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轶传
一、英雄末路
(深夜。一座高楼里透出灯光和歌声。)
(屋里。鲁达、秦明、徐宁、白胜、戴宗等一群军官围成一圈喝酒。一旁金老拉着二胡。众人中间,金月载歌载舞,众人陶醉,和着拍子)
金月(唱):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金鳞向日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众人喝采)
秦明:好。词写的好,金姑娘这歌唱得更好。想不到金姑娘一介弱女,竟然能把这首《雁门太守行》唱得如此铿锵有力,那种两军杀伐惨烈之情恍如就在眼前,金姑娘如此才艺,只怕世间少有。
戴宗:是呀。金姑娘虽然以歌唱为生,其歌声往往却使人或惊悚肃立,或心潮澎湃,这也正是金姑娘与众这同之处。
徐宁:人常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依我之见,金姑娘这份胸怀气魄,便是比起朝里众大将也是不遑多让,也许比那些只知寻欢作乐不知国家将亡的狗官们更要强的多。
鲁达:我最喜的还是这最后两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我们众兄弟时时等着提携玉龙,以死报国。只是不见君王的黄金之台。
秦明:朝庭只是日日欢笑,夜夜笙歌,重用高俅、蔡京一帮狗官,哪有你我兄弟立功之地?不提也罢。金姑娘且再来一首,以明我耳。
金月(唱):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众人叫好)
鲁达(微醉):不教胡马度阴山?我们本在边境驻得好好的,与胡儿战事正紧,却给调回了京里,整日无所事事,饮酒作乐,又如何不教胡马度阴山?只怕明日胡儿就杀到京城了。
秦明:是呀。如今我大宋朝,国力式衰盗贼四起,战报频传,北有辽国,南有大理,西有吐蕃,东有倭寇。中原更有方腊起兵,已是风雨飘摇。如此沧海横流,正是男儿用武之时,不想我等吃着朝庭俸禄粮响,却只是窝在这京里,过着太平日子,也不知朝庭养兵,又有何用,只怕百姓要骂我等硕鼠了。
戴宗:听说过些日子朝庭要派我等去剿灭方腊贼党,到时便有用武之地了。
徐宁: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方腊众贼虽然可恶,但毕竟是官逼民反,这事一半之罪只怕还在朝庭。方腊毕竟也是我大宋子民,同根而生,倒不急着剿灭,南胡北蛮才是我朝心腹大患,尤其沿海倭寇更是异种,朝庭用兵却只对着自己人,实是教人不解。
金月:容小女子插一句话。依我之见,边周之贼虽然可恶,却都是些弹丸小国,无非是窥着我大宋富庶,图些钱粮罢了,朝庭多与其些钱粮,纳些税捐,最多也就是割地赔款,四夷也都知足了,边夷虽狠,却不致危及朝庭王位。方腊军队本是中原人氏,方腊起事矛头直指朝庭,朝庭又如何能不急不怒?朝庭把众位将军从边陲急调回京,只怕正是此意。
秦明:姑娘一介女流,见地竟如此深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实令我等汗颜。
鲁达(微醉):我等当兵吃粮,本为保国卫民,现在窝在这里也罢却还要屠刀向里。真是气人。
徐宁:哥哥你醉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好了。
鲁达:我没醉。如今朝庭外厉内荏,对外奴颜婢膝,忍辱求安,对内残民以逞,这等鸟朝庭,不保也罢。(摔酒碗。)
(众人大惊,四周看。周围已夜深人散)
白胜:算了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金姑娘还是挑首好的唱来,但求散心遣怀,休谈国事。
金月:众位大哥息怒。小女中见众位都是些军中豪杰,本想唱些军歌助兴,不想却扫了众位的兴致,甚感惶恐,小女不此陪罪。
鲁达:不关你的事,都怪这朝庭太窝囊,我等有气没处撒,但吓着了姑娘。
(金月入场,唱: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真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唱完看了鲁达一眼,鲁达避开。金月接着唱,莫待无花空折枝。)
秦明:金姑娘独歌无趣,还请我鲁达兄弟为你舞剑助兴。
(秦明夺下鲁达酒碗,推鲁达入场。)
鲁达:不不,鲁某酒醉,如今站也站不稳,何能舞剑?只怕舞得难看,坏了众兄弟的兴致,更怕惊着了金姑娘。
秦明(推鲁达):兄弟千杯不倒,几时酒醉过,休要推辞。
(一起推鲁达)
戴宗:鲁达兄弟平日里豪气干云,为何一到了金姑娘跟前便束手束脚,扭扭捏捏?莫不是有什么想法不成?
(众人笑,鲁达辩解)
秦明:既然没无,为何不大方些,若是再不肯去,便不能不教人怀疑了。
(鲁达入场,不小心踩了金月的裙子。金月走,鲁达差点摔倒。众人笑。鲁达向金月行礼,金月看着鲁达笑。鲁达低头。)
(金老拉弦,乐声起。鲁达舞剑。)
金月(唱):望仙楼上擎巨烛,玉栏朱漆太真舞。夜半月高风清和,力士传呼觅念奴。春娇满眼睡红绡,掠削去鬟旋装束。飞上九天歌一曲,女儿红姿娇何如。
秦明(大笑):好好好,金姑娘歌唱得好,鲁达贤弟剑舞得更妙,直令人叹为观止,众兄弟能在分手之时欣赏如此歌舞,便是走也走得无牵无挂了。
戴宗:今日盛会过后,明日众兄弟便要还乡,各奔前程,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此情此景,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徐宁:不如我们今日相约,三年之后,若是众兄弟中有哪位能封候拜将,再时再召集众兄弟故地重游,欢聚一堂。
戴宗:说的好,到时我替众兄弟跑腿。
白胜:只是这一走散,只怕就音信全无,众人又打打杀杀,也不知到时全还能不能聚齐了。
秦明:今朝有酒,明日再愁,想那么远做甚。
戴宗:还是秦明兄弟豪爽。白胜兄弟也是,多会儿说的话也让人不爱听。
徐宁:正是,也许到时鲁达贤弟和金姑娘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众人对着鲁达笑,鲁达不觉盯着金月看。金月羞,转过去,众人笑。烛影摇红。鲁达昏弦。画面模糊,转为金月脸庞和金月的一身红衣,在一片鲜红之中散去。)
(画面从一片鲜红模糊转为清晰,渐远。一中年女性身着一身红衣,正在一货摊边挑东西。一旁鲁达一身破烂,呆呆盯着这女子的红衣。)
(一中年男子上前,一把把鲁达推了一个踉跄)
中年男子:臭小子,找死呀你。
(中年女子回过头来,骂了鲁达一句,与中年男子一起下。围观群众甲:这小疯子想娶媳妇了。
群众乙:这人虽然是个疯子,模样还周整,你妹子不是还没主吗,倒不如许了他吧。二人打闹下。鲁达逃走。围观众人散。)
(鲁达停下脚,叹口气。摸肚子。远处一酒店招揽客人。鲁达摸口袋,摸搭裢,摇头)
(远处太阳落山。)
(鲁达到了一破庙,躺下睡觉。金月脸庞出现,渐渐隐去。鲁达想:为了金月,便是失去一切也值得,浪迹天涯又算得了什么!也许以前在她的印响中,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与别人无一处不同的小小提辖,但无论我以前如何平凡而不能够引起她多于别人的一瞥,从与郑屠的那一仗以后,我一定已经在她的心里占下了一个位置,便是我有一天身死他乡,她也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叫鲁达的人救过他父女。若不是这一时的冲动战胜了理智,恐怕自己一辈子也没这样的机会和勇气向她表露心迹。
(一只耗子窜过,鲁达惊起,又重新躺下。鲁达想:想这些有个鸟用!如今我和金月两人天涯各自飞,今生还不知能否有缘再见她一面。再者我杀人后受官府缉拿,已不能抛头露面,明日何去何从尚不自知,带罪之身又何敢妄想什么男欢女爱,安身立命!自顾不暇,又何顾及他人,难道要金月跟自己这样东奔西走如丧家之犬?金月从小命薄,终日漂泊,也该找个好人家安定下来了。
(早晨。鲁达从褡裢中摸出一身衣服,把空褡裢扔了。)
(鲁达走在街上。看着远处酒店,吞口水)
(一人倒在鲁达脚下。几人冲上来拳打脚踢,鲁达躲开。打人者骂:年纪轻轻不学好,吃开霸王餐了,打死你活该。)
(鲁达看看远处酒店,走了进去,坐下,苦笑,想:鲁达呀鲁达,你心里最祟拜的便是生为人杰死为鬼雄的西楚霸王项羽,年少时之前曾立下宏志,以后凭自己的武功去保国安邦,成惊天霸业,不想这霸来霸去,今日这一身武功却用在吃霸王餐上,倒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鲁达小二,来半斤熟牛肉,好酒尽管上。
(小二上,盯着鲁达)
鲁达(拍桌子):还不上菜找死,怕大爷掏不出银子吗?
小二:不敢,小人看官人面善,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倒失了礼数。官人稍候,饭菜马上就来。客官这边请。(转身喊牛肉二斤,烧酒一壶。
(小二慢慢往后走,边走边回门。差点撞倒帐房先生)
帐房:不快点上菜,丢魂落魄干什么?
小二(指鲁达):先生不是会相面吗,倒给这人相相面,看看他是什么来路?
帐房:这人衣衫褴缕,满脸风霜,头发毛草已多日未洗,胡须零乱已许久未剃,模样直似一个乞丐,可又身材魁梧,面色富态,勇武之间又不乏文儒之气,如此文不文武不武,穷不穷富不富之人,让人揣不透其身份来路,这人倒有些意思。
小二:是呀,最可怪的是有几分面熟,倒似最近隐约在哪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帐房:胡说,你每天见千百八个人,便是见着着谁也面熟,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盯着点别让他吃了白食开溜了。
小二:这来客就是爷,进门便是爷,哪个我也得罪不起,便真是来混着吃白食的,也吃的是老板的家底,我又何苦讨骂?爱怎么地怎么地。
帐房:小东西,我算了一辈子,也没有你这么精。
(鲁达挑了一张靠门的凳子规矩坐好,又站起来,一只脚踏在长凳上)
(小二上酒菜,不时回头打量。鲁达喝酒,吃肉。)
(门外传来一阵大笑,林冲,陆虞候等一行军官进。
陆虞候:小二,快捡你家好酒好菜上来,大爷们还有公务,若有耽搁小心老子抄了你家的小店。
(箫天佑宋人打扮,坐在客人中吃酒)
耶律得重:听这些人说话,不象是本来人氏,倒象是从京里来的,却不知来我们这小县城做甚。
客人二:这有什么奇怪,如今大辽、大金、蒙古、吐蕃、大理、西夏等国兴起,倭寇也来趁火打劫,北胡南蛮,屡扰边境,真正是胡搅蛮缠。各国互有攻伐,连年征战,朝庭在各地都广积粮草,屯兵习武,咱们这里近邻幽州,历来都是辽人入宋必经之路,便是见些军官,又有什么奇怪。
耶律得重:这些人不去边锋前线,却来这里欺负善良百姓,难怪朝庭军队老吃败仗,平时气势汹汹,一上战场便被打得落花流水。
客人二:这当兵的有着朝庭撑腰,地方官员便是衔级再高也不敢轻易得罪军官,这些渐渐习上一股骄横之气,有的更是目无朝庭法纪,作威作福。虽然自古兵匪一家,依我之见,这些当兵的比土匪还更可恶些。
耶律得重:如今朝庭昏庸,苦的却是我们这些百姓。若是哪日宋辽开战,老丈又会帮着哪边?
客人二:小兄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做人起码应该知道个亲疏里外。这孩子再不成才再没出息,也是自己亲生的,你我都是大宋子民,岂有帮着外人之理?
耶律得重:小人说笑罢了。
(鲁达向耶律得重看来,耶律得重转头避开。)
(众军官已旁若无人大吃二喝起来。喝了点酒后,更是来了兴致,踩桌踢凳摔碗掷杯,粗言秽语不堪入耳,旁人也是敢怒不敢言,有好几桌人已如避瘟神般匆匆结帐后躲开。林冲默默用饭,不时抬头看着众人,眉头微皱,摇摇头继续吃饭。)
(鲁达怒,站向腰里摸去,摸了个空,抬头看桌上。布里裹着刀。鲁达想:我现在是在逃重犯,自顾不暇,如今还是少惹事非明哲保身为妙。坐下)
(众军官吃饭,腰里银子袋下坠。)
(鲁达想:依我的武功,伸手取来不是难事,也省得一会酒饱饭足后结帐时尴尬,只是……,若是杀个人倒还平常,这等小偷小摸下三滥的事实在教人……。)
(画面回放。(鲁达走在街上。看着远处酒店,吞口水)
(一人倒在鲁达脚下。几人冲上来拳打脚踢,鲁达躲开。打人者骂:年纪轻轻不学好,吃开霸王餐了,打死你活该。)
(众军官打了小二一耳光)
(鲁达想:这帮人也非是善良之辈,取他们些不义之财也不算是罪过,大不了算是他们看在同朝为军份上解囊相助扶贫救急,请自己吃饭也就是了,这等天予横财,不取反受其咎。鲁达不紧不慢一边吃喝,一边仔细打量起这几个人来。)
(耶律得重上,与鲁达坐在一桌)
耶律得重:我看官人一脸英武之气,不知做何营生?
鲁达:哥哥说笑,我一介村夫,有什么武不武的。
耶律得重(笑):好一个村夫。看看官人这坐姿,活脱脱一个军官,你看看身边这些村夫,哪个坐得象你这般威武?
鲁达:却不知哥哥是何营生?
耶律得重:我是本地人,收购了乡农的菜蔬,倒卖给小商贩。今一大早收摊,来这里歇歇脚,吃碗茶。
鲁达:哥哥这本地话说的甚是地道,不过你却不是本地人,只怕是辽人吧?
耶律得重:官人看走眼了,我祖辈都在这里,怎么会是辽人?
鲁达(笑):哥哥衣襟还是扣紧些,要不让众人看见你胸口纹的狼头,都要以为你是辽人了。
(耶律得重胸口露出一只狼头。耶律得重吃惊,急忙拉掩住衣裳)
(二人对笑。林冲朝这边看来,二人低头。林冲转了过去。众军官继续吃酒)
耶律得重:贤弟如此眼光,不知能不能看出,大哥看这些军官是些什么人?
(陆虞候吃酒)
鲁达:这个五短身材,白净面皮这个人打扮象是个虞候。这人虽然最是跋扈,不过看来那个头上毛发稀少的比他的职位更高些。
(林冲吃酒)
耶律得重:这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呼吸均匀,步法沉稳,颇有一股英豪之气,显然是功夫不浅。
鲁达:正是,这人气宇不凡,这身打扮虽似个教头,却显然不是个普通人。
(军官已经饭毕,抹了抹嘴,也不结帐,打着哈欠吆喝着起身便走。小二赶紧出来送客)
小二:军爷走好,有空常来。
陆虞候(停下):此言当真?官爷最近便在此近办差,倒是是闲得很,也想来你店里转转,只怕打扰,你既然如此说了,那官爷以后可真的要常来了。
(小二不敢接茬,噤口不言。)
陆虞候:你记好了,官爷姓陆,难得小二哥热情,以后会常来光顾你家小店的。
(军官们往门外而去。鲁达一只手端着饮剩下的半碗酒,站起身来喊小二,添二斤好酒。摇摇晃晃向这几人走来。鲁达东一步西一步走来,正好把桌间空隙堵个严实。)
(陆虞候:找死,提起马鞭朝鲁达劈头盖脸抽来。鲁达双手抱头,脚下一个踉跄,扑向陆虞候怀里,差点把陆虞候撞趴下。陆退了两步,伸扶住了身边的桌椅才站稳了身子。鲁达趁机伸手将其腰间钱袋轻轻扯下,装入自己怀里。)
(鲁达继续向地下倒去。林冲和耶律得重同时上前,把鲁达扶起)
(鲁达想:这教头好生厉害。我下跌之时,这人还是站在人群的最后,背负着双手,快要着地之时,他却如早就站在我身边,从跌倒到趴在地上,这不过也是瞬间功夫,这人轻功身法,反应之快,下手之准,决不在我之下。
林冲想:这人腰阔体长,加上这一摔之势,至少也有三四百斤,自己这一扶竟一点力气也没用上,便是对方故意,若无十分了得的下盘功夫,也决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一个潦倒村夫,身手竟如此了得。
耶律得重想:这两人都年纪轻轻,一个步法轻盈,一个身法沉稳,想不到这荒乡小店,也能遇上如此好手。我久居辽国,自以为天下无英雄,看来真是井底之蛙了,大宋人才济济,非是我辽国能比。)
(林冲笑着给鲁达拉直衣脚,站在一旁)
(陆虞候一边破口大骂,伸手从腰里拔出军刀,怒气冲冲上前来便要杀了鲁达。旁边同来的众人忙伸手挡住,连推带搡,陆虞候骂骂咧咧离开酒店。)
(客人七嘴八舌议论。)
鲁达(笑):小二结帐,另二斤酱牛肉打包。还有把刚才那几位官爷的饭钱也一块算上。
(鲁达掏钱,掏空)
(画面回放。林冲扶起鲁达,拍土)
(特写。林冲轻轻从鲁达身上勾走了钱袋)
(小二向鲁达走来,鲁达转身要跑。金老拉住鲁达,鲁达转身。金老拜)
金老:不期在此遇上恩公,受小老儿一拜。
(认出金老,扶起)
鲁达:莫非竟是金老。金老快快请起。
金老:恩公刚进店门之时,小老便看着貌似恩公,只是想不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凑巧之事,你我在这离乡万里之地能再次相见,只怕认错不敢贸然相认。到后来听了恩公说话,看了恩公身手,才敢相认。
鲁达:进得门来,我的一门心思都在这群军官身上,竟没有留心看四处。不知金老为何出现在这里?
金老:那日得恩人相助,我父女才逃脱郑关西的魔掌,到此地安顿下来,开一茶馆,日子虽清贫,却也足以糊口。时常探听恩公消息,却苦音讯全无。还想今生再也见不到恩公,不期在此间遇上,真是上天有眼,恩公随我去后屋叙话。
(鲁达与金老进了一件屋子。窗外上屋里一盆兰草。鲁达坐下,金老低头又拜)
金老:恩公恩同再造,若无恩公相助,又怎有小老儿今日,请再受小老儿一拜。
鲁达:郑屠欺男霸女,人神共愤,便是没有这事,我也会迟早找他算帐。金老如此真是要折杀鲁达了。)
(二人坐好)
鲁达:这地方虽然不是很宽敞,布置得倒是优雅。
金老:我老了,也没有精神弄这些,全由着月儿摆弄。女孩子总爱些花花草草的,给他种了一院子。这不,从东京大老远跑到这里,月儿都没有舍得把花扔了,还把草根带来了,种在了这里。
鲁达:月儿一直喜欢兰草,也会养兰草。你们父女在这些人气不旺,有了这盆花,倒添了不少生气。
金老:不知恩公为何到了这里?
鲁达:说来话长。那日金老与金姑娘走后不久郑屠便来了。我本想将其痛欧一顿,给你父女出口恶气,给他点惩治罢了,不想这厮肉嫩,三拳竟给我打死。
金老:郑屠死了?事情闹得这么大,小老儿竟不知晓。这郑屠虽死有余辜,恩公却是闯下大祸了……官府可追究此事?
鲁达:事发后我也不敢稍有停留,捡小道跑出了渭州。出来后却又不知要往何处,想起此地倒有军中同事白胜,便来这里投奔他。不想他举家搬走,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我身边银子也花完了,本想以自己的一身武艺,找份差使本是手到擒来,哪想这些日子竟是竹篮打水!正在计无所出,还好遇着了金老,要不今日只怕……
金老(下拜):提辖落到今日,都是受小人父女所累,请再受小老一拜。
鲁达(扶起金老):金老快起,别折杀晚辈。我与金姑娘本是朋友,一来我小金老一辈,二来为朋友两胁插刀,况此事是那郑屠欺人太甚,便受辱之人不是尊父女,鲁某也会管上一管。此事金老休再提起,若是再过客气,便是看晚辈不起了。
(二人坐好)
金老:恩公说的可是当年与你一起出入的那个白胜。
鲁达:就是他,长得象只老鼠,人称白日鼠。
金老:白胜官人旧宅便在这条街上。他在这里倒是个人物,只说他退役后便回乡做了生意,现在生意做大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买了新宅搬走了,恩公自然是找不见他了。
鲁达:虽然没有找见故友,却碰上了金老,鲁达多日流浪他乡,举目无亲,且又带罪之身,虽是年少轻远游,却也有去家离乡之感。正值此潦倒之时,突逢故人,真是两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鲁某自打进店以来,开始时是为银两而愁,后又一门心思都在那班军官身上,竟没金老。金老为何到了这里?
金老:小老原先是开酒店出身,不期后一场大火烧了小店,小老无奈,这才带着金月到处卖唱为生。那日恩公与我父女挡住了郑关西等人,我们得以脱身,便一路奔代州而来。恩公与了我父女不少盘缠,加上这些年积蓄,便在此租了一家铺面,雇了个小伙计,开起了酒店,如今重抄旧业,自是得心应手。
鲁达:金月姑娘去了哪里?
金老:月牙儿出去给店里买些菜蔬,即刻便可回来,待月牙回来,我叫她过来拜谢恩公。
鲁达:多日不见,不知金月姑娘可好?
金老:托恩公之福,月牙倒还安康。这孩子模样品行还说得过去,只是从小命苦,出身卑贱,倒委屈了她,偏这孩子又心高气傲,一般人她还瞧不上眼,倒是年年压金线,为人作嫁裳。算算她今年也已二十二岁,我人老了,也管不了她,她却是不急,不知她心里作何打算。还望能找个好人家,把这后半生安顿下来。
鲁达:金老不必烦恼,姻缘天定,好事多磨,金姑娘如此人才,他日必得佳婿。
(鲁达出神)
(夜晚,酒楼。秦明、戴宗等人喝酒,金月唱歌,鲁达舞剑。舞罢,鲁达干了一碗酒。)
戴宗:鲁达兄弟的剑舞,金姑娘的妙歌,虽然不是天下无双,只怕也冠绝一方。
秦明:鲁达贤弟少年才俊,金姑娘色艺又绝,郎才女貌,倒是一对壁人。
鲁达:哥哥休要取笑。
秦明:兄弟你以为金姑娘如何?若是有意,哥哥倒愿意帮你这忙。
鲁达:哥哥胡说些什么。我等兄弟男儿开些玩笑也罢了,这话怎么能在金姑娘面前说,金姑娘面皮薄,你别叫她面子上下不来,惹她恼了。
秦明:兄弟你还顾不了自己,倒顾起金姑娘来了。金姑娘比你大方的多。金姑娘。你看我家鲁达兄弟如何?
金月:鲁提辖一表人才,武功超人,文采风流,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金老屋里。金月向鲁达看来,鲁达低头。金月笑着转过脸去。)
(金老干咳。鲁达惊醒)
鲁达:不知金老店中生意如何?
金老:小本生意,还说得过去,凑和养家糊口罢了。只不知恩公日后打算做何营生?
鲁达(叹气):从那日出了渭州府后,鲁某本想自己虽是不才,倒有一身功夫,仗剑走天下,不愁混碗饭吃。哪知高不成,低不就,时至今日,至今仍是居无定所。眼见身边银两渐少,入不敷出,而一事无成,兀地不愁杀我也。三个月前,又哪能料想今日竟会落到这般田地!想起当时拳打镇关西的快意恩仇,真恍如隔世。
金老:小老儿有一番话想说,又怕折辱了恩公,不知恩公愿听否?
鲁达:金老有话,但说无烦。
金老:小店开展到今有三月光景,生意还做得红红火火,眼见客来客往,小老儿我却是急在心里。我年事已高,腿脚不再麻利,月牙又是女儿之身,做事诸多不便,店中最近想找个人帮着打理,却又苦无真心可靠之人。恩公最近也没什么差使,不如你留下来帮着小老打点店里事务,临时栖身,也算是帮小老的忙。他日另有高就再走,不知恩公以为如何?
(鲁达想:金老虽说让帮他打理,实是他知我走投无路,收留我罢了。多年来我但知笑傲风月,心中从无成家立室之念,如今多日飘零,才知生计之事,迟早得有一条谋生之计,眼前金老要与已此店,倒也是条出路。
金老:我如今年迈体衰,行将就木,去日无多,阎罗何日差小鬼来请,也是方便。只是月牙儿尚未出阁,无人照看,小老儿一走,倒把月牙儿孤零零留在这世上。恩公若能留下帮忙打理,顺便也照顾着月牙儿,我便是去也去得阖眼了。
(鲁达想:当日渭州一别,以为今生无缘,不敢奢望与月儿再见,前尘往事已看成是春梦一场。真想不到眼前却能一生长相厮守,与月儿朝朝暮暮,依依相伴)真不知是梦是幻。)
金老:小老已在江湖上行走了十来年,每日客来客往,已是阅人无数。社会最底层,早已看惯了人间百态,你们年轻人心里如何想的,小老心里也明白。
(鲁达想:坏了金姑娘至真至美,如谪仙下凡,你不过是臭皮囊一副,无一处能配得上金月。金老虽然如此说来,月儿又会如何想?月儿生性落落寡和,不苟言笑,以前也虽与我逢场作戏,但从来都是点到即止,这些年也许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这样一来,月儿又会怎么想?这会不会勉强她?)
金老:恩公留下小老甚是高兴,他日我若是一命归西,此店和小女便交于恩公照管了。月牙待会回来要是知道恩公留下,必会是十分欢喜。
(鲁达想:鲁达啊鲁达,难得别人如此抬举,你却如此不堪,贪图安逸,胸无大志,真是狗屎扶不上墙。你年富力壮,七尺男儿,却要投靠孤老弱女,这又让金月怎么看你?你若是有骨气,便是饿死他乡,也决不能在此讨一口饭吃。)
鲁达:金老既有俯就之心,鲁某又岂无仰高之意,但鲁达粗手笨脚,定不适合如此差使。鲁达虽无积蓄,身上倒还有些蛮力气,出去也不致挨饿。如今还年轻,出去闯荡闯荡,也未尝不是好事,埋骨何须桑梓之地,若是不能,他日定还会来骚扰金老。金老一好意鲁达,鲁达心领便了,时间不早,也该走了。
金老:恩公为何如此匆匆,也不等月牙儿回来当面拜谢恩公吗?
鲁达:不用了,还烦转告金姑娘,就说鲁达来过便可。
金老:恩公如此一走,不知何日再见。
鲁达:上次一别曾想今生不能再见,那知却又在患难之时相逢。天下本就不大,要不我与金老何能再次相逢,可见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是有缘,他日定会再见。
(鲁达起身)
金老:好男儿志在四方,恩公既有志闯荡,我也不便强留。只是俗云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难免有些三灾六病,这里有碎银二十两,以备不时之需。
(金老掏出钥匙,转身打开箱子,从里拿出一个包袱,递与鲁达。)
鲁达:你父女二人辛苦经营此店,本就地僻人稀,兼之开展时日甚短,便是有利,盈余也不会有多少,如此将血汗之钱,鲁某怎能收下。谢金老高义,鲁某心领了,这钱是万万不能收。我现正当年,身骨便是本钱,千金散尽还复来,你店小初开,还是留着作应急打点之用。
金老:恩公休要推辞,在家靠父母,出门靠亲朋。恩公今日这般光景境,皆因我父女而起,若无恩公,我父女正不知在何处流浪,何敢有这安家置舍之想。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恩公若是不收,便是瞧不起小老儿。
鲁达(随手取了几两,装在身上):谢金老美意,他日我功成名就之日,再来报金老之恩。
金老: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生之不如意常十之八九,若有一日,恩公不能混得下去,一定要回这里来,且记这是你的家。
(鲁达走,金老远望。)
(金月提着菜进了酒店,交给小二)
金月:我爹呢?
小二:掌柜的见着了熟人,到后堂说话去了。
金月:熟人?你不认识吗?
小二:不认识,象是外地来了,坐了有一会儿了。
(金月往后走,碰见金老)
金老:月儿回来了,不巧恩公刚走可惜刚好错过了。
金月:可是鲁达提辖官人?
金老:正是。
金月:他如何到这里来了?现在又在哪里?
金老:刚走没一会,不过只怕也追不上了。
金月:又去了哪里?还回来不?
金老:去哪里没说,不过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了。
金月:爹爹为何不留住他?
金老:我倒想留住他,只是有人要赶他走,他不得不走。
金月:谁要赶他走?
金老:当然是你了。
金月:我又为何要赶他走?
金老:囊中金尽,壮士无颜,恩公今日不再有当日风光,不好意思再见你罢了。
金月(冷笑):好有骨气呀,倒觉着自己是无脸见江东父老的西楚霸王!他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吗?
(金老笑)
金月:爹爹你笑什么?
金老:月儿这道理说的不错,只是嫌贫爱富这词用的有些古怪,倒象是……
金月:爹。
(金月撒娇,转过身去,笑)
金老:月儿笑什么?
金月:恩公以前的重义轻利,视钱财如粪土,又何能想到现在难倒他的正是这黄白之物,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当然他看不起钱,现在钱看不起他了。哎,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招募处。小巷里挤满了前来求职的三教九流,每一个招募的摊位前都是人头攒动。鲁达漫无目标地随人流往前涌,手中捏着了一大沓各色招工告示。鲁达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抽出两张广告铺在地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看着.两则广告引起了鲁达注意。一张上写着:庄客招募。另一张:征兵。闭目养神一阵,鲁达向前走)
(一张桌子,旁摆牌子:庄丁招募处。佘师爷和张二牛正在物色路过的各色人等。鲁达上)
鲁达:这位哥哥,且问这里可是招庄客,不知又是哪户人家招了?
