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山救母(一)
劈山救母
一、
东宁越剧团，服装道具库房。
道具师“啪”地一声打开了工作灯。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照在工作台上。
台子上放着几件戏服，那套浅黄缎镶金彩绣莲花，《劈山救母》中沉香穿着的的戏服，格外醒目。
道具师傅一件一件地往台子上放着：束发金冠、彩靴、云肩、道具斧。
道具师傅一边放着，一边如数家珍地说道：“这都是你用的东西。这双彩靴，还是那次参加全国戏曲大赛，特地给你定做的，真皮的。这套还是你师父当年穿过的，后来破四旧，被他偷偷藏起来了。都是老货！现在哪里有这么好的做工。”
筱静仙站在台前，伸出手抚摸着，摩挲着。
道具师：“挑几件吧，留个念想。”
筱静仙顿了一下，缩回了手：“不用了。”
筱静仙慢慢地转身：“以后，都用不着了。”
道具师傅叹了一口气：“可惜了，你的一身好功夫。这要吃多少苦头，才能出来一个啊！可惜，可惜。”
筱静仙缓缓走过走廊，长长的，光线幽暗的走廊。
她的背影，决然地走出剧团大楼的大门。
大门外，日光耀得人睁不开眼，强烈得犹如舞台上那几百盏百瓦大灯。
锣鼓点渐渐响起，筱静仙的耳边仿佛传来那一句唱：“为救母踏遍那千山万水。”
二、
筱静仙的家。
一座老旧的江南民居，不大的院子。
院子里停着一辆普通轿车。
妹妹静芬和妹夫在费劲地安置静仙的大行李箱。车后备箱东西太多，塞不进去。
静仙妈透过窗户张望，回过头来对静仙抱怨。
静仙妈：“美国有什么好的？嫁的这么远。”
静仙背对着妈妈，收拾背包，不作声。
静仙妈：“熬了这么多年，马上就要红了，这一走，唉！美国有唱戏的工作吗？你找不到工作怎么办？靠男人养啊？”
静仙：“找不到就上街讨饭咯。”
静仙妈：“哼！有的你苦头吃了！”
静仙：“妈，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静仙不耐烦地转身走进院子，静仙妈紧紧跟着。
静仙妈：“这么远，就你一个人在那里，夫妻两个吵架，你连退路都没有。”
静仙：“吵架？怎么吵？用英文吵，还是用中文吵？”
静仙妈：“你那个洋老公不是会讲中文啊！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
静仙：“好啦妈！静芬就在你身边，你又不寂寞！”
静芬：“啊呀妈呀，总算塞进去了。”
静芬直起身子，喘了一口气。
静芬丈夫：“啊好出发啦？早点走，万一路上堵。”
静仙：“走吧。”
车子缓缓开出院子。
静仙只把手臂伸出窗子，懒懒地挥了挥。
静仙妈和静芬站在院子门口，目送车子驶远。
静芬：“妈，你明明舍不得姐，干嘛把话讲得那么难听。”
静仙妈：“你姐从小是你奶奶带大的，一向跟我不亲，我讲什么她都不听。”
静芬：“生恩不如养恩重，姐跟奶奶最亲了。”
静仙妈叹了一口气。
静仙妈：“当年你爸爸没了，就剩你奶奶一个人，太孤单了，要我留一个小囡给她作伴。你小，我只好带走了你。”
静仙妈的目光依旧眺望着。
车子越开越远了。
静仙妈：“你姐恨我。”
三、
机场航站楼，达美值机柜台前。
宋梅正在办理行李托运。她一身素雅便装，一顶软檐帽，一条同色的长丝巾，令她透露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值班员：“去亚特兰大？”
宋梅：“对，直飞。”
值班员看了看传送带上的塑料包装袋。
值班员：“您的行李超长了，要单独去超大件行李处重新包装。”
值班员用手指向机场的另一头。
宋梅顺着手指张望了一下：“那我重新放一下行吗？”
宋梅动作麻利地打开塑料袋，抽出大枪，拔去枪头，重新包好，交给值班员。
值班员：“是兵器吗？”
宋梅笑了一下：“不，是我演出的道具。”
值班员露出了笑容：“哦，艺术家。这东西能压吗？”
宋梅：“不能，千万别压断了。”
值班员：“好的，放心吧。”
值班员给塑料袋贴上了“易碎品”的字样贴，挂上了达美的行李挂牌。
四、
Gary Robinson 的家。
亚特兰大一家普通民居，有着宽敞明亮的，和起居室连在一起的厨房。厨房略显凌乱，台子上放着装好的餐盒，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
中。Gary在餐台前忙碌。大女儿Mia走了过来。
Mia：“Daddy，飞机是晚上到对吗？”
Gary：“对，我会回来接你们。”
Mia欲言又止。
中国血统的养女Grace“登登登登”地兴奋地从楼上跑下来。
Grace：“Daddy，快看，静仙寄给我的新裙子！Mia让我今天穿，静仙一定会很高兴的，对吗？好看吗？”
Gary抱起Grace。
Gary：“非常漂亮，小公主。”
Grace开心地格格直笑。
Mia：“Daddy，等她来了以后，Grace有人照顾了，我得搬回学校了。”
Gary随口答道：“好的。”
Mia拿上餐盒、外套，取下挂在门边的钥匙，打开了厨房通向车库的门。
Grace见状大喊：“Mia别走！别走！”
Gary抱着Grace走过去，拥抱了Mia。
Gary：“谢谢你，Mia。”
Mia：“不用谢，我们是一家人。”
三个人抱在一起。
Mia接过Grace开门出去。
Grace：“Daddy 再见！”
Gary向她们挥手：“宝贝再见！”
Gary走到起居室的壁炉前。
壁炉的台子上放着一排相片架。
Gary拿起全家福。
全家福里有Gary、亡妻Laura、儿子Leo、大女儿Mia、小女儿Grace。
旁边的相框里，Laura灿烂地笑着。
Gary又拿起Laura的相框，用手摩挲着，亲吻了一下。
Gary喃喃自语：“Laura亲爱的，我听从了你的劝告，为Grace找了一位中国妈妈，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希望Grace能够喜欢她。”
Gary瞥见旁边的相框里，自己和Laura十分亲密的双人照。
他拿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拉开橱柜的抽屉，停了几秒，把相框轻轻地放了进去，合上了抽屉。
五、
疾驰的车内，手机响起。筱静仙打开了视频框。
筱静仙：“Gary 。”
Gary ：“亲爱的，到机场了吗？”
筱静仙：“还没有，我在路上了。”
Gary ：“亲爱的，我带Mia和Grace来接你。Grace穿上了你送她的裙子，急着要见到你呢。”
筱静仙笑了。
筱静仙：“Gary，我没有信心，我，没有做过母亲。”
Gary：“别担心，亲爱的，你还有我。”
