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一)
电视文学剧本
萤火虫
编剧 冬至
第一集 周光复改名卓山
1 酉昌城内外 早春 日
远山峻岭中,解放军战士们荷枪实弹在急行军。战车隆隆,战马咴咴……
大路小路上,解放军战士高呼口号:“打到酉昌去!消灭胡宗南!解放酉昌人民!”……
酉昌城下,解放军炮火直射城内,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城内还击炮声稀稀落落……
解放军连长卓树屯趴在战壕里,兴奋地说:“看,城内炮火还击无力,他们要完蛋了!”
警卫员:“他们的顶头上司胡宗南、贺国光昨天晚上就坐飞机逃跑了,现在,酉昌城里是一些残兵败将在顶着……”
解放军炮弹排山倒海般倾向城里。
城内,穿着便装的国军团长勤务兵结实揹着团长儿子周光复,躲避着炸弹由东向西奔逃。
炸弹的硝烟里,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抱着头由西向东也在奔逃,白色丝巾飘在脑后。
结实看见女人大吃一惊:“夫人,你怎么还在城里?”
团长夫人沈潼惊惶地:“解放军围城了,跑不出去了……你们三天前就走了,怎么现在还在城里?儿子……我儿子还活着……”沈潼、周光复母子哭成一团。
结实:“三天前就出不了城了,我揹着小少爷四个城门都试了,都出不去,护卫我们出城的弟兄也都被打死了……”
一只狗从硝烟中蹿出,嘴里叼着一截残肢。
结实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狗向南跑去。结实忙不迭揹起小少爷拉上沈潼,跌跌撞撞跟着狗跑去。
城外,硝烟滚滚,写着酉昌二字的城门中弹轰隆隆垮塌。
卓树屯跃出战壕,大喊:“冲啊!”
解放军战士跳出战壕,冲进酉昌城。
2 天人山某岔路口 春天 日
枪炮声稀疏下来,大规模战斗已停止,战败的国民党官兵慌不择路逃出酉昌城。
人民解放军冲出酉昌城追赶溃逃的国民党部队。
(字幕:1950年初春,酉昌战役后,一支战败的国民党残余部队仓皇溃逃。)
大路上,逃难的各族群众和溃逃国军官兵混杂一起,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涌来。
国军团长周不群带着家眷边跑边问身边警卫排长:“咱们还有多少人?”
警卫排长声音喑哑:“原计划怎么也能打三个月,谁知道连三天都没撑住……咱们就这么完了……现在,一营、二营打没了,三营还有五十人在后面断后,共军追上来了……离咱们也就一里地远,说话就到……断后的那五十个弟兄……就是……就等于是在那里给咱们挡着,送死的……团长快拿主意吧……”
周团长妻子沈潼穿着旗袍跑路,旗袍下摆裹腿碍事。
团长瞪她一眼,说:“跑路怎么穿这衣服?”
沈潼:“撤退时换便装,慌乱中,不知谁把我准备的便服拿走了,找来找去,最后只剩这件旗袍了……”
团长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勤务兵结实立刻明白,放下背上揹的周光复,用匕首帮沈潼把旗袍紧收的下摆划开。旗袍下摆变成了四片布片,但跑起来不裹腿。
身后枪声越来越近,大家没命向前奔。
三岔路口,团长登高用望远镜观察:“后方共军马队越追越近。”他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命令:“所有人避开大路,进山!”
结实提醒:“团长,漫山遍野羊肠小道,汽车进不去,马队是能进山的!共军马队很厉害!”
团长:“你说怎么办?沿着大路跑下去,就等于送死!”
所有人跟着团长下了大路,往两山夹一沟里奔去。
路上怪石嶙峋,杂树丛生,勤务兵结实揹着小少爷周光复跑得气喘吁吁。
周团长突然回头厉声问:“就你一个了?”
结实上气不接下气:“就剩我一个了……共军来的太快,把城围得铁桶一样……护送小少爷出城那一个班的弟兄都被打死了,就剩我一个……我和小少爷没命地奔逃……在北门里碰上夫人的……多亏那只……那只冒险到城里找食……出城喂崽子的野狗……不然出不了城,早让共军抓住了……”
儿子周光复哭着:“我和妈妈……是从狗洞爬出城的……”(闪回:北城墙下,野狗叼着残肢钻出城去,结实拉着沈潼和周光复钻进狗洞……闪回结束。)
周团长长叹一口气。
沈潼从勤务兵背上接过五岁的儿子,说:“快让哥哥歇会,这一路多亏哥哥揹着你跑,不然,你早让乱军踩死了,谢谢哥哥。”
周光复立刻说:“谢谢哥哥。”
勤务兵结实到不好意思起来:“应该的,应该的。”
周团长瞭望四周,山峰陡峭,原始森林密布,两山之中一条沟通往深不可测的前方,沟道派生出的无数条小路如蜈蚣腿一样伸进遮天蔽日的丛林。
警卫排长跑过来:“报告团长,共军追兵已到了山口,最远离我们也就一里地了,团长快拿主意吧!”
周团长果断地下达命令:“避开沟道,走小路上山。”
警卫排长大吃一惊,赶忙提醒:“哎呀团长,这是天人山啊,我们从没进过天人山,这里高山险壑,原始森林密布,自古是兵家死地……再往前走,就进了黑森林,进得去,出不来呀!”
周团长仓皇地说:“我还不知道这是天人山,是兵家死地!要不我们怎么办?相距一里地,共军喘气的功夫就追上来了,我们枪里都没了子弹……没子弹的枪不如柴火棒!快,把活着的兄弟分散隐蔽进天人山,管它黑丛林白丛林,先躲过眼前这一劫,日后再做打算!”
警卫排长:“是。”向后下达命令:“三人一组,隐蔽进山。一个月后,如有活下来的到云南老茶树汇合。”
残兵败将立刻避开大路,怀着一丝幻想钻进危机四伏的天人山。
警卫排长在前,勤务兵结实断后,护卫周团长及妻儿撇下大路,沿密林掩蔽下的土路潜逃上山。
3 深山密林里 春天 日
两侧悬崖峭壁高耸对峙,崖顶上露出黑压压彝族装束的人影,用听不懂的彝语喊着什么,山顶插着一排惨白的人头桩。
警卫排长用身体挡住周团长,紧张地说:“人头桩!不好,彝族土匪,我们遇上土匪了!”
周团长:“什么人头桩?”
警卫排长:“少数民族佤族才立人头桩。但彝族土匪也设有人头桩,以此作为土匪的标志。人头桩就是土匪每杀一个人,就把其人头砍下来,挂到立着的杆子上,就叫人头桩。土匪的寨子门口和四周都戳满了这样的人头桩!”