佘师爷:你可是来应募的吗?
鲁达:诺。
佘师爷: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想想这雁门县哪家有如此气派,能一下子便招二三十名庄客的主,自然是我们代州第一家了。
鲁达:这雁门第一家又是哪家,莫非是本县知县大人家?
佘师爷:你这汉子,想必是来本地不久,要不为何竟连这雁门第一家也不知晓。
张二牛:我家大官人姓郭,人称郭万贯,你若是得罪了知县倒不打紧,要是得罪了我家员外,可就在这代州没法立足了,但若是你能讨我家员外欢喜,员外一高兴,你这一生便衣食无忧了。
(鲁达想:这口气倒不小,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人家,原来是个手里有些银子的乡下土财主罢土财主。也罢,只好认了)
佘师爷:你多大年纪?
鲁达:二十有四。
那人又问: “何方人氏?
鲁达:祖籍山东,东京长大。
这人接着问:姓甚名何?
鲁达:小人姓陆,因人长得高大,人人都叫我大陆。
张二牛:你这名字有趣得紧,大陆,打卤,(转身)“佘师爷,这汉子到我们山西是来对了,想是晓得咱山西人都喜欢吃打卤面,却不知他打的是西红柿卤还是肉卤。
(二人笑)
佘师爷:你可识字
鲁达:小可虽自幼家境贫寒,但不敢不识大义,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粗略读过,圣贤经传,名家文章也时常翻阅,只是命运多蹇,方流落至今日。
张二牛:师爷,这汉子识字。
佘师爷:二牛,拿纸笔来,叫他写下名字给我瞧瞧。
(鲁达想:我鲁达满腹才学,这里考试的却是写名字,当个庄客无非是去干些粗活,如今走投无路,也只好认了。鲁达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递了过去。张二牛接过去,倒着看)。
张二牛:字写得还有点功夫,象是个会家子。
(鲁达想:这人竟然倒看字迹,看不出他貌似粗鲁,倒有两下字,文字造诣定非常人可比。)
(佘师爷夺过纸)
佘师爷:行了行了,别在这猪鼻子里插根葱——装像了,要若这是画得一所房子,你还要说是地震房子倒了。(向鲁达)你能打架吗?
鲁达:小人当年曾学太史公兵法,精通韬略,能将十万大军。说起武艺,自信一般人十个八个倒也不能近身。
佘师爷:条件倒还行,以前可曾当过什么庄客?
鲁达:这倒没有,不过小人当年曾入伍服过几年役,行伍出身。
佘师爷:你别跟我扯这些,当兵和当庄客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前者是卫国,后者是保家,前者要能以寡敌众,后者向来都是是以多欺少,前者奋勇杀敌,后者欺弱凌小,前者要是出师有名,名正言顺,后者则但听主命,惟命是从,还有前者是国之卫士,后者是爪牙帮凶……算了,懒得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
张二牛:师爷,这人看着倒象条汉子,能文能武的,倒不如考考他?
(佘师爷向鲁达身后努了努嘴。鲁达转身看,有一男一女一老一小一家人正从自己身后走过)
佘师爷:你本应次应募题目在这几个人身上。你且过去给那个小孩糖串吐口水,做鬼脸把小孩弄哭,再夺了老头的拐杖,一把推倒他,接着再拿拐杖抽那个女的。等那个男人发怒后,你再趴在地下,向那个男的磕头求饶,任他如何对你,你也决不可还手,你听明白了吗?去吧,我们在这看你表现,若能做到咱们佣金另谈。
鲁达:师爷莫不是开玩笑吧?
佘师爷:你看我象是跟你开玩笑吗?
鲁达::斗胆请问,小人实是不明白这怎么就是应试题目,还望师爷明示。
佘师爷:真是顽愚,我不烦告你,能下手欺负老弱妇幼,可见你无恻隐之心,是非之念,但听命行事,此见你心黑;打人后跪地求饶,可见你无颜面之心,尊严之念,但求明哲保身,此见你之皮厚,如此二条虽是小事,却是庄客必备,你且去吧,我二人便在此看你表现。
(鲁达指握紧拳头,佘师爷看见,吓得后退。)
佘师爷:算了算了,你吃不了这碗饭便走人,我也不想跟你耽搁功夫。
(鲁达想:韩信尚能忍跨下之辱,我不敢自比先贤,,跟此类小人物实不值得计较,)
鲁达:恕小人难担大任,自动让贤,多有打扰,就此告辞。
(鲁达离去,佘张二人看着鲁达背影。)
张二牛:师爷,我看此人倒还有两下子,多少也算上个人才,今他一来你就给他出这个难题,这不是摆明了不让他入伙吗?我倒觉着这人走了挺可惜。
佘师爷:不错,算你小子聪明了一回,大哥我正是要他知难而退。我看人向来不差,这小子定非普通人。
张二牛:师爷却是为何要气他走了?
佘师爷:难怪人叫你二牛,真是蠢笨如牛,以后用用你的脑子。连你都看出来此人不简单,可见此人定非池中之物,我早就看出假以时日,此人必在你我之上。你想咱家小官人如今文者数我,武者数你,你我二人方能有碗饭吃,若是招他进来,哪能显出你我兄弟?你无缘无故招个大爷回来干嘛。再者此人一个便能顶四五个,若是招他进来,岂不是我们兄弟中将有四五个人无饭碗了吗?这正是武大郎开店,伙计岂能高过掌柜。
二牛:大哥深谋远虑,实在是比他妈的诸葛亮还诸,比周瑜还瑜。
那师爷: 脑子进水了是不,有这样夸人的吗?什么诸葛亮还猪,比周瑜还愚,是比孔明还明,比诸葛亮更亮。
(远处,征兵处。鲁达打起精神走去。)
(几张大桌,桌上摆着一方砚台,里头已经墨干,几支毛笔散放在四周,为风吹得滚来滚去,涂得桌上全是黑迹,旁边还放着一个粗纸本。桌后几把椅子一字摆开,一军官身着戎装,在椅上和衣而卧,椅后是一个大行军帐篷,里头隐隐传出吆五喝六之声。旁边一纸牌上书:征兵处。应征者须得身体健壮,吃苦耐劳,无不良嗜好,户籍不限,年龄35岁以下,有从兵史者优先。)
(鲁达上前。等。军官继续睡。远处太阳西下。)
鲁达(敲了敲桌子):官爷,我想报个名。
(军官继续睡觉。鲁达鲁达提高嗓门,又叫一声,军官翻了个身又继续睡。鲁达无奈。帐内有些推桌搬椅之声,接着便是推牌之声和一群人骂骂骂咧咧之声,片刻后帐帘掀起,陆虞候走了出来。)
鲁达:军爷,我想报个名。
陆虞候(转过身来,抬起头,伸伸腰):报名?报什么名?
(鲁达惊。画面回放。鲁达扯去陆虞候钱袋)
(鲁达想:真是怨家路窄,不过看他表情,不似有认出我来,想必是上次我太过潦倒,这回为了应聘换了装,还剃了剃胡须,他不认识我也在情理之中)
鲁达:请问军爷,此处可是为朝庭招兵吗?
陆虞候:噢,你问这呀,人员已招满,到别处去看吧。
鲁达:满了?小人在此看了半天,倒是第一个到这儿的,如何说满就满了?
陆虞候:嚷什么嚷什么,你这汉子怎地如此麻烦?快走快走,走得慢了对你不客气。
鲁达:既是如此,却为何官爷们还仍在此招募?倒不如撤了摊,省得众人空欢喜一场。
陆虞候:是你招兵还是我招兵?是你我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怎么着不服是不,告你满了就是满了,我就不信你还能进来。你以为我们哥几个就想来这鸟地方吗?也犯不着为几个报名费在这风吹日晒的。
林冲(从帐中走出):虞候休勿生气,气大伤肝,进来与兄弟们玩再两把乐乐,何苦为了一个乡下土人生气。
(林冲把陆虞候推了进去,转身出来)
林冲:兄弟休要见怪,此人方才赌输了钱,有气无出撒,却正好拿你出气。军中向来如此,兄台也勿要责怪于他,此子也多少有些可恶,真是有辱我军声名,别人不知他生性如此,倒觉我们军中仗势欺人……是你?!
鲁达:正是在下,不想哥哥倒还记得,那日多谢哥哥手下留情,在此谢过。
林冲:你可真胆子不小,这官还没捉贼,贼倒先来找官了,你难道不怕我抓了你?
鲁达:那日我暗里做了手脚,旁边没人看得出来,就连陆姓军官丢了银子也稀里糊涂,哥哥若是要拿我,当日早就拿下了,何须此时动手。
林冲(笑):看来你不仅身手不错,还有些头脑。说起那日,我并非坏你好事,只是想若是由你取走钱袋,倒似我军中无人,给你小觑了。不知你今番到此,有何公干?
鲁达:小人只是误打误撞到此,若知哥哥在此,哪敢自投罗网。当日相遇之时也不知哥哥来此地为国招兵买马,倒是失敬。哥哥问起我为何来此,甚是惭愧,我已在此晃了多日,四处找找看有无可做的差使,但为一饭,别无他求。
林冲:你真是来谋职的?以兄台身手,博取功名如探囊取物,为何无立足之处?你此来只怕另有目的吧?
鲁达:哥哥看我象是说假话的人吗?
林冲:那日一入洒店,我便看你与众人不同,便对你留心,后来你伸手取了陆虞候钱财,才知你有如此好的身手。我见你衣衫褴褛,虽却无穷相,何况以你之武艺出类拔萃,决不会是偷盗之辈,摸不准你来路,还以为你若不是什么江湖异人看不惯众人所为,便是朝庭监察到此来暗探我军风纪。若不是今日此地相见,又听你与人一番对答,我还真不相信你原来竟潦倒如斯,倒是我多心了。你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鲁达:一言难尽,说出聒噪,有辱尊听。当年我来到这里,本想自己是从大地方来的武官,在这小小的雁门县找份差使干并不是什么难事,哪知混迹于攘攘人流当中,除个头稍大外,与其它来城里打工的乡下人毫无分别,这些日子竟是一无所得。不提也罢,只是想烦问哥哥一句,我记着以前众人视兵役为蛇蝎,唯恐避之不及,塞翁家儿子骑马摔断了腿,却为逃过了兵役而高兴,现在为何这入伍竟然如此之难?
林冲:说起这当兵,城里人固不稀罕,对村里人来说,倒也是一条出路。兄弟你想,当兵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使,但好歹也算是吃公家饭的,或许机缘巧合能谋个一职半位,比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强多了。兵役期满回家,朝庭念其征战有功,没准也会给其找份看门护院这类差使干干,就此脱了农籍,因此这些年当兵吃粮也倒成了抢手货,一般人还轮不上。众人各有各的道,如此乱七八糟下来名额早已尽占,又哪能轮得上外人。
鲁达:原来如此,只是我在此地已逗留不少时日,今见这征兵还是第一日开展,却为何那位军爷却说竟已征满员了?
林冲:我看你不似奸诈之人,也不瞒你,确实如此。你来应征之时且不说,便是我们来征募以前便已满员。这打出招聘的牌子只是用来唬弄外人的,这招谁不招谁的事早内定了下来,我等在此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做做样子罢了。
鲁达:哥哥如此说我更不明白,既然人员已经定下了,又为何挂起招牌征聘?
林冲:你没征过兵,自不知其中曲折。这征兵明着为朝庭招兵买马,实则是朝庭花银子众人来游山玩水。众人都是些军官,虽长年在外飘泊,所到之处也无非是塞外边关不毛之地,因此众人便打着各种旗号,或曰考察,或曰学习,或曰开会,隔三差五出来玩玩转转,看看山水风土,尝尝地方小吃,买些土特产回去,上头也是心知肚明,这在圈内已是见怪不怪。这次我跟着上司来到代州,却是冲着五台文殊菩萨道场而来的,五台乃是佛教名山,游览胜地,众人心慕已久,都来凑凑热闹。
鲁达:这种内定的事小人倒也早有耳闻,只是想不到军中也是如此黑暗。如今边情紧急,朝庭正是用人之际,招募军官却趁此中饱私囊,到处任人唯亲,苦了那些有真才实学之人。如此招募一些乌七八糟之人,军队却成了乌合之众,动摇了国之石根本,难怪朝庭屡吃败仗。小弟失言,哥哥莫怪。
林冲:贤弟说得不错。现今官场腐败,谁还顾得了什么国家朝庭,到处是些唯利是图的钻营之人。当今圣上砺精图治,提倡公平公正,各吏律法条相继出台,责令各种用工时须招聘而择优,力求用人唯贤,却不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员们便在“招聘二字上下文章,打着聘旗号,走个过场,或索贿,或任亲,对下来讲,招了自已人,办了私人事,或得了实惠,向上来讲,也是忠皇上之事,应朝庭之言,倒是个顺应皇命、办事得力的好官,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众人瞒上不瞒下,朝庭高高在上,又怎知下头之污秽,却还自以为此举得法,于是现在处处招聘,事事招聘。朝庭原本是一番好意,如此一来,却倒被一帮狗官搅得不伦不类,乌烟瘴气,惠民化作劳民,利民成为扰民,国任人为贤之策,倒成了贪官们的生财之道。
(林冲抡起拳头,砸在桌子上。大桌砸出一条裂缝,)
鲁达(想:这人与其它众军官不同,武功既高,人口又好,倒还可交心,便劝):哥哥休要动气,以前我也是在官家供职,官家的事也知道些。朝庭的大小官员都有这本事,上头吩咐的事办下来,虽是表皮不改,其里已面目全非,历来如此,恼它做甚。
林冲:这位兄弟,我看你是条汉子,我们今日倒也投缘,你听哥哥劝一句,还是别枉费气力了,去别的地方试试,碰碰运气,要知一份合适的差使可遇不可求,兄弟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兄弟试想,我大中华别的不多,人却是不缺,若真是美差,别人早就抢破头了,哪还需如此大张旗鼓招聘?以我之愚见,此处虽名其招募之处,实称其为骗子聚会最为妥切不过。
鲁达:自:哥哥此话极是,多日来我已深有体会,我在这代州找活干有半个月了,非是以为在此处能找下什么好差使,实是走投无路。我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所经之地也都一样,因此实是不愿意再白跑腿了。此处用人之地虽多,只是其中欲聘我处咱瞧它不起,我欲去处又拒我于门外,因此这些日子来无所适从,直如孤魂野鬼。莫非除了海上仙山,天下竟无我容身之处?实在不行,我看只好出家做和尚了,不愁吃穿,也比现在这落拓强多了。
林冲:兄弟勿须烦恼。出家虽是省心,却也没了乐趣,更易使人丧失意志。当年孔圣游历之时,曾困楚国,徘徊于东门之外,有见者对子路说,‘东门有人,惶惶然若丧家之犬’。兄弟试想孔圣千古文章之祖,万代帝王之师,尚有如此境遇,可见人生在世,并非全是一帆风顺,坦途登顶。须知舜发于畎亩之中,胶鬲举于渔盐,百里奚起于市,兄弟你经此磨砺,将来或许能成大事。
鲁达:哥哥学识渊博,谈吐清雅,见地独到,真是听君一席话,直胜读十年圣贤之书。小弟初入社会,不知其中许多曲折,有心听哥哥教诲,却怕有扰。
林冲:兄弟休要多心,我虽在干公务,却也如无事一般,要知吃公家饭者,一日只有四件大事:喝茶闲聊,睡觉撒尿。我见你是条汉子,本欲结交,又恐误了兄弟大事,你如此说来,我正求之不得。
鲁达:还未请教大哥贵姓。
林冲:我姓林,单字一个冲,家居东京,禁军枪棒教头。小时头上生便无故疮,四处求医问药,枉费了钱财,吃了多少生发药也不见其效,长大后落得头发稀稀拉拉,十分难看,便跟那金钱豹子似的,江湖人送绰号称豹子头。
鲁达:原来是林大哥,久仰大哥英名,只是无缘拜会。今日得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名不虚传。
林冲扶起鲁达。
鲁达:在此我向大哥进上一言,现在这些卖脱发药膏的,皆称是中药之大成,华夏之瑰宝,有说专治专科,或曰祖传阅方,五花八门,其实全是明着行骗。再者落发外相,与大哥赤子之心相比,实是末节,由它去吧,一身是胆才是真男儿,江湖人说起大哥你,哪个不是翘起大拇指夸一声‘真好汉’,便是你有这绰号,也是江湖人说是你身手矫健,彪悍如豹,又何有取笑之意!
林冲:谢贤弟开导。我看贤弟你如此面善,似在哪见过一般,且谈吐不俗,气宇轩昂,定非江湖泛泛之辈,却又姓甚名谁,为何流落至此?
鲁达:多蒙不弃下问,小弟甚是感激,不过我确有难言之隐。非是信不过哥哥,只是恐为哥哥知晓后,落下知情不报之罪,招祸惹灾,反为不妥,望大哥原宥。所谓兄弟之交在意气相投,姓名不过是个记号,大哥又问他做甚,下次相见时,知有我这一号人便足矣。
林冲:好!不拘小节真丈夫,便冲你这番话,哪怕你是在逃囚犯,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远处太阳西下)
林冲:不知贤弟今后有何打算?
鲁达:哎,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落到如此田地,又还能有什么奢望,但求一温饱而已。
林冲:贤弟切不可自轻如是。我看贤弟骨格清奇,神情俊朗,天庭饱满,地格方圆,面相极是有福之人.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兄弟所差的只的风云际会,他日封候拜将也未可限知,况贤弟胸有韬略,勇力过人,他日若能择明主而栖,必能飞黄腾达。再说自古成大事者,天必苦其必志,饿其肌体,劳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贤弟且不可自轻而毁了前程。
鲁达:哥哥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说得我血脉贲张,心潮澎湃,回想当日自甘随落,小弟冷汗岑岑而下,他日若再放任自流,岂不有负哥哥一片殷切之情,空负这七尺伟躯,一身奇艺。谢哥哥教诲,小弟这便告辞。
林冲:贤弟稍候,我看你囊中羞涩,这里有几两碎银,若不嫌弃,便请拿去,以供方便时使用,钱固不是万能,无钱却是万万不能。
(林冲从怀里掏出几锭银两,放在鲁达手中。)
鲁达:我小时家里虽不富足,父母却是悉心呵护,倒无衣食之忧,长成后又身入公门,不知油盐柴米,经此一段时日,方知生活之艰辛。(收好银两,放入怀中,拱手)想不到我鲁达在落难之日,也能遇上大哥这等豪杰之士,大哥如此恩义,小弟终生不敢有忘,雪中送炭真君子,锦上添花是小人,他日哥哥若有差遣,只须说上一声,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冲哈哈一笑:贤弟言重,古人陌路相逢,尚还轻裘肥马,你我神交已久,早已是兄好弟。平时我救济于人时,人人都是推三阻四,执意不收,如今你我虽是初次相交,贤弟却毫不推辞,慨然收下,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鲁达:哥哥此言何解?
林冲:世人素来将钱财一物,甚是看重。如今你慨然收下,可见钱财在你眼中只是生活必用之物,而非荣华富贵之基,贤弟定也是仗义疏财之辈,大哥也高兴今日交了你这个不知名的好兄弟。自古穷帮穷,富帮富,当官的帮财主,哥哥只能略尽绵力,以后的路还要你自己走了。
鲁达:大恩不言谢。今日一别,相见无期,不知哥哥何以教我。
林冲:我看贤弟你聪明过人,武艺也是一等一,大哥倒不担心你会吃什么亏,只是我观你面相,再看你行事作风,知你心性纯良,本无害人之心,却有一股不平之气在眉头郁积,以致生性偏激。虽说是善有善报,只是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浪,龙困浅水、虎落平原之事常有,你须胸有大志,襟藏天下,位卑而不可忘国忧,无须去争鸡是虫得失,更不可以为天下皆浊,唯我独清,以致与朝庭为敌。须得放开胸襟,包方容万物,忍让方是立身之本,切记切记。
鲁达:哥哥教诲,小弟不敢有忘。我也有句话要告诉哥哥,你看看你身边都是些军官,大都是些心术不正,无得无能之辈,与哥哥格格不入。防人之心不可无,哥哥还是离他们远些为好。
林冲:这我知晓。我平日里忍让着他们,又都是一起共事多年,想他们也不会对我不对。
鲁达:山高水长,大哥保重,小弟告辞。
林冲:贤弟珍重,后会有期。
(林冲想,我和这位贤弟本是初次见面,为何模糊中有个印象,倒似最近在哪见过一般,坏了,大事不好。林冲向前追来。)
(岔路边。黄埃散漫,冷风潇索。林冲站了一会儿,往咽走,想:兄弟呀,官府拿不拿得住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鲁达走到城墙跟前。向一包子铺走去。城门跟前围着一群人。贴着几张通缉令,众人指指点点。鲁达走了过来)
路人甲:官家又出队什么告示?
路人乙:能有什么,抓逃犯的。
路人甲:这年头三两天头有这事,有什么好新鲜的?
路人乙:这回不同,赏银三十两银子。
路人甲:看来是个厉害角色,可惜我不会武功,否则现在就去揭了这榜,一来为民除害,二来得点赏银度日,若或为官府看中,当个捕快也未可知,省得每天卖豆腐。
鲁达:这倒是个好差使,倒不如我去揭了这榜,省得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
(鲁达挤到众人中间,看清了榜上通缉的人是自己,吓得缩头。)
群众甲念:代州雁门县,奉太原府指挥使司,该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杀郑屠犯人鲁达,既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前来,或首告到官,支给赏钱纹银三十两。
(几人向鲁达看来。一老头盯着鲁达看)
鲁达:敢问老丈,为何如此盯着我看,莫是觉着我与这画上之人有相似之处?
老头:小哥说话谨慎些则个。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这还是头一遭见有人拿朝庭钦犯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的,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干什么不好,开这种玩笑,这可是杀头的事。
群众甲:这画跟你象倒是象,不过若你真是凶犯,你若是钦犯早就溜之大吉了,又何会在此凑热闹。
(不远处两人的正在对鲁达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鲁达转身向这边瞅来,两人装得若无其事)
白胜(拍鲁达肩膀):张家哥哥,多日不见,原来你在这里,可真想杀老弟。走走走,你我去喝个痛快。
(二人至一僻静处)
鲁达:原来是白胜兄弟,我找你找得好苦呀。我到代州找了你好几个月了,找你不见,无奈之下放弃的时候,你却自己出来了,还帮哥哥我解了围,果然是只白日鼠。
白胜:哈哈,自从军中一别,多年没人叫我这绰号了,今日听来,竟是如此亲切。
鲁达:听说兄弟举家搬到了忻州,为何又在这里出现?
白胜:西楚霸王曾说,人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如今兄弟我发了点小财,自然要回到村里盖庙修牌坊,一来做些善事儿,二来显摆显摆。
鲁达:当年你比我入伍还早两年,到头来却还是个小兵,不想这离了兵营两年,竟似模似样了,果然是男怕入错行。
白胜:正是如此。我白胜武艺谋略一窍不通,文学史理更是不知所云,只知是吃喝嫖赌,斗鸡走狗,上阵打仗总在最后,还好有一张利嘴,吹牛斗嘴、溜须拍马胜人一筹,这不入了商场不入几年,已混得人模狗样了。
(二人到了一酒店)
白胜:小二,来一坛烧酒,二斤熟牛肉,别的有什么好肉好菜尽管上。
鲁达:我多日流浪,难得一饱,见天上圆月,便想笼里炊饼,见风吹落叶,便想着添件衣服,这时方知饱暖为风雅之基。今日难得有人做东,非狠宰你一回不可。
白胜:哥哥吓杀我也,你命案在手,却是如此莽撞行事,也真是太不小心。
鲁达:不瞒兄弟,那日打杀郑屠这厮后,我一走了之,多日也未听见什么风声,只道事过境迁,这事已不了了之了,哪知这穷乡僻壤也下令来通辑俺,想起来真是后怕。
白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你又哪逃到哪里。前些日子我看见这张告示,才知哥哥犯事,便暗暗留了个心想,不想今日在此碰上。哥哥你远看也罢了,为何非要挤到最前头,招人显眼的?
鲁达:这你也知道。我原本是读书人出身,后来屡试不中,才投笔从戎参的军。因小时因家境贫寒,点不起油灯,便效古人凿壁偷光,映雪囊萤,因此得落下眼疾,看不清远处东西,虽不是什么大毛病,却也甚是不便,当时心里想着挣钱的机会来了,又哪里想的到是官府缴拿我的榜文,一时利令智昏,倒是自投罗网了。
白胜:再其实此画与哥哥本人最多只有七分神似,兼之多次翻版,又经日晒雨洗,线条轮廓早已模糊不清,众人又何能认得出来,只是哥哥心中不安,才会风声鹤唳,疑神疑鬼,惊惧至此。
鲁达: 当年与众兄弟出城游玩或办差,偶也看官府通辑告示,偶有相识之人犯,看其画像之时,总要批评指点,挑三捡四,说这些画师不平太低,画虎类犬,实是浪费粮食。这时自己也成了人犯,方知人犯心里的想法。
白胜:以后哥哥到了哪里也须小心行事,别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鲁达:这俺晓得。对了兄弟,传言你发了财,在太原府购房置舍,也算是当年军中我辈的皎皎者,却如何在此能碰上你?
白胜:无他,发不发财罢,时势造英雄耳。这也是给逼出来的,说起来倒一言难尽,我坐东,咱们边吃边叙,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二人二一碗酒)
鲁达:这碗酒下肚,浑身舒泰,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舒服。对了兄弟,我记着你当年文了面,今日为何不见脸上金印,这是用了个什么巧法还望兄弟告我一声,若是鲁达为官府所捕也文面了,学了此法以备日后之需,莫非真是用了诸如珍珠粉之类去斑美容玩意吗?
白胜:哥哥休要听信人言,所谓美肤之品,无非是些猪脂牛油,配以香料,售以高价唬人,不能当真,我这是在京里一家医馆植了皮。来来,吃肉。
鲁达:想当年你我兄弟同在军门,衣食无虞,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整日吟诗作赋,猜谜射覆,但知朱门酒肉臭,那见路有冻死骨,回想昨日,直如黄粱一梦。
白胜:是啊,原先我们当兵吃粮,又无战事,每日只顾为风花月雪悲喜,以为如此便终了此生,到如今却为油盐酱醋奔波,可见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来,便为当日军中无忧,你我兄弟二人再干了这碗。
(鲁达举碗一饮而尽,白胜又为其满上。鲁达已是精神焕发,神采飞扬,白胜不胜酒力,却更见委顿,弯腰驮背)
鲁达:白兄虽无以前一身戎装时飒爽威武,经这几年闯荡,现在也算是混出了眉目,为何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倒似给人做苦力一般。为何颓废如斯?
白胜:哥哥你未入此道,不知其难。想我幼时但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又哪管油贵米贱。后来当兵吃粮,也不愁没口饭吃,虽无大钱可挣,却也省心。现在自谋生路,方知钱能挣,屎难吃,古人诚不欺我。你想这爱钱之心,人皆有之,想让别人把怀里的钱掏出来给了你,何其难也!
鲁达:深有同感。人心无尽头,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居其位时总是颇有抱怨,或曰差使苦,或说待遇低,干一行而爱一行者鲜矣。现在想来人若有份差使可干,且不论好坏贵贱,本就是皇恩浩荡了,须得珍惜,要知此时你不愿干的差使,不知道几多人正在梦寐以求。想当年我在军中轻车熟路,仍是满腹牢骚,总觉大材小用,现在一下失了业,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高不成,低不就。欲从头再来,却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了。
白胜:哥哥说的好,我当年在军中又岂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做下了那些龌龊事。虽是当今朝庭鼓励再次就业,却知其中艰难困苦,不足为人道也。现在想来,宁可窝窝囊囊抱残守缺,也切莫下岗后再干得轰轰烈烈,须知天下之银钱本就有数,哪一个大户人家的背后不是为不人知的血汗和酸楚,而又有多少人未能功成却已化作白骨。
鲁达:说了半日,还不知兄弟你做何营生?若是合适,便提携着哥哥我跟你干,给你打个下手。
白胜:哥哥休要取笑。小弟肚里那点水水你知道,无非招摇撞骗,混碗饭吃而已,哥哥何能屈尊降贵干了这一行当——再者不是我夸口,这行当哥哥你也不一定能干的了。(指放在身旁椅上的一个的牛皮包袱)你看牛皮包袱,便是所有家当,故同行人戏称皮包公司。
鲁达:当今之世,人无非分骗者与被骗者二类,上者骗人,下者被骗。如此说来兄弟倒成能人了。
白胜:当今青红不分皂白颠倒,以前骂人之话,当今倒成了夸奖。说完四周看了看小声:说穿了也没啥,不瞒哥哥,我现在所做,无非是四处找些破树皮,烂草根,或水浸,或色染,略作处理,卖于各家药铺。
鲁达:兄弟切切不可如此,中药之基理为五行相生相克,药之轻重、年份、用水、火候、产地、成色、器皿皆能影响药效,一有不慎,药性大变,这用药人命关天,如此马虎岂能使得,兄弟不如去做正当药材生意,心安理得,不用整日担惊受怕了。
白胜:哥哥你初入社会,不知好人难做。当年我初入此道,又何尝不是想以药济世,不想摸爬滚打一年下来别谈盈余无几,反倒折了本钱,才知这正当生意实是做不得,官方层层设卡,处处刁难,或费以地皮,或课以税金,各类资证,日日办而无穷无尽,虽看似合情合理,却只苦了我等安份守法之众,不法经营之徒横行无忌,大发不义之财,官家得其贿赂,也是睁一眼而闭一眼,爱管不管。我别无他法,一怒之下,也就走上此路。
鲁达:听弟一番话,似满腹委屈,实则大谬不然。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如今乱世,此正是你我之辈澄清玉宇之时,便是不能济扶天下,独善其身也就罢了,你若是心存善念,便应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此亦不失为明智之举。而你之所做如何?举世皆浊,激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哺其糟而啜其醴。
白胜:哥哥所言,虽常理也,却是官话,毫无实用。若我洗手不干,假药便能销声匿迹于江湖,便是饿死我白胜,也算是捐躯于苍生,我也就认了。然靠此谋生之人,广阔华夏,何止千万!可谓添我不多,去我不少,别人做得,我又为何做不得。
鲁达:也罢,且不说卖假药者如何,却不知此类药草销往何处?人云‘医者,父母心也’,医馆先生自是行家,识得真伪,必不会知其假而买之。
白胜:世之先有买方,后方有卖方。卖假药者若无黑心医者之配合,早就已绝迹。有一歇后语形容当世医者之为人莫不恰当:老太太靠墙喝稀饭----卑鄙,无耻,下流。医者岂有不辨真伪之理,只是当今之医者,但求挣钱发家,不求治病救人,要知假药材之价只有真货之十一,我们贱卖与医者,医者却高价卖于病人,大发不义之财。由此看来,真正以假乱真之人,非是我等,而是人所敬重的大夫们!