妹夫很焦急地按喇叭：“要西（死）了，堵得一艾牙弗（点都不）动！么（没）一个钟头是过弗（不）去了！”
筱静仙：“亲爱的，有点堵车，恐怕要误机了。”
Gary ：“太糟了！”
筱静仙：“我不跟你说了，但愿一切顺利。爱你！”
Gary ：“爱你！”
车外，前方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此起彼伏的。
整条马路，整个城市，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
夕阳渐落，华灯初上。
六、
机场航站楼，达美航班的登机口前。
候机的人们坐满了整个候机区，男女老幼，千姿百态。
广播里传出值班小姐的中英文播报：“各位乘客请注意，飞往亚特兰大的DL2020航班，就要开始登机了····”
候机的旅客们开始骚动起来。
小孩子开心地嚷嚷着：“要坐大飞机咯！要坐大飞机咯！”家长们忙低声申叱。
几位携带多件随身行李的老人，手忙脚乱地披挂上身，肩扛手提。
三五个只背着双肩背包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悠闲地戴着耳机，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众人排起了长队。
宋梅站在队伍里，跟着人群慢慢往前移动，到了登机口，她递票给检票小姐，走进闸口。
七、
机舱内。
白人空少对拖着行李箱走来的宋梅问道：“需要帮忙吗？”
宋梅微微一笑：“谢谢，不用。”
宋梅一甩手，单手就把行李箱举了起来，轻松地放进行李仓。
空少吃了一惊：“唔！中国功夫？”竖起大拇指。
宋梅向空少微笑致意，小心地把另一件旅行包放在脚前的座位下。
八、
机场航站楼，达美值班柜台前。
源源不断的旅客们让队伍越变越长。
筱静仙推着大行李箱匆匆赶到，越过队伍赶到最前面，跟引导员沟通了几句。
引导员赶紧让她
把箱子交给工作人员，随后带着她走应急通道。筱静仙一路小跑。
九、
机舱内。
旅客们纷纷登机。
一对老夫妻走来。
大妈看了看座位号，对宋梅说：“姑娘，跟你商量个事，跟你调换一个座位行吗？”大妈手指指前排。
大爷说：“算了算了，就前后排，离得不远，不碍事。”
宋梅站了起来：“没事没事，都是一样的。”
老夫妻再三道谢。
宋梅帮着老人把行李一件一件地放进行李舱。
宋梅：“您带了这么多行李啊。”
大妈：“不多不多，都是我姑娘爱吃的。”
大爷：“还不多，把家都搬来了。”
宋梅：“你们是去看女儿？”
大妈：“看闺女。都三年没见了。”
大妈的脸上带着喜悦的微笑。
宋梅微笑着点点头，拎着行李包坐到了前排靠舷窗的座位。
十、
安检进口处。
达美的工作人员和安检员沟通了几句，安检员招手让筱静仙提前安检。
机场接驳车在安检出口等着筱静仙。
十一、
机舱内。
早已落座的旅客们来回张望，七嘴八舌。
甲：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飞啊？
乙：飞机有故障吗？
丙：乘务员！这是怎么回事啊？等了快半个小时了！
乘务员：再耐心等一下，还有一位旅客没有上飞机。
丁：怎么搞的？叫这么多人等一个人？！
十二、
登机口。
候机区已经空无一人，值班小姐焦急地张望着。
载着筱静仙的机场接驳车一路飞驶，一直开到登机口。
筱静仙翻身下车，冲到围栏前。
值班小姐迅速核对放行，随后关上围栏落闸。
十三、
机舱内。
众目睽睽之下，筱静仙低着头拖着行李箱，在过道里小心翼翼地走着。
乘务长：好了，所有旅客全部登机完毕。
一名中年女乘客斜着眼睛看着筱静仙走过来，冷笑道：“什么高官贵胄，要一飞机的人等这么久！”
筱静仙顿了一下，窘迫地嗫诺了一声：“对不起对不起。”头低得更低了。
女乘客的女儿小声道：“妈，别说了。”
女乘客反而更提高声音：“有些人的素质就是这么差！”
女乘客女儿继续劝道：“好啦，没有人会故意误飞机的。”
女乘客回过头来埋怨女儿：“你知道什么！我们是要转机的，万一耽误了呢！”
女乘客女儿安慰道：“不会的···”
女乘客喋喋不休地：“耽误了飞机还是小事情，耽误了开学呢···”
女乘客女儿尽量压低声音地阻止着：“妈，你小声点，你就不能原谅人吗···”
筱静仙窘迫地赶紧地往前走，声音渐渐远去。
筱静仙错过了自己的座位，空姐示意她回头，让她在她的座位上坐下。
广播里乘务员开始播报：请大家扣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座位周围的行李舱全满，找不出一点空间，筱静仙不知所措站着。
宋梅示意她把包放在座位下面。
筱静仙手忙脚乱坐下安置，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脸。
宋梅把她的安全带一头理出来，递过去。
筱静仙抬起头来，凌乱的发丝里露出眼睛，闪过一丝感激：“谢谢。”
宋梅微笑着点点头。
十四、
飞机跑道上，有着达美航空公司三角形标志的飞机缓缓地驶入跑道。
机舱内，广播里继续播报：“请大家关闭所有的电子设备，调正座椅靠背······”
筱静仙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宋梅愉快地望着舷窗外。
椭圆的舷窗上，映着宋梅向外张望的脸庞。
飞机呼啸着飞上蓝天。
十五、
东宁大剧院的舞台上，越剧《劈山救母》正在上演。
幕后起调：“访仙师哪顾得荆棘千里。”
筱静仙扮演的沉香上场。一系列的身段表演。
转场。
吃了仙桃的沉香换装上场。又是一系列的身段表演。
朝天蹬，单腿下蹲，劈腿跳，旋子等。赢得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侧幕里，筱静仙的师妹，扮演灵芝的吴珍珍高兴地鼓掌。
谢幕时，扮演三圣母和刘彦昌的演员们的粉丝，纷纷涌上台来，争相给两位主演献花。为了占据最好的合影位置，稍稍有点冲突。
筱静仙被狂热的粉丝们挤得东倒西歪，赶紧退出人群，向后台走去。
后台过道里， 吴珍珍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抱住筱静仙。
吴珍珍：“静仙！你演得太棒了！身段真好，我们团里功夫就属你最好了！”
不远处有两个演员抱着鲜花走过
，开心地说笑。甲：“你看团长今天笑得开心的呀！”
乙：“那当然了，瑞鑫的大老板就坐在台下看呢。”
甲：“只要他一满意，那美国的巡演肯定没问题了。”
乙：“是啊是啊，我们好去美国玩玩了！”
王伯堂穿着二郎神的戏服急急走来。
王伯堂：“啊呀，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快点跟我走，瑞鑫的张总要跟主要演员合影呢。”