沈潼恐惧地抱紧儿子。
周团长不屑地:“老子剿灭的这个土匪那个土匪各式各样的土匪多了,害怕他个彝族土匪!”
话音刚落,滚木礌石齐下,警卫排长把团长推到一边,勤务兵拽着沈潼和孩子躲到崖凹下。
滚木礌石从眼前落下。
周团长愤怒地向上挥动手枪:“老子我毙了你们!”但枪里没子弹,他沮丧地把枪扔石头上。
丛林里蹿出几个腰上围着土布的彝族群众,用手比划要枪。
警卫排长看周团长。
周团长:“给他,没子弹的枪只能当打狗棍。”
警卫排长把三支长枪扔给他们。彝族群众高兴地嗷嗷叫着手舞足蹈走了。
又一伙衣不蔽体手握棍棒的彝族群众挡住去路。
警卫排长:“已经把枪给你们了。”
一个彝人说:“他们不是我们,我们不是他们!他们是左家支的,我们是右家支的。”
周团长不耐烦地:“什么这个支那个支!”
警卫排长掏出几张钱票子,递过去,拦路人不要。
周团长:“爱要不要,别耽误时间,赶快通过此地。”
结实把长命锁从衬衣里翻出来,沈潼把戒指从手上褪下来,交给结实。
结实:“我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就这些了,都给你们,行了吧?”
拦路人接了东西,新奇地把玩着。
这伙人还没走远,又一伙揹弓箭火器的彝族人拦住去路,用听不懂的彝语喊着什么。
警卫排长:“你们有完没有?枪给你们了,东西给你们了,还要什么?”
周团长抬头望望崖上惨白的人头桩,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递给勤务兵,勤务兵给了这伙拦路的彝族人。
一个赤背光足披头散发的彝族男人接了,说:“可以换烟土。”领着人走了。
结实:“听说这里的男人不干活,就抽大烟。”
周团长:“真是愚昧啊。我们赶快离开此地!”
没走出几步,突然,不知从哪里跑出一群衣不蔽体的穷苦彝族娃子,喊着听不懂的彝族语言,扑上来就扒衣服。
周团长推开拉扯自己的妇女,把自己的斗篷扔给她,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家钻在斗篷下,擎着斗篷上了山。
周团长望着他们背影,长叹一声:“贫穷愚昧的地方,贫穷愚昧的人!”
勤务兵结实看着远处,突然惊骇万分地喊:“团长,你看,那里,那里……怎么了那里?”
山坡上,峡谷里,突然冒出了一些赤身露体的人。沈潼赶快抱着孩子背过身去。
一个浑身被剥得精光的士兵用树叶挡着下身跑过来:“快跑吧,这伙土匪专扒人衣服,连裤衩袜子都要……分散进山的弟兄都让土匪扒了……”
周团长:“你们怎么不跟他们打!”
士兵哭着:“枪里的子弹打光了,土匪有长矛、弯刀,十几个人按住我们一个人往下扒衣服,不让扒就用石头砸脑袋……这里的彝族土匪比共军还恶,当了俘虏共军还让穿衣服……”(回忆:几个彝族娃子按着一个士兵,先脱衣服,拽下裤子,扒鞋,再扒袜子,各自拿走;后上来的娃子追着仅有一条裤衩的士兵漫山跑,士兵被藤萝绊倒,娃子扑上去拽下他的裤衩套自己身上……回忆结束。)
周团长瞪了他一眼,脱下自己的军装扔给士兵。勤务兵结实赶快把自己的军装递给士兵,把团长的军装换回来。
士兵用衣服裹上腰,惶恐地说:“团长,分散突围根本出不去了,团长,可不敢往里走了,里面,有土匪,恶着去了,野人呀,根本不讲理。……”说完,向山外跑去。
周团长不屑地说:“野人?十几年前打日本鬼子,老子在缅甸,在野人山都杀出一条血路回国了。如今,在中国自己的土地上,老子还怕他几个野人!害怕几个野人土匪!”
勤务兵结实冲跑向山外的士兵背影喊:“回来,山外边有共军追兵!”
士兵打了个愣怔,还是跑走了。
一阵叫喊,十几个浑身一丝不挂的士兵拼命地跑过来,身后,几十个头顶天菩萨衣衫褴褛的彝族土匪追着,土造武器戳起如林。
周团长示意大家藏进乱树丛里。
很快,手无寸铁浑身赤裸的士兵被挥舞长矛弯刀的彝族土匪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身披兽皮毛毡的土匪头子命令:“看看,他们谁身上还有衣服……全扒下来。”
匪徒们立刻围着士兵们仔细搜查,一个匪徒扒下一个士兵脚上仅存的一支军袜子。一个匪徒拉开一个士兵用树叶挡着的下身。
匪徒报告:“啥都没了,都扒光了。”
土匪头子恼怒:“他妈的!衣服都让先下山的大家支人扒光了,没给我们剩一件……”他突然眼睛一亮,贪婪地大叫:“嘿嘿,没有衣服有人啊,我要人,把他们用铁丝穿起来,带回去当奴隶!”
一个明白奴隶意味着什么的国军士兵大叫着:“快跑,我们宁肯做共军的俘虏,也不能给土匪当牛马不如的奴隶!”
手无寸铁一丝不挂的国军士兵和披着兽皮挥舞着刀叉的彝族土匪搏斗起来,企图冲出包围圈逃生。
隐蔽在灌木丛中的周团长拎着树棍跳出去解救自己的士兵,警卫排长和勤务兵结实手持石头急忙跟上。
内外夹击,格斗肉搏,眼看受过军事训练的国军士兵就要冲出包围圈,头顶上突然落下滚木礌石,周团长倒在血泊中,警卫排长和勤务兵急忙去救护,又一个滚木礌石从天而降,周团长和警卫排长双双毙命,勤务兵踉跄着昏倒地上。
隐蔽在树丛中的沈潼看见自己丈夫倒地,惊愕地捂住嘴巴恸哭。
周光复忍不住叫出声:“爸爸——”
土匪头子:“哪里有声音?”
一个土匪四处打量,突然发现了不同于彝族服饰的美丽颜色:“那里,有衣服!”向树丛跑去。
沈潼拉上儿子就跑,没几步,母子摔倒,她急中生智,扯下脖子上的白色丝巾在突出的红石头楞上划过,割下一块布,蘸着胳臂上的血在布上写着:找解放军。(繁体字)
沈潼对儿子说:“光复,你父亲不该不听警卫排长的话,进入了军事死地。我们跑不掉了,妈妈很可能被抓去当奴隶,但是你不能当奴隶……”
光复:“什么是奴隶?”
沈潼:“没有人权,就是会说话的牲口。”
山下传来喊声:“在那里!”