鲁达:话虽如此,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兄弟你如此指鹿为马,轻则贻误病情,重则伤人性命,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如此草菅人命,断然使不得,倒不是趁早放手是正经。
白胜:哥哥此话欠妥。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若有好生之德,却为何有人金制马槽,有人饿殍当道!我从来只信天杀独根草,水淹独木桥,冷雨浇漏屋,风打破船梢!当年之世,人有四类,一类人飘洋过海,寻仙问道;二类人五湖四海,游山玩水;三类人翻江倒海,我等是也;四类人刀山火海,食不裹腹。四类人者,其一类手握生杀大权,为满私欲,战端便起,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二类人者,贪官污吏,敲骨吸髓,杀人不见血,轻车快马,锦衣玉食,身上朱绂,便是百姓血染。皆因有此二类人于世,而致生灵涂炭,万民饥馑。是二类人也,开口忠孝礼义,闭嘴三纲五常,实是戴冠之沐猴、衣裤之禽兽,倒不如强抢暴掠来的痛快,近日听说梁山泊贼寇又起,这等人虽说是顽恶之徒,比之此类衣冠禽兽,倒是可爱了许多!若是苍天有眼,这些人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而其却是高居人上,天道不公如斯!
鲁达:也罢。想我自己连自己也顾不了,又何兼顾他人。
白胜:自古杀猪杀肥的,人拣瘦的杀,这等鸟事,说他做甚!我等只能一逞口舌之利罢了,却又无能为力。我想但要在世之时享尽荣华,何怕死后变为骡马。我白胜本是不学无术,到了今日,也就罢了,只是哥哥你文武全才,比那些居高位者不知强多少倍,却也走到今天这步,未免可惜。
鲁达:鲁某不才,杀人后亡命天涯,这本是天道报应。当日我出来后,自以为在业艺在身,不愁找到饭碗,谁想春去秋来,眼看手头包裹日渐羸瘦,空有满身力气而无用武之地,兀地不愁杀我也。
白胜:想不到哥哥也有如此苦处,不知今后作何打算?
鲁达:我志大才疏,高不成低不就,现在是一筹莫展,穷途未路,兄弟你入道已久,还烦为哥哥指点一二。
白胜:哥哥太谦,当世所需,无非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徒,人才远不如奴才能混得开。以哥哥之资质,不入此途真是珠宝埋土,否则前途不可限量,你要发达也不难,只是你心高气傲,不肯趋炎附势罢了。依我之见,哥哥你既然是满腹诗书,对生计感悟如此之深,作文著书倒是不错,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来安身立命,或能名扬后世,又无须如我般看人脸色行事,不知哥哥以为如何?
鲁达:贤弟你有所不知,现世之书若要畅销,须得或色情、或凶杀、或皇帝、或公主、或圣贤、或歌妓,或是名人所出,方有销路。我无此方面生活经验,所知无非都是普通百姓日常罢了,又有何人关心,更无从谈起畅销二字,只怕几年辛苦,无人解得其中味,只会有人笑我痴了。
白胜:这倒也是。其实我这里倒有个去处,只不过……这个吗……咳,不说也罢。
鲁达:贤弟为何吞吞吞吐?有话便请直说。
白胜:哥哥以为水泊梁山如何?
鲁达:三纲五常,五常之中,忠字为先,古有伯夷、叔齐因不食周粟而死,我朝有胡延一族,岳飞父子,鲁某不才,不敢自比于先贤,却也不敢妄自菲薄,为五斗米而折腰.大丈夫处世当安家立命,为民造福,岂可因口腹之欲而与草寇为伍!兄弟勿言,我心意已决。
白胜:大哥处困苦而节不移,真丈夫也!倒让白某自惭形秽。唐突之处,哥哥勿怪。
鲁达: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兄弟之意我心领了,倒是我生性偏激,意气用事,惊吓了贤弟,只是此事关百世名节,马虎不得。
白胜:其实我心里倒有个差使,只是又恐辱没了哥哥,故一直不曾出口。离此城不远五台山上,有一处文殊菩萨道场,山上香火还算兴旺,哥哥虽是文武并学,却是时运不济,英雄未路,眼下到处都有官府辑拿你的榜文,此山中与外界无甚交往,倒也清静,哥哥你莫若先在此避避风头。若是哥哥真有佛性,熬上几年,弄个度牒,就在官府里注了册,他日得成正果,岂不是大功德一件。便是不成,也可修身养性。
鲁达:也好,入寺里虽不算是个什么好去处,倒也是个落脚的地。想我当年出道之时,本是想以一身武艺经国济世,若是有人要鲁达出家,鲁某定会深觉荒唐滑稽,便是前些日子,我也或会一口拒绝,但经此一段时间求职未果,又遭官府辑拿,我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也只有当和尚了。(苦笑)
白胜: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哥哥将就将就,以图将来。
鲁达:只是这年头只怕寺里也不好进。听说东京大相国寺里,便是要进个和尚也得百把十两银子。这五台虽没大相国寺名气大,也是佛教名山,别说是当有度牒的僧人,便是临时挂搭,只怕要进寺也不容易。
白胜:既要入寺,便得讲机缘,你这回却是有机缘了。文殊道场周围乡村有些人不信神敬佛,欺和尚们软弱,常到寺里骚扰,小偷小摸占些便宜,更有一班破落户欺寺中无人,明偷暗抢,寺中诸僧也奈何不得。我是寺里方丈的方外之交,前几日我到寺里与方丈谈禅,说起此事,方丈知我出身行伍,便要我推荐些个懂些功夫之人来寺里做武僧。我正愁手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今日正好碰上哥哥,依我之见,这个差使倒是不错,若哥哥意,我便与方丈修书一封举荐你,只是委屈了哥哥。
鲁达:我的一身功夫用有护寺上,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白胜:哥哥休要气馁。外间传说寺里藏有武学秘笈,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有机缘,你在此也可学些技艺,以图东山再起。
鲁达:谢兄弟美意,我本有此心,只是鲁达一届武夫,生性愚钝,只会舞刀弄棒,何敢奢望能参道悟禅?再者兄弟你也知道,哥哥脾气暴躁,恐一时不忍,亵渎了佛祖,反为不美。
白胜:哥哥心敏神慧,若是安心做事,岂有不成之理。再者释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也正是小弟让你去的缘由之一,佛家修行讲恬退隐忍,这或能化去你心中的暴戾之气,佛门宽广,寺里若是不收,又有哪里能容得下你,你若有意,这事便定下了。
鲁达:谢贤弟美意,一切还烦安排打点。
(白胜向店小二讨了纸墨,写好书信,交于鲁达。)
白胜:哥哥胸襟豁达,以诚待人,固是好事,却也是你的缺点之一,还应要多学学处世之道。你且看人至年迈,肌肉尚在,而齿落骨枯,可见柔弱走遍天下,刚强寸步难行。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穷且益坚,不改其志,却又落得什么下场?须知是非面前休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且不可仗义执言,与人理论事非。须知成大事者,必是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处事皮里阳秋,翻云覆雨,哥哥你即使不能两面三刀,起码也应口是心非。
鲁达:贤弟之言记下了。只是我天生的直脾气,披上了虎皮也只会吃草,也罢,我慢慢学着点。
白胜(拿出几锭银子交与鲁达):哥哥此去,凡心不可有,俗物不可无,这几两银子先拿上以备不时之需。哥哥这便动身,要不去了晚了,只怕人已招满。
(鲁达收起银子,装好书信)
(远景。五台山)
(山路上,鲁达拾级而上。)
(金老店里。金月帮着收拾东西,不停打量路上行人。)
金老:现在没什么客人,你先回后屋歇着吧。)
(后屋。金月掏出脖子里挂着的月形佩玉,沉思。)
(小巷里。郑屠坐着轿子,后头跟着一帮人走在路上。)
郑屠(掀起轿帘):都给我麻利些,走了金月,拿你们的妹子来赔。
(一打手向后挥手,喊:快些快些。)
(屋里)
鲁达:金姑娘快些走吧,郑屠带着人马上就来了。
金月: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鲁达:我是朝庭军官,他们不敢拿我如何,便是真的动起手来,我也不惧这帮乌和之众。你们放心。
金月(下跪):我金月飘泊江湖这么些年,到处是逢场作戏,想不到风尘之中,竟然认识提辖这样的英雄人物。这次救我父女于水火,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鲁达:姑娘请起,说这些做甚。这是我和郑屠的个人恩怨,和你却没有关系。
金月: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此玉传女不传男,当年我娘留下于我。只是我命薄,经受不起此物。人贱物亦鄙,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今日便送于提辖,以后留个记念。
鲁达:如此重礼,鲁某岂敢收受,姑娘收好了。姑娘如此人才品性,他日必得贵婿,还是留给你未来的女婿吧。只要姑娘将来记得有鲁达这么一个人便好了。
(金老推门进。)
金老:不好,郑屠带着人已到了巷口了。
鲁达:你二人且从后门出去,这里我挡着。
(鲁达开后门。
金老:恩公小心。
(金老与金月下跪,走)
(鲁达关上门,走向前屋)
(郑屠一行人在打门。鲁达笑着开门)
二、入寺为僧
(寺门前。一片空地,几株大柳,秋风一起黄叶四处飞扬。)
(鲁达想: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当年我离京之时蝉鸣高树,如今秋风扫叶了。)
(寺里大门敞开。廷院深深,房舍错落,红砖碧瓦之间,隐隐有钟声传出。)
(鲁达一脚踏入山门,欲要走进,又退了出来,想:想起此门一入便要断却尘缘,不再理凡俗之事,我真的要入寺为僧吗?)
(金月笑容。)
(鲁达犹豫不前。一知客僧上,向鲁达行礼)
鲁达(送上书信):在下有事求见方丈大师,还望通报。
(知客进,鲁达四处看。知客出)
知客:方丈出寺远游未归,管事的晦通长老已看过荐书,教你先行住下,请随我来。
(知客领鲁达到了一屋里。又有人送来僧衣、僧鞋、僧帽、拜具、被褥。鲁达休躺下)
(钟声响起,鲁达起身。知客进)
鲁达:寺里为何鸣钟?
知客:师兄刚到,还不知寺里规矩。寺里中晚各鸣钟一回,一般没有什么大事,极少鸣钟,这回晚钟却是通知寺里僧众用斋。师兄请随我来。
(斋堂鲁达随知客用饭。)
知客:师兄可是来寺里当武僧的?
鲁达:正是如此,不知寺里是否愿意收留我。还有我入寺较你为晚,以后称我师弟便可。
知客:你虽入寺比你早,但你一来了便是个武僧,我却只是人知客罢了,武僧地位高于知客,这等级之差不绝废,要不别人倒要笑话我没有规矩,不知上下了。
鲁达:寺里僧众一共几级?
知客:寺里众僧方丈以下,共有首座,维那,侍者,监寺、都寺,知客、书记等则是下等了。除此之外,寺里有县里颁发度牒的僧人也高于临时挂搭的僧人,象师兄这样来临时挂搭的,还是不要去招惹那些有度牒的僧人为好。
(智新上,坐在一旁)
智新:师弟可是新来做武僧的?
鲁达:正是,请问师兄法号。
智新:叫我智新好了。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入寺呀。
鲁达:深感俗世艰难,入求但求一份心静。
智新:师弟若要求心静,只怕是缘木求鱼了。这破地方什么人什么事儿也有,乱七八糟的,便是好好一个人,在这里呆上半年也变坏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对了,听说明天下午晦明长老要为你剃度,你可想好了吗?
鲁达:我意已决。
(智无、智空,从鲁达身边经过。智空扭捏如女子,鲁达多看了智空一眼,智空朝鲁达妩媚一笑。鲁达想:这寺中为何竟有女子?莫非这五台文殊道场竟是阴阳寺,和尚尼姑同处一处?打冷战。)
知客:这可巧了,这两位满脸麻子的那个是智无师兄,扭扭捏捏的那个是智空师兄,全是你们武僧堂的,以后还有和师兄你朝夕相处。
智新:是呀,你看看你智空师兄,唇白齿红,修眉凤眼,皮肤滑嫩,僧衣脚上绣着一朵小花,也算是我道场一景了。
(鲁达想:五台文殊道场清静之所,群僧毕集阳刚之地,竟也有如此不男不女之人,真是可怕。)
(僧舍。鲁达在饭里整理以前行礼,翻出一把朴刀,挂在墙上,不合适,又摘了下来,放到箱子里头。)
(晦明为首,智新、智无、智空、智净等进。鲁达躬身行礼。晦明,人坐在鲁达对面,余人分立两旁。)
晦明:老僧晦明,统领寺里武僧,以后便算是你的本师。
鲁达:拜见师父。
晦明:免礼。其实老僧只会坐禅颂经,并不懂得武功,只是临时管一管罢了。我看了白施主相荐书函,还有些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果是仪表堂堂。如今方丈大师出寺远游,寺里有僧人进出,却是由晦通长老接管,晦通长老临时有事,便教老僧前来打理
鲁达:弟子初来乍到,不通时务,还请长老教诲。
晦明:我问你为何要入寺为僧,可曾有心皈依我佛,以求修得正果?
鲁达:弟子本不愿入寺,但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入,弟子对释教佛学更是一无所知。
(众人惊)
鲁达:但弟子进得五台山后,但见古树参天,板石铺路,曲曲折折直通幽静之处,青山隐隐,空林阵阵,才明白所谓真是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留恋世务者,窥谷忘返。入寺后更见朱门碧瓦,古朴典雅,庄严雄伟,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愿老死此间,不再理红尘之事。
晦明(笑):说的好。既然你能如此想来,老衲同意你加入我寺为挂搭僧人。你既然欲入我寺,虽是临时挂搭,也须剃度。剃度之前,你且想好,省得再又后悔,要知剃度之后,须得受得寺里戒律,不再留恋红尘俗世。
鲁达(跪):弟子再请受戒。
长老(掏出刀具):大众听偈。寸草不留,六根清静,与汝剃度,免得争竞。咄,尽皆剃去。
(剃刀落下,鲁达下意识躲,想:现在离这红尘是越来越远,我真的要在此地做和尚吗?)
(长老剃。头发簌籁落下。鲁达想:我现在凡心甚炽,几年修行后,自己真能变得清心寡欲,与世无争?)
(金月的笑脸、与秦明等喝酒的场面、林冲的脸、战场上的杀伐,一慕慕出现)
(鲁达剃完,摸光头,四处看。众人各自行其事。智无附在智空耳边私语,智空看着鲁达“扑哧“一笑。众人都向这边看来。晦明无动于衷。鲁达想:这晦明长老虽比众人高了一辈,众人却不惧他,显然他并不管事。)
晦明: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智深听好了,佛虽曰众生平等,只是不受俗礼之限,却未废长幼尊卑,你既入寺门,便与我佛有缘,以前你是何出身,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我也不问,从今后你法号智深,与智无、智空、智新、智净等同为我寺智字辈僧人,从今后你等便是兄弟,要好好相处。这里几位均是你师兄,这位是你智无师兄。(指智无)
鲁达(低首双手合什行礼):见过师兄。
(智无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回礼)。
晦明(指智新):这是你智新师兄。
(鲁达行礼,智无微微一笑,回礼。)
晦明(指小和尚智净):这是你智净师兄。
智净(嘻笑):不敢当,我本比你小,你直接叫我智净便可。
智空:长老稍歇,我自己给小师弟介绍吧。(向鲁达欠身道了一个万福):小师弟,你也不必叫我师兄,众生平等,万物皆空,何况于名,我法号智空,你也不必叫我师兄,你今后就叫我智空好了。
(众人偷笑)
晦明:你已剃度,见过师兄弟,以后便是我寺僧人,须得遵守三归五戒。现在我便把我佛渊源详细讲与你知。
智空:这老东西又开始长篇大论了,我人来了都得先过这一关。自打我入寺以来,已听了不下五十遍了。
智无:我都会背了,不信你听着。佛教源自天竺,为佛祖释迦牟尼首创……
晦明:佛教源自天竺,佛祖释迦牟尼首创。南北朝年间,自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佛教传入中土后迅速盛起,与道教并立为两大教派。佛教宣言众生平,因此深为广大贫苦百姓所信奉,信徒也渐渐从普通百姓到官宦人家,遍及社会各层,各地王公贵胄、富豪之家纷纷出资建寺,后人有诗曰: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由此诗可回想见当时佛教之兴盛。
(智无与智空说悄悄话,智净、智新面无表情。)
晦明:佛教传至隋唐进入鼎盛时期。但至中唐安史之乱以后,民生凋闭,人心不稳,朝庭便大力提倡佛教,以求缓和矛盾,巩固统治,并实现了佛道合一,进一步确立了其在我国宗教中的统治地位。当政者更是把兴佛作为第一要务。唐元和十四年正月,唐宪宗命宦官从凤翔寺中将释迦文佛指骨一节迎至宫中供奉。韩愈当时为刑部待郎,上表谏迎佛骨,触怒宪宗,几被处死,后经宰相裴度等说情,被贬为潮州刺史,发配途中,韩愈英雄失路,报国无门,马至蓝关,风雪塞路,韩愈一腔激愤汹涌而出,写下了千古名篇,你可知是哪首?
鲁达:弟子记得是《左迁蓝关示侄孙湘》。
晦明:你可能背出?
鲁达: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咸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涌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晦明(点头):到了我朝宋朝,道教又重新兴起,并涌现出了一大批杰出人物,如王重阳和他的弟子全真七子、武当创始人张三丰等,还有传说中的陈抟老祖、八仙也都是我朝道教的风流人物,这些人有的是威震一时的一代宗师,有是名垂千古的英雄人物,还有关羽关圣人,也是由当今皇上御口亲封为武圣.我朝佛教虽未如隋唐时那样兴盛,却更深地进入寻常百姓之家。
(鲁达聚精会神地听着.智空睡瞌睡打盹。智新在小动作不停地比划着招式。智无白了晦明一眼。智净拿张纸叠了一座宝塔。)
晦明:我朝不得上天眷顾,自洪武爷登基至今,内忧外患不穷,先是与辽征战,后又与金争地,现今元又兴起,迟早必成心腹大患,中兴之日不可见各国雄据一方,不服中央统辖,因此连年战乱,民众苦不甚言,相比之下,寺院便成了一块净土,历代皇家都信奉佛教,赏赐给了寺院大量土地,寺中诸僧日子倒还过得去。寺中长老与世无争,无论各方官民兵匪还是异国入侵,都会避之三舍。因此生逢乱世之时,寺里也是一个错的去处。
(智无捅了捅智空说:完了。智空醒。智新、智净也都停下手里活计,一脸严肃。)
晦明:智无,武僧院数你为长,作为大师兄,你且向智深介绍一下寺里情况。
智无:我寺方圆八百六十四亩,其中寺庙二百一十二亩,耕地六百五十二亩,方丈以下,首座,维那,侍者,监寺、都寺四百单八人,知客、书记及其它僧众三百九十一人。
晦明:你如今入我寺来,恰恰凑足这八百罗汉之数,可是巧事,可见你佛缘非浅。
智无:寺中僧众有两类,一类在官府有案底的,即有官方度牒,如今县里对寺中用人卡得颇紧,办一张度牒也殊非易事,而人却又不可不进,因此我寺又改变以前作法,采用了一种新的用工制度,寺里需用人时,从外聘请,临时挂搭入寺出家。便如咱们武僧院里,以晦明长老为首,智新,智净师弟,还有你便是临时挂搭僧人。
晦明:原本官府本不管寺里的事。只是近年饥民遍地,富者为其仕,贫者为其食,纷纷要入寺为僧,入寺为僧也算是一条正道。寺门倒也紧了起来,出家之人都要在地方县衙里领取度牒,登记造册,若无一定关系,寺门却也难入,成为一名正式有度牒僧人更是难上加难。你既无度牒,便是临时挂搭僧人。其实这有无度牒,本是个虚名罢了,你若真是有心礼佛,又何必硬去要一个名分?度牒虽少,然佛门宽广,还望你能处处行善,正式挂搭,都是一样。
智净:敢问长老,照师兄说来,寺中倒是长老多而小和尚少,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个长老连一个供差使的小和尚也均不到?
晦明:你必定奇怪为何本寺的长老竟比小和尚还多,说来话长。我寺方圆甚是广阔,因此比周遭中等人家也是略微富有,寺里僧众无须出门化缘,菜蔬足以自给,甚至还略有赢余。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百姓困苦而不知计之所出,艰苦劳顿而食不果腹,欲求解脱,纷纷上山拜佛,或求财,或祈福,或禳灾,因此近年寺里香火倒旺了起来。这人怕出名猪怕壮,这香火一旺,外面遍地饥民纷纷涌进寺里来。
鲁达:虽说国家不幸僧家幸,但人心向善,总是好事。
晦明:,按说人心向善本是好事,只是入寺各人动机不纯,鱼龙混杂,真心礼佛之人固有,外面许多不三不四打秋风之人也之人也都纷纷混进寺来,不为礼佛,只为混碗饭吃。
(鲁达想:我本是走投无路,借白胜情面入寺的,这话只怕是说与我听的,莫非这晦明长老不满方丈,借机来发泻爰落于我?
晦明:于是寺里人越来起多,今天是方丈的表侄,明天是主持的堂弟,后天又是知县的小舅子,哪个也无法推却,又哪个也惹不起,人人皆有后台,哪个都不可用,又有用哪个敢不用,粗活重活还不能让干,没办法找个闲职安排算了,因致今日之长老多而小和尚少,有时长老想办什么事,还要看小各尚愿不愿意,高不高兴,有无闲暇。(大笑)
(鲁听:这贼秃甚是可恶,竟敢当面奚落于我。只是这刚剃度完一天也未在寺里住满,便打出寺去,于白胜面皮上不好看。哪天我非得拨光这老东西的胡子不可。)
(鲁达转向四周。智新面无表情。智无、智空等人面红耳赤,眼中颇有愤恨之意。鲁达想:看来这番话不一定是说给我听,也许他对寺里早就不满,借题发挥也未可知。)
晦明:智深,说了多时,你已知寺里现在已是僧多粥少,人浮于事,减人又哪个也减不得,却为何又要招你入寺?
(鲁达想:这秃头如此可恶,冷嘲热讽折辱于我也就罢了,却来问我原因,这岂非有意消遣于我?惹得毛了大不了不入你这寺,也就是了。)
鲁达:长老之言禅理深奥,非常人所能知晓,智深愚钝,却以为长老之言前矛后盾,所谓错认梅花被雪迷,还求长老指点。
晦明(笑):你刚入寺门,便知‘错认梅花’之典,他日必有大成,指点不敢当,以后还是切磋为妥。
(鲁达:这各尚笑得倒有坦荡,不似作伪,莫非他真听不出来我是有意讽刺?此人似恶似善,却也不知其用意,真是古怪,也不知他是精是傻,是奸是恶。
晦明:其中原由说也简单。寺里虽人员饱和,却非是人才济济,蠢才多而人才少,俗云‘鸡多不下蛋,人多不干活’ ,我寺正是如此。人员饱和却又无可用之人,便说这防卫,寺里武僧虽多数,却都是饱食终日而无所用心,现在泼皮无赖一闹,寺里却无人出面能弹压得住,这才广开寺门,对外招贤纳士,以保我寺平安,这也正是你机缘巧合收入我寺之缘由。
智空:这老东西,当着和尚骂秃子,我们没有招他惹他,却在新来的师弟跟前道起我们的不是来了。
(鲁达想:看来这位晦明长老只是生性单纯罢了,有话便说,直来直去,年纪虽长,却是毫无心机。)
晦明:智深,白胜施主在信中提及你时,满是溢美之辞,今一见面,果如白胜所言。人三岁而见长,七岁而知老,老衲观你面相,可知你心底刚直,上应天星,虽时下凶顽,命里驳杂,久后却得清静,证果非凡,众人皆不及你,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你如此人才入寺,实是寺中之福。
(智无与智空不悄地白了一眼,鲁达看见。)
鲁达:长老谬赞,弟子愧不敢当,日后当向各位师兄学习才是。
晦明:你来寺里挂搭,我作为师父,也不强求你什么,最首要便是练好武功,保得寺里平安,修不修道还在其此。我寺方丈大师开明,寺里僧众不分正式还是挂搭,但讲多劳多得,同工同酬,虽然你是挂搭,但也放心,干好自己本职差使,莫论他人说长道短。只要你老实肯干,不愁没碗饭吃,等以后有机会,县里名册有了空缺,办个度牒正式入寺倒也非不可能。
鲁达:多谢长老,长老与寺里能收留智深,已是大恩,又岂敢再有它望?智深日后必当尽职尽责,不辱使命。
长老:其实实话说来,寺里虽然什么监寺、侍者、堂主、殿主一大堆,却都是些闲差,便是谁也能干了,只是这武僧非有真功夫不可,须对外招聘,否则保护不了众人不说,众位檀越们布施的香火钱,也只够买金创药、跌打丸了。
鲁达:弟子入寺以前,也参加过不少地方的应聘,见各处招聘都是流于形式,虚与委蛇,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曾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想在寺里见到了到真格的招聘,果然佛门清静之地,与尘世不同。
晦明:非也,你能来寺里任职,原因有三。其一,此职虽小,要求却高,要任护寺一职,必有勇力,而寺里佛门清静之地,却最忌事非,又不能好勇斗狠,因此非有智有勇者不能胜任,现今之知书明礼之人皆是文弱书生,四肢发达者头脑又过于简单,智勇双全者鲜矣,以致此职一直空缺而无人能任。
智空:这老东西,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智无:由着他显摆吧。这些日子寺里没有进人,估计他也憋坏了。
晦明:其二,近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狼烟四起,盗贼猖獗,寺中正是多事之秋,人人避之不及,谁又肯惹祸上身,此职因此也无人来争,便是我这专管武僧的长老,也不是什么好差使,有苦劳而无功绩,有杂活而无油水,寺里平安本是应该,寺里一出什么事,全算到了我的头上,我虽名为长老,实长工也。
(智无伸手向空中拍:死苍蝇,每天就知道嗡嗡。智空笑。)
晦明:其三,也是其中之关键,寺中方丈与白胜施主旧日交好,白胜施主祖上舍钱在寺里,修了山门,塑了菩萨,是寺里的施主檀越,故能网开一面,收你于门下,虽说举贤不避亲仇,此其实也是公私兼顾,全朋友义而保寺中安。
智空:终于完了,可以收摊了。
晦明(打哈欠):我今日有些累了,智新你领智深到寺中各处走走。(转向鲁达):智新师兄虽是挂搭僧人,其武功禅道却非他人可比,你日后要向他多多讨教才是。
(晦明与众人下)
鲁达:众位师兄若是无事,倒不烦在这里多坐一会,我有些问题讨教。
(智新与智净留下,其它众人神情不阴不阳,离去。)
(鲁达苦笑)
智新:师弟对晦明长老如何评价?
鲁达:长老说起佛法来头头是道,只是好象看着与人情世故不大懂。
智净:正是如此。他是不懂,我们却惨了,以前寺城一直分着正式和挂搭一直不和,但面子上还都算能过得去,长老今日一语道破天机,以后寺里这两派算是分清了。师兄你这一来还来咋地,倒树了不少敌人。
智新:师弟在寺里呆得时间长了,以后自然就见怪不怪了。晦明长老向来都是出口伤人,便如今日,三言两语便得罪了一大半人,连方丈、知县都没放过,真是何苦来着,虽然他是生性耿直,但发此这般口不择言,简直是缺心眼了,累得我们没好日子过。其实晦明长老说话虽然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但我倒觉着他本性纯良,不是那些奸诈之辈,倒可以交往。但寺里的大多数小人,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若不出我所料,智无智空等人日后必与你为难,你小心了。
鲁达:不打紧,我凡事让上三分也就是了。
智新:晦明长老从小入寺,一生钻研佛法禅理,少与人打交道,不明人情世故,因此一向是有话直说,我等已是见怪不怪,众人都笑他读经成痴,有些迂腐,不过长老精通禅理,造诣非常人可比,你不可小觑了他。
鲁达:晦明长老心地纯良,正是出家人本分,我心慕之有加,何来小觑,倒是我等久入俗世,混迹江湖,无形已染不良之气,对阳奉阴违、表里春秋见怪不怪,相反对以心相照、开诚布公倒大惊小怪,实是惭愧。
智新:说起晦明长老,人心本善,禅道亦深,年轻之时曾与东京大相国寺长老答辩佛法,不分高低,在场之人尽皆叹服,若是别人有他这一身本领,至今别说小小文殊道场,便是进京作护国法师也未遑多让。只是长老不通世故,口无遮拦,针砭时弊,寺中问题人人明白装作不知,独他说了出来,只因此得罪不少人,至今仍混迹于此。他这人今生也只能如此成就,修法明理则可,要想当上住持或方丈则几乎不可能了。
鲁达:师兄之言甚是。不过我想长老既身在方外,便不应以俗世之念来相较,晦明长老既是精研佛法,高官厚禄也许在他眼里则视为粪土,寺中职位高低更是蝇头蜗角,不值一哂了,你我为其惋惜,或许也倒是看戏着急,替古人当心了。
智新:出家人应是澹泊名利,你还未修行,便几无名利之念,难得你这些年竟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而不为尘世所染,真正可喜,师弟虽未正式入得寺门,却已深得禅理之菁,难怪长老对你赞许有加,他日成就必定远在我等之上。
鲁达:师兄取笑,我刚入寺门,又哪懂什么佛法,只是心之所想,冲口而出,倒教师兄笑话。
智新:我在寺里多日,虽猛求精进,却仍是俗心太重,想别人也是想高低得失,而你却一来便直指其根要,出家人之所争者,乃是修道之进境,我有如此想法,却是落了下乘,你如此见地,可见你之佛性慧根,非是常人可比。
鲁达:不知寺里都有哪些长老,又如何分工?寺里招我进来,又有什么分工?是不是也须洗衣做饭,下地干活?