吴珍珍：“好呀。”
王伯堂：“今天晚上张总还要请宵夜呢。”
吴珍珍跟着王伯堂走出一步，筱静仙却没有动。
吴珍珍：“静仙，走啊。”
筱静仙：“我不去了。”
王伯堂：“咦？张总是我们美国巡演的金主啊，怎么好不去呢！”
筱静仙：“师父，我今晚和Gary约好通视频的，要商量······”
王伯堂：“嗨！找什么美国男朋友，真是麻烦！珍珍，我们走。”
王伯堂走出一步，又急转回头。
王伯堂：“静仙，你《二堂放子》那一折里，还是那个老毛病，念“母亲”那一句一点感情都没有，回头我还是要跟你抠一抠戏。珍珍，快走快走。”
王伯堂推着吴珍珍往前台赶去。
前台人声鼎沸，后台一片寂静。
筱静仙若有所思地在化妆台前坐下。dang
无意中，手里的道具斧“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六、
筱静仙一下子惊醒过来。
达美航班的机舱内，宋梅拿出橘子，递了一个给筱静仙。
筱静仙摇摇头：“谢谢。”
筱静仙定睛仔细端详起了她：“我好像认识你。”
宋梅微微一笑：“是吗？”
筱静仙：“你是申州京剧团的宋梅老师！”
宋梅并没有感到惊讶，点点头：“你看过我的戏？”
筱静仙：“我师妹演灵芝的时候，天天琢磨你的戏。”
宋梅略有惊讶：“哦，我以为你是戏迷。你师妹？”
筱静仙：“我是东宁越剧团的，我叫筱静仙。”
宋梅：“东宁的？那你师父是王伯堂？”
筱静仙点点头。
宋梅：“这么巧！刚进戏校的时候，我还学过一年的越剧，多少知道一点。后来被京剧特招过去的。”
筱静仙眼睛一亮。
宋梅：“哈！那你的武功一定相当不错。王伯堂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师···。”
十七、
东宁越剧团的排练场寂静无人，窗外只有蝉在嘶声长鸣。
筱静仙在汗流浃背地练功。
王伯堂隔着玻璃门张望了一下，笑着推开门。
王伯堂：“静仙，你果然在这里。”
筱静仙刚做完一个亮相，扭过头来。
筱静仙：“师父。”
王伯堂：“好好！打小我就看好你，全团最用功的就是你！”
筱静仙：“师父，您是来帮我抠戏的吗？”
王伯堂：“啊，不是，那个不急。来来来，天大的好事！”
王伯堂笑着从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
王伯堂：“听团长说和瑞鑫的合作谈妥了，瑞鑫资助我们团美国巡演的所有费用。”
筱静仙略显兴奋：“去美国？”
王伯堂：“对啊，这下你去看你美国男朋友，机票钱好省了。”
筱静仙：“去哪几个城市啊？多长时间？日程安排呢？”
王伯堂：“来，签字，先签字。”
王伯堂在拎包里找笔。
筱静仙拿起合同细细翻看：“这是什么？”
王伯堂：“我啊，磨破了嘴皮子，张总才答应把合同给我。”
筱静仙：“师父，这合同不是美国巡演的合同啊。“
王伯堂：“当然不是。那个是整团出行，也轮不到我们签合同啊。”
筱静仙：“师父，你要跳槽啊？”
王伯堂：“不是我，是帮你找财路啊。美国巡演一共二十个演员，瑞鑫只肯签两个，张总说等看了展演再定人。我是好说歹说才提前拿到的。”
筱静仙低头道：“这一年的时间都要被承包了呀。而且这合同上演员一点自主权都没有，什么样的活动？白天还是晚上？这二十四小时，都被他们一手包办了！”
王伯堂：“人家是金主，怎么安排自然都要听他们的。这年头，只要给钱···”
筱静仙慢慢放下合同。
王伯堂：“现在团里还有啥花头呢，年年为了一个梅花奖争破了头，不如出去赚点外快，还来的实惠点。”
筱静仙：“师父，我怎么觉得像签卖身契呀。”
王伯堂：“咦！什么话！人家求着签约还找不到门呢！瑞鑫的张总和国内各大卫视、知名大企业都熟得很。美国巡演只
是其中一项。”筱静仙转身走开：“师父，让珍珍签吧。我不想签。”
王伯堂一愣。
王伯堂：“嗬，你牛啊！师父的话你也不听了。”
筱静仙：“上综艺，我顶讨厌应酬了，我搞不来。我不签。”
王伯堂：“静仙，你真不知好歹，你武功再好上天，又有什么用！大环境变了你晓得吗？现在还有几个人看戏？赶紧趁着年轻多赚点钞票。师父是为你好！”
筱静仙一言不发地练功，沿着场地开始练翻身。
王伯堂：“咦？你这个犟头怎么回事？油盐不进了呢！”
筱静仙：“师父，我要结婚了，没办法履行合同的。您就让珍珍签吧。”
筱静仙：“师父。”
王伯堂：“你不要叫我师父，你翅膀硬了！”
王伯堂推门离开。
筱静仙错愕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十八、
筱静仙对宋梅说道：“我是，师父最不满意的弟子。”
十九、
机场旅客接站口。
两名华人女士举着写着宋梅名字的接站牌，左顾右盼。
宋梅推着行李车走出关口，那个长长的包装箱放在了行李的最上面。
宋梅迎着这个站牌走上前去，和两位女士打招呼。那两位女士欢天喜地地拥抱宋梅，簇拥着她往外走。
宋梅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向筱静仙挥手告别，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Gary紧紧地拥抱筱静仙，亲吻了她一下。筱静仙有些羞涩地笑了。
Mia和Grace走过去，Grace捧着一束花给筱静仙。
Grace：“你好。”
筱静仙：“你好！谢谢你。”
筱静仙蹲下来，拥抱Grace。她仔细打量着Grace。
Grace也认真地看着她，有些羞涩地笑了。
Grace小声对Gary说：“Daddy，她的眼睛也是黑的，头发也是黑的。”
大家都笑了。
Mia和筱静仙互相致好。
筱静仙：“你很漂亮！你长得真像你爸爸！”
Mia：“不，我更像我妈妈。”
二十、
飞驶的车上。
Gary对副驾驶座位上的筱静仙说道。
Gary：“Leo正在打比赛，今天不能来接你。他让我问你好。”
筱静仙：“谢谢。”
筱静仙看了看后视镜里Mia和Grace，Mia赶紧把视线移向窗外。
Grace：“静仙，你是从熊猫的故乡来的吗？”
筱静仙：“是啊！你看过熊猫？亚特兰大有熊猫馆吗？”
Grace：“有，可是只有三只。Daddy，我要去中国看熊猫！”
Gary：“好的，宝贝！”
车子停在一栋房子前。
Gary拖着大箱子进门。筱静仙跟在后面，打量着新家。
Mia牵着Grace的手进来，想向筱静仙道晚安，准备上楼。
筱静仙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
筱静仙从大旅行包里掏出一个毛绒熊猫，递给Grace。
Grace开心地尖叫着，跑去给Gary看。
筱静仙又拿出一个礼袋，递给Mia。
Mia：“给我的？”
Mia打开礼袋，惊讶地睁大眼睛。