沈潼哭着说:“光复,我的儿子,如果你能活着,就顺着我们来时走的路出山,千万别走小路,要走石头道,石头道是这里通往山外的路。上了大路,就找解放军,大路上有追赶我们的解放军追兵。”
光复:“咱们不是怕解放军吗?”
沈潼哭着说:“那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还太小,说了你也不懂。记住:解放军的人是文明社会的人,解放军里也没有奴隶,他们也不虐待小孩,解放军会搭救你……”
说完,她哭着从头上摘下一个发卡,把写着“找解放军”的半截丝巾别在儿子胸前。
光复:“妈妈,我们一起走。”
沈潼:“走不了了,那么多士兵叔叔都让土匪……记住,这块红赭石,日后,你若能活下来,就到这块红赭石这里找妈妈。我若活下来,一定会到红赭石这里等你,孩子,你记住了……到老,妈妈都会在这里等你!”
光复抱住妈妈哭:“我不走,我要和妈妈一块走……”
石缝树影中,土匪向红赭石方向爬来。
沈潼:“你活命去吧!”突然张望远处,说:“看,你爸爸来了!”
光复回头看,沈潼一狠心把自己的心肝宝贝从红赭石推下山崖。
彝族土匪冲上来,叫着:“衣服,衣服,好看的衣服!”
4 山崖下 1950年春天 日
5岁的周光复从昏迷中醒来,喊着妈妈,四处寻找妈妈。(闪回:妈妈沈潼分别前嘱咐他要走大路……闪回结束)
儿童周光复在几条小路之间跑着,自己问自己:“哪条是大路?哪条是大路?”
一个全裸的国军士兵跑过来,儿童周光复吓得赶快把眼睛捂上。
看见有人居然穿着衣服,士兵扑过来。
士兵:“我们的衣服都让山民扒去了,你怎么还有衣服?还有这么多,衣服裤子,他们没抢你的,没抢?”
儿童周光复吓得直哆嗦。
士兵央求:“把你的衣服脱一件给我吧……”
儿童周光复脱下上衣给了他。
士兵千恩万谢,把孩子的衣服围在腰上,跑走。
周光复追着喊:“你告诉我,那条路是大路?”士兵头也不回跑了。
身后又有个声音说:“小爷爷,把你裤子脱下来给我吧。”孩子回头,身后站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瘦子国军士兵。
周光复愣愣地看着他肋骨可数的身体。
瘦子国军士兵:“进山的士兵都让山匪给扒了,都和我这样成了没皮的树了。你不把衣服给我,一会也得让别的光溜溜给抢去,你给我吧。”
周光复灵机一动:“给你可以,你告诉我哪个路是大路。”
瘦子士兵:“这没大路,全是进山的羊肠小道。再说,大路上全是解放军,你找大路干什么?”说着动手脱孩子的裤子。
周光复坚决地:“你告诉我,顺哪条道走就能找到大路?我就把裤子给你。”
士兵用手指通向外面的山道,然后反过身给光复作揖,乞求:“你说话算话呀,小兄弟,小祖宗……求你了……”
周光复坐在石头上把裤子脱给他。“给你,我说话算话!”
士兵用孩子的裤子挡住屁股,狼狈跑走。
第三个裸体国军士兵用树叶遮着下身跑过来,啥话也不说就脱孩子的背心。
周光复护着背心:“我就剩这一件背心了,把它给你,我穿什么呀?”
树叶士兵哭丧着脸央求:“你看叔叔这样太没法见人……难看死了,羞死了……你是小孩,不穿衣服也没人笑话你……叔叔如果逃出这大山,还没被解放军抓住……叔叔一定报答你劫难中赠衣服的恩情……叔叔给你磕头……”高大的身躯跪下给五岁的孩子磕头。
周光复把背心脱下来,士兵伸手就接,孩子把手缩回去。
周光复:“你把我领到大路上,我就把衣服给你。”
5 大路附近 1950年春天 日
第三个裸体的树叶国军士兵拉着光复藏在大树后,士兵给光复指路:“从这个岔路往前走,看见那块大石头了吗?大石头往左一拐,前边就是大路。”
孩子向大路张望,看见路边蹲着一溜捂着脑袋光着身子的国军士兵。
几个穿军装的解放军看着他们乐得前仰后合:
“哎呀,我的那个妈呀,你们咋这个熊样了!”
“跑呀,跑进原始社会了吧?你们就在原始社会得了,还回来干嘛呀!”
“人有脸,树有皮,你们这叫啥呀!”
解放军连长卓树屯骑马跑过来,惊愕地问:“怎么回事?怎么了?”
一个国军士兵哭着说:“长官,没法见人了,我们让山里的彝族土匪给扒光了。”
卓树屯也想乐,但忍住了,命令:“脱件衣服给他们!”
几个解放军脱下上衣扔给光着身子的国军士兵。
连长卓树屯:“裤子!”
解放军:“脱了裤子我穿啥呀!”
卓树屯:“部队没发给你衬裤?”
解放军忙说:“发了,发了。”
卓树屯:“把衬衣衬裤给他们,把军装自己穿。”
大树后,周光复一回头,带他来的树叶国军士兵不见了。
6 大路上 春天 日
5岁的周光复光着腿和臂膀,把写着血书“找解放军”的白色丝巾举在头上跑着。
迎面,逃难的人群涌来。
周光复问逃难的人:“你是解放军吗?”
逃难人摇头:“解放军在后面。”
光复向后跑。又拦住一个男人,问:“你是解放军吗?”
男人手指:“在前面。”光复又向前跑。
光复满身血污在战乱中趔趔趄趄地来回跑着,又饿又累终于跑不动了,一个跟头趴在地上,晕了过去,白色丝巾落在泥地上。
逃难的百姓从他身边一拥而过。
良久,解放军连长卓树屯骑着战马带着警卫迎面疾驰而过。突然,卓连长勒住马头,折回身去。
警卫小刘:“连长,怎么了?”
卓连长不答话,跳下马来,蹲下身子用手试探光复鼻翼并对警卫员说:“这个小孩……好像还有气。”
警卫员也试孩子呼吸:“有一点气,很弱了……再不救,该死了!他家大人哪?”
卓连长看着自顾自逃难的人群,大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逃难人一边跑一边摇头、摆手表示不知道。
警卫员从泥地上捡起丝巾,看见了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连长,看,这上面写的是:找解放军。(繁体字)”
卓连长:“那就是找你的。我已经收留五个战争孤儿了,这个该你了。”
警卫员为难地:“我……我爹妈1940年就被日被鬼子飞机炸死了……我又没成家,你……你让我把他……我把他放哪里呀。”
卓连长想想,说:“放我马上。”
卓连长一只胳臂搂住光复坐在马上,一只手拉缰绳和警卫员一前一后飞马前行。
警卫员看着丝巾上的字:“连长,你说这个孩子这么小,他会写字?”