智净:不用不用,我们是武僧,哪用干这些粗活.
智新:寺里平时耕地种菜做饭扫地,自有火工道人、直厅轿夫、老郎们去做活,我们武僧还算好些,无非就是巡山守寺,闲时或练武,或打座,有人来挑衅寻事了出面料理调停,不过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寺里除了今天见到的晦明长老外,还有常与我等打交道的晦通长老。
智净:晦通这人是个麻子,一眼便能认出来.
智新:晦通平日里阴着个脸,你要小心别得罪与他。其它诸人中,智空为人心胸狭窄,不能深处,你却是更是防着麻子脸智无,人道麻多鬼大,正指此类人。此人胸中鬼主意直比他脸上的麻点还多,因此大家都在背地里称他作‘点子大王’,还有智清师兄今日未到,智清师兄喜武成痴,凡人不答话,不过有事倒有爽快。
鲁达:想不到寺里这佛门之地,竟还有这许多事,真是麻烦。
智新: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寺里本应是佛门清静之地,只是建寺已久,近年又有些钱财人际关系已变得说不清,道不明,微妙微肖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人心不同而各如其面,我观你面相不似坏人,才对你推心置腹,有如此之说。自古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你初来乍到,凡事装聋作哑便可,切莫妄加谈论,以免授人以柄。
(练武场。鲁达打拳。风吹落叶满地,鲁达扫。)
(日出东方。鲁达扫完放下笤帚。智无、智空一起走来,智空两根手指捏着智无的衣脚走在后头)
鲁达(行礼):二位师兄早。
智无:师弟这般勤快,早起扫地,却是辛苦了。
智空:师兄你有所不知,智深师兄乃是人中龙凤,他日必定能成大器,自然要勤于律已,严于上进,哪似你我碌碌之辈,生性懒散,碌碌度日,老死庙中而无人知。
智空:如此说来我等日后须与智深师弟好好相处,他日智深师弟果真发达,也分你杯羹,让你做个长老也未可知——只怕智深师弟发达后眼中再无你我。
(鲁达继续打扫落叶。智净上)
智净:师兄早,这里数我最小,打扫练武场是我每日功课,不想今日给师兄做了,有劳师兄,师兄且先歇会,剩下的交给我便了
鲁达:举手之劳,师兄不须客气,却问这些败叶作何处理?
晦明:每次我也懒得倒掉,倒不如叶落归根,烧了给树做肥便是了。
(鲁达怀里去掏火折,摸空)
鲁达:火折忘在屋里了,我这便取回。
(鲁达下,听见说话,停住)
智空:智净师弟你总算可以歇一阵子了,好不容易多年媳妇熬成婆,算是功德圆满了,以后有什么事吩咐你的小师弟去做便成,一个新来挂搭不干活让谁干,免得以后惯得他没大没小,忘了自己的身份。
(鲁达站住,握紧拳头。想:我看你本是同门师兄,给你面子才敬你几分,真是狗子坐轿不识抬举,你若敢无礼,休怪我不客气,早晚要教你们晓得鲁达不是可欺之辈。)
智无:师弟小心说话,这民靠文书官靠印,智深师弟是寺里的施主檀越所荐,方丈大师的人,你说话还是留意些。
(鲁达想:我毕竟是靠着白胜的面子才来的,这时虽说是有了靠山,却也是顾忌,这一口气还是且先忍下。哪一日有机会我鲁达自会展示向你们,我鲁达决非是个靠方丈面子入寺的挂搭,保管比你们这些有度牒的人都强百倍。)
(练功场。鲁达点完火,看众人练功,想:寺里的武僧都在这里了,但也没见谁有什么过硬功夫,更不用说什么奇招妙武,看来外界传言这文殊道场有什么武学秘笈之说终属虚妄。鲁达摇头。智清上)
智清:你可是新来的师弟?
鲁达:小弟智深,未请教师兄法号。
智清:我智清,也是武僧堂的。听说你武功不错?
鲁达:谈不上武艺,只会些皮毛,勉强自保罢了。
智清:你看这五台文殊道场的武功如何?
鲁达:依我之见,功夫源自少林一脉,练功只为强身健体,不求伤人,以势胜而不以招胜,其功夫中正平和,威力浑厚,算得上是一门绝学。
智清:别人都说你是个高手,我总不相信,听了你这番话,果然是有独到之处。不过,这些招式虽然普能,但每一招都是经过多少代人千锤百炼,去粗存精,去伪存真而成,妙然天成,只是寺里众师弟资质所限,未能明白其奥妙所在罢了。
鲁达:不错,便如一条俗语,虽然人人能信口说出,但真能懂得其中真谛之人却聊聊无几。再者本门武功最讲究的是内功根基和勤修苦练,要从儿时练起方能达最高境界,众人的苦还远没有下到家。
智清(笑):你不但是个高手,还是个爽快人。你再看看众人谁的武功高些。
鲁达:众人武功各有秋千,相比之下,智无武功更胜一筹。智无师兄,步法出拳中规中矩,又有力度和气势,算是高手了,只是……。
智清(盯鲁达看):有见地。好。师弟有话直说无妨。其实诸人武艺平平,实难入大家法眼,对付一般人还可以,若是遇上真正行家,只怕连一招半式也挡不住,否则寺里也不会外聘请武僧了。师弟实话实说,你认为智无武功不足之处在哪里?
鲁达:如此我便唐突了。智无师兄武功虽然,但出手之间,总有些阴戾之气,与佛法颇不相合,难说是到了上乘境境界。
智清(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大丈夫说话何必遮遮掩掩,藏头露尾,你这话倒有些意思,依你看来,智无要想在武功上有些造诣,又该如何补救?
鲁达:这出手见人心,习武须修德,智无师兄要想再进一步,倒不全在练功上,反而应该多习些佛经,或许会事半功倍。
(智清吃惊看着鲁达)
智清:好好好。我正愁这寺里无聊,想不到来了个小师弟竟有如此见识,以后也有个人说话了。你既有如此见地,武艺也想必不差,哪日你我切磋切磋。
鲁达:我只是说说而且,手下没有真功夫,哪敢和师兄动手,师兄说笑了。
智清:便冲你这份见识,也不该窝在这样的小寺里,你来此出家,只怕不是为了礼佛吧?
鲁达:实不相瞒,小弟实是走投无路,才来寺里出家的。师兄如此问来,莫非我还会有其它图谋?
智清(大笑):你不承认也无妨,我迟早会知晓你的来历的。我句话你记住了,在这寺里头,你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那便是我,若有一个可怕的敌人,那也是我。是敌是友,就看以后如何了。
(智清上。智净上)
智净:师兄好大的面子。
鲁达:这从何说起?
智净:智清师兄向来是眼高与顶,少与众人答话,不想却和你有说有笑,看来师兄也非是一般人,竟能入他青睛。你们到底说些什么?
鲁达:能有什么,只不过是品评了一下寺进而众人的武功。
智净:怪不得你二人要笑,莫非是看着智空师兄练功的姿势美妙?
鲁达:智空师兄不仅日常象个女子,练起功来更是女化,倒似另创一派,若说是道家倒还有个何仙姑指法什么的,我少林全是须眉,为何也有这种拳法?
智净:师兄有所不知。智空也是个可怜人,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姐姐过活,整日与一班女孩子一起玩耍,不想玩着玩着竟也成了女子。不过你休要小看与他,智空师兄的姐夫便是现今五台县的知县。
鲁达:既然智空师兄有这么个好姐夫,为何不去谋份差使干干,强于在这里受这份罪?
智净:据人传说,智空父母过世后,周围人都说他命硬,连身边的小孩都不与他玩耍。后来碰着一瘌头和尚,说他只有出家才得保得住性命,他姐才送他入寺里来。
鲁达:命运之说毕竟虚幻,当年他姐送他入寺,也许是为生活所迫,如今已非昔日,她姐早该接他出去,娶妻生子了,他却仍还呆在这寺里,不知是何打算。
智净:这却不晓得了,也许是这寺里藏着什么宝贝吧。对了师兄,听人说你武艺超群,连智清师兄都不敢小觑,为何不露上两手,让大家见识见识?
鲁达:寺里高手云集,我萤火之光,何敢妄言高手?
(鲁达想:练功之事费力不讨好,我一身武艺又能如何,还不是也与众人一样当个武僧,虎落平原。相反若是自己没这一身武艺,早就去想别的办法,或许现在已是功成名就,真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晚斋。众僧吃饭。鲁达碰见智新,二人坐在一处)
智新:师弟初来乍到,不知对寺院及众师兄弟感觉如何?
鲁达:没什么,只是觉着众兄弟怪怪的。
智新:日间我虽未与你一起,依我之了解各人脾性,对你白日里所遇也倒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我不烦与你实话实说,寺里在外看来虽是肃穆端庄,其实也和俗世无甚不同,入寺之人有几个是为了普度众生,也都是些争名夺利之人罢了。寺中诸人修为参差不齐,对一些俗物看得甚至比俗人更重,近年来风调雨顺,寺里有了些余粮,却因此你争我夺更甚,而惹出了许多是非。
鲁达:我刚入寺头一天,又没有招谁惹谁,为何我倒觉着众人倒是针对我一般?不知我又哪里错了。
智新:其实错不在你,你入寺那一日,晦明长老道破天机。众僧攀比之心比俗人更甚,最见不得有人比自己更能干。今寺里因人力不够而召你入寺,这一来无形中便对诸人构成威胁,当日晦明长老之言已说得再明白不过,大家难免生嫉贤妒能之心,对你心怀敌意,无非是欲赶你出寺而后快。
鲁达:我入寺本想图个清闲,不想寺里还有这许多事儿,罢罢罢,反正我已落到这个份上,便由他们说去,我当自己是聋子得了,但要他们不过为己甚,我也不会如何。
智新:你能如此想来甚好,今日你之遭遇却正与我当年相同,若有人对你语出不敬,你当作耳旁风就是了,忍得一时,以后时间长了扎下根来,众人也就不说什么了。且不可因一时不忍而做出什么事来,为人口实,倘若如此,寺有寺规,便是别人想帮你也帮不上了。
鲁达:师兄教训的是,我不敢为一时意气而坏心性,堕入万劫不复之界。想必是我不知众师兄弟脾性,还需磨合,日后想必会好。对了,白日不知里为何不见师兄之面?
智新:没事,在屋里睡了一天。
鲁达:师兄昨晚干什么去了?
智新:师弟有所不知,按寺中规矩,每天须有一人巡夜,巡视各处有无可疑人等,同时也查看寺中各处烛火,为佛添香,昨日夜里当我轮值,故今日休息。我正要找你告诉你这事儿,今儿正好轮到了头,寺里安排你夜里值寺。
鲁达:甚好,我这也算是头一回为道场做些事,省得以后吃斋饭时问心有愧。
智新:师弟倒是乐观,只是这寺里武僧十余人,你这刚来便轮到你值寺,不觉着有些太巧了吗?
鲁达:巧合也好,人为也罢,由着他去。
(一堵高墙。两扇朱漆大门,门锁着一把胳膊粗的铜锁鲁达与智新来到墙下)
鲁达:师兄,这里是何去处,为何这墙砌得极高? 又大门紧锁?
智新:师兄且看那几个大字。
(檐前一面牌额,上书“天王伏魔殿”。鲁达念)
鲁达:这几个字写得倒是不错,只是漆皮金字已经脱落,文字也只是留下些印痕,只怕有上百年了。
智新:正是如此,听师父们说,当年建寺不久便有了殿。
鲁达:既然如此年代久远,必然有些仙迹佛气,为何不门让众弟子瞻仰上香,却又遮得严严实实?如今是只是门墙不见殿了。
智新:师兄小声。相传此乃历代祖师锁镇魔王之处,吩咐寺中诸人不得妄开,只怕走了魔君,我入寺十余年只是听闻,却未曾进去过。
鲁达笑:神鬼之道,外隔幽冥,若真能进入,我倒真想去看看这魔君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也罢了,此处本是菩萨道场,却又出了个天王之殿,莫非是菩萨一人觉着孤单,便找来天王与其一起闲聊作伴?
智清(笑):不得胡说,菩萨心如止水,何有寂寞之感?小心菩萨嗔怪。
鲁达:菩萨大人大量,又何会跟我一个 口无心的小和尚一般见识。依我猜想,也许里头藏有什么宝贝也未可知,上山之前我曾听人说起寺里藏有武功秘笈,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智新(惊,四下看):师弟不可无端揣测。寺里已下严令,不准谈及武功秘笈之事,犯者以妄生怪事,煸惑良民之罪逐出寺里,今后切切不可再提。
(二人下,鲁达不住回头。)
(晚上,鲁达四处巡游。天上一弯新月,鲁达抬头看,沉思。画面转模糊)
(新月,高楼,不时传出笑声,金老拉二胡,众人听歌)
金月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金月唱完,众人叫好,喝酒。金月悄悄走出来,倚着栏杆,对着月光呆呆出神。鲁达悄悄走了出来)
金月:提辖为何不去与众人畅饮,倒跑了出来?
鲁达:不闻姑娘清歌,饮酒便少了几分味道。姑娘不与众人同欢,却来这里受这份凄清?
金月:不是小女子不与众人同欢,只是实在无欢可言。小女子江湖飘泊,居无定所,又有老父在堂,不愁杀便不错了,又有何欢可言。若是小女子能象提辖这般少年得意,早就对酒当歌去了。
鲁达:姑娘错了。你天生丽质,歌舞双绝,他日必得贵婿,一个女孩子家,又何必担心前路。倒是象我这等整日碌碌,功业无望,却才是真正烦心。
金月:算了,提辖不用说了我也明白。只是我生清淡薄,朋友们也常说我为人太寡,见着人多了就烦,不愿与人相处罢了。
鲁达:姑娘说笑。依我之见,只怕便是所多男儿,也未必有姑娘这般重情重义,多愁善感。依我之见,只怕是不愿为人所知,才故作冷漠罢了。
金月(笑):想不到你倒是个知已。其实我也想与人同乐,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怕的只是现在欢歌曼舞,曲终人散之后难免觉得孤寂,才不愿纵情罢了。
鲁达:姑娘倒该学学我了。鲁某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一刻尽欢再说,便是第二日酒醒后头疼欲裂,下次见了也还是要喝个够。
(二人笑。金月又恢复一脸冷淡。静静去远看天上的月亮。鲁达欲言又止。鲁达看见金月脖上吊下的玉坠)
鲁达: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宝贝?
金月:一个小小的饰物,又哪里是什么宝贝,提辖说笑。
鲁达:鲁某虽然未生在什么富贵之家,但爱玉之情,国人皆有,鲁某虽没什么宝贝,对这鉴玉之道也略知一二,若姑娘这都不算是宝贝,天下只怕也没什么宝贝了。
金月:你倒说说看,此物又怎么宝贝了。
鲁达:国人赏玉,讲究“浓阳正和”四字,这四字缺一而不可,但四者全备的玉极难一见,因此有黄金有价玉无价之说。此玉晶莹圆润,通体碧绿而无一瑕疵,此字皆备,可见是玉中极品。
金月:提辖果然是个行家,多谢提辖识宝,要不金月至今以为它只是个普通石头。本就将此物赠于恩公,只是此物本是外祖母留与家母,家母又留于小女的,实是不便赠人。
鲁达:便是姑娘要赠,鲁某又何敢受,只怕挚渎了它。依我之见,也只是姑娘这样的人才,方才佩得上这样的宝物。
金月:恩公别抬举小女了,小女实是愧不敢当。其实因为小时我便把月随身带着,因为它状如弯月,爹娘才给我起名叫月牙儿。
鲁达:此玉晶莹剔透,月光清冷皎洁,姑娘你又是这般冷艳脱俗,真是玉如月,月如人,人如玉。
金月(笑):好了好了,提辖要再如此夸奖,真叫小女受不了了。
(鲁达看着金月的玉,又看天上的弯月)
(弯月幻去又变清晰。寺里。鲁达盯着月亮看)
(远处传来咳嗽,惊飞树上乌鹊。鲁达回过神来,看见远处有人,藏在墙后向外望,见智清、智空、智无三人在一起。)
(鲁达想,智无这人看着狡奸,智空却有些轻浮。智清虽然有时莫非其妙,倒象是条汉子,这三人本不同路,却如何走到了一起?)
智清:虽然是三更半夜,难免隔墙有耳,我三人还是少见面为好。
智无:正是,若是这事传言出去,只怕寺里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鲁达想:这三人看来是在做什么秘密勾当,我若再呆下去,倒是有意偷听,断不是大丈夫所为。鲁达转身走,踢着地下石子)
智清:谁?
鲁达(上前):见过三位师兄。
智无:师弟为何还未休息?
鲁达:寺里要我值寺,我正在四处巡走,看看有什么事儿,可七碰上了三位。
智空:真的是巡寺吗?只怕有别的事儿吧。
鲁达:这巡寺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我俗人一个,哪象师兄这般兴致,趁着这夜色如水,趁着金风玉露,俯听松涛, 仰看牵牛。
智无:师兄好笑,这夜巡无非就是应付差使,众人都是转上两圈看着没事,便找个暖和地方睡觉去了,哪有象你这般认真的。
鲁达:话虽如此,不过我刚到寺里,今日头一遭巡夜,无事则罢,若是有事我可担当不起。
智清:师兄快去睡吧,这寺里全是些穷和尚,便是真有小贼,也偷不到寺里。
鲁达:不打扰三位师兄了。
(鲁达下)
智空:看来让他听见了什么。
智清:师兄莫急。我看他一脸无辜,倒不象听到了什么,也许他真是无意路过。
智无:师兄难道没发觉这智深不是一般人吗?我看过他练功,虽然是平平稳稳不露峰芒,却倒有一股宗师之气,不是一般角色,他入寺目的只怕不单单是为了念几句佛经。
智空:师兄太抬举他了。一个小和尚年纪还没我大,能有多厉害?哪天我非试试他的深浅不可。
智无:师弟不可轻举妄动。
智清:我看这智深不象是什么奸邪之人,但决不是个普通人。再者此事关重大,委实马虎不得。有机会我去试试他的深浅。
智空:哪用这么麻烦,索性把他赶出寺去得了。
智无:我想他既然有一身武功,却又混到了寺里,莫不是有什么图谋,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必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我们能查出他的底细,赶他出寺更好,省得碍着了我们。
(一阵风起,鲁达裹紧衣服,走进了文殊大殿。大殿烛光明亮,轻烟缭绕,正面是文殊菩萨塑像,灯光下文殊菩萨端坐上方,目光遂远,鲁达挑明了灯烛,端看菩萨,下跪,念:菩萨在上,弟子谨拜。你既然法力无边,大智大慧,慧眼观物,想必已看透世间悲苦,而又对世人无尽哀怜。弟子一切心思您也必洞悉无疑。若是弟子能在寺里的晨钟暮鼓之间求得心平气和,情愿一生在此为佛添香,俗间一切都不再相求了。)
(智清进)
智清:师弟怎么不去睡觉,却三更半夜在此拜起了菩萨?
鲁达:师兄见笑。鲁达从小仗剑走天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虽然也常进庙里,却竟没有诚心拜见过佛,今夜不知为何,只觉着十分虚脱软弱,看见菩萨,便不由想下跪祈福。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除父母外,我从不跪他人,不想今日竟不知不觉便跪下了。
智清:其实我也本是不信有鬼神之说,也曾笑过那些顶礼膜拜的愚夫愚妇无知,可是每次到了这菩萨大殿,眼前佛像不是泥塑,总觉着冥冥中有一种超出了人力所及无形力量,让人不跪不行。
鲁达:依我之见,只怕人拜的不是眼前的菩萨,而是自己,菩萨只是愿望的化身,这是一种超出迷信之外的精神寄托,是人在仰望自己灵魂的深处。因此人对佛产的依恋和归附,只是人对自己的渺小觉着无能罢了。
智清:说的好。师兄既然职责在身,我也是豪无睡意,不如且到你屋里聊上一阵如何。
鲁达:如此甚好。
(二人进鲁达屋。智清掏出一壶酒,摆在鲁达面前)
智清:长夜难捱,总得找些东西消遣才是,不知师弟可有此好?
鲁达:这是汾阳府的汾酒,若我所猜不错,只怕是二十年陈酿了。
智清:想不到今日竟遇上行家了。
鲁达:刚才一见到师兄,便竟着一身酒身,只是这深山古寺,又何来美酒,只以为是闻差了,也不敢相问,不想竞在师兄身上藏着。不知师兄从何得来?
智清:从何得来别管,只问你敢不敢喝?
鲁达:何谈敢于不敢,只有好酒,便是鸿门之也敢去赴,何况这里又没有舞剑项庄。只问师兄肯于不肯。
智清:你可是这是佛门清静之地?喝了酒也不怕乱了佛性?
鲁达:若是善人喝了酒,一样是善人,便是恶人不喝酒,也一样是恶人。我是好是坏不怕,但要师兄舍得便敢喝。
智清:若是舍不得,我又何会拿来?
(智清开盖,交于鲁达,鲁达喝与大口道:好酒。
智清笑:师弟可知娇娃归佛之典?
鲁达:我刚入寺门,于佛家典故全然不知,还请师兄道来。
智清:当年倚琴欲要归佛,慧公道,欲参三昧,先断六根。师弟可知何为六根。
鲁达:这倒晓得,无非是眼耳鼻舌身意罢了。
智清,正是如此。倚琴问起慧公如何修成六法,慧公一一说起,你可知慧公是如何解这无鼻法的和无舌法的?
鲁达:不知。
智清:无鼻法为:兰草不沾王者气,萱花不辨女儿香。无舌法为:幸我不曾犁黑狱,干卿甚事吐青莲
鲁达:师兄用了此典,莫不是在笑我凡心太重,不仅不能做到无鼻无舌,反正更强于常人,没有佛性了?
智清:你我都是俗人,又哪敢的笑话。我只要想问,师弟如此身手,又这般海量,怎么看也不象是个出家之人,却怎么出家到了寺里?
鲁达:人生由命不由他,说起来好生愁闷,不提也罢。只是师兄为保也到了寺里来了?
智清:也不瞒你。入寺却是受了家父之命,来入寺学经的。
鲁达:天下父母,有教儿子习文的,有就就武的,有有教经商的,便是学些手艺,也是谋生之道,却还头次听说受父之命入寺。
智清:当时我也不明白,家父却说是我的武功难有长进,须得学些佛经才能成为真正高手。
鲁达:如此更不明白了,学经和练功本是一文一武,如何便能为了练功而学经的?再说了,师兄的武功虽不致惊世骇俗,但也是一流高手,为何还要受此清苦?
智清:哪里敢称高手。想当日我年少轻狂,自以为天下无英雄,不想一日)
(画面。卢俊义与一智清父一起走来,边走边说笑。智清在不远处练武。卢俊义点头赞许)
智清父:员外以为犬子武功如何?
卢俊义:令郎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身手,果然是将门虎子。只是太过拘泥于招式,不能圆润贯通,还须勤加练习领悟。
(智清听见,不服想:有时间了我倒要试试这老头的身手)
(卢俊义一个人在花园散步。智清偷袭,卢俊义未转身,单掌相迎。智清逃走。)
智清:当年我也算是打遍周围十里八乡,没有一个人敢来教我武功,可笑我自以为天下无敌, 不想这人单掌相迎背面而立,看似轻描淡写,十招便逼得我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狼狈逃走。
鲁达:竟有这等之事?师兄武功也算是一流高手,当年也差不到哪里去,却为何在这人手底竟走不下十招?天下竟还有武艺如此高深之人?莫非是师兄说的这人是?
智清:想必师兄也猜到了,不错,此人正是卢俊义。那时我又羞又惭,觉着无脸再见周围众人,便逃出家门,自誓不得惊人绝学,决不回家见父母。从此后我便遍访名师。每有小成也是得意,只是想起那人武功高深莫测,只得再勤学苦练。
鲁达:难怪我看着师兄武功繁杂,竟似精通各门各派武功,原来如此。
智清:这八年来,我前后拜过一百余位师傅,学过数十个门派武功,开始时还觉着颇有进益,近年来虽学了不少新招,却总觉着没有大的进展。当年卢员外的那些招式也许可以学位,但那种随意挥洒的大家之气却永远也学不来。无奈之下,求教于家父,家父让我来这寺里先学些佛法,或许会对武功有些帮助。
鲁达:我虽不知师兄来历,但令尊既与卢员外结交,必不是普通人物,令尊说法自然不错。
智清:这倒也是,来,先干一碗。
(远处天亮。鲁达倒酒,酒干。)
鲁达:想不到一夜过得如此迅速,若无师兄这壶好酒,秋夜漫长,真不知如何度过。
智清:师弟倒不必谢我。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带来好酒一来是想找个人对饮,二来也是想探探师兄的底,听听醉后真言,
鲁达(笑):不知师兄探到了什么没有?
智清:没想到师兄海量,白饶了我一大壶酒,师兄却面不改色。这也罢了,却还让你探到了我不少心腹之言。
(二人笑。远处想起钟声。)
智清:这漏尽酒干,我也该告辞了。
鲁达:谢师兄美酒。
(智清在路上走,被智无叫住。)
智无:师兄可探出了什么风声。
智清;白搭了一壶好酒不说,险些被他套了我的底。
智无:看来这个智深不简单。
智清:虽没套出什么来,不过师弟放心,他是条响当当的汉子,绝不是奸狡小人。
(智清下。)
智空:我看这智清对智深倒似有些好感,也不知智清之言有几分可信?
智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早早赶把智清赶出寺去,也省了许多麻烦事儿。
(鲁达过来,看见二人,行礼)
智无:师弟昨值夜辛苦,今日本该轮休,为何又起来了?
鲁达:我本想睡觉,只是听着外头吵杂,倒睡不着了,索性今晚再睡。
(郭府。郭载之一群人在一块空场地里踢球,佘师爷、张二牛等人在一旁叫好。郭载之歇下走到众人跟前,佘师弟递水)
佘师爷:小官人该收场了吧,老员外只怕快回来了。
郭载之:就你个乌鸭嘴,没看见玩得正高兴吗?
佘师爷:小官人还是小心了。员外已说过多回不要小官人整日踢球,今日把朋友约到了家里来踢,若是教员外撞上,只怕又得一顿臭骂。
郭载之:你爹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哪有那么快就回来了。熊县令也是个罗嗦人,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再吃吃饭喝喝酒,没有两个时辰只怕回不来。
(郭载之喝了水继续踢球。郭员外与杨志进,众人肃静,悄悄退走,留郭载之一人在原地。)
郭员外:你这个不知长进的畜牲,整日里跟着一班狐朋狗友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有这闲功夫不能看些书或是干点别的正事去。你看看杨教头,年纪与你相仿,论文论武,又哪样不比你强上百倍。这也罢了,踢球竟然踢到自家里来了。哪日再让我看见,小心我打折了你的狗腿。
(郭员外与杨志下。佘师爷与张二牛进)
佘师爷:老员外这么快便回来了,想必是在熊县令那里碰了钉子,早就听说熊令想跟老员外过不去,看来果然不假。
郭载之:他碰钉子也罢,却拿我撒气,这是什么道理。这也罢了,老拿我跟一个臭跟班的比。那个杨志有什么好的,要不是我爹极力护着他,我早就把他赶出府了。
佘师爷:是呀,这杨志虽然能文能武,又能如何,还不一样是流落他乡,最后昏倒在了路边。若不是老员外可怜他将他救起,只怕他早见了阎王,哪会象今天这般不把小员外当主子。
郭载之:我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现在这年头,要想升官发财,靠得是有人提携,有那看书的功夫,还不如多认识几个朋友,多走走门路是正事儿。
张二牛:小官人说的好。你看师爷读了一辈子的书,我也有一身力气,也都是些给小官人打下手的料。小官人天生下来便是小官人。
郭载之:看看,这道理连二牛都懂,我爹却是个老顽固。总以为能念上几篇古文,打上几套拳法才叫本事,却不知这些早已过时了。我爹老说我踢球是不务正业,却不知现在踢球时兴得紧,若是爹肯放我出去,我随便踢上几脚球,便够杨教头之流当一辈子教头了。
张二牛:正是正是。听说现在京里正流行着踢球,高俅现在当了太尉,其实也就是踢了一脚好球让皇帝看上了,才一步登天的。什么叫本事?能挣着钱的便叫本事,只有俺们这些那些没有门路、没有出息的人,实在没办法了去去读书习武。
郭载之:对了,好象听你说过前朝有个什么耍猴的当了大官的?说来听听。
佘师爷:是这么一回事,前朝乾宁三年,风翔节度使李茂贞发动兵乱,危及朝廷,唐昭宗李晔被迫从长安仓惶出逃。当时随唐昭宗出逃的技艺人中有一弄猴人,闲时与众人耍猴,取悦取悦于百官,随班起居,唐昭宗一时高兴,号曰“孙供奉”。 当时的才子罗隐埋头读书,十试不第,相比之下,这养猴子比读书还值。
张二牛:师爷既然什么道理也明白,为何去又读书,倒不如养只猴子是正理。
(众人笑)
佘师爷:这事虽荒唐滑稽,却是正理,古人讲学以致用正是如此。孔老夫子说过:学富五车,货于帝王之家。若是不能让官府瞧的起,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会穷困一辈子。
(晚上,智空与智无一起。智空掏出一把钥匙)
智无:搞到钥匙了?