筱静仙对Gary：“Gary，你告诉她，这是Mizuno 限量版的接球手套。”
Gary走过来。
Gary：“其实你不必这样，对她这个年龄来说，这样的礼物太贵重了。”
Mia不解地看着他俩。
筱静仙：“中国人第一次见晚辈，是要给见面礼的，太轻贱了失礼。”
Gary对Mia：“她说她很喜欢你，希望和你做朋友。”
Mia：“非常感谢！晚安！”
Gary：“晚安。”
筱静仙：“晚安。”
看着Mia和Grace上了楼。Gary走过来抱住筱静仙。
筱静仙：“亲爱的，我太累了。”
Gary：“庆祝的酒还是要喝的，我们终于团圆了。”
二十一、
阳台上。
穿着睡衣的筱静仙半躺在Gary的腿上。
Gary开心地喝着酒，他指着阳台下面的一大片草地，对筱静仙描述起新生活的规划。
Gary：“亲爱的，我准备在这里盖一个阳光屋。Mia喜欢画画，Grace喜欢跳舞。我们把墙上装上芭杆，地上铺地板。而你，我的艺术家，你可以在这里唱中国戏曲，也可以喝茶，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亲爱的，你喜欢吗？亲爱的？亲爱的？”
筱静仙已经在Gary的怀里沉沉睡去。
二十二、
东宁越剧团
的会议室里。《劈山救母》剧组成员正在开会，七嘴八舌地在说着小话，会场上一片“嗡嗡嗡”。
筱静仙正托着腮打瞌睡，被团长敲桌子惊醒。
团长：“好了好了，不要开小会了，都发表一下各自的意见！”
大家开始安静下来。
团长：“这次展演《劈山救母》，关系到瑞鑫的合作资金能不能及时到位，团里非常重视。据可靠消息，现在有人跟我们竞争了，申州那边也复排这出戏了。”
众人惊讶，窃窃私语。
编剧：“申州那边几乎都是老班底，实力不要太强。如果我们硬拼，肯定拼不过的。”
团长：“假使我们能够出新呢？啊？戏曲改革嘛，本来也是大势所趋。大家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编剧：“要讲戏曲改革，袁雪芬老师是祖师爷。越剧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她老人家改良的结果。”
三圣母的扮演者摩挲着新做的指甲，白皙的手指显得格外修长优美。
三圣母娇嗔道：“好啊，改啊。大编剧，你好好动动脑筋哦！比方讲，三圣母是仙女啊，怎么肯下嫁给凡人呢？仙凡结合的前期铺垫得太不够了。”
编剧讨好地应道：“这个嘛容易，可以在第一场三圣母出场的时候加戏。”
刘彦昌的扮演者摘下男式帽，撸了撸剪成板寸的头发。
刘彦昌：“依我看啊，要先搞清楚这个戏的主演到底是谁？围绕什么主题来改。”
三圣母瞟了刘彦昌一眼。
三圣母：“主题嘛，就是仙凡结合啊，主演当然是两个咯。”
王伯堂：“什么话！这出戏要是没有武戏，还有什么看头？劈山劈山，是要斧子来劈的！”
吴珍珍：“就是就是，师父可以挂一个主演。反正，我肯定是配角，嘿嘿。”
团长一脸和事佬的样子：“挂主演名字主要是为了票房考虑，大家不要有什么想法。”
刘彦昌：“那么戏名好改吗？有点文不对题啊。劈山是最后一幕了，重头戏都在前面。”
众人的眼神都悄悄投向筱静仙。筱静仙沉默不语。
三圣母：“对啊，总不能让一个娃娃生当主演吧。”
编剧：“改叫《宝莲灯》吧。”
刘彦昌：“那不是跟动画片重名了。叫《华山遇仙记》怎么样？”
王伯堂把杯子往桌上一搁：“我看就演上半场算了，演到三圣母被压华山结束，清清爽爽。前面也有足够的时间加戏，想怎么加怎么加！”
王桂英的扮演者一听，赶忙附和：“那么也好的，也就没有我啥事体了。啊呀，我最近好忙的。”
三圣母：“忙啥？是钞票赚得没涝涝的吧！”
众人一阵哄笑。
团长：“哎，不能这样说啊！复排是全剧，怎么好只演一半呢。万老师，您是第一版的主演，您说句话？”
万玉凤老师挨个指着每个演员说道：“宿庙题诗，华山压顶，二堂放子，寻师访道，劈山救母，每一场缺一不可，才是整出戏。我们越剧的传统建起来才不过百年，如果连仅有的传统剧目都被改得面目全非，那还谈什么继承传统？”
大家沉默不语。
团长：“就是就是！那么大体还是按照老版复排吧，只做一点局部微调。”说着仿佛不经意地看了三圣母一眼，三圣母微微一笑。
团长：“静仙，你的’二堂放子’那一折还是有点生啊，回头让你师父再说说。大家抓紧安排，回头看一看响排彩排的日期。散会。”
筱静仙：“师父，什么时候和您对个戏啊？”
王伯堂：“对什么对，有什么好对的！”
王伯堂“腾”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刘彦昌把帽子一戴，背过脸去，抿嘴一笑。
二十三、
清晨，筱静仙在厨房里忙碌着做早餐。
一盘丰盛的早餐，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放在了桌上。
Grace跑下楼来，和筱静仙互相问好。Gary紧跟其后。
Grace跑到早餐桌前，拿起杯子赶紧放下，看了一眼盘子里的早餐，没有动。
Gary走过筱静仙身边时，低声说道：“Grace不喝热的牛奶。”拉开冰箱门，准备重倒一杯牛奶。
筱静仙一愣。
Grace快速扫了一眼筱静仙的表情，立刻捧起那杯热牛奶，说道：“我可以，我爱喝热的。”话音未落，小手烫得一滑，牛奶倒翻下来，泼了一桌。
“对不起，对不起。”Grace连连道歉，像是受
了惊，“我不是故意的。”Gary赶紧拿毛巾擦拭。
筱静仙：“Grace，你不用道歉，没关系的。”
筱静仙又倒了一杯牛奶，放在Grace面前。
Mia拿了大包小包的行李从楼上下来。
Mia: “早！Daddy，我今天就回学校了。”
Gary：“好的，Mia，你周末回家吗？”
Mia：“我有好几个课题要赶着交，我不回来了。”
Gary：“好的。”
Mia和筱静仙互道了再见。
Grace背着书包紧跟着Mia进了车库。
Gary亲吻了筱静仙一下，说道：“熟悉熟悉你的新家。晚上等我回来。”
筱静仙笑着点点头。
两辆车的引擎声此起彼伏，先后驶离。
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筱静仙推开通往后院的门。
一大片碧绿的草地，在阳光的照耀下，露珠闪着晶莹的光。
筱静仙仰着头，张开手臂，仿佛沉静在这怡人的景观里。
她就势练了一套身段，舞台上那个英姿勃勃的沉香宛如重现。
有锣鼓音乐声若有若无，渐渐显现出来。
二十四、
筱静仙家的后院，阳光明媚，绿草如茵。
筱静仙戴着草帽，在后院的草地上清理杂草，Gary走来。
Gary：“静仙，下个月Grace的学校有一个表演活动，Grace也要参加。”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Grace站在厨房的门边怯怯地看着他们。