卓连长:“不会找大人写呀?”
警卫员:“大人?大人有几个会写字的?彝山这一带可穷了,山民连衣服都没有,一家人只有一条毯子,谁出门谁围上……见谁有衣服就。这么贫穷,谁的子女还出得了山到城市上得起学?他们世代生活在这贫穷、落后、愚昧的地方……”
卓连长:“咱们解放了这里,以后,这里人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他们的后代一定要上学,这里的贫穷、落后、野蛮、愚昧一定要根除!我们要在这里建设社会主义美好明天,一直到共产主义天堂……”
7 彝族奴隶主寨子里 春天 日
奴隶主:“这回你一下子抓来这么多奴隶,汉人奴隶,你太能干了。过几天,就把他们送往卡凉山我弟弟家,顶我欠他的烟土钱。谁去送?我考虑来考虑去,没有比你更能干的了,所以,还得请你给跑一趟。抓来的这些汉人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们曾经是兵,是经过训练的作战人员,留在我这里,我不放心,万一哪天他们暴动了……还是早出手的好,把祸患转移出去,你明白?”
土匪头子忙表示明白。
奴隶主:“去往卡凉山这一路上,你还得多多辛苦。”
土匪头子:“没说的。”
奴隶主:“押送这些汉人的路费,我只能多不能少。但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少一个奴隶,你可得自己赔啊。”
土匪头子:“少不了,保证十三个汉人奴隶一个不少送到卡凉山二爷手上。”
奴隶主::“我再叮嘱你,去往卡凉山你一路上多留神,这十五个汉人奴隶都当过兵,受过训练,你要多加小心。”
土匪头子:“没说的,去卡凉山给二爷送奴隶,我一定尽力。我把他们用铁丝穿起来,再多带几个打手……”
奴隶主:“不行,不行,铁丝容易生锈,你用铁丝把他们穿起来,倒是牢靠,跑不了,可是铁丝过骨头过肉,时间一长,引起化脓流血,人是送去了,我弟弟不收这样流脓淌血的奴隶,我的烟土债还是清不了。还是该绳子,用牛皮绳。”
土匪头子:“就用牛皮绳。”
奴隶主:“这我就放心了。”
土匪头子:“大哥,你没看见那个女汉人,比彝山的女人不知好看多少,皮肤那个白呀,嫩藕一样,那个细呀,花瓣一样……哎,不过大哥,我可没动啊,大哥不要了,才是我的。”
两人笑着告别。
脑袋剪成天菩萨,身裹破烂羊皮的勤务兵结实拖着双腿爬着垒石阶。军装被扒掉,头缠浸血的破布身披烂羊毛毡的沦落成彝族奴隶的国军士兵被押着走过来。他们遍体鳞伤,形容枯槁,有的拖着打断的腿,有的抱着折了的胳臂,十几个人被铁丝穿着锁骨沿山坡走去。
勤务兵结实趴在地上,目光不安分地从穿着国军士兵的铁丝、连接铁丝的铁锁上走过。
打手冲他喊:“快干活!”
沦落成彝山女奴隶的沈潼穿着破烂的彝族服装艰难地爬着背水上山,士兵们看见她,眼里露出悲伤的光。沈潼看见昔日自己丈夫的部下,不由百感交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里流下来。她痴痴呆呆地目送他们披枷带锁走远。
勤务兵结实看周围没人,把一块石片立在石阶上,从袖子里退出一小截铁丝,用石片挡着在石阶上磨。突然看见昔日雍容华贵的团长夫人如今成了猪狗不如的女奴隶,不由惊恐地睁大双眼。
勤务兵结实自责地说:“夫人,我没保护好你。”
沈潼对着这个会讲汉话遍体鳞伤的男奴隶看了半天,才认出原来是勤务兵结实,立刻泪流满面。
沈潼和结实面对面哭了很久,勤务兵问:“夫人,孩子哪?”
沈潼摇摇头。许久,目光落在结实的腿上。
结实:“我逃跑了,被他们抓回来,打断了一只脚,再也站不起来了。夫人,如果有机会,得空告诉咱们的弟兄,告诉大家,不要企图逃跑了,跑不出去。我跑了,跑了一个星期,以为跑出去了,其实是绕着天人山在转圈,彝山太大了,茫茫原始森林,见不着太阳,没边没际,我昼夜潜行,走了七八天,好容易看见点光亮,以为走出原始森林了,谁知……又转回原地,被抓住。我把整个山的地形都看过了,这里高山险壑,易守难攻,真的是军事死地,如果没有强大的外力帮忙,就靠我们十几个手无寸铁的国军士兵,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沈潼无奈地说:“我们等吧……也只有等了,等山外的共产党……如果共产党真成了气候,早晚会解放这里,我们等那一天……”
结实绝望地哭起来:“要知道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如当初在酉昌就投降解放军……”
沈潼哭着安慰他:“这都怪周团长决策失误……”
奴隶主走回来,粗鲁地喊着:“快干活,等我把你的双手再砍断吗!”看见沈潼,眼里露出淫荡的光,说:“你就是那个刚抓来的汉人女奴隶吧?今晚上到我屋里,我要尝尝汉族女人什么味……给你起个名字,就叫达娃,从今往后,你就是彝族达娃。”
沈潼看着勤务兵,想了想,假意说:“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去,但是,你必须答应马上给他治伤。”
奴隶主:“来人,给他拿积雪草来。”说完,拉着沈潼衣袖:“走吧,我等不到晚上了,就现在……”
沈潼放下水桶,看着勤务兵,说:“他这么重的伤靠糊点积雪草是治不好的……”
奴隶主:“我有好药,你跟我拿去吧。”
沈潼看着勤务兵,眼泪流了下来,她转过头去,跟着奴隶主走了。
身后,结实跪在地上悲怆地喊着:“夫人……”泪流满面。
一个奴隶娃子抱一把草药来,撅断,放石头臼里咣当咣当砸着,砸成乱麻一样的东西,再砸出绿沫沫,奴隶娃子用手捧了,糊在勤务兵红肿的脚踝上。然后再砸,再把刚才糊上去已经干了的换掉,把新砸的草药糊贴上……奴隶娃子突然看见了弯成钥匙状的铁丝,吓得两手哆嗦起来。
结实目光探寻地看着奴隶娃子,奴隶娃子看左右无人对着他摇摇头。
突然,沈潼披头散发捂着胸口从奴隶主的房间爬出来。奴隶娃子看见,吓得失魂落魄转身跑了。
结实拖着残腿向沈潼爬过去,喊着:“夫人,夫人……”
沈潼爬到勤务兵跟前,举着一个药壶说:“结实,给你,白药……你敷在伤口上,剩下的喝掉……还有黑药,糊在脚上。长瓶的是c国创伤药……该喝的喝,该外用的外用,有中文看说明,看说明,都用上,伤口长得快。你得活着,活着等解放军来……”
勤务兵无限感激:“夫人,太感谢您了……”跪地磕头。
沈潼:“从酉昌撤退出来,一路上都是你揹着我儿子跑,我儿子的命是你给的……我得感谢你……”
勤务兵一下子惊醒,慌忙问:“孩子哪?小少爷哪?他更小,更得活着!”