智空:这是当然。今晚我们便去天王殿一探究竟。
智无:今晚谁值寺?
智空:呵,师兄放心,是我,这就叫监守自盗。
智无:师弟不可大意。这样吧,你先开了门进去,我在外头给你把门锁好。
智空:也行。
(智无点了两柱香。)
智无:你带着一柱进去,香烧完了我便去开门,放你出来。
(晚上众人去用斋饭)
智新:师弟一起去用些斋饭吧。
鲁达:不了,我觉着困得紧,先回去睡一觉。
(宿舍,鲁达准备睡觉,智无进)
鲁达:师兄请座。
智空:师弟入寺来可还习惯。
鲁达:我从小在村里长大,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倒没觉着寺里有什么苦。
智空:还好。我今日找你来,却是有事相求,若能援手,我不胜感激,只是不知如何出口。
鲁达:师兄客气,有话但讲无烦,若是我力所能及,定会相帮。
智空:其实也就小事一件。今夜里本轮我值寺,只是不巧我感了风寒,如今夜冷霜重,我怕风寒加重,特来央求师弟能替我值夜一回,下次轮着师弟值夜时,我再替你便了。
鲁达:师兄不须如此客气。值夜小事,我哪有推辞之理,只是昨夜我值寺,现在又困又乏,只怕夜里一不小心睡着误事,反害了师兄,反为不美。
智空:俗云登天难,求人更难,若非情不得已,我也不敢劳烦师弟,我看师弟既有难处,我也不强求,另找他人便了。
(智空转身走)
鲁达:师兄留步,我答应便了。
(夜里)
智无:智深答应下了吗?
智空:师兄妙计,还怕他不着道儿,刚才我还看见他在寺里转悠,等着看好戏吧。
智无:这人倒是老实,若是别人叫睡觉去了。
智空:活该他倒霉。
智无:只是怕他以后记恨。
智空:他一个刚入寺的小和尚,又敢把我们咋地,最多也就敢怒不敢言罢了。
(天亮,晨钟声响起。鲁达回屋睡觉。智无进)
智无:师弟为何不去晨练,这几日寺里查得甚紧,若是让碰上了只怕不好。
鲁达:昨夜里我替智无师兄值夜,刚刚回来,正想着睡觉了可巧师兄进来了。
智无:原来如此。不过值夜自有寺里安排,你与智空换夜,可告知长老了?
鲁达:这我却不晓得。不过我看智空师兄是私下里来求我的,想必长老们不知晓罢了。
智无:这便不对了,值夜是上头派下的差使,哪能由着众人私下里随意更换?小心寺里责罚与你。再者若是今日不见了你,上头问起,叫众人又如何作答?如此一来,只怕你二人都要受到责罚,你本好心帮智空,却更是害了他。
鲁达:这又如何是好?
智无;师弟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强忍上一天,到了晚上再睡罢了。
(鲁达在树下睡,智新叫醒鲁达。)
智新:师弟为何如此犯困?莫非昨夜没睡?
鲁达:岂止昨夜,已一连两夜未曾合眼了。昨日我自个值夜,昨儿又替智无师兄值夜。
智新:为何替他?
鲁达:智无师兄说他感了风寒,要我替。
智新:你看他神清目明,精神奕奕,哪有染疾之相,倒比你还精神了许多。
鲁达:我也是如此想来,只是他既然要我轮值,必是另有原因不便出口,我也不好多问。
智新;他一个和尚六根清静,又能有什么事。也罢,既然昨日值了寺,今为何不去睡上一天?
鲁达:我又何不想睡,只是今日我若是不到,长老们问起我又如何作答,万一智空真有什么秘密,岂不是害了他,自己倒不如好人做到底,干脆再挨上一天。
智新:你倒是好心。只是今早我见智空智无二人嘀咕了半日,好象提起了你,只怕是他们见你老实耍你,你要小心了。
鲁达:师兄放心,我一片诚心帮他,他不感谢也就不错了,哪会害我。
(下午,鲁达和衣去睡)
(晨钟响起。练功场,众武僧操练。)
(鲁达睡觉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晦通到了练功场,众人列队,晦通巡视。
智净(小声):看到智深师兄了吗?
智新:没有呀,我正在找他了。平日他向来都是第一个来,今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智净:怨他命苦,晦通很少来这里,偏偏今儿来了,智深师兄只怕要挨批了。
(鲁达翻身,阳光刺眼,醒过来,急忙往练功场跑。)
(智净,看见鲁达跑来,向鲁达挥手。鲁达站到队伍最好。队伍由大到小排列,鲁达站在低端,比身边的人高了一头。)
晦通:其中一事我已三令五申,但仍须老话重提,这便是武僧之规矩。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法为兵之本,我寺大小僧众晨钟鸣而集聚,若是按时到场也做不到,何谈护寺?有人自恃有点关系,有点门道,便视这武场如自由市场,欲到则到,想走便走,目无寺规法纪。
(晦通向鲁达看来,众人也都转过来看鲁达,鲁达低头)
晦通:本长老我谁也不怕,偏要剃一剃这个刺头,便你关系有多广,靠山有多硬,要把你从这里赶出去,铁打营盘流水兵,我决不会因个别一两个人而忘了护寺之职,坏了寺规!
晦通:听说你们武僧处新来一位弟子,却不知是哪位?
鲁达:正是弟子智深。
晦通:刚才怎么好象没看见你?
鲁达:弟子刚到片刻。
晦通:你等众人听好了,下次再有早练不到者,便是不把寺规放在眼里,不把本长老放在眼里,本长老也不会对你这些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客气。这里要的是护寺武僧,不是养大爷,要睡觉回家睡去。
(鲁达看智空,智空和智无对视,幸灾乐祸。)
鲁达:弟子懒散,睡性过重,初入寺里,还不习惯寺里规矩,未闻催起钟声,一时睡过了头,还请长老责罚,绝无尢怨。
晦通:你便是智深吗?你这面子倒不小,入寺了不去拜见各长老,却要长老来拜见你,今日一见,脸不洗衣不整,果然是个人物。老衲主管事里人员出入调动多年,竟不知寺里来了大人物,实是失职,这长老不当也罢。
(晦通下。众人一哄而散,智净走向鲁达)
鲁达:这位长老是谁?
智新:这人便是晦通,专管人员调动,人员出寺入寺都须得经他手,虽也管众人出勤,平日武僧房因有晦明长老管理。
智净:晦通已有个把月没来过了,也是师兄不巧,平时你总是第一个来,一次迟到便让他碰个正着,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鲁达:只怪我睡过了头,竟没有听见晨钟响起和外头师兄弟们吵杂。
智新:哪能怪你,便是睡一连两天没睡,也是一挨枕头便起不来!师弟你不觉着奇怪吗?智空与你素无交往,为何托你替他值寺?
鲁达:我也正讷闷。
智新:晦通平日极少来这里,为何你一天不在他就来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智新:也许是我命苦罢了。
智新:今一大早我到了练功场,看见智空、智无两人窃窃私语,不久二人一起离去,片刻又折了回来,互相挤眉弄眼倒似做了什么好事一般。时隔不久,晦通老秃便过来了,开始在这指桑骂槐,夜猫子进宅不安好心,果然是针对你而来。
鲁达:难道他两真的要害我?我跟他们无怨无仇,如何就跟我过不去?
智新:为什么我不知道,显然这两人早就蓄谋害你,才导演了这出借刀杀人之戏,只苦师弟你一念之善,却正是中了别人的诡计,可笑你却还替他遮掩,给了卖了还替人数钱。
鲁达:我在外头也呆了不少年,碰见的都是些豪迈之士,哪能想到了此佛门清静之地,竟有如此之人,我一腔热情,好意相帮,他却居心叵测,恶意相害,我现在便找他对质呀,若真如此,我跟他没完。
智新:师弟息怒,容我进言。你入寺不久,立足未稳,若是如此草率,大闹寺中,寺里众僧不知其事实,你便会留下桀骜不训之名,恐日后难在寺中立足,倒是害了你自己。
智净:是呀,寺里做事但求一团和气,若有事发生,不分青红皂白,先是各打五十大板,智无智空罪有应得,你却是有怨无处诉,倒不如且先忍住一时,来日方长,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智新:这事过去也就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留心也就是了,能不第二次上当便是长进,师弟以后切不可轻信人言,滥做好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鲁达:好吧,且饶了他俩。还有这晦通长老既身居高位,却也如何处事如此糊涂,一经这二人挑唆便上当,让人当枪使。
智净:你还不知这老秃底细,别以为他满口仁义是什么好人。这贼秃不知犯了什么事,官府追得紧才才出家的,这人极善于钻营,渐渐升至人事长老的。
智新:他现在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凡是寺里人进出,他便要从中盘剥,给他点好处他以为理所当然,否则便要百般刁难,处处与你为敌,如此小人谁也得罪不起。
鲁达:二位师兄如此痛恨他,莫非也受过他的欺负。
智净:对呀,这老东西欺上媚下,底下人谁没有受过他的气。寺中人作谒一道讽他:‘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来形容他为人之卑鄙无耻。
智新:话说到此处,我想今日此事也倒不全智无智空二人之过,便是没有这二人挑唆,你迟早也难逃此一劫。这老秃今日说了一番话,必是嫌你入寺之时未经过他,没与他好处,这次只是借题发挥,他既然已瞄上了你,你以后行事可要多加小心在意才是。
鲁达:我没权没势,看来还是离他远点,省得他找我麻烦。
智新:这倒不必。这种人只认银子不认人,看见银子便比对他爷娘还亲。你若是手里有些积蓄,今晚便去送与他,所谓破财免灾,他见了银子,心里欢喜,也就不会计较你没与他见面礼的事了。再者以后你若是要想转为寺里正式僧人,拿到县里度牒,必还会有求于他,他收了你银子,以后也自然会替你办事。
鲁达:想不到这厮如此可恶!也正是众胆小怕事,姑息养奸,也才养肥惯坏了这帮猪狗之徒。我虽不是什么气节之士,却也不愿摧眉折腰,巴结这些无赖之徒。钱财若是去扶贫济弱,千金何惜!只我便是将金银弃之江河,捐之荒野,也不愿送与此豺狼之徒,我倒要看他能奈我何!
智新:想不到你如此性烈如火,我本想劝解你,却适得其反,倒成了火上浇油,引得他大动肝火我也知道师弟是个血性汉子,只是为了这种人实在不值,便如一条狗横挡当路,你便是挥起铁拳,把它打得落荒而逃,也不过是打走一条狗罢了,又有什么好处?浪费气力不说,溅得你满身泥水,搞不好还要让它咬上一口,又何苦来着,倒不如扔它些骨头,一来省事,二来混熟了也许还能替你看门护院,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鲁达:师兄虽是有理,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最不怕的便是这种人,豁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大不了一走了之,但若哪日他敢犯到我头上,我把他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鲁达在归路上。智空迎了上来)
智空:昨日多谢师弟相帮,今日害你挨了批评,特来请罪,望师弟大量。
鲁达:小事一桩,师兄休勿再提。
(鲁达停不未停向前走去,智空变脸)
((晚上)
鲁达:平日里到了晚间,师兄弟们都做些什么?
智净:除了些火工、知客,多数师兄弟们都听经去了,我们武僧却不在必听之列,想练功的话可以,早早去睡也无烦。
鲁达:原来如此。倒不如我等也去听听经,却不知在哪里,又是谁讲经?
智净:平日里都是晦通长老在佛堂大殿讲经,我去过一两回,也听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去了。听说这几日讲的是什么《楞严经》。
鲁达:好呀,常听人说起自从一读楞严后,不看世间糟粕书,我对这楞严心慕已久,却不知是什么东西,我们一起去听听如何?看看这楞严经究竟好在哪能里。
(佛堂大殿灯火通明。晦通坐在上头讲经,下头跪着一干僧从。智净与鲁达进了佛堂大殿,跪在后头。)
晦明:彼等修行,实无优劣前後差别。我今欲令阿难开悟,二十五行谁当其根。兼我灭後,此界众生,入菩萨乘求无上道,何方便门得易成就。
(鲁达悄悄四处看。有有的认真听讲,有的却是挤眉弄眼,窃窃私语,有的在睡觉,还不停打盹。
晦明:觉海性澄圆,圆澄觉元妙,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迷妄有虚空,依空立世界。想澄成国土,知觉乃众生,空生大觉中。
智净:师兄听得懂吗?
鲁达:虽新鲜有趣,却倒有一多半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二人笑。众人散。鲁达转身走。)
晦明:智深,你先留下。
晦明:一月前你脱发受戒,昨日又正式入寺,以后当多习些佛经才是。武僧习武固是重要,习经却是根本,要知武功再高,也终是一届武夫,倒不如修了佛理,他日或得证果,实在是莫大功德,若只习武而不习经,却无异于杀鸡取卵,买椟还珠了,今后你切不可舍本逐末。
鲁达:是。
晦明:今听讲一日,感觉如何?
鲁达:弟子半路出家,自不同科班出身,听了半日,十句倒有八句不懂,只听见什么色呀空呀的,却不能明其大义,今日前来,正是求长老指点。
晦明:佛祖微言大义,又有几人能解,便是能熟读甚至背诵佛经,也不见得能真正解其中含义。我寺弟子虽多,以我观之,众人浮心不定,肯用心求佛者甚少,便是偶有一二,也无禅性知道慧根。我观你面相,额阔唇厚,目清眉长,两耳垂肩,颇有佛相,今早我叫你过去听经,便是此意。你虽未听懂,其实你听得的这‘色空’二字,却正是其中精髓。
鲁达:弟子江湖多年闯荡,习惯了打打杀杀,今日忽入寺门,初来乍到,于佛经一窍不通,更不知从何处着手习之,还望长老指点。
晦明:要习佛经,须得先要‘破我执’。何为‘破我执’?人在参佛之前,心中五花八门,所知甚广,无非是自己所见所闻,其中有善有恶,有对有错,无形中形成自己的是非观念,以为善的便去接受,恶的便去抛却,久而久之,所得只是自己情愿接受一面,而对另一面却是只有憎恶而一无所知。习经之前,须得抛却一切成见,作无物观,我看你所知障其甚重,莫若先看《楞严经》。
鲁达:请问师父何为所知障。鲁达从小便知识越是丰富越好,莫非这这所知竟也成了一障?
晦明:你先入之知识,已堵塞了所学之外事理,便如瓶中贮物,若是瓶颈窄小,又如何放得下大的物事,正所谓井蛙不可语于海而夏虫不可语于冰。人云不破不立,你须得彻底扫除胸中旧知,便如一呀呀学语的懵懂儿童,心无执见,无是非观,无对错观,方能真正习得佛理。
鲁达:好象懂,又好象不懂。
长老:这道理看似易懂,绝知此事,却非易事,以一例示之。今方丈云游在外不知所踪,有人说曾见方丈朝发山寺,夕至县里,你信吗?
鲁达:应该相信。方丈不急不徐,缓步而进,路上偶有小憩,不待天黑,也便能到县里。
晦明:有人说说方丈朝发山寺,夕至代州,你信吗?
鲁达:按说不应有如此快的脚程,若是方丈大师骑马而行,一日到达也未可知,这也可信。
晦明:有人说方丈朝发山寺,夕至河南少林,你信吗?
鲁达:少林至此相距千余里,便是千里之驹,一日之间又何能到达,除非有传说之中缩地成寸之术。
晦明:又有人说方丈朝发山寺,夕至南海普陀,你又信吗?
鲁达(笑):南海至此,天隔一方,便是凤飞鹰翔,一日也决无到达之理。
晦明:要是有人说人能上天入地,翔于太空,采星摘月,你是愈发不信了。
鲁达(笑):弟子自幼习武,轻身功夫不敢自夸,也不敢妄自菲薄,却最多也只能一跃丈许高,或有能人异士,一跃两丈,便是难以想象,古来飞天者,韩信骑纸鸢飞天还可信,嫦娥奔月终属神话,弟人决不相信人能飞天。
晦明:倘若你把这些说给一个孩童,却不知他会信否?
鲁达:少儿年幼无知,自然会信。
晦明:成人少儿,结论不同,所依据者无非是自己所见所想,成人以为自己极对,少儿又何尝以为自己会错,谁对谁错本难说清。你提及韩信骑鸢,便以纸鸢说之。鸢本不能飞,人更不能,而用力牵引,骑鸢之人便可翔于长空,若是上古之时,倘有人说人能腾空而起,必会人人谓之荒谬。
鲁达:这倒是事实。
晦明:再如千年之前,若说有人能如鱼般遍游茫茫大海,众人皆会谓之空想,当今之人却能驾船乘长风而破万里浪,横度远洋,便是鱼也不能及此远。人之智慧不可想象,以此推之,谁又知千百年后如何,上天揽月天空遨游也非不可能,从此到南海不过几千里,那时人早已能关山飞度,又何不可能朝发五台夕至南海,千百年后再看今日之对错,倒是你成人反不如一小孩了。
鲁达:弟子明白,并不是成人之智不及,而是小孩无知,故无所知障。成人自以为是,才致差错。人及至老年,所见日广而见怪不怪,以为天之物不出我之所知,其实非是越老越顽固不化,只是对自己深信不疑而所知障日重。
晦明:正是如此,你却比老衲所想还要聪慧。你可知本朝苏学士。
鲁达:这自然知道。苏学士年轻之时坚决反对王安石变法革新,被贬到了黄州,王安石下台后才受重要。这时他又觉王安石之法实是有惠于民,又上书太后大陈变法之利,触怒太后而再度被贬,以致终生不得志。
晦明:那你以为苏学士聪明吗?
鲁达:苏学士之才,百年不遇,万里挑一,是本朝难得的奇才。
晦明:既然如此,他为何却说‘人人生子愿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为何他却处处不得志?
鲁达:这却不知道了。
晦明:这便是所知障了。要知越是聪明才智之士越是自信,而自信与自负却极难分清。若是一般人,自然对宰相的话深信不疑了,但苏学士以为天下人之聪慧无出其右,于是对自己之看法深信不疑,便不肯再虚心求学,不去了解变法之利弊,而是单凭自己胸中成见便一味排斥,这便是所知障。
鲁达:弟子似乎有些明白了。其实变法有利有弊,苏学士却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极端,正是过犹不及,物极必反了。学士笑称王安石为拗相公,其实最拗的人却是他自己了。
晦明:说的好。以学士之智,又如何不明这理,而其却竟一生也未看透,可见这所知障害人非浅,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学士整日与佛印和尚谈经论道,佛性必深,现在看来却是固执得可笑,然我等诸人却比学士差了许多,学士身处局中尚一生未能看透,又何况我等众人?万事开头难,便有人一生修道,可怜至死也不能破这所知障。
鲁达:弟子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不懂,长老如此说来,倒似聪明之士反不如愚笨之人,却为何修行之人须是才智之士?
晦明:修佛法只是求佛性的途径,愚者尚不能明佛法,又何谈修佛性。佛法只如进入佛界的一扇门罢了,既然是门,能进来还要能走得出去,如此有进有出,出入无碍,方能看透世情,只进而不出,却是走火入魔了,你若能勘破了这所知障,修起佛来必会事倍功半。
鲁达:弟子明白了。其实不止修经,万物又何尝不是此理,人无形中在便心里给自己设定了界限,此不能彼不可,宥于一域而不敢跨越,也许跨出了这步却更有一番广阔天地。
晦明(笑):汝子可教。
三、三场比试
(郭府里,郭员外与杨志说话。佘师爷进。杨志下)
佘师爷:员外召小人有何吩咐。
郭员外(看着杨志背影影): 你看杨教头为人如何?
佘师爷:能文能武,德才兼备,是个难得的人才。
郭员外:你看他能不能为我所用。
佘师爷:员外救过他一命,他感恩图报,自然会为员外遣,只是。。
郭员外:师爷但讲无烦。
佘师爷:杨教头虽是人才,绝非池中之物。员外虽有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但在他却豪不看在眼里,若不是你有恩于他,他早就去了。
郭员外:说的好。杨志确实是个人才,我本想把他留在载之身边。看看这郭家上下数百人,人人嫉恨杨教头,说他坏话,只有你有这份见识,也只有你肯说这样的话。杨志留不住,有你在载之身边,我也放心了。
佘师爷:员外抬爱。
郭员外:其实依你的才华,若上头有人,早就出人头地了,何须蜗居在此。载之是个不成器的阿斗,也不知何日才能长大。
佘师爷:小官人虽没有真正懂事,却十分聪明,员外大可放心。
郭员外:今日且不说这些。我且问你,你最近可曾听说过五台文殊道场藏有武功秘笈的事儿?这事儿有几成可信?
佘师爷: 我倒也听人传过,传言有些神乎其神,不过无风不起浪,听说好些不明身份的人都到了道场。员外要是关心这事,也得趁这地主之利,趁早下手,省得被人抢了先机。
郭员外:我召你来便是为了这事。这段时间听说文殊道场里头招武僧,我正为让谁去的事儿发愁着。
佘师爷:莫非员外召杨教头便是这事儿?
郭员外:正是。按说杨志本是合适的人选,武功又高,人又机警,只是怕驾驭不了他。
佘师爷:员外担心的不错,选派的这个人须对员外忠心耿耿,人不能太精,也不能太傻。我这里倒有一个人,不得员外能不能看上眼。
郭员外:说来听听。
佘师爷:张二牛如何?
郭员外(笑):二牛倒是有武,却不象僧,如何当得了武僧?
佘师爷:我们先让二牛进去,探听些消息,有什么事儿了随时向我们报告。他一个粗人,谁也不会防着他,反而会事倍功半。我们也可借机时常去看看他。
郭员外:不错,依你说的办吧。给二牛准备准备,多给些银子。也让他学着念念经,别老是满口粗话。
(寺里,晦明坐。鲁达站在一旁。)
晦明:寺里清苦,你来寺里这些日子可还过得习惯否?
鲁达:劳长老相问,弟子从小出身农家,后又在军中多年,苦不苦倒也惯了。
晦明:近日我听了些风言风语,有人说你依仗方丈之势,目无师长,不守寺规。其实你之为人,老衲一看便知,这些谣言因何而起,我也知晓,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泾渭混流而清者自清,你身正何惧影斜,且由他去吧。
鲁达:弟子与长老并无深交,长老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弟子不胜感激,便是心里有些小疙瘩,有长老这句话,弟子也该满足了。
晦明:老衲虽不知人,却善相面。我观你眉宇之有股煞气,乃是恩怨情仇所积。待得煞气消退之日,便是功德圆满之时,你须得多加修行,不可自暴自弃。
鲁达:弟子不才,不能为长老分忧,却有累长老记挂,诚惶诚恐,不知何事,劳长老屈尊枉顾?
晦明:你入寺引致多人不满,好些人虽不敢明言,却在背后窃窃私语,更有人别有用心,借机煽风点火,出言毁谤,无非是要你在寺里呆不长久。可巧近日有还有一人欲入本寺为武僧,寺里不好推辞,打算让你二人进行一场比试,择优而用,那时你堂堂正正入寺,你以为如何?
鲁达:智深应试便是。
晦明:众人听说又比试,难免要心里紧张,你却不问与何人比试,又比试些什么东西,倒是一副急不可待之相,必是艺高人胆大,胜券在握了。
鲁达:且问长老,这些要与我比试的是何人?
晦明:这次要与你比试的,却是本县城里郭员外家护院庄客张二牛。
鲁达:郭家为何要送人入寺?
晦明:一人出家,胜似七世行善。富人家有心礼佛,却不愿自己出家,便找些替身替自己在寺里积德赎罪。这郭家本是寺里一家大善人,常来寺里布施,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此番送庄客入寺,也是想尽一番礼佛之心。
鲁达:如此也好,让众人知道弟子非是酒囊饭袋,若连一个乡下护院庄客也比之不过,又有何脸面在此呆下去。请长老安排便了,鲁达到时领命应试。
晦明:我观你天分,小辈中无人能及,我也想借此来考验你一番,你这次比试却不是为你一人,望你能珍惜此机会,休负我一番美意,也给方丈争些脸。
鲁达:不敢有负长老厚托,鲁达记下了。
三、三场比试
(文殊道场门口。挤满了小商小贩。也有抱只鸡或牵头羊来卖的,鲁达与智新一起出门)
鲁达: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智新:想必是附件村农庄稼收割完了,闲坐在家无事,都凑来看热闹的,顺便来挣点零花钱。小商小贩听着风声,也弄来些小玩意来做生意。
鲁达:这倒好,招聘现场倒成了集贸市场。
智净:师兄看还有人从家里带来小板凳,倒似来看唱戏一般。
(一片大空地,圈着白灰,群众在四周围观。前头摆着一排桌子,晦通、晦明、晦达、晦净、县里师爷、郭员外进入评判台坐好。)
(张二牛穿着单衫,露着半个胸脯,一条衣带束在腰间。一群人庄客打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佘师爷坐在一旁)
(鲁达看见张二牛与与佘师爷,回想)
(画面回放。佘师爷: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想想这雁门县哪家有如此气派,能一下子便招二三十名庄客的主,自然是我们代州第一家了。
鲁达:这雁门第一家又是哪家,莫非是本县知县大人家?
张二牛:我家员外姓郭,人称郭万贯,你若是得罪了知县倒不打紧,要是得罪了我家员外,可就在这代州没法立足了,但若是你能讨我家员外欢喜,员外一高兴,你这一生便衣食无忧了。)
鲁达:这人便是张二牛吧?
智新:正是,你看他哪里有半点出家人宝相庄严,却更象是个屠夫。
(晦达念着比试规矩,声音较低且满口方言,被全场小孩哭声、小贩吆喝之声淹没)
鲁达:这两位长老倒也常见,却不知道法号,还有那几个是俗人打扮的是谁?
智新:那两个不常见长老是晦静、晦达长老,坐中主持的是寺里都寺晦能长老,除了方丈大师,今日寺里的长老便全了。
鲁达:说起方丈我倒想问问,如此盛大的场面,不知方丈大师为何没到,还有为何我入寺也一个多月了,竟没有见过方丈大师?
智新:说起这方丈大师,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寺里便是旅店般偶然来一次,寺里的事也极少管,不知一直在外干啥,便是我来了多少年,也没见过几面,因此晦通等人便一手遮天,恣意行事。
鲁达:身为方丈却不在自己的方丈之内,倒也奇怪,却不知是何等人物,那个戴老花镜的是什么人?
智新:他便是雁门知县的师爷,想必是代替知县大人来的。智县熊大人人传是武举出身,不过有人说是捐的,也有人说是受人提携。知县本名熊弼,身材高大,又黑又壮,当地人都暗地里称其为熊罴。师弟你且放心,传言这熊郭家两家仇气甚大,屡有冲突,这师爷必会对你暗中想助。
鲁达:这里光里化日,众目睽睽,是输是赢有几千人在场做证,也不怕谁弄什么鬼,再说,要赢便赢得堂堂正正。我只是想问,这里出家佛门清静之地,和官府本就是参商各行,互不相涉,便是县里来了了应该是品茶听经,许愿拜佛又怎么来做了评判?
智新:现今税役繁重,农户一年辛苦,倒有十之七八都交了官家,寺里本在方外,不受尘世之法,才得以逃脱,近年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因此寺里粮米颇有盈余,县里看着眼红,便接管了寺里人事管理,每有一人出家进寺,都须县里画押签证,才能放行。
鲁达:难怪寺里进人极难,只能用我们这些挂搭僧人。那个穿稠袍的又是谁,看这人气派倒是个人物。
智新:兄弟好眼力,这便是本县大善人郭员外,也正是张二牛家大官人。此人富甲一方,自比石祟,常到寺里布施,给佛添些灯油,给众僧送些僧鞋僧帽,修寺塑神,因其财大气粗,便不把知县放在眼里,今日他亲自前来,显然是要与县里一比高下,对此职志在必得。
鲁达:如此说来,这些评判官无非是些社会名流,钱权之人,只通经济世故,又哪里懂什么评判,让外行人来品内行,再加上又都各怀鬼胎,何谈公平廉正。
智净:依我之见,只怕是这些人借着大会,热闹一番,吃点寺里素菜,领点纪念品之类罢了。
(远景。智空穿过场地,绕过众长老,走到这师爷跟前却不行礼,不知与其说些什么。那师爷正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朗腿,半闭着双目养神,这时见智空过来,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与智空说话)。
鲁达:这师爷与寺里长老平起平座,按说是高了智空一辈,又眼高于顶,怎么对智空如此恭敬有礼?
智净:师兄还不知道吧,智空是熊知县的小舅子。
鲁达:不是我说智空师兄坏话,我看他凡心甚重,不适于修道,既有个好姐夫,却为何不找份差使干干,也强于在此伴着青灯古佛度日?