筱静仙直起身子，推了一下帽檐。
筱静仙：“好啊！”
Gary小声地说：“要求的是组合节目，可是她没有找到伴。”
筱静仙若有所思地看着Grace。
二十五、
清晨，Robinson家门外的步道。
筱静仙出门晨跑，睡眼朦胧的Grace很不情愿地跟随在后面。
筱静仙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带着她慢慢往前跑去。
晨雾中，她们跑进公园的大门，她们的身影在青山绿水间穿梭。
从此以后，每天，她们跑过架在洽河上的木桥，跑过碧绿的草地，跑过葱郁的树林。
慢慢地，Grace的表情开始露出愉悦，开始享受这种运动。
偶尔，Gary也加入了她们的晨跑。
筱静仙和Gary作出竞赛的样子，引得Grace也急着往前跑去。三个人的身影争先恐后地交替地在林荫道下，Grace被逗得咯咯地笑。筱静仙和Gary故意放慢脚步让她超过去。那情景俨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在公园的空地上，在小区的网球场上，在家中的院子里，筱静仙和Grace练习舞步，练习造型。她们的关系一天天地亲密起来。Gary拿着手机在旁边拍照。
有时，Grace脚下一滑，跌在筱静仙的怀里，她们哈哈大笑起来。Gary不失时机地“咔嚓”了一张精彩的母女双人照。
她们一起在厨房里做饭。
筱静仙捧着刚做好的菜示意Grace尝尝味道。
Grace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吮吸，表情愉悦，连连点头。
她们相视而笑。
每天早上一起在餐桌边吃早餐。
早餐结束，Gary在车库门旁等着送Grace上学。
Grace从餐桌边跑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跑回筱静仙的身边，拥抱了她一下，才又跑进车库。
Gary和筱静仙相视而笑。
二十六、
Grace的学校。
Gary牵着Grace，和筱静仙一起走进学校大楼。
Tina老师迎了上来。
Tina：“你们好！见到你们真高兴。”
筱静仙和Gary向Tina老师问好。
Tina：“Grace，今天你非常漂亮！你长得真像你妈妈！”
Grace的眼睛一亮，有点羞涩地看向筱静仙。
筱静仙轻轻抚摸了一下Grace的头。
二十七、
学校戏剧厅的小舞台。
报幕的老师报出了Grace Robinson的名字。
Grace紧张得涨红了脸，眼睛求援似地看向台下的Gary。
筱静仙伸手扶住Grace的肩膀，微笑着对她眨眨眼睛。
《Dance Monkey》音乐声起，Grace和筱静仙先是合着节奏跳了一段欢快的双人街舞。
忽然，画风一换，Grace站在舞台中央，跳出更为激烈的舞步，筱静仙对着台角翻了一串跟头。
顿时台下孩子
们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几个男孩子羡慕地连声说“酷”。
Grace咧嘴笑了。
筱静仙回到Grace身边，两人又舞出了几个双人街舞的造型。
在筱静仙的帮助下，Grace也翻了一个跟头。
筱静仙单腿下蹲，一下把Grace给举了起来。
观众席上掌声不断。
Gary激动地站了起来，使劲地鼓掌喝彩。
二十八、
演出结束，Grace开心地拉着筱静仙的手，领着她来到教室。
Gary笑呵呵地跟在后面。Tina老师也微笑地看着她们。
教室的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画。
Grace指着其中的一张，告诉筱静仙：“那是我画的！”
又来到一个书架前，指着一个纸叠的青蛙，告诉筱静仙：“这是妈妈教我叠的！还有那个小船！”
几个男孩子招呼Grace过去一起玩。
Grace看着Gary犹豫不决，Gary牵起她的手陪她过去。
筱静仙拿起那个纸青蛙仔细端详。
Tina老师向筱静仙走来。
Tina：“我还从来没有看见Grace这么开心过。”
筱静仙：“其实我不是她的母亲。”
Tina：“哦，我知道。Laura曾经是家长联盟的成员，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人。自从她去世，Grace变得更加胆怯。”
筱静仙：“更加胆怯？”
Tina : “Grace一直都乖得不同寻常，这也是Laura最担心的地方。”
筱静仙：“我听说Grace来的时候才两岁，但我知道Gary他们非常爱她。”
Tina：“是的，即使这样，Grace似乎很怕失去什么。所以Laura的去世，对她来说，比悲伤更严重。这就感觉像是，又一次被抛弃。”
不远处，Grace和小伙伴正在玩，开心地大笑。
二十九、
Grace的房间。
房间整洁精致，蕾丝边的窗帘，象牙白的家具。一面墙壁上装饰着一把漂亮的中式扇子和红色的中国结。
床头柔和的灯光，照着Grace有些困倦的小脸。
Grace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床红色的小被子。
Grace对Gary说道：“今天我要静仙给我读故事。”
筱静仙走过来，坐在床沿给Grace读着。Gary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
Grace渐渐入睡，脸几乎埋进了那床红色小被子里。
筱静仙停了下来，想把Grace从红被子上移开，Grace立刻惊醒了。
Grace：“不，我要它。”
Grace把小红被子紧紧地搂在胸前。
三十、
起居室的壁炉前。
Gary站在那一排照片架前，那张新拍的筱静仙和Grace的合影，已经被装好了相框，静静地立在那里。
筱静仙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出神。
Gary：“我们把Grace从福利院抱回来的时候，这床红被子是她唯一的随身物品，Laura猜想是她生母留下的。”
筱静仙：“Grace什么时候知道她是被收养的？”
Gary：“很小。她和我们长得都不一样，Laura也不想瞒她。”
筱静仙：“难道她对生母还有记忆？”
Gary：“应该不会。她是刚生下没几天就被抛弃的。”
筱静仙深深叹了口气。
Gary：“自从Laura去世后，Grace每晚都要抱着这床红被子才能入睡。”
筱静仙有些沮丧地摇摇头：“我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她的生母，尽管我们很像。”