沈潼痛苦地摇头,嚎啕大哭。
8 川西南 卓树屯老家内外 日
山边小路上,一匹战马飞驰而过,马上是卓树屯和国军团长儿子周光复。
战马奔下小路,在一户人家跟前停住,卓树屯下马,然后把周光复从马背上接下来。
卓树屯推门进院:“妈——”
屋内,炕上,大大小小五个女孩子同时站起来,隔着窗子向外看,有的喊叔叔,有的喊伯伯,有的居然喊大哥。
老太太奔出屋:“儿子回来了,进屋,那啥,你媳妇和西蔓没回来?”
卓树屯走到母亲跟前,所答非所问:“妈,我跟您说点事,然后还得赶回去。我们工作队那里事情很多,忙着哪。”
屋里的孩子叽里咕噜全下了地,你推我搡挤到屋门口,躲在老太太身后小眼齐刷刷看着外面。
一个女孩:“看,马!老大的马!”
另一个女孩:“这还算大?我家以前的马比它大多了!”
老太太:“马跟前还站个孩子,不是西蔓,我看清楚了,是个男孩子。是谁呀,怎么不进来呀?”
卓树屯:“我来就是跟您说这孩子的事,他是我在战场上捡的一个孩子,不知是被枪炮惊吓着了,还是被滚石磕碰着了,这地方滚石多。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就不会说话,愣愣怔怔,孽孽斜斜,也不知道自己叫啥、爹妈是谁,哪人也不知道,反正问啥都不知道,怕是脑袋受伤了。政府的孤儿院暂时还没建起来,我想把他放到您这呆几天,等孤儿院建起了,我就接他走。”
老太太走向周光复,身后一群孩子全叽叽喳喳跟着看,老太太转回身,示意她们回去,女孩们又叽叽喳喳跑回到屋门前。
老太太走到周光复跟前:“哎呀,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一眼就喜欢,留下吧,留下。一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这满屋都是女孩,我可操心了,平怕她们出点啥事,咱们跟政府没法交代,有个男孩大小也壮胆。政府的孤儿院啥时办起来就好了,快把她们送走,我就心放肚子里了。儿子,我可跟你说清楚啊,这孩子送来时就孽斜,不精神,可别说我老太太没给照料好,你跟政府也这么说啊,他有病,不能怨我老太太。”
卓树屯:“哎呀,妈,哪能怨您啊,您替政府担忧解难,政府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我看,这孩子没事,才养了几天,就比我刚捡到他时好多了。那时,把他搁马上,他直往下出溜,就比死孩子多喘一口气。在您这,有大小孩子一块玩,再浆养些日子,说不定就好了。”
老太太:“怎么招呼啊?总得有个名吧?不能叫这孩子,那孩子吧?我屋里这么多孩子,知道我叫谁哪。”
卓树屯着急、为难,说:“我也不知道他叫啥。他脑袋坏了,不知道自己叫啥。”
老太太:“就给你妈找麻烦!”抬头看见了前山,手指山说:“叫山。你捡的,就先跟你姓,叫卓山。你叫卓树屯,他叫卓山,我看行。等找到他爹妈再改过来。”回头,招呼檐下的一个女孩:“那啥,郑爱琴,来来,你把他领屋去,弄点水给他洗洗手脸……”
叫郑爱琴的女孩走到马跟前,拉起周光复肮脏的手,半推半抱把他带走了。
9 天人山 山凹处 夏天 日
奴隶押送途中。
每个奴隶都被牛皮绳捆绑着,前边奴隶和后边奴隶用绳子连着,彝族土匪头子押解赤着脚的奴隶们艰难前行。女奴隶沈潼被牛皮绳捆着双手系在勤务兵结实腰上。
走过土匪山白森森人头桩下。走出漆黑莽苍的彝山。趟过河流,穿过绝壁小道,黑夜转白天,星星换太阳,奴隶们翻越石崖。
头顶上突然传来人的喧嚣声,打斗声。抬头看,石头崖上,白光闪闪,一片土制的刀枪剑戟晃动。一会,有人的尸体从崖上滚下来,头上梳着天菩萨。
土匪头子看完尸体说:“阿巴寨的人,是二老爷的人。”
又一个肉身从坡上骨碌碌滚到土匪头子脚下,穿着藏袍露着一个肩膀。
土匪头子跳着脚,指着尸体咬牙切齿地喊:“老臧,是老臧,可恨的老臧!老臧和我们二老爷打起来了!”
紧接着,崖上又掉下几个头上留天菩萨的人。
看见彝族人标志天菩萨,土匪头子恼怒地喊:“藏彝打冤家了,彝族人死得多,咱们二老爷吃亏了,我们快帮忙去。”回头指示:“你,你,你们两个,留下,其余的跟我上山!”又警告押送过来的奴隶们:“你们不许跑,就在这等着。”
土匪头子带着十几个奴隶向山上跑去。
一个国军士兵不屑地说:“他真叫一个蠢,可以让我们帮他去打仗呀!”
另一个国军士兵说:“我们是被送去顶债的奴隶,如果让我们帮助去打仗,他怕有个伤亡,少一个就得他自己花钱再买一个奴隶顶上。”
勤务兵结实压低声音说:“跑!”
大家紧张地观察四周。瘴烟四溢,血肉横飞,悬崖峭壁上打冤家战场厮杀声惨绝人寰……离他们最近的负责看守他们的两个彝族打手忍不住举头向山上瞭望。
勤务兵结实提醒般叫一声:“夫人……”
沈潼突然用身体猛地撞向勤务兵,勤务兵就势身体撞向国军士兵,国军士兵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向看守他们的一个彝族土匪打手。冷不防被撞,打手站立不稳,咕噜噜滚下坡去。另一个打手举着木棍扑过来。
结实大喊:“手榴弹!”
