手示意众家丁退下。那名家丁将盛著两个酒盅和一柄酒壶托盘放在案几上,便叉手退下轻轻带上门。火光中乔一琦和丁远面对而坐,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乔一琦的脸色微微发红,带著几分醉意:自迩,自守备孟河你便追随于我,前后十三载形不离左右,每每想起心中便无限感慨。
丁远红著脸:蒙老爷不弃,陪伴左右。老爷视我亲如兄弟,这些年来也亲眼目睹这一路走来起起伏伏,甚是艰险。然每遇不顺之事,从未迁怒于我等。小的尝见老爷于灯下秉烛夜读,心中不忍。军中大小悉知老爷贤德,以赤心报国自诩。今日出征,刘爷许以独提高丽兵,便宜行事,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中端倪。
乔一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站起身来,看著帐外远山的背影,说:昨日卜了一卦。
丁远站起:吉凶如何?
乔一琦喃喃自语道:辛乙白虎猖狂,人亡败阵,远行多殃。
丁远从软凳上惊起:此言差矣,河洛之术不可轻信。
乔一琦回过头,双目如电盯着丁远:此刻刘爷必是身遭不测。
丁远大惊:老爷何出此言。
乔一琦:吾与刘爷有言在先,为防奸人耳目必以号炮诘之,若称是则必定有诈。
丁远继续:老爷既知,为何昨日星夜派人往他路搬兵求救,却要执意进兵。
乔一琦:想西路杜疯子一军杳无音讯,关北马林迟迟不见进兵,南路李如柏怕是早已同奴酋暗中交通,如此大势去矣。
丁远:区区五百兵马,无疑趋羊入虎,老爷立刻下令拔营掉头或有一线生机。
乔一琦泪流满面:刘爷待我不薄,委以先锋。今生死未卜,吾安能苟全性命而弃之不顾。况杨经略素与刘爷不相好,每每红旗催战,必要致其死地,若此番回去亦是刀下之鬼。
乔一琦抽了一下鼻子,咬著牙坚定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我意已决,唯有以死相拼以报刘爷知遇之恩。
丁远也已经小声哭泣,他抬起头:老爷,吾亦同死。
乔一琦走到灯下,灯光映衬著他的脸上(平静):自迩,二十年前我便死过一回。癸巳年关白(丰臣秀吉)发难(公元1592-1593年,朝鲜壬辰倭乱,明廷派兵东征援朝),纷传倭贼欲从海上来,吾等年少轻狂欲募兵报效。恰有琉球船飘至崇明,有司大惊佥兵拿捕,更有奸人以我辈通倭以报至吾身陷囹吾。家父懋敬一病不起,出狱后方知为吾所害,吾痛不欲生,欲自裁然终得不死。吾唯有赤心报国以慰家慈在天之灵,如今正是时矣。乔一琦停顿了一下,从腰閒拔出肋差:自迩,此刀随我多年,乃是昔日钱爷托人赠与我的旧物,你我主僕一场,算是一点心意。
丁远与感到一些异样,正要说什么。
乔一琦继续:自迩,我有书信和需你替我传于家兄,已差人备妥马匹。若有问起,便说辽阳急报。事不宜迟,快些淮备去吧。
丁远块跨前一步,刚刚说了一声爷,就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用手抚住额头闭上眼,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四场
第一幕(丁远的梦境)
丁远站在一座没有植被覆盖的红褐色山峰上,周围是一片黄土地。山崖上是乔一琦的题字“镇星之精”(乔一琦在担任滴水崖守备时留下的字)。一声呼唤:“自迩,你来看”。乔一琦一身素白的曳撒头戴网巾,不知何时立在他的身旁。
丁远:老爷。
乔一琦不说话,微笑著拉著丁远来到悬崖,丁远向下看去是万丈深渊。
乔一琦回过头,微笑著指著崖下的万丈深渊说:“苟能堕此崖下,乃不知人间疾苦”。说著便张开双臂跳了下去,丁远大惊失色,一把抓去却什么也没抓住。
丁远惊吓坐起四周静悄悄的,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披头散发急忙跑出帐外。军帐已经全数不见人影,雪覆盖的地面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全军却不知何时开拔,而自己孤零零一人被留在了空荡荡的帐中。帐后传出马的鼻响,丁远寻声转去帐后拴著一白一黄两匹军马,其中黄马背上已经挂上了鼓鼓囊囊的干粮,白马则是轻装。他右手试探性地探入怀中摸索,颤抖著手取出一封信,封套上是乔一琦的笔迹:“恩兄原野乔老爷书”。丁将这封信再次揣入怀中,他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泪如雨下,仰天大叫一声“爷……”(淡出)
尾声(江南):(片尾音乐和字幕)
上海县城南门,(特写)雨滴落在江南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上汇成一股顺势而下。(镜头从一只小船的尾部往前)远处是一座小小的渡口,(注:明代上海县城的多数大户人家住宅依河而建)小船靠岸,船客撑起油伞钻出船舱,一袭长大的灰色布袍,脚下鞋尖已经蹭破,来人的髮髻连同网巾已溼,贴柱头皮。肩头是一个破旧的包袱,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怀中的肋差。丁远垂下右臂,伞搁在船板上打转,任雨綫泼在脸上迷住双眼,对岸朱红色的大门逐渐地模糊了…(淡出)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