智新:其中原由我也不大清楚,听人说是智空一生下来其母便难产死了,他侥幸保得住一条小命,不满周岁之时又父亲过世。多年一直和他姐相依为命。后来他又多灾多病,差些夭折,七八岁时他姐遇一癞头和尚,说他命硬,必须入寺为僧,才能保此生平安,因此不满十岁便送入寺里。
智净:想是他整日与一群女孩子玩耍,因此便渐渐女化,成了现在这般不男不女了。
(锣响。晦通净起身来,念:本赛采取三局两胜制,由各判官评判,胜者入我寺为僧。现比赛开始。众人静了下来。晦通:本次三道试题,一道为郭大官人命题,一道由知县大人命题,一道却是由本寺命题。现宣布第一题。)
智净:也不知道比些什么。
晦通:遵我寺历代祖师规矩,寺中诸僧,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方丈至下,皆要有劳。方丈大师每日亲身执帚,早起打扫寺院,因此第一项比试劳作,要求竞聘者三斧劈开场中木段,不能者输。劈柴比试现在开始,本场智深先,请智深上。
(两个小和尚搬来几段碗口粗约五尺长的圆木,另有一人拿来一把磨得雪亮的斧子,放在场地中间后退下。)
(鲁达走向场里,想:自从我杀人亡命来碰到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但还数这一件是匪所思议,真不知下两道题目又是如何。也罢,不就是个檗柴吗,这倒难不倒我。)
智净:这入寺竟然不比坐禅却比劈柴,真是邪门。
(张二牛一伙人嘻嘻哈哈,全无半点紧张和意外)
智新:这是郭家精心挑选的题目,这个张二牛必有十分把握。
(鲁达走到场地中间,脱下外边袈裟。众人静了下来。鲁达扶起圆木,平放在地,闭目屏心静气片刻后,睁开眼睛,扎稳马步,气沉丹田,双手握紧斧把,举至平胸。)
智新:看看这劈柴虽是小技,但智深师弟往这一站,倒自有一股大家之气。)
(鲁达把高高举斧子。周围人都摒住了呼吸。鲁达一声大喝,人群喝采)
(鲁达低头一看,只见斧把还在手里,斧头已不知飞到哪去了。远处人群惊呼,跟着场外一阵骚动。斧头划出一道黑线,远远飞向场边的山崖之下。人群爆发出一阵轰笑)
群众甲:也不知哪个孙子倒霉,崖下经过,让这一斧子给劈死了多冤枉。
群众乙:所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山下若住有人家,谁会想到有斧头一把从天而降,这才是真正的飞来横祸。
群众丙:若是崖下有好事经过,但见一道白光闪过,不知何物从天而落,定会立刻上京报告天师说发现不明飞行物,足以成为有关天外来物最早记载。
(评判面露微笑,晦通板着脸。智空智无二人肆无忌惮哈哈大笑,几个小和尚偷偷地背过身去轻笑。)
(鲁达想:真是滑稽。当年在军中十八般兵器也都习过,用的也是些斧锤杖铲,但如此不堪的兵器还是头一次用,倒成了流星锤了。人群笑骂,鲁达手握着斧把,呆立在赛场中心。)
晦通:去另取一把斧头来。
(小和尚拿了一把斧子走到场地中间交给鲁达,悄悄:师兄仔细。)
(鲁达接过斧子,摇了摇斧把,准备出手。鲁达举起斧子向前看。顺着鲁达的目光,众人骚动,让出一条道来。)
(鲁达把斧子轻轻向木头上砍去。)
群众甲:这斧轻飘飘毫无力道,哪能叫劈柴,在木头上打个印痕还差不多。
群众乙:你知道屁,少林有拈花指,文殊道场就不能有个拈花斧吗?
智净:这斧砍得软绵绵的,倒象给智空给传染上了。(众人 惊住,圆木竟应声裂开一条大缝,斧头嵌在了圆木正中足有半尺深。)
(鲁达神色沮丧,只握着半截斧把,斧头连着另一小截斧把还牢牢地咬在圆木之上。众人笑。智无智空笑得后仰。小和尚笑笑出了声,又连忙止住,抬眼看着晦明长老,晦明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晦通面无表情,说:你再去拿一把斧子来,挑结实的记着下次寺里发放袈裟时没他的了,扣出些银子来给寺里买斧子。
群众甲:这小子上辈子是棵木头,要不跟斧子哪有那么大的仇。
群众乙:要寺里的和尚都是这样,老子哪还用辛辛苦苦卖什么豆腐挣这几个小钱,早就在寺门口摆斧子摊了。
群众丙:这小子还真有演喜剧的天分,还当什么鸟和尚,倒为如扮丑角去唱戏去了。
鲁达:鲁达呀鲁达,如此简单的事却让你干得一团糟糕莫非你真是个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的废物?
(鲁达走回众人中间)
智新:这是为何?
鲁达:我不想比了。不是我自暴自弃,实是情不得已,以前我从未打过柴,再比下去无益,只能增些笑料与人,不比也罢。
智新:此言差矣,你若是不比他不过,也只是技不如人,而不去比就是半途而废了,若是一走了之,倒为人轻视。再者你此时走了便不为人所笑吗?
智净:是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了,豁出去则个,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智新(将斧头递与鲁达):师兄力气固大,使力却不得其法。为何称其为劈柴,而非切柴、削柴、割柴?其要在一个劈字。劈柴之要在于劈柴之时用的是的是下冲之力而不是臂力,力气要用在斧头上而不能用在斧把上。力用在空中,斧至圆木之时切不可再使力,否则斧把易折。
(鲁达接过斧头,走到场地中间。平心静气,渐入无人之境。众人静。晦明想:智深目光由烦躁转为柔和,显然已静下心来,如此环境之下,除非有多年禅定之功方可做到不愠不火,而鲁达却在无意中竟能做到,可见其心性纯良,心无杂念,日后若能对其加以疏导,必成大器。)
(鲁达身上肌肉块渐渐上隆,青筋暴起。一声大吼,将圆木分成两半。众人叫好)
(鲁达长舒了一口气,向四周双手合什作揖致谢,转身拿斧头,没拿得动,发现斧子已嵌在了圆木下的青石之上。)
晦通:智深退场,张二牛施主上场。
(鲁达回到众人中间,众人上前祝贺,鲁达苦笑)
(张二牛掂着一把斧子站到了场院中间,向四周咧咧拱手。众人笑。张二牛把斧头扔在地下,解开裤子往斧上撒尿。众人更是哈哈大笑)
鲁达:师兄,这是为何?
智新:师弟有所不知,道家讲究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水能生木,木柄遇水而涨,因此在用斧前都要在水里蘸上一蘸,如此一来,斧头便紧固在了斧柄之上,不致在用力之时,斧头脱落,一般乡下人都用这法子。
智净:这里无水,张二牛便当众小便起来,虽然是个法子,只是太过恶心了。
(鲁达想: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此粗浅生活常识个个村农皆知,我却是初闻大道,真羞煞人也。)
(张二牛提起裤子,扶起圆木一端一个劲看。)
智新:木有年轮枝节纹理,其中枝节处最是致密,劈柴之人皆要看清其纹理,顺势而下,所谓‘势如破竹’便是此意,正如疱丁解牛,披大隙而导大款,才能游刃有余。
(张二牛在场中转了转,拿起鲁达劈开的半片圆木,横放在地上当作支架,又拿起要劈的半截圆木横放在上头,搭成一“十字。张二牛撸起袖子,朝手心唾了两口,使劲搓了搓,去拿斧头,用手指刮了刮斧刃。)
智新:这样一来,就不怕斧子砍在地下的石头上崩了斧刃。
智净:这种粗人也能入寺为僧,只怕要给外人笑掉大牙了。
(张二牛拉开架势,口里大喊一声“去他奶奶的,一斧劈下,这一斧正劈在了圆木中间,圆木顺纹裂开了一尺来长狭缝。周围人一声轰笑,跟着大声叫好。张二牛脚踩圆木,身子向下微蹲,同时握紧斧把,用力向外一扳,圆木“吱吱轻响,又向下裂开几寸。众人叫来。张二牛捡了个小木块填在劈开的木缝中间,抽出斧头,又高高举起,再骂一声“去他奶奶的,第二斧砍下。裂缝又长了尺许,斧头夹在了木缝中间。张二牛也不拔出,连斧头带着圆木高高举在了半空,大喊一声“死他奶奶的去吧!圆木砸在地上,一分为二。周围一片喝采)
智新:张二牛虽是粗人,这三斧却干净利落。要知松木极是坚固,湿松木更是难劈开,一般小伙子还真做不到。
鲁达:是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连坏三把斧头,有这三把斧头足够买下一大捆柴火了。这场我输得心服口服。
(评判台上郭家员站起身来,瞪着眼睛,拍桌子。县里师爷半躺在太师椅上。)
郭员外:我家二牛这三斧劈得干净利落,有目共睹,怎么就比不过这个和尚了。
佘师爷:说的对呀,是三斧,你没看见智深师你一斧就劈开了吗?你说是谁优谁劣?
(场内,众人小声议论)
鲁达:这是怎么了,为何还不见评判?
智新:师兄等着看好戏罢了,这场比试只怕你未必输。
鲁达:这又作何解释?
智新:你没看见台上的情形吗?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师弟可不正是那渔翁吗!这两家人一家是为富不仁,一家是仗势欺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等着坐收渔利便是了。
鲁达:我看这两家倒似死敌一般,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莫非两家以前便有什么过节?
智新:到底这熊郭两家有何恩怨,谁也不晓得。想必是一家财大,一家势壮,却是谁也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一直唱对台戏,总想找机会寻对方晦气。这次郭家想让庄客入寺,知县便借机阻挠,两家私愤已久,这次则是借题发挥罢了。
(台下。郭员外与县里师爷僵持不下。)
晦通:二位听老衲一言。二位大人秉公办事,仗义执言,老衲和全体在场乡民看在眼里,心里十分佩服。然比试终须有个结果,既然二位大人都坚持已见,可见智深与二牛施主均有过人之处,莫若就判他二人这场比试不分高低,相平如何?
(郭员外冷哼一声,坐回椅子。县里师爷翻了个白眼,转了过去。晦通与晦能使眼色。)
晦能:现宣布比赛结果,智深与张二牛施主均按规定完成比赛,二人赛平。
群众甲:秃驴不公平。
群众乙:秃驴偏袒自己人。
(群众乱成一团。张二牛一起来的众庄客冲进场中,指着评判台上众人吵吵嚷嚷要讨个说法,被随后冲进场的武僧架了出去。)
智净:师兄听见没有,评判们说是这局战平了。
鲁达:明明我技不如人,怎么就战平了?师兄莫非听错了?
群众甲(喊):秃驴们不公平。
群众乙:秃驴身着秃驴。
(众庄丁怒骂冲进场中,张二牛指着评判台上众人吵吵嚷嚷,武僧冲进场中,将众人轰走)。
(众长老有的战战惊惊。晦能面无表情,慢慢喝了一口荼)。
智无:如此安排师弟还算满意吧,任他们嚷破喉咙也没用,这就叫权利,有仅便有利,谁爱怎么着。
鲁达:莫非这真是寺里安排?
智无:这是自然了,谁优谁劣哪个人看不出来呀?好戏还在后头,师兄你放心,保证让这个泥腿子知难而退。
鲁达:还请师兄能向众评判说上一声,弟子不怕输赢,但求公平。若是这番比试只是上台表演走走过场给外人看看,只怕因为弟子而坏了寺里的名声。
智无:这不太合适吧。
智空(小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锣响。主挂僧:肃静,现在开始第二场比试。)
晦通:本次所聘选护寺武僧,虽要武艺高强,然寺院禅门清静之地,更要佛法精修之人,武功好虽是重要,但文武并学之士方是上上人选。本次寺里广开门户,罗纳贤才,条件放宽,不论秀才举人,但比真实本事,因此本寺招聘第二项:书法比赛,张二牛施主先。
(众人起哄)
智净:那个下里巴人目不识丁,又何谈什么书法,师兄你这次赢定了。
鲁达:这题目出得虽不能说是不伦不类,却也与武僧招聘无甚关系,不知这题目是何人所选?
智净:自然是县里师爷选定的。说实话这题目出得确实损了点,不过活该,他们出的题目又何尝不损。这场比试与其说是比试书法,倒不如说是写字比赛,会写名字者便是赢家。
(张二牛跳到场地中间)
张二牛:直贼娘的,护寺本是打打杀杀,写字有个鸟用,莫非强敌来犯,你一篇鸟文便能让人跪地磕头求饶吗?考这些个无用的东西,老子不服。
(众武僧往下拉张二牛。)
张二牛:,老子斗大字也不识一筐,看你们要怎么着,你们再如此欺负人,老子不当个鸟和尚了,放一把火烧了你的庙。
(众人大笑)
群众甲:这些和尚们也太黑了,出得如此蹊跷的题目,只怕是针对二牛出的。
群众乙:二牛还没入寺便要烧庙,确实不是合适人选,不过和尚们也是欺人太甚。
群众甲:二牛也是可怜,他从小没爹没妈,哪里请得师先生读书识字?
群众丙:我家倒不穷,也供不起娃念书,一年下来得五两银子,倒不如让帮我做些活。便是孔老夫子收徒,也得十条腊肠。
群众甲:一世穷,世世穷。
(鲁达向前迈了一步,被智新拉住。)
智新:师弟想干什么。
鲁达:我虽然想得到寺里武僧这份差使,却不愿胜之不武,情愿放弃,下一场再比。现在已经引起场外众人不满了,若是我再赢了,只会会倒让人说寺里处事不公。
智新:师弟一片悲天悯人之心,难能可贵。只是如今非是大同世界,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因此人人要把自己手里的一点权力发挥到极致。别的不说,便是我寺的看门僧人,也以为自己大权在握,对要入寺的外人百般刁难。今日你若放弃了这个机会,别人不仅不会赞你刚直不阿,却会笑你傻得不识时务。
鲁达:师兄有所不知。我来寺里之前,已在外飘泊多日,回想那段时日,真如恶梦般不堪回首。当日我报国无门,无处容身,皆因到处招聘时循私舞弊,任人唯亲,故才流落至此,从此我便自誓他日决不做此无义之事。今日鲁某不敢自毁誓言,以致行事偏激乖张,有负众人美意,还望师兄能够体谅。
智新:师弟何自苦如是?但教本性不迷,便是心中有佛。与天地社会相比,你我皆是苍海之一粟,不能将其改变而只能顺从。你处处做好人,别人便会处处害你,你便会处处吃亏,你本该得到的也得不到,一两次也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你能平静、能甘心吗?你可愿意孤苦不得志一生而不能成事?
鲁达:当日我曾自诩正直,若是一有可得利益,便立刻象换了个人似的,要别人行善,自己却施恶,这又与其他恶人何异?若要度人,必先度己,万事从我做起好了。
智新:我当年又何不与你一样这如善恶分明,年过三十后方知善恶本难分得清楚,也才明白好人并不是真的有多好,坏人其实并不是有多坏,大都与你我一样——老百姓而已。你以为谁想做卑鄙无耻之人,让人在背后指脊梁骨,谁又不愿让别人对自己总怀一颗感恩之心。并不是所有的坏人都想当坏人,坏人也有坏人的苦衷,但教本性不迷,还知道善恶谦耻,便是好人了。
(比试场场中乱成了一锅粥,众武僧尽力弹压)
张二牛:妈的,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光头,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些装模作样的王八蛋,有朝一日老子要剥了你们的袈裟,掏出你们的黑心让众人瞅瞅,让大家认清你们这帮狼狈为奸的狗东西。
(评判台上众人无动于衷。)
智净:智新师兄说得不错。便如你今日,果真籍此赢得比试,又有谁能对你怎样?相反若是张二牛与众评判官串通一气,处处刁难于你,你又能如何,你能砸了这场、烧了这庙?张二牛又肯可怜你而让你一马吗?你也只能忍气吞声,灰溜溜走人罢了。便是张二牛今日赢了你,他就比你强得多吗,你输得服气吗?
(鲁达不语。画面回放。当年招聘时的一慕慕和落泊的一慕慕)
智新:师弟,上吧,过了这村便没这店了,你若是心有不忍,便要再次流落街头,倒不知让谁得了便宜,谁称了心。
(郭员外站起来挥手,众人静)
郭员外(对张二牛):给我住嘴,你这混帐东西又懂什么,敢对诸位评判官大呼小叫。谁说写字不能拒敌,却不知前朝李太白曾醉草吓蛮书,一纸天书便退了蛮夷百万雄兵。
(众人大笑)
郭员外:俗云字是出马枪,他日有人胆大来犯寺里,寺里长老泼墨挥毫,写上几个字,也许能枪挑贼人于马下。再者你如此说来,倒是怀疑寺里处事不公,你也不看看在座诸人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以后你闭嘴就是了,别给我在外丢人现眼。(转身)各位长老,各位大人,在下有事在身,不能奉陪,先行一步,还请在此继续主持公道。(离席而去)
群众甲:打死狗官
群众乙:打死秃驴
群众丙:打死黑评判
(众人跟着喊。)
(锣响。晦通:肃静,经众考官商议,张二牛目无考纪,蔑视考官,暄闹考场,并口出污言秽语,对主考进行人身攻击,取消比试资格,请智深上场。
(鲁达原地不动,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智空:智深师弟都看到了吧,别看这不公正,不服还真不行,他张二牛再硬,在咱们手里还不捏得扁扁的,现在有了咱们自己人,办什么事也方便了,你运气还真不错,碰上了这太平盛世。
智无:是啊,什么公理,全是扯淡,何为‘公’?上要有‘人’,下边一半是‘私’;何为‘理’?理的左边是‘王’,右一半是‘里’。仓颉造字之时,已说的再明白不过,有力便有理,便有利。
鲁达: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若真是靠此投机取胜,无异于为虎作伥,便是赢了比试,也输了人品,为人不齿。大夫处世光明正大,便是从今居无定所,浪迹天涯,也要活得潇潇洒洒,问心无愧。(大步场中走去。)
智新:自古大礼不合于俗,也许你是大智若愚,倒是我等之错,只是……
智空:什么大理大智的,根本就是不知好歹,狗屎扶不上墙,以后死了也没有人埋。
(鲁达走到场中,几个僧人正要将张二牛逐出考场)
鲁达:众位师兄且慢,听我一言。(转身向评判台)各位师父,各位长老,各位判官,说来惭愧,智深也与这位二牛施主一样目不识丁,依小可之见,这场比试只能算平。二牛施主虽是出口不逊,却也不是什么奸恶之辈,佛云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寺里各长老自不会和二牛施主计较,其它各位更是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如就再给二牛施主一个机会,这前两场既已赛平,我便与二牛施主再比这最后一场,是输是赢,决无二言,还请众判官恩准。
(评判台上众人交头接耳)
群众甲:这和尚看着象模象样,原来也是个大字不识的主。
群众乙:我看未必,听这和尚说话,倒不象咱们这些老百姓,倒还象个人物,我看他只是不愿和二牛计较罢了。
群众丙:想必如此,这和尚入寺不久,还没给老和尚们带回。
(众人大笑)
晦通:现宣布第二场比试结果,由于双方都放弃比试,本场战平,现进行第三场武僧技能比赛,二人比试武艺。刀枪无眼,为防误伤,现两人各施展一套拳法,由判官计分评定。
(鲁达看台上评委,苦笑:这种分数可高可低,摆明是给循私留着空,全由评判的个人喜好决定我与张二牛的去留。再看评判台上,都是文人出身,又哪懂什么评判武功高低,由外行来审定行家,这倒也稀奇,命运就这样稀里糊涂交给了这帮人,真是又可气又可悲。
张二牛:这场我先来。
(张二牛走到了场地中央,脱下外衣,丢在地上,光着膀子拉开架式。众人叫好。张二牛压腰腿,扭脖子,大吼了两声,转身对四周抱拳)
张二牛:各位老少爷们,我张二牛从小没人管教,十二岁便开始在街头打架,一直打到现在。这套拳法是我在这十来年的生活中悟出来的,可谓是中华武术之浓缩,不讲花式而讲实效,式式制敌,招招要命。
(鲁达想:中华武术源远流长,各流派更是林林总总不可胜数,三山五岳不说,便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教不以千计也以百数,教派间又各不相同,一生便是都看上一遍也是不易,又何谈浓缩,看来这是个粗人。)
张二牛:在下是个粗人,招式的名字却是佘师爷给起的,叫作‘惊魂夺命十八式’。大家看好了,有哪位想偷师上一两式,也倒无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这套拳法有四诀须牢记:‘黑、狠、憨、混’……
(张二牛边打拳边解释,小人拳法起手式便叫作‘从头做起。伸出五指,右脚下斜上一步,身子猛地向前一探,说:这招要领在于,一把抓住敌人头发死不放手,然后往地下压,让敌人不能抬头。食、中二指叉开说,这招叫作‘有眼无珠’,很简单,是朝敌人一双招子去的。)
(台下人一齐叫好欢呼,张二牛报以得意一笑。张二牛双腿微蹲,做抱月之势:这招叫‘坐怀就乱’,其用途我想大家也明白,碰上力气小的就搂住对方按倒在地,任他有什么招式也使不出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阵毒打,使此招者力大者胜。下一招更绝,称为‘信口开河’,这是近身肉搏中最管用的一招,敌人在你跟你时,不管抓住敌人身上什么部位,张口便咬,死不松口。)
鲁达:这哪是高手过招,分明是无赖打架,跟这类人比试,便是赢了,说了出去也要教行家笑话。
智新:师兄不可大意。你看评判台上和四下观众,都听得津津有味,交口称赞,阳春白雪碰上下里巴人,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众人叫好。张二牛见喘着气说: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总有人比你更狠,此时又该当如何,大家听好了,打不过敌手时,这招就管用了,这一招叫‘膝下无金’,顾名思义便是给敌人磕头,让敌人放你一码,一般这时敌人就住手不打了,也给你个喘息机会。别以为这是无能,这是化弱为强,承上启下之招,下一招与之相应,叫作‘有泪轻弹’,使这招时你一定要说上有八十岁老母卧病在床,下有几个月小儿嗷嗷待哺,这时是恁谁也心软,心一软手就软了,你可以利用敌人弱点,反戈一击,因此这下一招又叫‘狼心狗肺’。这时因为你身在地下,对着别人腿部,正是施出下一招的好时机,这招便叫作‘断子绝孙’,就是攻其下身)
(众大笑)
群众甲: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一般人又哪能看出其中精彩。说完长叹口气。
群众乙:是啊,如此人才落到护寺这步,也太屈才,真是天道不公。
群众丙:不知他是否开馆授徒,犬子天性好武,却苦无明师指点,若能投其门下,他日必会光宗耀祖,大有作为。
鲁达想:张二牛这两下除好笑外不见任何高明之处,竟然也敢上台,待会我上台来,再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行家功夫。
(众人欢呼,鲁达抬头看,张二牛正神气活现地朝场下走去,向鲁达挑衅地挥了挥拳头。)
晦通:请智深上场演示。
鲁达(走到评判台前):众位长老,智深恳请能演示一套枪法。
晦明:佛家练武目的是强身健体而非争强好胜,寺里无刀枪之类兵器,智净,你且去取一禅棍交与智深。
(智净拿禅棍交与鲁达。鲁达双手下翻,紧握禅棍,平举胸前,开始舞棍)
(智清远远看见鲁达舞棍,面色凝重,走拨开人群走到了前排。鲁达舞棍渐入佳境)
智新:想不到智深师兄如此厉害,一套普通伏魔棍法使得行云流水,神出鬼没,今天我算是见识了真真的高手功夫。
智清:是呀,看他这棍法使得哪象是在这里抢个武僧职位,倒象是战场上横扫千钧的将军,真如王右军的行书,翩如水上飞鸿,矫如空中惊龙,一动一静,一急一徐,尽显大家本色。
(鲁达棍法使完。收式,气定神闲)
(智清想:他年纪比我还小,想不到竟然练到了如此可畏境界,幸好我没有贸然出手探他的底,要不只怕出丑了。)
(鲁达向台上行礼。个别人有赞许之色,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有的脸上大有不奈烦之色,县里师爷已睡着,鼾声如雷,台上墨研和茶具震得跳动。)
(鲁达转身向台下行礼。台下众人散了一半,几个人收拾好摊点,准备回家,偶有稀稀落落几处在叫好,显得不伦不类。鲁达呆立当地,不知所措)
群众甲:这和尚我看有两下子,前阵子咱们门前的那个练把式卖膏药的就没有这么利索,这小和尚看样子蛮力气还不小,跟张二牛打一架还不知道谁赢。
群众乙:不懂就别瞎说,哪个江湖骗子没有这两下子,这几下花架子谁也会耍,来我给你露两手。(这人摆驾式,,周围众人哈哈直笑。)
群众丙:这位仁兄说得极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此人武功华而不实,唬弄一些外行还行,又怎能瞒得过你我法眼如炬。
晦静:依师兄之见,此人武艺如何?
晦达:此人武艺深不可测。
晦静:果真如此?
晦达:当然是深不可测,要不为什么我一点也看不懂,管他娘谁高谁低,且先投上这小和尚一票,一来给方丈面子,二来以后寺里或有什么活动,武僧处起码也能拿出个表演节目。
(锣响)
晦通:经三场比试,前两场二人势均力敌,平分秋色,最后决胜之局,由评判官们商议后再作定夺,智深与张二牛施主各回来处,静候通知。今日之比武竞聘大会,到此为止,谢诸位父老乡亲参与。
(众僧排成一排,行礼送诸人下山。)
群众甲:老子在这里喝了一天的风,想看个结果,却等了个不了了之。
群众乙:和尚们都这们明着胡来,真是世风日下呀。
(众人散)
智新:师弟回吧。这回比试你基本上是赢定了,这里是菩萨道场,便是没有人帮,还有天理。若是让张二牛这种粗人也进了寺里,那只怕菩萨也不得安宁了。
鲁达:输也好,赢也罢,我只是觉着窝囊。师兄先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智新:那我先回了,记着别误了斋饭。
(鲁达走出人群,到了一棵柳树下,扶着柳树站着。鲁达想:鲁达呀鲁达,想你怀一身成就惊世霸业的屠龙之术,却与一毫不懂武艺的村夫比砍柴,争一碗斋饭,再由几个酒囊饭袋的外行来随意评判优劣,这本已十分滑稽,不想你使尽浑身解数,一门心思为之全力而拼,不仅不能干净利落胜出,相反若不是寺里有人暗中相帮,认输似乎早成定局了。天地也,你为何如此不分善恶,错勘贤愚!鲁达掌击大树,落叶纷纷。)
(智清走到场地中间,看鲁达砍在地下的斧头。斧头深入石缝。智清看看鲁达,想:汉将军李广一箭射入大石,传为千古佳话,今智深师弟也是砍碎大石,却无非是坏了一把斧子而已。人生潦倒,不过如此了。转身下)
(鲁达抬头望天。天上愁云惨淡。想:想我当年也曾立誓言要干出一番惊天事业,到如今却只为了一口饭吃而奔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穷心尽智,机关算尽,甚至去背叛自己的良心,当日自己曾笑他人腐鼠之争,此时回想自己与这些人又有何别!
(鲁达挥掌猛击大树,大树摇动,众人朝这里看来。)(鲁达想:你当日的豪言壮语呢?气节呢?胸襟?风度?骄傲?一切都为自己的艰难生计消磨得片甲未存,马瘦毛长,人穷志短,真是可恨,可悲,可叹,可怜!鲁达四周看众人和不远处的寺门,看群山绵延。鲁达想:三十功名,八千里路。天大地大,何处为家!三十功名,八千里路。)
(鲁达弯腰拔树,大树被拔起,众人惊呼。鲁达把大树双手托至齐耳之间。众人噤若寒蝉,躲得老远。鲁达将大树举过头顶,扔了出去,大树飞出,鲁达身子借劲后退,空中一个回转,轻轻落下远处,:轰地一声大树落地,尘土迷漫,三十步之内不见人影。)
(众人逃跑,惊惶。鲁达哈哈大笑,转身回到寺里。众人窃窃私语)
(晚上。鲁达鲁达房里打坐。智净进。)
智净:师兄好功夫,那么粗的棵大树,一下子就被你连根拔起,这份力气真是吓人。(学着鲁达拔树的姿势。)
鲁达笑:师弟找我有何事儿?
智净:不是我找你,是晦通长老要你过去一趟。
鲁达:长老没说什么事儿吗?
智净:没有,不过谁也想的到,你今日比试完了漏了一手,把长老了乡民们都镇住了。长老教你前去,无非也是答应你入寺,要你以后好好干。
鲁达:晦通长老向来对我没什么好印响,今日我把寺门口的大树给拔了,长老必会认为我是个莽和尚,要赶我走的。
智净:师兄放心。便是晦通真的想要刁难,心里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他那几张老骨头是不是比柳树更结实。
(晦通看经。鲁达进,晦通笑脸相迎,要鲁达坐,鲁达不敢。晦通坐。)
晦通:你初入寺之时,众人都说你是借着方丈的关系来的,必定没有什么真实本事,想不到你竟神勇如此,足以担当护寺之职。
鲁达:弟子鲁莽,拔了寺前大树,请方太责罚。
晦通:若不是如此一下,又何能杜了悠悠众口。寺里基本情况你想必已知晓,我也不再在此赘述,你在寺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你的人品大家也都了解,经今日之比试,你也向众人展示了你的一身武艺。这是一份寺里的临时计度牒。若是愿意,现在就在此约上按个手印,以后便是我寺挂搭僧人,所有待遇与其它人相同。
鲁达(接过度牒):谢长老。
(鲁达准备按手印,金月面容在眼前闪现。鲁达想:手印按下之后,寺里固然不能随便赶我走了,只是我以后也不再全属于我自己了。莫非真的断了所有爱恋吗?以后自己便是出家之人,断却情欲之念,不知金月知晓之后,是喜是悲?