国军士兵刷地躺在地上,抓起身边石块。
结实喊:“一二三——”石块一齐扔过去,打手倒下,脑袋血肉模糊,不动了。
国军士兵把身子侧躺在地上,抓起石头砸连接彼此绳子,血从每个人的胳臂、肩、胸流出来。
结实从藤蔓绕成的腰带里掏出一把铁丝磨成的小刀,割断自己连着沈潼的绳子。
结实:“夫人,快跑!”
连接十几个国军士兵的绳子被一个一个砸断。山上,两个参与打冤家的奴隶打手发现山下有变,嗷嗷叫着扑下山来。
国军士兵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两个彝族奴隶打手放倒,扔到山下。
结实喊了一句:“分散突围!”
国军士兵每个人身上带着绳索四散逃走。
勤务兵结实拽着沈潼跑出灌木林,沈潼一只脚踩在树茬子上,跌倒。勤务兵赶快帮她把脚从树茬子上拔下来,鲜血涌出,疼痛难忍。
山上,嘈杂声渐平,打冤家结果藏寨胜利,藏人欢呼庆祝。
“我们胜利了!”
“抓住的俘虏全部押回寨子,当我们藏寨的奴隶 !”
彝寨土匪头子被藏人撵得抱头鼠窜。
藏族奴隶发现了趔趔趄趄奔跑的沈潼和勤务兵,大喊:“那,两个奴隶,我们的奴隶,我们藏寨的奴隶,跑了!”
藏族领主立刻站住,对手下喊:“抓住他们!带回藏寨去,这些是不花钱的奴隶!”
沈潼对勤务兵说:“你快跑吧,咱俩不能都被抓住,一旦被抓住,我们不做彝族的奴隶,就得做藏族的奴隶。彝族和藏族都是奴隶社会。我脚受伤了,跑不动了,你赶快跑,咱俩跑出去一个算一个,不能都在这里当奴隶。”
勤务兵:“我不能把你扔这里。他们如果抓咱俩当奴隶,我就和他们拼了!”
沈潼:“我们手无寸铁,拿什么和野蛮的奴隶主拼!在彝山,我们二十几个国军兄弟被彝族土匪浑身扒个精光,谁反抗就把谁的头割下来挂在人头桩上,彝寨大门口挂的全是白森森的人头骨……现在,如果让他们抓住,你我就等于从彝寨的奴隶社会又到了藏族领主的奴隶社会,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我想过了,能把我们从奴隶社会救出去的,只有解放军。你逃出去后,就去找解放军……你是勤务兵,在国军部队里属于下等军人,共产党解放军不会把你怎么样。如果能活下来,能看见我儿子光复,求你把他养起来……”她磕头如捣蒜。
藏寨人呼叫着围了过来。
结实:“夫人,我揹你走!”
沈潼后退一步,指着树茬子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立刻把眼睛扎上去!”
勤务兵结实含着眼泪一瘸一拐跑进树林暗处。
藏寨人追赶彝寨人,彝寨人落荒而逃。
藏寨人抓住沈潼,放箩筐里抬走。
10 藏族领主家 夏天 日
院子里,11岁的奴隶主儿子旺堆把一个头上缠着破布的老奴隶当马骑。老奴在地上爬着绕着院子转圈。
旺堆:“我要撒尿,友拉,拿尿壶来。”
老奴友拉跪倒旺堆对面,帮他解开裤子,用嘴接在他撒尿的下边,旺堆把自己的尿撒到老奴嘴里,老奴咽着,脸上脖子上都是尿液。
两个奴隶用箩筐抬着沈潼走进了。
小少爷旺堆一边尿一边问:“你们抬的什么?”
奴隶:“抢来的一个女奴隶,脚扎烂了,走不了路……”
旺堆走到箩筐前,掀开沈潼头上的破布,还没到10岁的男孩子居然被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惊艳得眼睛一眨不眨。
旺堆突然指着老奴友拉喊一声:“这么好看的奴隶女人!友拉,你经常给我当尿壶,这个女人,就赏给你了,她,以后就是你的女人,我给她取个名字,就叫布赤。”
老奴友拉爬几步诺诺地应着:“是,是,布赤,她叫布赤,我的女人她叫布赤。”
奴隶小心翼翼对旺堆说:“可是……这个汉族女人刚到……老爷还没过目……”
一条马鞭子愤怒地扬起来,两只拴着的藏獒也跳起来。
两个奴隶赶快闭嘴,弯下腰把沈潼抬到马厩,往里一扔。
11 马厩里 夏天 夜
沈潼躺在马厩一角的乱草上。
老奴友拉用石臼捣草药,捣好了,又到马厩外用破盆子端着水走向沈潼。
沈潼本能地向后缩。
老奴友拉:“你不要怕,小少爷把你赏给了我,我都70多岁的人了,还能干什么呢。少爷把你赏给了我,就算救了你一条命。如果去见老爷,老爷把你赏给住在牛圈里的那些男奴隶……好几个男的你一个女的,你今天晚上不死也得扒层皮……老爷只要小奴隶,小奴隶就是老爷家的私有财产……奴隶生下的孩子永远是奴隶,小时是小奴隶,大了,女的赏给男奴隶,接着生小奴隶;男的是年青奴隶,老了是老奴隶,像我这样,终生当牛做马……”
老奴友拉把沈潼脚上的血污擦干净,然后就着月光把草药糊到她脚上。
老奴看看沈潼说:“你是汉族人。听口音像是中国北边人。”
沈潼:“我是陕西人。你是彝族人?要不是藏族人?”
老奴友拉:“我不是彝族,也不是藏族,是羌族人,家在川西北,离这里要过几十条大河翻上百座大山,远着哪……”
沈潼:“您怎么到了这里?”
老奴友拉:“20多年前,我们一伙人赶马帮到西藏去贩盐,在藏汉彝杂居地被当时的藏寨老爷,也就是旺堆的爷爷截获,别的赶马人不肯当奴隶逃跑,抓回来挖眼剁脚,死的可惨了。没有杀我,原因是我肯当奴隶,能给当时的老爷当马骑,这一骑,就骑了他们三代人,旺堆的爷爷,旺堆的父亲还有旺堆……”他压低声音说:“小少爷比他爷爷、爸爸都心软……”
沈潼:“心软还让你喝他的尿。”
老奴友拉:“老奴除了给小少爷当马骑,还在藏药房里负责擀人头骨。本地有个习俗,认为人头骨可以接骨,是藏药的一种,吃的时候,要有童子便当药引子。我擀人头骨的时候,就能吸一些头骨粉在嘴里,所以,小少爷让我喝他的尿,我全当喝童子便……我头上有伤,前几天彝族寨子和我们争响石潭的水,打起来,全寨人都去参加了,我也去了,结果让彝寨人把我脑袋打了个血窟窿……”
沈潼:“你在这里20多年为奴?”