Gary：“静仙，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本来打算等她长大以后，有一天，她能回中国去找到她的生母。”
筱静仙惊讶地问：“为什么？他们都已经抛弃她了！”
Gary：“即使这样，但是她依然过得很幸福。”
筱静仙：“这么狠心的父母，不找也罢。”
“不，那将是她生命里重要的一课。”
筱静仙：“就是为了看看他们长什么样子吗？”
Gary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学会宽恕。”
三十一、
亚城戏社的训练场。
大门的门头上是亚城戏社蓝色的写着篆体“戏”字和英文“Drama”的招牌。
门口立式水牌上，是“‘中国儿童联谊会’中文示范课”的活动海报。
原来，是华裔收养家庭的家长和孩子，到亚城戏社上现场观摩的
中文课。Gary和筱静仙也带着Grace 来到现场。“急急风”的锣鼓声中，七八个华人女子，身着色彩各异的水袖练功服，红色的练功裤在跑圆场。
宋梅作为指导老师，在教授学员各种戏曲身段。
宋梅舞了一段水袖动作。
长长的水袖时而似蛟龙入海，时而像雪花飞舞，令人眼花缭乱。
围坐观看的孩子们发出惊呼和赞叹声，家长们更是连连鼓掌喝彩。
中文学校的夏老师在给孩子们讲解中国戏曲的基本知识。
筱静仙认出亚城戏社的指导老师是宋梅，惊喜地走过去抱住了她。
夏老师开始展示精美绝伦的戏曲服装，孩子们被惊艳得爱不释手，纷纷踊跃地上去试穿体验，Grace也积极地跑上台去。现场非常轻松欢乐。
宋梅和筱静仙也都被孩子们逗乐了。
她们走到大门外。
筱静仙：“真没想到！亚特兰大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宋梅：“这是我们申州京剧团的海外教学基地。”
筱静仙：“真不错！学员们都是业余的？”
宋梅点点头。
筱静仙感叹着：“感觉像是回到了国内，回到了戏校。”
宋梅：“我们正在筹备一场戏曲专场表演，你要不要来。”
筱静仙摇摇头：“我已经彻底告别这一行了。”
宋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的。”
筱静仙：“真的，我现在连想都不想。不碰了，彻底不碰了。”
宋梅自顾自地说道：“我只能临时在这里，可是她们非常需要一个固定的专业老师来教。你来教吧。”
筱静仙：“我？！”
三十二、
深夜。
筱静仙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Gary打开灯，转过身来看她。
Gary：“你还好吗？亲爱的。”
筱静仙：“唔，我很好。”
Gary：“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筱静仙：“没有。”
Gary：“是不舒服吗？”
筱静仙：“不。”
筱静仙索性坐起来，双手抱着双膝。
Gary：“想念家乡了吗？”
筱静仙愣了片刻，仿佛被点醒了一般：“是的。”
Gary靠近筱静仙，抱住了她。
Gary：“对不起，亲爱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你来了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回去探望过你的妈妈。”
“妈妈？”Gary怀里筱静仙一脸茫然的表情。
三十三、
江南小镇上，奶奶家老屋门口。
静仙妈抱着年幼的静芬越走越远。
童年的筱静仙站在老屋的门前，咬着嘴唇，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既是渴望，也是怨恨。
奶奶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奶奶：“静仙，外头冷，回屋吧。”
静仙咬了咬嘴唇，转身进了屋。
走着走着，静仙妈满脸泪痕，慢慢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老屋门前，空无一人。
三十四、
舞台上，正在上演越剧《劈山救母》中“二堂放子”一折。
刘彦昌：“华山圣母乃是你的生身母亲。”
沉香大叫一声：“母亲！”跺着脚，哭喊道：“娘啊！”
侧幕里，王伯堂在连连摇头。
王伯堂：“木渣渣，昂矫矫（硬梆梆）的。”
后台的化妆间里。
筱静仙：“我演不出来！我也搞不懂，一面都没有见过，哪里来的感情？”
王伯堂：“自己亲娘怎么没有感情？你不铺垫，下面还怎么去劈山救母？劈山啊！你当是劈柴啊？”
筱静仙：“我就是没有感觉。”
王伯堂：“没感觉也要想出来！你就想你自家娘。”
筱静仙：“我不想她。”
王伯堂：“咦！这小鬼。娘不想？”
筱静仙脖子一梗：“我就不想她！”
三十五、
有着达美航空标志的机翼划过天空，轰鸣声里，巨大的飞机降落在跑道。
熙熙攘攘的国际机场，航站楼前。
吴珍珍停下车子，下车飞奔过来，尖叫着和筱静仙拥抱在一起。吴珍珍和Gary问好，和Grace问好。
吴珍珍一边开车，一边告诉筱静仙师父王伯堂的近况。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筱静仙像被电击了一般：“什么？！怎么会这样？”
吴珍珍：“电视台为了要收视率，说是挑战极限，结果师父上去，一个空翻就摔下来了。”
筱静仙：“师父这个岁数，怎么能做空翻呢？你怎么不拦着他？！”
吴珍珍：“那天我不在啊，瑞鑫安排我去别处巡演了。”
筱静仙懊恼地说：“唉！要是我在就好了。”
筱静仙一拳捶在自己腿上。
三
十六、医院。
王伯堂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床边仪器环绕。师母在一旁陪伴。
筱静仙和吴珍珍走进病房。
筱静仙喊了一声：“师母······”就哽咽了。
师母抱住筱静仙，拍了拍她的肩膀。
师母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王伯堂。
师母：“要是伤到脊椎，瘫了，残了，我也认了。可是，伤到了脑子。医生说，怕是难醒了。”
吴珍珍：“后面的治疗费，瑞鑫付了吗？”
师母：“除了刚开始送来的时候，付了十万，后面再没有消息了。”
筱静仙：“我去找他们要。”
三十七、
瑞鑫公司的接待室里。
张总拿出合同递到筱静仙面前。
张总：“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王老师当时也是签了字的。”
筱静仙：“合同是合同，现在救人要紧，就算出于道义。”
吴珍珍：“我师父是为了完成瑞鑫的演出任务受的伤，是工伤，你们应该负责到底的。”
张总为难地一摊手。