晦通:智深勿须紧张,你心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此约只是个形式,你当它是个东西,它便能约束得住你,你若是当它不是什么东西,它说白了不过是白纸一张。哪日你若是想蓄发还俗,这也并非是卖身之契,随时可以走人,谁也不会对你如何。
(鲁达按手印)
晦通(收起度牒):从今后你为我寺所聘,属晦明弟子,任寺里护寺。护寺职务虽小,其责重大,希你能尽职尽责,保寺中无虞,若有差池,同样寺里也可能随时辞掉你,望你好自为之。我听晦明说你天资过人,望你能勤加修行,光大佛法,不可负众长老所托。
(街上。金月提着一篮子菜回到店外。张二牛与佘师爷走进金家店里,。后头两庄丁抬着一把大椅子进,郭载之在一群人前簇后拥下进。金月被兰心拉进一旁店里。
兰心;快藏起来。这伙人惹不起,让他们看上了可就麻烦了。
金月:这都是些什么人?
兰心:这是咱们这里出了名的恶少,郭家的小官人,他本名郭贤德,字载之,取‘厚德载物’之意。因为他他整日游手好闲,领着一帮庄丁到处生事儿,乡亲们背地里都是他狗崽子。今日到你们店里,只怕是白吃白喝来了。
金月:既然如此,老爹一个人在店里,我得回去招呼。
兰心:放心,金老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还应付得了,只是你让他们看上就惨了。
金月:他出门为何还抬着把椅子?
兰心:摆排场呗,这人从小娇生惯养,但要花钱能办得到,就不肯受一群委屈。他说是外头的椅子又脏又硬,总是随身带了把。
金月:前头开路的那两人是谁?
兰心:那个戴着副眼镜的是佘师爷之人,人们悄悄叫他眼镜蛇,他是个落泊秀才,做了几年教书先生,因品行不端,犯了几回事,渐渐没人肯送小孩去他哪里受教,却被郭载之看上,聘回府里作了智囊。那个高大的叫张二牛这人心狠手辣,是狗崽子的第一打手,佘师爷二人一文一武,便成了郭载之的左膀右臂。
(店里)
小二:客官,不好意思,今儿个店里客满了,您挑别处吧。
(张二牛一把提起身边一位正在吃饭的客人,问:吃饱了吗,客人赶紧跑。。同桌客人散。张二牛:瞎了眼的小东西没看见这座没人吗,快收拾干净了。小二收拾。张二牛一行人坐下。)
郭载之:妈的,从来都是我们欺负人,今儿竟被一群秃驴给欺负了,你们这群饭桶是怎么办事儿的?
庄丁甲:回小官人,弟兄们本来也想给这师秃头们些教训,只是秃头们人太多,又有老员外在场,我们也不好动粗。
郭载之:一群饭桶,郭家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以后我还不得被众人笑话死(摔碗。众人不敢吭声。)
佘师爷:也不能怪兄弟们,那日只去了几个兄弟,都是去给二牛助阵的,没想着要闹事,才让和尚们讨了便宜。
张二牛:以后一县里看见和尚了我见一个打一个。不,所有秃子我都不放过。
郭载之:明日叫齐了弟兄,咱们去庙里闹上一场,放火烧了他们的窝,出了这口恶气。
佘师爷:和尚们固然可恶,村民们却对道场里的菩萨信得紧,若是烧了菩萨的窝,只怕惹怒乡民。便是乡民不可怕,老员外只怕也饶不了咱们。报仇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一旁店里)
金月:如此恶少便没有人管吗?
兰心:穷帮穷,富帮富,当官的帮财主。虽然这恶小少得罪了不少人,也惹了不少官司,却有着当着的相帮,更是无法无天了。
金月:不是说这郭家与县令不和吗,为何竟也每回都能赢了官司?
兰心:郭家财大气粗,,又哪是一个小小的财令动得了的。
(金家店里)
郭载之:老头,过来算帐。
金老:小官人这样的贵客,小老儿请也请不来,如何敢收小官人的银子。小官人走好,这顿饭算是小老儿请的。
张二牛:这小老儿倒也识相。
郭载之:胡说:这吃饭花钱,天经地义,你看我向白吃白喝的人吗?
小老:小官人富贵人家,哪会不舍得一顿饭钱。
郭载之:这样好了。今天我出来的匆匆忙,身上没有带银子。明日是多少钱,你到我府上帐房去领便了。
(郭载之一行散。金月进。收拾地下东西。)兰心一起进。
金老:世间不太平,哪里也有郑关真这样的恶人。
金月:你老孤老弱女,没钱没势,惹得起谁,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金月:可惜家里没个主事儿的人,由着恶人上门欺负。可惜鲁提辖不在。
金月:在又如何,。他这样的人不会动脑子,最多也是惹祸上身,连累了你我。
兰心:鲁提辖是谁呀?我怎么没有听过?
金月:不是什么,是个故人罢了。
兰心:故人?我怎么听你说起他时怪怪的?
金月:去你的,知道什么呀,瞎嚼舌头根子。
(一群武僧背着斧头上山)
鲁达:真是山中无甲子,还记得我来寺里时秋叶飘落,转眼间又是三阳开泰,到了清明时节。
智新:清明清明,景明气清。咱们这里迟日新生,日日吹面不寒之杨柳之风,也才对得起这“清明”二字。现在的南方蛮夷,却是阴雨连绵,不见天日,可见这二十四节气,却是对中原说的。
智净:怎么这路上这么多人?也都和咱们一样上山去砍柴吗?
鲁达:清明时节天和气清,地里又没有什么农活,人们闲着没事,都想法春游踏青,路上自然人多了。
(智无与智空二人从跟前走过。智空装着没看见鲁达,智空向鲁达笑,鲁达佛行佛礼。)
智清:这两人还对师弟有成见吗?
智清:是呀,象智深师兄这么好的脾气,哪会跟人相处不来,师兄弟都是客客气气,只有这两人阴阳怪气,倒象是智深师兄欠着他们什么。
鲁达:既然入寺,便须出世,远离喜怒,想能处则处,不能处则散,与其貌合神离,倒不如现在这样乐落得清静。
智新:好些日子没见智清师兄,不知他哪里去了。
智净:他这人也好生奇怪,既出了家,又常常回家,也不知道在外头忙些什么。
智新:多寺便是方丈大师也是神神秘秘,这上行下效,自然就不奇怪了。
(智清从山上下来,与众人碰面。)
鲁达:师兄早,正说着你了,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又为何在山上下来了?
智清:家里有点私事,回去了一趟。来了后觉着人变得懒洋洋的,便找了个清静地方,舒展了一下筋骨。
智清:各位师兄弟还好吧?最近有什么事吗?
鲁达:没什么,无非是每天练功,寺里寺外各处走走转转,晚间或轮值巡寺,或颂经打坐,没有什么大事。
智净:开始时还有些小毛贼偷寺里香油菜蔬之类小事,给智深师兄撞见,都被三拳两脚打发掉了。现在时附件的些泼皮都晓得智深师兄厉害了,不敢轻易来犯,寺中也倒安静了不少。
智新:想不到来了没多少日子,师弟倒打出了一片天下。
鲁达:惭愧,作为僧人,本不应以武力服众,只是这些无赖们不懂道理,还真没法念经超度,只好动手了。
(智清下山,与众人分手)
(店里,金月对着街上人群呆呆出神。兰心进)
兰心:想什么了?
金月:没事,闲着无聊。
兰心:给你找点事儿吧,这几日外头太阳正暖和,人们都到山上游玩去了,不如我们也去玩玩吧?
金老:是呀,成日闷在屋里,都快发霉了,出去和姐妹们玩玩,散散心,顺便去寺里烧柱香,给恩恩祈福。
兰心:这恩公是谁呀,听金老说过好几次了,为何没听你说过?
金月:恩公就是恩公,哪有谁不谁的。行了,今日不早了,改日去吧。
(傍晚。众人背着一捆捆柴下山。晦明:走了一天累了,在这里歇会儿吧。众人放下柴,在一大石上到了歇息。智净指着对面山崖,要大家看,悬崖中间立着一棵大松树。)
智净:这县崖如此陡峭,竟然能长成这么大棵松树,真是奇怪。
智新:你看那树根处岩石已裂开那么多缝口,也不知是树生在缝中,还是树根把石头给挤裂了。
智无:这里没土没水,山风又大,要长成这么大一棵树,真是奇迹。
(鲁达想:鲁某自幼清苦,便如这树一般。还好我却未气馁,狠下苦功,练就一身少有人及的功夫,在同辈中已是佼佼者,以后但有一息尚存,决不言败,永不服输,只要自己持之以恒,必能比众人之成就更高。
晦明:想此树幼时又何不是雏枝嫩叶,更兼其扎根破岩,日夜受山风劲吹,严寒酷暑,不得上天之眷顾,然其咬定青山,才至今日根深蒂固,长成参天之材。
智空(小声):这老东西又来了。
晦明:我等修行也是如此,人心喜逸不喜劳,喜乐不喜苦,此人之本性,便如松之扎根山岩,根基不稳,外界花花世界纷纷扰扰,便如这四季之风,这每一件都足以使人或沉溺其中,难成大道,或因不堪辛苦,半途而废,我等须得如此松扎根破岩,抱定青山,坚定道心,只有本身立得正,才能不为外界所染,得成证果。
(晦明看众人,众人我行我素。晦明看鲁达,鲁达沉思。)
晦明:智深你有何感想?
鲁达:长老之言高深,弟子只能窥其一斑,但想万法同宗,古人云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锲而舍之,朽木不雕,人无论出身高低,修行还是要看自身,但凡要欲要成就一番大事,须得励志不移,痴心不改,始终不渝,若是三日打渔,两日晒网,终究会事事无成。
晦明:说得好,虽于佛性上还有欠缺,然其能推而广之至天下万事,也算是难得,更有其独到之处。
(环佩叮档,山路转弯处,两女骑驴由远及近相伴飘然而来。女子甲:想不到才春天了竟然这么热。女子乙:是呀,把衣襟往开拉了一点)
(二女看见众僧人,众僧人看着二女)
女子甲:和尚们不在庙里,跑这里来做什么?
女子乙:你上去问问吧。
(两女子笑作一团。二女骑驴到了众人跟前,慢下步伐偷偷向众人看来。晦明闭目凝神,双手合十,看众弟子。众弟子有的瞠目结舌,有的手舞足蹈,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垂涎三尺,。二女笑闹。晦明高喊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众人毫无知觉,仍在痴痴看得目不转睛。)
(两女孩子听见了晦明佛号,一齐回头向晦明这边看来。晦明赶紧转过头去,口里直念啊弥陀佛。两女扑哧一笑,挥动柳枝,打驴远去。众僧回过神来,立刻又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又变得端重庄严。)
智空:师兄,刚才你两目放光,死死盯住这两个姑娘,生怕少看一眼会吃了亏。倒象是恨不得眼睛里头长出钩子,把二女钩住,差点就脱了僧衣,蓄长发跟他们而去。
智无:道家讲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调合方是天道。
智空:那你为什么不去当道士呀,跑到这里当和尚,道士可以娶老婆生娃。
智无:你以为不想呀,我正后悔着。寺里全是清一色男的,众人多日不见女色,比俗人更加不如。难怪别人说起来都是一字为僧,二字为和尚,三字为修行者,四字为色中饿鬼。这日子真是受够了。
智空:现今这女子真是可怕,咱们还没怎么地,他们竟然敢盯着咱们看,无怪乎人常说红颜祸水。
智无:也怨不得咱们。晦明这老东西每日修行,嘴里念着色即是空,刚才不也吓得闭上眼睛不敢睁开吗。
智空:快看快看。
(智空指鲁达。鲁达沉思,眼光盯着山路转弯处。)
(高楼上,鲁达与金月依在栏杆上,一女子骑驴而过。)
(金月与鲁达依着栏杆看楼下的人走过。两女子骑驴渐渐走远。鲁达盯着看,金月看鲁达,鲁达回过神来)
金月:提辖为何看得如此着迷,莫非是旧时相识还是
鲁达:姑娘说笑。我看的不是人,而是那两头驴。
金月:这两位姑娘虽不是貌美如花,却也有几分可爱,为何在提辖眼里,竟然还不如一头驴子?
鲁达:鲁某何敢唐突佳人。只是鲁某小时在山村长大。驴子比马能吃苦,有耐力,走得山路,更受农人偏爱。农家人对鸡猪猫狗等均视为牲畜,而对牛马驴骡却视为自家人丁,怜其劳苦,虽常大声责骂倒很少鞭打。进得渭州以来,多见马而不见驴。今日看见这两头驴,竟觉着十分亲切,便如回到了儿时一般。
金月:原来如此。你再猜猜这两位姑娘是干嘛去了。
鲁达:这两人急着驴,显然是要出远门,又如此不紧不慢,又没带什么行李,只怕是出去踏青了。
金月:是呀,两位姑娘青春年少,出去踏青,本该一脸喜气,却不知为何都是愁容不展。
鲁达:这我倒没看见。不过我看到这两头驴子倒是挺高兴的。若不是主人牵着,只怕就要撒欢打滚去了。
金月(笑):提辖真会说笑,这里倒冒昧用一典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鲁达:姑娘但称鲁某为驴不妨。便如这两位姑娘,虽然去春游,却不见有喜色。相反这两头驴子却能出去吃几根嫩草。做人若是不快乐了,还不如做头驴子。
金月:人骑着驴子,却没有驴子快乐,这又是为什么?
鲁达:估计想是人比驴聪明吧。你想人生在世得陇望蜀,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十之八九,哪能事事如意,于是人便有了忧思,总有不开心的事了。
金月:呵,说的好。驴子每天什么也不要求,主人去踏青,它能顺便吃几根青草,自然就高兴了。
鲁达:便是姑娘你,年轻貌美不说,歌舞更人无人能敌,却还整日愁眉不展。真不为智。
金月:好呀,我刚才说你是驴,你却又说我不如驴了是吗?
鲁达:不敢。
金月:你说的也对,只是人总有不高兴的事。比如一个人牙疼,他便会忘了身上其它地方都健康,而是一门心思想着牙疼了。
鲁达:我与姑娘却不一样,鲁某向来都是随遇而安,今朝有酒今朝醉。
金月:佛家说有所求是人生苦难的根源,若是没有求了,便没有苦了,但人怎么能没有所求。
鲁达:鲁某却是如此,许多东西有也无妨,无也不可。若是哪天我当了和尚,保证能得道成佛。
金月:好呀,记着你当和尚的遭数。
(山坡上。晦明看着鲁达,鲁达痴痴发呆。晦明叫了一声:智深。鲁达仍是望着远处呆呆出神。众人偷笑。晦明又大声喊:智深。
鲁达:弟子在。
晦明:为何魂不守舍?
鲁达:弟子在看这几头驴子。
(众人笑)
智无(小声):当面扯谎,哪有放着美女不看而盯着一头毛驴的道理。
智空:你看他五大三粗,人又傻又倔,可不象是一头驴子吗,驴子看驴子也倒是正常了。
晦通:你为何喜欢看驴子?
鲁达:弟子从小出身农家,家中也曾养过几头驴子,我入城市日久,眼里尽是高头大马,驴子却是少见,今日一见,倒如见了故人,不由有亲近之感,思想幼时琐事,失态之处,还请长老勿怪。
(晦明想:惭愧,老衲入寺修行多年,却不不能做到心中无色,自从这两女子出现,无论逃避也好,闭目也罢,心始终在此女身上,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错智深。我是‘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而智深却已到了‘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的境界,这一点倒高出我高子许多,却不知是真是假。)
晦通:众弟子。
众人:在。
晦明:驴与人有何区别,你等一一答来。
智净:驴四条腿而人两条。
晦明:非也,果若如此,人趴下走不就成了驴了吗,或是驴直立而行,岂非便可称其为人。
智空:驴一身毛而人一身着衣装。
晦明:人到晚间脱衣服而卧,若如此说来若无了衣装,便与剃光毛的驴子没了分别?沐猴而冠,亦非人也。
智无:驴嗓门大而人声音小。
智新:驴有力而人有智。
(众人哈哈笑个不停)
晦明:智深,你以为如何?
鲁达:弟子以为驴比人快乐。
(众人大笑。智空:我说对了吧?这小子一定是驴子转世,竟然知道驴快乐。
晦明:你为何有此说?
鲁达:驴子只顾低头走路,走到哪却漠不关心,万事不索于怀,故有秋风过驴耳之说。我等却是不同,边走边看边想,不停探求思索,此乃人本性,人畜之别在此,这也正是人不快乐的地方。人何以苦?因为心有所思,有所求。驴负人而行,若是不愤,必会扬蹄长嘶,脱缰而去,如若不能,也必日夜哀号,而其却自得其乐,撒欢打滚,便如世外高人。人虽骑驴,却是形为心役,终日劳苦而怏怏不得志,更有甚者,思之不通而轻生自尽,试想人比人固不如人,然比驴又胜若何!驴为人骑而却无所思,人却不知足,可见人之快乐与否,在其欲而不在其所得。
晦明:众僧听讲。佛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何为空,无影无形,何为色,世间万物。色为何为空?佛眼相看。空为何为色,肉眼所障。驴腿、驴毛、驴音、驴体皆为色相。为何我等只见色而不见空,因心中的一点灵妙真性已为外物所蒙蔽。为何所蔽?为求所蔽。世人溷溷,见肉而思食,见水而欲饮,见色而起意,故对物之本性而竟不能觉,实是可悲。何为悲?上非下心,何为非心?所做非所愿为非心,不得以而为之,故悲,此小悲也。非心之所及,亦悲,此亦小悲也。心为外物所染,已非本心而不自知,任其沉沦于爱欲苦海,此大悲也。故外物之悲为小悲,内心之悲为大悲。人有其悲,因其聪也,受外物所惑而悲,驴得其乐,因其沌也,故无感于物而乐。万物之悲喜,在其心也,人若心为外物所蔽,其乐不如驴也。
(鲁达听长老讲话,心有所得,想:长老佛法果然精妙,让人觉着到了一片从未到过的新天地,所见之物,皆是新鲜,想起以前的一切,与佛法的微言大义相比,真是涉渺小和可笑。鲁达转身看众人,众人有的茫然不解,有的苦苦思索,有的已蒙头大睡)
(晚上,晦明屋里)
晦明:我今日之所讲你可否明白?
鲁达:佛理玄奥,弟子初闻大义,只是略有心得,何敢妄谈明白,只是稍有得益,故喜不自禁。
晦明:会得个中趣,五湖之烟月,尽入寸里;破得眼前机,千古之英雄,尽归掌握。今日功课,众弟子茫然不解,独你喜形于色,今日进境,已非诸师兄弟可比, 你之悟性,远高于其他诸人,你将来之成就,非凡俗之辈所能及也,有徒如此,老衲今生无憾。
鲁达(跪):弟子惶恐,弟子何德何能,蒙师父青眼有加。诸师兄中人才辈出,强于智深者恒河沙数,且众皆早于我入门,经多年清修,更是突飞猛进,智深又何敢簪居上位,别人不说,便是智新师兄,弟子便深不及他。
晦明:禅理如高天流云,人心井底之蛙。蛙欲出井,日复一日,奔跳踊跃,却在原地而无丝毫进境。修道不讲日进月深,而讲顿悟,顽愚者终生勤修也不若有慧根者一朝之得,到老死之时仍是臭皮囊一具,故古来僧人众多,得道者鲜。智新为人者,勤劳有余而才智不足,勤能补拙,故其能有今日这成就,然终只能有小成而不能成大事,而你天性聪慧,勿要太谦,更不可自卑,若能专心此道,假以时日,他日定会远出于我,其成就不可限量。
鲁达:弟子谢师父垂青,只是弟子生性好动而恶静,恐非悟禅之才。
晦明:佛讲因缘。你因避祸而出家,便是一缘;你我相遇,又是一缘。众人一世修行而不能成佛,却是因为心魔太重,你如浑金璞玉,心性恬淡,年长而不失赤子之心,所欠者雕琢也,你本无心魔,只需灵犀一点。你却不可小看这一点,佛魔本是一念之差,你须勤修方能有成。你身是武僧,不能整日与众人一起讼经,更须要做到结庐人境而无车马之喧,要知修行并非只是吃斋念佛,修行者,修心修性而非修身,古人云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正是此理。
鲁达:弟子明白,人生行万事皆是修行,一生遭遇便是修行中的劫难。孔子曰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这本也是一个修行的过程,人到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轨,便是已然得道,只是其所得者儒家之道也。
晦明:须知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宝玉雕琢方能现其华, 你须得严于律已,他日必成正果。
鲁达::弟子虽不敢奢望能成正果,但不敢不敬业,以致定不敢有负长老厚望。
(郭载之领着一群家丁在街上闲逛,杨志跟在队伍最后头。路人纷纷躲避。一盲人过来。在庄丁上前扶盲人,盲人道谢,庄丁摸盲人走上石头,绊倒,众大笑,继续往前走。杨志扶起盲人。佘师爷向郭载之做眼色,郭载之露出厌恶之色。一盲女正在捏糖人,众人走过去每人拿了一个,全部拿光,拿手在盲女面前晃,做鬼脸,盲女不觉,众人笑着远去。杨志掏出银子给了盲女。郭载之:老子悠闲自在过了二十年,忽然间多了个大保姆,真是烦人。往回转对面过来一小和尚撞在郭载之身上,郭载之与众人打小和尚,小和尚逃)
张二牛:这些贼秃,看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庄丁甲:小官人不是要寻和尚们的晦气吗?今日左右闲着无事,不如上山去大闹一场。
郭载之:就你们几个,上去只怕没两个回合就让拔树的那和尚给捏死了,老子丢不起这人。
佘师爷(小声):小官人不用愁,咱们不还有一员猛将吗?(指杨志)。让他和那个恶和尚比划比划谁厉害,来个狗咬狗,谁咬着谁了咱看着也高兴。
郭载之:转头,往城西走。
(早上,众人练武,鲁达练了几下,停住,坐在一旁发呆。智清上)
智清:师兄为何不练了?
鲁达:师兄来的真好,我正要讲教。
智清:请教不敢,但请直言。
鲁达:我入寺也半年了,虽然在内功修炼倒有些小成,在招式和意境上不见有什么大的突破,却不知哪里不妥,又苦无人指点,只怕这样练下去,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结果,难臻一流之境。倒还不如看看别人练功。
智清:有见地,学而不思则惘,师弟这样学学想想,倒是个好办法,你看了这半日,有什么结果没有。
鲁达:倒是有些想法,说出来只怕师兄笑话。
智清:但说无烦。
鲁达:我学了这些日了佛法,今日才忽然发觉这寺院、殿堂、佛像、袈裟、木鱼,都透着一些佛意,让人一见便不禁有出世之感。这时再看寺中武功,才忽然发现其倒与佛法隐然相合,佛法与武功一文一武却同出一宗,若想真真领悟到寺里武功的精髓,必然要先学好佛法。
智清:师弟果然聪明,我想通这道理想了有半年,师弟一早上便想通了。当年我上武当山学太极拳之时,学了半年仍只学了些皮毛学。后来无意读起了太极经,才发现太极经与与太极拳一般,讲的是阴阳共存,生生不息,而太极拳也讲劲成浑圆,式断意不断,这才真正明白了太极的精要。
鲁达:原来师兄早就想到,看来我是问对人了,只是这寺中武功与我格格不入,大相径庭。我出招时务求制敌,而寺中武功则是多求自保,我出手时不计后果,一往无前,寺里武功却是先求立于不败之地,全身而退,我出招时但求威猛无俦,寺里武功却是平淡柔和,处处都与自己所习相反,我相把寺里武功取为已用,却始终是囫囵吞枣,不能运用自如。
智清:我刚学了太极,处处相的是太极,太极请百炼成钢而化为指柔。这有相克必有相生,两门武功互有不足和盈余,必然也会会互益互补,若是能将二者合而为一,取其之长补己之短岂不更好。
鲁达:谢师兄指点。
智清:若我所料不错,你必是长年征战沙场,出手之间便染上一股煞气,必须以佛法来化解,而寺中功夫不仅能补你的不足,而且还能使你以前的武功更加醇厚。
鲁达(笑):名门子弟,果然有些门道。
(智清下。鲁达练功。于是也细细揣摸其诀,比划着练了起来。)
智新:师弟别练了,该吃早饭了。
鲁达:师兄先去,我随后就到。
(金月与兰心提着篮子上山来)
(智净到了练功场,看看头上的太阳,又看看鲁达,上前)
智净:师兄还没去吃早饭吗?
鲁达(停下):瞧我一练起来,倒忘了时辰了。经你这一说,还真觉着又渴又饿。
智净:师兄还是去吃些饭吧,不吃饭哪能受不了。
鲁达:该吃了,只是身上乏得很,且先歇一会儿。
(鲁达在阴凉处找了一石凳坐下来)
智无:智深师弟,相烦去打碗水来,给大伙解解渴,智净你也去。
(鲁达想: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支使差遣我。坐着没动。智净提起桶,鲁达看看了,跟着智净一起来。)
智净:师兄休恼,咱们都是在此挂搭,只好任由正式僧人驱使了。
鲁达:不瞒你说,入寺这半年来我一是修法,二来练武,早就忘了什么正式挂搭这回事,莫非这寺里什么挂搭正式还如此分得清楚?
智净:正是,要不为何这里十来个兄弟,他却单单支使咱俩。
(鲁达与智净舀水,金月从屋外走过,金月看见鲁达,停了一下走开。鲁达转身时,看见金月一个人影闪过。)
兰心:看见什么了?
金月:这个和尚好生熟悉,但象在哪里见过一般。
兰心:那为何不进去瞧瞧?
金月:不用了,天下长得象的人多得是,未必就是他,再者他也不可能到这里来。
(鲁达放下桶走到门外,四处看看,空无一人,走回来)
(智净与智净提着水到了练功场,众人一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鲁达在一边看。)
智净:师兄看到了吧,我们打来的水自己倒喝不上。
鲁达:三个和尚没水吃,这也正常。
(智无喝了一碗,抹嘴,回头看见鲁达,走来)
智无:刚才我看师弟打拳时凝重沉稳,颇有名家风范,不知出家以前所操何业?
(鲁达想:坏了,自己打死郑关西后亡命天涯,近日也渐渐淡忘了这事,刚才拳打的高兴,便露了本来身手,看来自己还是韬光掩晦为好。)
鲁达:在下闲时舞刀弄棒,只图强身健体,除灾去病,让师兄见笑了。再说既已出家,脱离俗世,现在也是空,又何来的以前。
智无:前日见师弟力拔大树,以为你只是天生神力,谁想拳法也精妙如斯,果是真人不露相。
智空:智深师弟当然好功夫,你看看这身肌肉便知。(绕着鲁达走了一圈,拍了拍鲁达的肩膀,又在鲁达屁股上狠捏一把,转身对鲁达:师弟身体好壮,哪日还俗,谁家女儿要嫁给你真是福气。说完又掩口一笑。)
鲁达:师兄取笑了,你我都是出家之人,又怎能有妻子之念?人间私语,天闻若雷,在寺里说此话只怕亵渎神灵,菩萨降罪,这等玩笑实是开不得。
(抢水喝的人都散了开,桶干见底了,倒在地上,众人拍着肚子离去,用过的碗扔了一地)
智无:你看看你们光顾着自已驴饮,喝完了连碗也不收拾,把打水人倒忘了,可知饮水思源?
智空:师弟休怪。只是还有些师兄弟没有吃上水,倒烦你再去打一桶来,别给这些没良心的东西的吃便是了。
(鲁达:我打了一桶也就够意思了,你若是有半点良心,也该去提上一桶,见我好说话便又来差遣我,我鲁达虽不怕累,但也不是好欺之人,你打我的主意可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智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倒不如师弟连些碗你也一块捎着收拾了,做个十全的好人。
(鲁达转身走开,握紧拳头。智空讪讪站在原地,面色变难看,握紧拳头)
(张二牛与佘师爷到了寺门口,停下。后头两人抬着椅子,郭载之走在一群庄客中,杨志远远跟着。)
(金月与兰心出寺,被众人拦住,知客上前劝阻,被打。周围僧人跑过来,群欧)
(寺里。知客撞撞跌跌跑了进来:不好啦,大事不好啦,要出人命啦。)
智空(上去打知客几个嘴巴):站住!你这孽障,说了多少次不让你大呼小叫,你就是不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师兄?你入寺才几天就敢不听话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智无:此处是佛门静地,你却大吵大嚷,哪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惊扰众僧事小,冲撞了萨你真该死了。
智空:你这狗东西,刚才急得火烧眉毛,这会怎么又哑巴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再不说便掌嘴了。
知客:禀众位师兄,寺外有一伙人闹事,这些人凶得紧,已打伤了几名我寺师兄。
智无:托菩萨的福,我道场创立至今已有百年之久,也倒还没给人拆了庙门。别说我寺有僧众八百余人,当是众武僧放在这,也没人敢轻捋其须,在此放肆,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所为何事,你慢慢说来。
知客:闹事的人是半年前与智深师兄竞聘比试的那个张二牛,和他一起来的一伙人全是郭家的庄客,这伙人来势汹汹,我等抵挡不住,忙回来请众武僧师兄帮忙处理。
(智无想:张二牛以前比试之时,众人也见识过他的武功,这家伙脚阔体胖,力大如牛,脚腿也麻利,又出身市井,心黑手辣,其功夫虽不雅观但颇实用,一般两三个壮汉也近他不得,看来还不能急着出手。)
智无:你可已去告知各位长老?
知客:各长老今日皆到清凉寺说法去了,等到回来只怕天黑了,眼前之事还请师兄定夺。
智无:这张二牛在我寺竞聘未果,这次上山虽不知其因由,多多少少难免有挟私之嫌,依我之见,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智深师弟你去了结这事最为恰当。师弟入寺门已近一年,众人皆知你武艺非凡,今日去打发了这张二牛,一来为寺立功,二来也让众人见识见识师兄真功夫,不知师弟认为如何?
智净:是呀,智无师兄说的对,智深师兄武功高强,你立了此功,没准各长老一高兴,让你做了寺里武僧堂堂主也未可知。
(众人面色都是大变。鲁达本要出去,看着众人脸色,又停下脚步)
智空客僧:外头怎么好好的便打起来了?