老奴友拉所问非所答:“要不是小少爷常给我些吃的,我活不到现在,早饿死了……听我的劝告,脚好了也别跑,跑不出去。想当年我那些赶马帮的伙伴,哪个不是身强力壮的,都没跑出去,何差你一个女的……熬着吧,孩子,听说,共产党搞民主改革,我的老家川西北那里,奴隶都分到土地了……这话可不能往外说啊,要让领主知道,咱俩都得被割去舌头……”
沈潼机灵地说:“羌族是我们所有民族的祖先,您就是我的阿爸。”她跪下,给友拉磕了一个头。
老奴友拉:“好啊,好啊。”
沈潼:“阿爸,我还有一个孩子……”
老奴友拉:“孩子在哪里啊?”
沈潼哭起来:“在彝山红石头那里……被我……”
正说着,马厩里的马骚乱起来,人影一闪,一个小人站在马厩顶上,用一根长棍子勾老奴的破羊皮袄。
沈潼一把揪住破袄,惊得刚要叫:“贼——”
老奴友拉赶快捂住她的嘴。破羊皮袄被勾到房檐顶上。
老奴友拉低声嘱咐:“全当没看见,孩子,别动,也别出声。”
马厩顶上的人影挑着破羊皮袄消失了。
老奴友拉感叹地说:“难改了,难改了,少爷的毛病难改了。”
沈潼:“阿爸,你说刚才勾走破羊皮袄的是领主的小儿子?”
老奴友拉长叹一声:“唉,是,小少爷这个毛病难改了……”
沈潼:“老爷家应有尽有,他为什么要偷你的破羊皮袄啊?”
老奴友拉:“他就跟中了邪魔一样啊!”
老奴友拉把身下铺的乱草拽出些给沈潼。“我除了破羊皮袄,再没有别的能御寒的东西……”
就在这时,啪,破羊皮袄被扔了回来,准确无误地落在原来的位置上。
12 藏寨领主家内外 秋天 太阳高照
(字幕:1956年)
门前藏獒扑咬着叫起来。
远处,双人双马一前一后飞奔而来。
马上,卓树屯对妻子李丽说:“进藏族领主寨子,你怕吗?”
李丽:“怕啥?国民党800万军队都让我们打垮了,害怕一个奴隶主!”
卓树屯:“所以,我连警卫都不带。”
奴隶主管家边巴小跑着迎出大门外。
两个军人在藏寨领主大门前跳下马,。
管家边巴小跑着站到门外,把二人客气地迎进门里:“欢迎,欢迎——”
突然,小少爷旺堆挥舞皮鞭迎着来人跑过来,大叫着:“我们不参加民主改革!”
管家边巴急忙拦腰抱住旺堆,正好老奴友拉从药房出来,管家示意,老奴友拉和另一个奴隶把旺堆抬走。
旺堆喊着:“地是我们的,不能分给奴隶!”
管家边巴向来人赔罪说:“卓队长,李妇女主任,千万别误会,他是个孩子,说话不算数的。您二位里面请,我们老爷正等着你们哪。”
沈潼弯着腰揹水走进来,匆匆而过时和妇女主任李丽打个照面。国民党女军人和共产党女军人就这么近距离地相见了,谁的脸上都没有了杀气。
13 马厩里 春天 夜深人静
老奴友拉打着草鞋悄悄说:“布赤,我跟你说,今天白天,共产党工作队的那一男一女又来了,又找老爷了。我打听了,那个男的叫卓树屯,女的叫李丽,男的是你们内地的汉族人,女的是藏族人……他们已经来了好几次了,跟老爷谈的什么我不知道。听管家透露,好像谈的是什么……叫什么……叫民主改革……”
沈潼思忖半天,抬起头来说:“阿爸,你知道什么是民主改革吗?”
老奴友拉茫然地摇头。
沈潼:“民主改革就是要消灭黑暗和愚昧,给人以人的权力……简单说,比如你我,我们都是主子的奴隶,没有房屋没有土地,甚至连生命都是主子的。主子就是法,主子可以剜掉奴隶的眼睛,剁掉奴隶的脚……奴隶生下的孩子还是奴隶,奴隶世代翻不了身,永远都是主子的奴隶。民主改革就是要让奴隶自己当家作主,有自己的土地,有房子住,奴隶再也不是奴隶,奴隶生下的孩子也再不是小奴隶 ……谁敢挖别人的眼睛剁别人的脚,那是犯法,侵犯人权,国家要判他刑,他要坐牢。谁敢杀人,政府就杀他!要偿命!”
老奴友拉感动地:“菩萨呀,那敢情好呀。菩萨,你可保佑那两个共产党工作队的人平安啊!保佑民主改革啊!”
13 藏寨领主家内外 春天 月黑风高
院子里,管家边巴声嘶力竭地喊:“女人孩子藏好,所有男人都拿上武器,我们藏族寨子和彝族阿巴寨打冤家了!讨还血债!”
老奴友拉跑回马厩拿起长矛。
沈潼拦住他:“阿爸,你不能去。”
老奴友拉:“打冤家寨子里的男人都得去,我若不去,你就得替我去。打冤家有时赢,有时就输,谁也说不准,尽力打。但是,一旦我们藏寨打败了,俘虏会被彝寨抢去做奴隶,你会被彝寨抢去……”
老奴友拉举着长矛走出马厩,走进打冤家的队伍。
山凹马架子里,集聚着藏寨领主、管家边巴和一些被蒙蔽的藏族奴隶。
远处山沟里走出同样剑拔弩张的一伙人,彝寨奴隶主被刀枪剑戟簇拥当中。大家有的拿着从逃亡的国军官兵那里抢来的钢枪,有的拿土枪,长矛,佩戴彝族弯刀,杀气腾腾。
两个奴隶主见面不再提以往打冤家的仇,而是密谋怎样消灭民主改革、赶走共产党。
藏寨领主:“今晚没月亮,正好动手。”
彝族奴隶主:“我早就准备好了,先端掉共产党的民主改革工作队!”
藏寨管家边巴:“我侦查好了,除了站岗放哨的,这几天共产党工作队驻地就有三个人,卓树屯、李丽和他们的女儿。两个工作队战士到下边了解改革情况晚上没回来。这是个好机会。”他面向所有奴隶煽动:“大家听了,共产党今晚要和我们藏、彝两个寨子打冤家,为了保卫我们的水源,土地,不让共产党抢去,我们每个人都要为保卫自己而战,为保卫我们的家园、领地而战!谁杀死了共产党工作队,回来,老爷赏谁大洋,还赏烟土!翻过这座山,就是共产党工作队的驻地,我们大家走!”