张总：“我也想救，我比你还急啊。可是因为那一次失误，公司就没拿到钱。后面多少预约都取消了，没有钱进账啊。”
吴珍珍：“《劈山救母》的巡演几乎场场爆满，门票收入呢？”
张总：“是，是爆满。可是我得找人顶你师父的空缺啊。现在临时请人难啊，花钱请，人家也未必肯来。”
筱静仙和吴珍珍面面相觑。
张总看着筱静仙。
张总：“要不，你来顶你师父的缺？后面还有十场要演呢。”
筱静仙：“我来顶，你马上付钱吗？”
张总：“我钱都没有收回来呢，拿什么给你。”
筱静仙：“那算你临时雇我，我演一场你付一场钱吗？”
张总：“剧院结算哪有那么快！”
张总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吧，十场演完，我一起付给你，一分钱都不会少。”
筱静仙：“我要一演完就在后台拿钱，一分钟都不能等。”
张总：“一言为定！”
三十八、
舞台上，《劈山救母》的戏正在紧张上演，锣鼓点如急雨如惊雷。
台下，Gary和Grace在观众席上。Grace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光芒四射的筱静仙，兴奋不已，连连拍手叫好。
一场又一场，每场都有激烈的武场，精彩也惊险。Grace慢慢看出了门道，开始为筱静仙担心。
又一场表演，锣鼓点急风骤雨般地响起。筱静仙从山石上翻身而下，稍有些踉跄。Grace忍不住惊呼起来。
最后一场表演。筱静仙心急如焚，卯着一股劲儿。和二郎神的对打时，用力过猛，差点把二郎神手里的兵器打飞，扮演二郎神的演员有些恼怒地冲她瞪了一眼。
台下掌声雷动。
侧幕里，吴珍珍紧张地攥着拳，替她担心。
筱静仙下场，进了侧幕。吴珍珍迎了上去。
吴珍珍：“静仙，今天是最后一场了，你千万小心。”
筱静仙微微点了点头。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锣鼓声又激越响起，筱静仙双眼一睁，又抖擞了精神冲上台去。
台上，沉香和二郎神继续激烈酣战，打得难分难舍。Grace不由用手蒙住眼睛，不敢再看。
台下观众叫好不断，全场气氛热烈。
剧终结尾，幕后伴唱响起：“华岳山道露笑容，笑看母子喜相逢，不畏强暴小沉香，劈山救母古今颂。”
大幕降下。
三十九、
剧院后台，瑞鑫的工作人员把支票递给筱静仙。
筱静仙带着妆，穿着戏服，匆匆打车赶往医院。
四十、
筱静仙跑进病区，远远看见师母呆呆地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
病房里，几名医生护士正围着病床紧张地抢救。
筱静仙跑到师母跟前。
一名护士走出病房，筱静仙把支票递给她，护士示意筱静仙跟她去护士站办入账手续。
筱静仙站在护士站前，忽然听到师母悲怆地号呼了 一声：“伯堂——”。筱静仙的背影立刻僵住了。
四十一、
儿童福利院。
筱静仙带着Grace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
沙发的另一边，院长在给Gary看一些当年的收养资料。
院长回过头来，和蔼地端详着Grace。
院长：“长大了，长大了！长这么大了！太好了。”
Grace好奇地东张西望。
院长对筱静仙说：“已经去叫小唐了，她一会儿就过来。”
Grace向筱静仙低语了一句。
筱静仙起身问道
：“院长，洗手间在哪里？”院长连忙带她们走到门口，指了指不远处，走廊的尽头。
筱静仙想陪Grace一起去，Grace坚持要自己去。
Gary翻看到了影集，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筱静仙被吸引得回过头去，她同意Grace自己去上洗手间，自己走回Gary的身边，一起翻看起那一沓厚厚的影集。
四十二、
Grace走出洗手间。她听到后院传出一阵悦耳的音乐声，还有孩子们的说笑声。Grace不由自主地往后院走去。
明媚的阳光里，Grace走过走廊里一间又一间的房间。
Grace四处张望着，那个有着音乐和说笑声的房间还在走廊的更深处。
Grace慢慢地走着，记忆仿佛慢慢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停在一扇窗前。
透过窗子，她看见房间里，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张婴儿床。婴儿们正甜甜地酣睡着，每个婴儿的身上都盖了一床红被子。
红被子，和Grace的那床红被子一模一样！
Grace瞪大了眼睛。往日的记忆一下子那么真切地浮现在面前。
她是这里出去的孩子！
她的养母Laura来领养她时的情景。Laura抱起她，和她说着她听不懂的英语：“甜心，我是你的妈咪。”
长大一点的Grace在滑梯上摔了一跤，哭着喊：“妈妈，妈妈！”
Laura冲过来抱起来，亲吻她：“甜心，妈妈在这里。”
Laura虚弱地躺在病床上，Grace跟着Gary、哥哥Leo和姐姐Mia去作最后的探视。
一家人都强忍悲痛，强颜欢笑。只有Grace欢天喜地地伏在Laura 的床头，高兴地喊着：“妈妈，你是不是下个星期就能回家了？”
Laura：“快了，宝贝，妈妈会永远陪着你的。”
Grace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她拔腿跑出走廊，跑回接待室，一头扑到Gary的怀里。
Gary和筱静仙惊慌地问到：“怎么了？Grace，出了什么事？”
这时，捧着纸盒的小唐一脚迈进门里，看到Grace在哽咽地说：“那个红被子，不是我妈妈的。”
小唐满脸爱怜地望着Grace，喃喃自语：“小六月。”
院长：“这就是当年负责这孩子的保育员小唐。”
小唐：“那床红被子，是我专门为她做的。”
Grace闻声从Gary的怀里抬起头来。
小唐对筱静仙和Gary说道：“小六月是伏天里生的孩子，像是娘胎里营养不足，刚来的时候身体特别弱。到了冬天，特别地怕冷。我就给她的那床红被子里加了驼绒，又轻又软又暖和。她走的时候，我怕她到了新地方不习惯，特地给她带上的。”
院长：“我们有规定，当初带来的随身物品，都要留院保管。等到这些孩子年满十八岁，才能交给他们。偶尔也有亲身父母来寻亲，留在院里也方便核实。”
小唐把纸盒放到了桌上。
院长打开纸盒。
纸盒里面只有一只虎头鞋。
四十三、
电视台的演播室。
女主持人在播报：
“自1992年中国颁布了《收养法》，外国人收养中国儿童开始合法化，远渡重洋的中国孩子的数量与日俱增。截止到2016年，美国家庭领养了约有8.8万名中国儿童，其中88%为女童。但是他们身在异乡，根在中国。他们很多人在长大以后纷纷回国寻亲。今天我们的现场就有一位十岁的小姑娘Grace，她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电视机里，镜头摇到了一旁，Grace和Gary坐在沙发上。