知客:张二牛一伙人不知所为何事,一大早就上山来在寺门口转悠。到了中午有位女施主来寺里上香,被这伙人给瞧见了,非要揭开女施主的面纱瞧瞧不可,守门僧看不过去,劝了几句,这几人便大打出手,口里还不停叫骂,听其意倒象是说寺里护内,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智空:这位女施主什么打扮,长相如何,以前可曾见过?
知客:这位施主身着红衣,轻纱蒙面看不清容容貌,小的也不敢看,不过倒好象前些日子来过。
智空:女施主休怕,我来救你。(智无窜了出去,众武僧也纷纷都跑了出去。鲁达笑)
智无:智空师弟救人心切,让师弟见笑。张二牛这帮恶人倒也不宜对付,我出去照应着点。
(寺门外尘土飞扬,智空与张二牛二人斗得正紧。其它庄客和僧人都在一旁观战。杨志站在远处。两僧人各捂一只眼,满身灰土,一人捂着个脑袋,鲜血从指缝渗出,。郭载之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椅上,佘师爷围在椅后。智空打拳如女子。鲁达笑)
智净:师兄可是在笑智净师兄。
鲁达:我是看着这二人一动一静,一刚一柔,倒有些意思。张二又黑又胖,出拳一板一眼,却老是慢上半拍,打了十来拳也没挨着智空衣脚,哪似二人在文殊菩萨道场打架,倒似现成一出猪八戒高老庄抢亲。
智净:不知智空师兄从哪学来了一套拳法,招式优美,出手轻柔,便如美女绣花,大家都称其为‘美女拳’。
鲁达:好一个美女拳。智空师兄平时似个娇弱女子,这时打起拳来比女子更娇滴滴,你看他出掌如织锦,踢脚似踏花,尽显妩媚韵致。
智净:师兄以为这两人谁更厉害些?
鲁达:智空平时不肯用功,有招无力,但在寺中多年习武,脚法倒轻快得多,对付别人不行,对付张二牛倒还可以。两人一个是力大招凶,一个是步法轻巧,我看这两人半斤八两,难分高下,也算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了。
智净:是呀张二牛固然打不到智空师兄,智空师兄也不敢过分紧逼,偶尔打中张二牛一拳两脚,张二牛皮厚肉粗,也无关痛痒。这二人倒有好看的。
鲁达:不过这两人打不了多长时间了。智空整日练拳不练功,比划招式还行,时间一长难免,体力不支。张二牛整日打打杀杀,又挨了几下,自然是凶性大发,越斗越勇,过不了多会,智空师兄只怕要败下阵来。
智净:师兄不上去救他一把吗?
鲁达:众人只为英雄救美,我企能坏人好事儿?想救他的人多着了,我们且静观其变。
(鲁达看见远处的杨志,杨志也向这边看来,二人对望)
智净:师兄说的不错,你看智空现在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今日只怕这英雄救不了美,还要把英雄也给搭进去。
(智空挨了一脚,众武僧上来救人,众庄丁一拥而上,群欧。智净要加入战斗,鲁达拉住)
鲁达:师弟不用动手。寺里众武僧本武功高于这群恶徒,只是众武僧出家之人,但求防身而不求伤人,也更不想把事闹大,为停战而战,出手便有三分留情。你再看看别人不说,便是智无师兄便没有出全力。
智净:果然是,我看他好象还在幸灾乐祸,看来他也对智空不满,想让他吃点苦头。
(另一头。)
佘师爷:咱们今天是来找和尚们的晦气,别闹太大了,只怕回去不好向老员外交差。
郭载之:没关系,不给和尚们点厉害,他们哪里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场地中。智空与人打斗,想:给他点苦头吃吃,然后我再出手相救,让他感恩于我。再者我且先以逸待劳,等到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我再出手一击,力挽狂澜,好教大家都知道我武艺高超,也给以后争武僧首领一职加了砝码)
(鲁达看见树后的金月和兰心。金月轻纱蒙面。鲁达呆住,想:难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相象之人,莫非这便是月儿?这究竟是真是幻?金月转过身来,看见鲁达身子微微一颤)
(众人惊呼,鲁达回过神来。张二牛掏出了随身剔骨尖刀,对智空一阵猛砍。众师兄弟上来援手,却被与张二牛随行而来的人给截了下来打成一团。智无一笑,打倒身边两人,便飞身去救智空,不想旁边又冒出两个庄客,掏出凶器,对智无一阵死缠烂打)
(张二牛将智空踢倒在地,举起尖刀,便往智空腹部插落。)
郭载之:刀下留情。
(张二牛刀子插下。鲁达一把抓住张二牛后腰,张二牛使出千斤坠,鲁达一把将张二牛扔远。张二牛身子在空中打了个筋斗才落了下来,扑通跪了下来。众庄客亮出凶器,向鲁达涌来。鲁达随手打退几人,瞅见郭载之在那指手划脚。鲁达飞起跃过众人头顶,落在郭载之身边,伸出右手便向郭载之当胸抓去。郭载之椅子翻倒。鲁达正要抓住郭载之,杨志出手,与鲁达打在一起。)
(杨志想:想不到这群和尚之中,竟也有这样的高手。鲁达想:想不到这群走狗里头,也有这样的人物。二人罢斗,拱手答礼。)
杨志:兄台拳法精妙,在下佩服的紧,以兄台之身手,本应杀敌报国,却不知为何深山隐居,出家为僧?
鲁达(哈哈一笑):兄台武艺高超,在下佩服的紧,真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上如此高手,兄台本是大将之才,却不知为何埋名市井,奴仆事人?
(杨志怒,准备出手,鲁达摆出架势。杨志摇头,汉气,慢慢收手回去,独自转身下山。鲁达准备叫住杨志,却未出口。)
(郭载之招呼众喽啰下山。两人抬着椅子下山,鲁达哈哈大笑。众僧这时都向鲁达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鲁达走出人群,向金月在的那棵柳树下看去,树下已经没人。鲁达站在原来向远处望,怅然若失)
(智无扶起智空,问:师弟没事吧?智空不说话,走向鲁达)
智空:谢智深师弟今日出手相救。还想再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鲁达:举手这劳,何足挂齿,倒是师兄见义勇为,舍身救人,这才值得众师兄弟学习。
(智空怒,转身走。智无跟上。鲁达仍在原地观望远处。)
(鲁达想,我若是就这样追去了,只怕人说长道短。再说进香的也未必就是金姑娘,若是再认错了人,只怕让人笑话了。智净过来拉着鲁达一起回寺,鲁达随众人回)
(智空站在寺外。智无上前)
智无:这小子平时看着挺老实,想不到如此工于心计,真让人害怕。
智空:不知师兄所指何人?
智无:你真没看出来?
智空:还请师兄明示。
智无:自然是咱们的好师弟,你的救命恩人智深了。
智空:若不是智深师兄,我这时只怕已在见佛祖的路上了,智深师弟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敢闻恩人之过。
智无:师弟你让智深给暗算了,却还替他说话,我看你再如此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被人卖了还与人数银子。
智空:不知师兄此话何解?
智无:你竟然没看出来?实话说与你罢,今天你我皆被人耍了。我先问你,你我与那帮恶贼苦战之时候,智深在哪里?
智空:我那儿正打得乱七八糟,又如何知他在哪里。
智无:师弟救人心切,与劲敌苦战,自然不知道周围的事,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你我苦战之时,这智深却在一旁与知客说笑,后来又盯着那位女施主入迷,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智空:师兄说笑了,我等众人平时说起女子,智深总是避而远之,毫无兴趣,也从未见过他哪次偷看过女施主,便是这次也是众人先跑出寺来,他才慢吞吞后到,又何会盯着女施主不放。
智空: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没瞅见智深刚才那魂不守舍的样,哪象一个出家人,我都替他脸红,我等平时谈及女子时也是遮遮掩掩,智深师弟却恨不得吃了这女施主,那种眼神实在可怖。
智空:那日砍柴时他确定出过神,不过也不致象师兄说的这般不堪吧?
智无:这上有菩萨,下有众人,我又怎敢胡说,不信你再去问问寺里的其它师兄弟。也罢,我再问你,要是智深有心帮你,为何早不出手,却要在你被打倒之后才出手?
智空:这----也许是事出突然。人信你去问问别人。
智无:什么事出突然,绝对早已预谋。其它我早就看出来,自从智深入寺以后便处处与我等作对,我想着他是小师弟便不与他计较让着他,不想这倒惯得他无法无天了。他这次故意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显然是存心整你,然后再出手相救让你感恩于他。也罢,此且不提,你以为张二牛与智深相比,武功孰高孰低?
智空:当然是智深师弟高,这大家都已看得出来,师兄为何有此问?
智无:你以为张二牛武功如何?
智空不:此人虽没什么套路,却有一股蛮劲,并且出招狠辣,也不好对付的。
智无又:那好,我再问你,你的武功也算不错了,还差点着了张二牛的道,要是说说有人能在一招间将张二牛制服,你相信吗?
智空:这……
智无:你我都本性善良,又怎知人心奸诈。你想想,智深为什么一开始不肯上场却让你我众兄弟去拼命?就是因为他不知张二牛深浅,让你作探路石,替他打头阵,自己在一旁看张二牛武功中的漏洞。
智空:智深师弟不是这种人吧?
智无:你与张二牛打斗甚久,张二牛那两下子,智深早已看出其破绽,再者你武功也非泛泛,与你一番打斗,张二牛早已是强弩之末,便是一个普通人也打得倒他,智深只是捡了个现成便宜罢了。
(智空沉默,握紧拳头)
智无: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看到你久攻不下,他却能一招制敌,显了这厮能耐,二来要在女施主面前丢你的人,更可恶之处在于他让你对也心存感激,你这人却是太老实,要不为何老是吃亏。
智空:原来如此,我这便去找他理认,果真如此我决不会放过他。
智无:师弟息怒,我这人直心直口快,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至于智深师弟是不是如此想就不知道了,这次我也是就事论事罢了,你若是去理论,倒似我挑拨咱们兄弟不和,别人也会说在背后说你忘恩负义,以怨报德。我无非也是提醒你留个心,古人云勿媚君子,勿仇小人,这种人避开便是了,你我正人君子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智空:师兄休要劝我,我倒也知轻重缓急,这次吃个哑巴亏便算了,竖子如此可恶,有朝一日他犯到我手里,再者我让他死的更难看。
(鲁达一个人在层里出神,智新进)
智新:师弟今日好风光,一招制敌,郭载之一伙灰溜溜下山去了。
鲁达:份内之事,举手之劳。师兄不要再提了。
智新:好个举手之劳。众人苦战不下,你却是举手之劳,莫非你觉着众人拼命打斗也不如你的举手一下?
鲁达:师兄为何这样说?这不是要害我吗?
智新:你我不这样想,别人却未必不这样想呀。
鲁达:师兄此话何解?
智新:你没看到你说完这话后智空的脸色吗?
鲁达: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当时他神色怪怪的,倒好象还挺恼的。
智新:是呀,你说他是是舍身相救,这舍身二字用得实在妙,不正是说他好色不要命吗?再者他拼尽九牛二虎之力,差点一命呜呼,你却说是举手之劳便打败了张二牛,不正是说他武艺低微吗?
鲁达:我也是一番客套话,哪能想得到许多。
智新:其实智空心里怎么想的,我与他同门多年,只怕比你更清楚。此时心中又羞又恼之情,实非众人所能想到。多年来看在他姐夫的面上,师兄弟间切磋武艺,众人都让着智空三分,没人跟他当真,更有些人有求于他,便故让他打倒,哄他高兴,因此智空渐渐自大,以为自己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今日本想在众人面前大显身手,却被一个庄客打倒,心中羞愧之情可想而知。而出手相救他的却是一个平时与他不太和睦、自己也从来看不上眼的外来挂搭僧人,心下又该是多别扭。
鲁达:由着他想去吧,便是他怎么想,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再者他便是有意见,也不至于害我吧。
智新:师弟还记得东郭先生和蛇吧?你还是小心了,便是智空念你有救命之恩饶了你,智无也不肯放过你,必然会扇风点火,扰乱事非。
鲁达:这里又关他什么事了。
智新:开始时智无不肯出的,想做个便宜好人你也看到了,哪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出好戏让你给唱了主角,风头尽被你抢尽,不除了你迟早是祸害。
鲁达:我入寺不到半年,对师兄弟又都客客气气的,我又招谁惹谁了,无缘无故树了这么多敌人。
智新: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谁教你有一身好武功。其实说来话长,还记得刚才智净说起武僧堂主持一事时众人脸色大变吗?
鲁达:是呀,这武僧堂主持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众人反应如此过激?
智新:武僧堂一直由晦明代管,寺里早就想要设这武僧堂主一职,只是一时人选未定,为了这武僧堂主持一职,众武僧早已明争暗斗乱成一团。自众你入寺之后,很受晦明长老器重,你武功又好,又懂佛法,这位子给了谁也罢,给了你却是万万不能。
鲁达: 这又是如何?
智新:众人都入寺多少年了,有的人一辈子也就要在寺里呆下去了,你才来了没几天天,又是一个挂搭僧人,众人心里哪能平衡?因此总嫉着你,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在暗处想着法与你为难。智净一语道破天机,却犯了众人的大忌。
鲁达:原来如此,看来我以后倒要小心行事儿了。
(下山路上,众人垂手而得。张二牛走到最后,与杨志走在一起。)
张二牛:杨教头,你觉着我的千斤坠练得如何?
杨志:还行呀,一般的两三个小伙子绝对扳不动你。
张二牛:是呀,和最得意的也就是这一手了,没想到刚才被这和尚一把扔上了天,半点功夫也使不出来,真是邪门。
杨志:这和尚看似简单的一抓,其实这一抓是正宗的五台龙爪手,用的是内家功夫,一抓首先是封住了你的经脉,任你有多大力气也使不出来。
张二牛:难怪我觉着软绵绵的有力气使不上,现在身上还觉着不对劲。
杨志:其实这和尚只是想给你个下马威,怕你以后再生事端,并不是真的要对你如何,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现在你哪能站在这里与我如话。
张二牛:想不到这一个破庙里还有这么个恶和尚,教头可知道他的来路?
杨志:没看出来,我刚才与他过了几招,差点吃了亏。哪日有机会了倒要跟他比试比试。
(智新出。鲁达躺在床上,想:这个红衣女子究竟人是不是金月?若不是金月,为何感觉如此亲切?若果是金月,却又为何不辞而别?智净悄悄进,看看外头,关门)
鲁达:师弟怎么了拉,有什么事叫你这般鬼鬼祟祟小心。
(智净不答,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轻声,笑嘻嘻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交于鲁达。鲁达接过,纸折叠两头尖尖,宛如一弯新月。)
智净:今白日里你们众人在那儿打斗,我不会武艺,躲在一旁,却被那位那位女施主叫了过去,向我要了笔墨,不知写了什么东西,要我没人时交于你本人。
(鲁达张开信,纸上写着小诗:后果前因总为缘,山回路转不君见。桥边花落路上尘,头上莺啭空留恋。鲁到将纸翻过来,却见纸后左下角写着一个晶)
智净:这是什么意思呀莫名其妙的?定是这位女施主闺名里有一个晶字,不过也奇怪,落款到了纸后,想必是她今日见你武功高强,有心答谢你相助之恩,至于这诗……嘻嘻,我就不懂了。
鲁达:这位女施主莫非认识你吗,为何将这封信交于你?
智净:每次有女客来寺里进香,众位师兄弟都抢去一睹为快,独你不闻不问。这位女施主常来寺里许愿祈福,因此不单是我,大家都认识,。听人说他好象是求菩萨保佑一个什么恩公有一次下大雨不停,误了下山时间,我曾给她送过斋饭吃,因此认得。
鲁达:除了这张纸,这位女施主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智净:没有别的,只是要你好好去参此谒,你若猜不透便是钝根——对了师兄,你平时不是很少谈女子的事吗,怎么今儿个这么热心,莫非对此女动心了吗?
鲁达:休要胡说。
(金月与兰心在屋里)
兰心:你说那个和尚是不是你说的恩公呀?
金月:说了好几回了,我也不敢肯定。
兰心:上去认一认不就得了。
金月:我与一个和尚搭话,认错了岂不丢死人了。
兰心: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没头没脑写几句诗,他便知道是你。
金月:若真的是他,他自然知道,若不是他,错过了也就无所谓了。
(晦明屋里。晦明正在坐禅,鲁达进。)
鲁达:弟了参见师父。
晦通:智深,为师问你出家为何?。
鲁达:出家为了远离喧嚣,清心寡欲,少生烦恼,无灾无病,于晨钟暮鼓之间,求得真正安宁,先度已,后济世,功德圆满之时,得成大道。
长老点头:心静而慧生,心魔不除,难成大道。出家之人本应无情无欲,无忧无患,你却为何近日荼饭不思,功课不做,坐卧不宁?
鲁达(跪):弟子有一事不明,以致近来神游物外,终日忧思,甚至放纵情思,不能自制,还请长老点化。
长老:你且勿有愧,饮食男女,大欲存焉,修行之人难免有私心杂念,若无杂念,何须修行?你有何疑惑,但说无烦。
鲁达:弟子从入寺以来,苦持修行之念,敬业谨慎,但求能成正果,也自以为颇有进益,却为何一有外因,内心便不能自持,便如苍海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
晦明(哈哈一笑,拿起身边筐里一枚红枣放在掌心):你看我手中何物?
鲁达:一枚红枣。
晦明(左手紧握):那你说我的左手里又有什么?
鲁达:弟子不知。
晦明(哈哈一笑,松开了左手):无非也是红枣一枚罢了。一样同是红枣,不同者一手之隔,却又为何见此而不见彼?
(鲁达茫然)
晦明:俗人观物,以肉眼相看,故为外物所蔽而不知其本。而佛以心观物,故能透其表而观其里。何为有,何为无?无为有处有还无,你可明白?
鲁达:不知弟子解的对不对。弟子近来专心佛学而无其它杂念,并非是杂念已消,而是潜在心中某处。弟子所以以为杂念全无,只是因为为外物所蔽而不见罢了。如今有外物所感,方始显露,故弟子能见,不知是否?
晦明:你心有灵犀,一点即通,真是可喜,须知人心如海,层层而不知其深,一点灵妙真性终为外物所蔽,修行如大浪淘沙,吹尽狂沙始到金。修行有六贼:色、声、味、香、触、意,却不知你是因何而苦?
鲁达:弟子苦情。世人为情生为情死,佛家却视情为孽,这是为何?
晦明:元好问词中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这一问问出了红尘千百年共同的疑问,至今无人能答。佛以为伤人身体迷人心智者皆为魔,故有‘情魔’之说。毒蛇猛兽伤人,人避而远之,情之为物,却极尽迷幻之本能,人自己甘入瓮,陷之而不能自持,陷之欲深,痛之愈切,此时情方现其狰狞本性,凭你是钢铁硬汉,也是生不如死。西楚霸王一世英豪,杀人百万,却为一虞姬之亡而投乌江。人为情所伤,如飞蛾投火,心甘情愿而不自知,剑不伤人情伤人,情之伤人,更甚毒蛇猛兽,修行者自应避之。
鲁达:凡人为情所困,必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于是佛家便要修行者做到‘帘密厌看花并蒂,楼高怕见燕双栖’。弟子以为或厌或怕,总是心已为其所动,切不可取,请问长老,如何才能除灭六贼,做到六根清静,除却情魔?
晦明:要除六贼,便要固其根本,根本既固,杂念不生。佛家修行讲眼、耳、鼻、舌、身、意。除‘情’贼须得从‘意’起,然除却情魔又谈何容易。出家之人须挥慧剑,斩情丝,却不知情之为物,与体共存,体生情存,体灭情方了,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便是佛祖也不能无情。佛若无情,却又为何历尽千难万劫化身千亿而普渡众生,大智大慧者,只不为情所困罢了。
鲁达:弟子心仪大道,却又不能割舍儿女之情,正处两难之际,求长老示知弟子应如何做,方能不为情所困。
晦明:我观你命中驳杂,但终能成大道。佛讲因缘,冥冥中既已安排情缘,便躲也躲不过。佛又讲随缘,如要强求克制,方落下乘,若强要一个人去绝情,又怎能从根本将其断绝?若不知情为何物,又怎能堪破?以理性而压感情,本是逆天而行,又有几人能做到,却也是治其标而不治其本。
鲁达:那弟子又当如何?莫非任由情丝放纵?
晦明:非是任由放纵,而是欲擒故纵。你若不为情苦,又怎知情之苦人。踏平坎坷成大道,也只有情痴之人方能看透情亦是幻,只是勿要迷失本性,经历情劫后他日回头是岸,方是正途。济公活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便是如此。正所谓不是冤不这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情到深处情转无,索把前生恩爱勾。
鲁达:这些话虽然丝丝合情,句句在理,这结论却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竟然有要和尚去谈情说爱的,也不知长老真的佛理精深,还是老糊涂了?
鲁达走在山路上。
(鲁达看见一座石桥,走上桥,停步展望,不远处松林之中,露出一点杏红罗衫。鲁达走到林中,金月转过来。二人四目相对,鲁达欲要开口,又停住。
金月(下跪):谢恩公两次仗义相救,金月深感大恩却无以为报,在此见过。
鲁达:月……金姑娘不可如此,岂不折杀我也,快快请起,仗义出手本是我份内之事,姑娘请勿提起。鲁达本想称其为月牙,却又觉不妥,便改口为金姑娘。
(二人走向一片柳林深处,在一块大石坐了下。
金月:前日我留下的谒语,想必恩公是参透了,否则也不会如约前来。
鲁达:金姑娘既有咏絮之才,能出口成谒,鲁某若是不附庸风雅,倒是大煞风景了。‘后果前因总为缘,山回路转不君见。桥边花落路上尘,头上莺啭空留恋桥头花落路上尘,头上明月水中浅。’取各句前四字,便是‘后山桥头’,页后写一晶字,其意指三日之后,请问此解可有差池?。
金月:前日事出突然,小女想不到恩公会出家为僧,心中不敢肯定,故不敢贸然相认,后来向智净小师父细细打听,听其表述才想应该是恩公,又怕认错了让人见笑,才出此下策,望恩公莫怪。
鲁达:你打的好谜,若是我未能猜到,你岂不要在这白等一天?
金月:咱们当年在延安府时,每日不就是弹琴唱词,作诗猜谜吗?若果真是你,又岂有猜不到之理?我也借机试探是否果真是你,若是别人,猜不到也无所谓了。
(两人对视一笑)
金月:哎,世事变化无常,真想不到以前一起常作这些小把戏,几年后倒用在了咱们的想认之时。自从渭州一别到了这雁门县,固然无心情再打什么哑谜,身边却连个会猜谜的人也没有了。
鲁达:城里离文殊道场有三十余里,金姑娘却如何到这寺里来了?
金月:说来话长。我父女渭州出来后一直打听恩公消息,上次家父见到恩公,才知恩公竟将郑屠打死,流落街头,我父女心中更是惶恐,总挂念恩公吃官司否,想哪日能碰见恩公报答大恩。听说这五台文殊菩萨颇是灵验,家父便教我常到寺中来为恩公祈福禳灾,求菩萨保佑他日能再见恩公。这次不期遇上郭载之一伙人——也天幸如此,否则也不能与恩公相见,看来倒是菩萨显灵了。对了恩公,上次你到我家酒肆,却为何不多住几日,甚至不等我回来,便匆匆而别,是小女子得罪了恩公,恩公不愿相见,还是——还是怕我回来吃了你不成?
(鲁达沉思,画面回放。
金老:小老已在江湖上行走了十来年,每日客来客往,已是阅人无数。你们年轻人心里如何想的,小老心里也明白。他日我若是一命归西,此店和小女便交于恩公照管了。月牙待会回来要是知道恩公留下,必会是十分欢喜。)
(金月看见鲁达盯着自己看,羞红脸转过去。鲁达已醒过来。)
鲁达:金姑娘现在还唱歌吗?
金月:唱歌末技,为人所贱,不得以而为之,当年我在延安府与客人以歌助兴,只是想挣些盘缠回乡,小女子声音呕哑嘲哳,倒为恩公见笑。
鲁达听了:金姑娘此言差矣,想必你早已不记得,我们初次相见时,你唱的是一首《连昌宫词》:‘望仙楼上擎巨烛,玉栏朱漆太真舞。夜半月高风清和,力士传呼觅念奴。飞上九天歌一曲,女儿红姿娇何如。’ 尤其是一句‘女儿红姿娇何如’,当年你唱得珠圆玉润,余音绕心,经年不绝,连我这本不识音律之人也深受感染。
金月听了这些,捂着脸笑:是吗,奇怪我竟然一点印象也无,想不到恩公记得如此清楚。
鲁达:当然清楚了。这也是我第一次为歌声所迷,以后日日去听你歌唱。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日情景和你的歌声,烛影摇红中之中,你悠悠而歌,翩翩而舞,那情那景,真不知何日再能相逢。
金月:歌逢盛世而盛,当年唐玄宗在望仙楼大宴士民,一片喧哗之声无法弹压,这时高力士喊道:‘念奴欲上来唱歌一曲,请大家稍静片刻。’这时台下万千士民立刻悄无声息。想当年的念奴姑娘,当凭一曲清歌,便超过了帝王之威,教万民倾心。
鲁达:由此也可知歌舞非轻薄之物,当年的念奴姑娘不知迷倒了多男男女女,又有多少人将其视为心中偶像,梦里情人,说完笑了,便是金姑娘你,当年不也有歌迷无数吗?
金月:你当时不会也迷上了吧?说完笑着转过脸去。
(两人对望,又都转过去。)
鲁达:开元盛世之时,念奴,李谟,贺怀智,公孙大娘、李龟年,或歌或舞,或词或曲,又有哪一个不是惊绝一时,若姑娘早生几年,只怕与他们也并列了。
金月:国治则艺兴,国乱而艺衰。到了武宗会昌年间,经过安史大乱,此时歌舞已成贵族豪绅醉生梦死寄情之物,歌手更成了替罪之羊,杜牧有诗:‘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好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啊。
鲁达:这却是杜牧不对了,天下兴亡本是男儿之事,若是要一个女子也去忧国忧民,还要我们这些男儿干什么。
金月:不说这些了,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吗?你们一班军官经常来我处喝酒,酒酐之际便要我出来作歌而合,钿头银篦,击节而碎,血色罗裙,翻酒而污,真是日日欢笑,夜夜笙歌,那时又是何等快活。
鲁达:是啊,那时我们一干人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心比山高,意比海豪,但知喝酒比剑,那知人间有不如意之事。
金月:你们一班人当中,众人都是海阔天空,长谈高论,独你沉默少语与众不同,我见你总是心意沉沉,却不知你所思何事,以为你不欣赏我之歌声,不敢上前讨扰。你也只有酒兴高涨之时,才肯出来舞剑与我相和一曲。想不到你平时温柔沉默,舞起剑来却是英气勃发,气吞山河,你我一歌一舞,剑气冷冷,歌声融融,又有多少人为你我狂呼喝采。小女好久未见恩公神技了,今日可否让小女一饱眼福?
(鲁达飞向空中,盘了几圈,落地之时,手中已多了一根四尺来长的柳枝。鲁达掐头去尾,剥去外皮,握在手中)
鲁达: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人生在世,酒乐及时。金姑娘,我辞别延安府一年整,忻州地僻,也是许久未闻仙音,还请今日不吝赐听,以明我耳。
金月(起身来,以脚踏歌):十年磨剑兮今发硎,今发硎兮试霜刃。霜刃欲试铲不平,铲不平兮发狂吟。
(鲁达舞剑,画面化为鲁达一身戎装舞剑。)
金月:丈夫兮处世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金月歌声落,鲁达手中木棍激射而出,插入了柳树树干之中。)
金月:恩公好功夫,柳木木干坚实,便是钉钉子也没有这样容易恩公一根松软的树枝竟然能穿过柳树,一掷竟有如此威力,真是惊人。
鲁达:是呀,我也想自己有这般力气,以前听人传说功夫练到一定境界,便是飞花摘叶也能伤人,总以为是人们误传,现在看来,确实不假。
金月:有了如此功夫,便是你一人也能挡百万雄兵,何愁建功立业,别说当个什么提辖,便封候拜将也是信手拈来,人生得意,莫过于此了。
鲁达;当年我以胸怀十万甲兵,建功立业如探囊取物,自信有一日会出人头地,不想会再流落在寺里修行,浑噩度日,但求一饱,身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候,想不到却也能练成绝世武艺,只是武艺成了又有何用!如此不僧不俗,真是确实天下也没有几人。
金月:恩公从来都是豪气干云,为何今日说出如此扫兴的话来?
鲁达:鲁某性情乖僻,一时失态,倒吓着姑娘了。
(二人重新坐好。鲁达看见金月脖劲之中细细一丝黄线,系着月形翡翠。鲁达想:若我是这块玉就好了,与金月不离不弃,相伴依依。)
金月(摘下来递于鲁达):想看吗?你看个够吧。这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确良东西。多年来我随身携带,便是家里蒙遭巨变,倾家荡产之时,我哪怕酒肆卖唱,也未肯将此玉卖掉。想娘留我这东西,必是要我坚如宝玉,莫迷失自己。此玉遇到恩公,也算是一缘,蒙恩公心爱,不如与你好了。
鲁达:男女授受不清,我又哪里敢要,除非……,
(鲁达将玉还与金月)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鲁达送金月下山)
金月:恩公以后不要再称小女‘金姑娘’长‘金姑娘’短了,让人听着别扭,以后就叫我月牙儿好了。
鲁达:如此甚好,不过你以后也休要再开口‘恩公’,闭口‘小女’,直呼鲁达其名便可便是。
金月:恩公既然如此吩咐,小女记着便了。
鲁达:金姑娘既然答应,鲁达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相视一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