女主持人：“Grace，如果你的爸爸妈妈就在你面前，你想对他们说点什么？”
Grace局促不安，说不出话来，眼睛求援似地看着Gary。
女主持人略显尴尬，开始诱导：“刚才，你不是说非常想见见亲生父母的吗？”
Grace小声地说道：“可是他们不在这里。”
女主持人：“如果你的爸爸妈妈就在电视机前，他们会听到你说的话的。”
Grace眼睛看向前方，慢慢地沁满了泪水。
女主持人柔声地鼓励：“说吧。”
Grace伸出双手，手掌上放着一只虎头鞋。
Grace：“这
是你们留给我的吗？”Grace的眼泪夺眶而出，Gary怜惜地抱住了Grace。
女主持人：“这是留在Grace身边唯一的一件物品。她的出生年月和相关信息我们将刊登在屏幕下方，和我们栏目的官方网站上。希望Grace的亲生父母能和我们联系，也希望知情人提供线索。谢谢收看。”
四十四、
静仙妈家。
院子里，Gary在帮妹夫修车。
妹夫一边递着工具，一边夸赞：“姐夫你是不是干过修理工啊？这手艺，好开修理店了！”
Gary得意地“呵呵”笑着。
屋内客厅里，静仙妈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Grace手上，不由分说地搂着Grace：“囡囡乖哦，外婆顶宝贝囡囡了。”
Grace似懂非懂地笑着，倒是很享受地依偎在静仙妈的怀里。
筱静仙笑着摇摇头，走进厨房，对着正在忙碌的静芬嘀咕道：“妈妈都还没叫呢，哪里来的外婆。”
静芬探头看了一眼客厅，说：“老妈大概想把对你的那份歉疚，补偿到Grace身上吧。”
筱静仙愣住了，说：“歉疚，她有吗？”
静芬：“妈经常说，你的脾气最像她，最倔强，刀子嘴豆腐心。”
筱静仙心不在焉地摘着菜，竖着耳朵在听妹妹说话。
静芬：“妈经常说，当娘的心怎么会不一样呢？可是没办法，心里再痛，也要硬撑下去。”
透过半开的厨房门，Grace带着有熊猫头的帽子，双手抓着机关，一捏，熊猫发出吱吱的叫声。静仙妈戴着有兔子头的帽子，一捏机关，兔子的耳朵忽闪忽闪地竖起，逗得Grace哈哈大笑。
四十五、
机场。航站楼大厅里。
静芬帮静仙妈整理风衣的帽子。
静芬：“妈，到了姐姐家，千万别发脾气，人家是洋女婿，别让人家看笑话。”
静仙妈：“我晓得，晓得。”
静芬：“姐姐讲话不好听，你跑开一点，不要跟她计较。”
静仙妈：“我晓得。”
Grace跑来：“外婆！外婆！”
静仙妈应着，笑得合不拢嘴。
这边，站着福利院的院长、筱静仙和Gary。
筱静仙把那只装着虎头鞋的纸盒递还给院长，院长打开看了一眼，虎头鞋静静地躺在里面。
院长：“这次寻亲虽然没有成功，时间太仓促了些。不过你们放心吧，我们会继续再努力，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们的。”
Gary和筱静仙道谢。
不远处Grace和静芬拥抱告别，静芬举起自拍杆，拉着静仙妈和Grace开心地合影。
飞机呼啸着冲上蓝天，穿过雪白的云层，在一望无际的天空里飞行。
机舱内。
Grace和静仙妈坐在一起，Grace向窗外指指点点的，示意静仙妈观望。
后排，筱静仙和Gary依偎在一起，微笑着。
四十六、
“亚城戏社戏曲专场”的横幅正徐徐地悬挂上舞台前檐。
舞台上一片繁忙。
灯光师在调试灯光。
舞台监督在挨个测试麦克风：“test！test！”
主控台前，舞台总监戴着耳麦站在台上，冲着二楼监控室，在比比划划，商量着什么。
有人在往杆子上绑系布景，舞台助理在台下喊着：“偏左了，右，右一点。”
有人在安置字幕机，舞台助理抱着一大堆的电线来回拖拽，在为控制电脑接线。
后台演员们紧张又快乐地穿梭忙碌，有的在化妆间里化妆，有的聚在走道里合影留念。
工作人员吆喝着：“借过借过！”把一箱一箱的服装道具搬运进来，箱子上有着“亚城戏社”四个中文大字。
五彩缤纷的戏服一件一件地挂上衣架。
“哧哧——”蒸汽熨斗喷着蒸汽，服装师在细心地熨烫整理皱褶。
蒸汽的烟雾缭绕中，戏服显得格外鲜艳夺目。
化妆师的笔触仔细描摩着旦角俊俏的脸。
头套师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头套盔帽从箱子里拿出来，支在头套架上，一字排开，煞是威风凛凛。
小演员们叽叽喳喳地围拢过来，一个小演员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个鲜红的大绒球。
“啪！”头套师轻轻打了小手一下，呵斥道：“别淘！”
孩子们哈哈笑着，躲开去，却又不肯走远，挤挤挨挨地围拢在那里。
彩排开始了。越剧《二堂放子》正在舞台上排练。
扮演沉香的筱静仙穿着白色的水衣，红色的
练功裤，束了发，脸上的妆还没有化完。沉香刚要转身离去。
扮演王夫人的宋梅手持包袱出场，叫住了他。
王夫人：“沉香，转来！”
沉香转身，百感交集。“扑通”一下双膝下跪。
沉香跪行着，扑到王夫人的跟前。
沉香喊：“母亲！”
王夫人强忍眼泪，唱道：“这是儿的路费银。”
王夫人为沉香系上包袱，念道：“沉香，儿啦！今日你离开为娘，饥寒饱暖需要自己小心。黄昏早宿，五更登程。长者称叔，幼者称弟。为娘望你一路平安，到华山去见你那生身母亲，也不枉为娘舍子一场。”
沉香哭喊：“母亲！”
王夫人双泪长流：“儿啊，待到二老百年之后，你是要到为娘坟上祭上一祭。”
筱静仙顿时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强忍悲伤，转过头去：“话已讲完，你你你，快快逃生去吧！”
筱静仙久久跪着没动。
扮演王夫人的宋梅惊诧地提醒她：“静仙！”
四十七、
狭促又有些幽暗的阳台。
两个中年人背对着房间默默地坐着。
一束阳光斜斜地从窗子映照进来，两个身躯如同雕塑一般。
女人摊开一只手，手心里握着一只虎头鞋。
男人：“这肯定是幺妹。”
女人轻轻缀泣。
男人：“认吗？”
女人叹气。
男人：“儿子也没了，家里的债也还完了，认她回来吧。”
女人：“她命好，在洋人家里享福。认回来，怕洋人就不要她哩，耽误孩子的前程。”
男人：“孩子大老远地来寻咱们呢。”
女人：“有啥脸认？”
停了半晌。
男人：“伤孩子心哩。”
女人：“早伤了哩。爽性让她死了心，踏踏实实地过好日子。”
男人佝偻了腰，把脸埋到手掌里去。
四十八、
沉香唱：
“为救母踏遍那千山万水。”
锣鼓声骤起，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