藏、彝奴隶主带领裹挟来的奴隶蜂拥上山,向共产党工作队驻地奔去。
沈潼从墙头往外看,火把照耀下既有披藏袍坦露一只臂膀的藏人又有留着天菩萨的彝族人。
藏寨奴隶:“你的枪真好。”
彝寨奴隶:“当然好,这叫机枪,你没见过。前几年国民党军被红汉人也就是现在的解放军打败了,逃到天人山时,我们从他们那里抢来的。”
二人搭肩搂背走了。
沈潼不由自言自语:“藏寨和彝寨的人混在一起,说说笑笑,这不像藏彝打冤家,不像打冤家……”
第2集 卓西蔓改名为沈西蔓
1 共产党工作队驻地内 1956年春天 夜里
土坯房内,女儿卓西蔓已经睡下,父亲卓树屯正在擦配枪,母亲李丽在缝一件女孩子穿的藏族裙子。
卓树屯:“这衣服真好看,你的还是她的?”
李丽:“西蔓的,我跟藏族仓木决大婶学习做的,手艺还行吧?”
卓树屯打量童装,笑着说:“挺好看的,明天也给我弄一件。”
李丽瞪他一眼:“给你弄一件裙子你穿啊?说正经的吧,咱们西蔓都11岁了,在内地,这都是小学三年级的孩子了,可是,在这里,我们西蔓还没读书哪。”
卓树屯:“那怎么办?所有带着家眷到边远少数民族地区工作的人,都面临着子女教育问题,这里没有学校。”
李丽用商量的口气说:“送回内地给奶奶吧,那里有学校。这孩子再不上学就耽误了。”
卓树屯:“我妈那里已经有5个孩子了,他们是西昌战役遗留的战争遗孤。前些日子,我又送回一个去,我妈现在一个人带六个孩子。再把咱女儿送回去,我妈都60多岁的人了,哪那忙得过来,不行,不行。”
李丽试探地:“把那个叫周光复的还有那5个战争遗孤送孤儿院去不就行了吗。”
卓树屯:“我也这么考虑过,可你得等政府的孤儿院办起来呀。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办孤儿院得花钱哪。我估计快了,等孤儿院办起来,把周光复他们几个送走,然后就把西蔓送回老家,上学受教育。”
李丽:“你说你妈也是,捡个孤儿当自己的了,还给他改名字了,把周光复改成卓山了。你姓卓,他改名叫卓山,跟着你姓了,怎么,成你儿子了老太太孙子了?那我们西蔓算啥呀?”
卓树屯:“孙女呀,我妈的孙女呀。这多好,生个孙女,捡个孙子,你还不用费劲了。”
李丽拿起笤帚扔过去:“自己生的和捡的能一样吗?捡的说不定是国民党的孩子……”
卓树屯抢白:“什么国民党孩子?胡说八道!我捡他的时候,他身上连衣服都没有,只有个裤衩,又脏又瘦,国民党孩子能这样?就是一个普通孩子。你还说自己生呢,西蔓都11岁了,你再没生一个出来……”
李丽:“生什么生!这兵荒马乱的,一会在川西土改,一会到天人山剿匪,现在我们在的地方时多民族聚居地,情况复杂得很。敢生吗?”捡起笤帚又打过去。
李丽:“一九四五年我在一个老乡家生女儿西蔓时,被鬼子偷袭,多亏一支路过本村增援老河口战役的国军官兵救了我们,你猜带队的人叫啥?叫周不群,不群,不群的,这名多难听啊。唉,想想,那时多好,国军也好,共军也罢,都是一家人共同打鬼子……唉,其实,共产党,国民党,都是中国人,就好比一根藤上结出的两个瓜……”
卓树屯警告:“当着外人你可不能说国民党共产党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国民党是啥?国民党是烂瓜,臭瓜,有这样的瓜连藤都得受害……”
李丽:“你还不让我说,你救的那个孩子,要真是国军的后代怎么办?你还给他改姓,送回老家,对外说是你自己生的。”
卓树屯:“打了这些年的仗,咋就没把我这心打硬了?在彝山我看见他手举‘找解放军’的字幅满处跑,我心就软了……你说我杀鬼子咔咔地,打国民党咔咔地,从没手迟心软过。怎么就见了他,看他举着块‘找解放军’的布头,你说我咋就心软了呢!逃难的人成百上千,他都不找,那么点个孩子到处找咱们,说明这孩子信任咱们。你说咱们能不管吗?共产党解放军就是要解救所有受苦的人……也包括这个孩子。”
李丽:“他要是国民党的孩子,他才没受苦呢。”
卓树屯:“即使他是国民党的孩子,现在没爹也没妈了,没吃没喝破衣烂衫躺地上快死了,这不也受苦了吗。咱们共产党人要宽大为怀,……不早了,睡觉吧。”
李丽放下活计,把女儿往当中推推,夫妻俩一左一右躺在女儿两旁。
李丽伸手隔着女儿戳了一下卓树屯:“跟你说啊,明天就送西蔓回奶奶那里,不能等了,再等,真的把女儿耽误了!”
卓树屯:“一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行行,我明天就把西蔓送回奶奶家去。”
土坯房内,熟睡着卓树屯、李丽和躺在他们中间的女儿西蔓。
2 工作队驻地内外 1956年春 夜
藏、彝叛乱分子在向工作队驻地靠近,猛然扑倒站岗哨兵。
叛乱分子纷纷从墙外跳进院内。
卓树屯听见什么动静,猛然惊醒,伸手摸枪。
李丽意识到有情况,给西蔓裹上衣服,拉着女儿躲到门后。
管家边巴踹开门,拿着枪带着叛匪冲进卧室。
卓树屯以土炕做依托,开枪射击。藏、彝两个管家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向卓树屯开枪,卓树屯中弹倒下,李丽捡起丈夫的枪,向叛匪射击,女儿西蔓恐惧异常,突然从门后跑向自己父亲。
西蔓:“爸爸——”
藏寨管家边巴把枪瞄向西蔓。
黑暗中,沈潼突然扯下自己肩上披着的一块烂牛毛毡扔出去,牛毛毡落在管家边巴头上,枪打歪了。
李丽一边抵挡一边拉着西蔓冲出房门。
院子里,彝寨管家指着另一间房屋喊:“这个屋子里还有三个汉人,打,一个不留!”
轰,土雷在那间屋子爆炸。
李丽拉着西蔓跑出院子,跑进河沟。
藏寨管家边巴追过来,举枪射击,老奴友拉的身体突然出现在枪口和李丽之间。枪响,友拉倒下。边巴又一次射击。
激战。李丽子弹没了。她一把将女儿推开。
李丽对女儿说:“快跑,往山里跑……”
西蔓大哭:“妈妈——”
李丽:“快跑!不然就被打死了,你穿着彝族裙子,他们认不出来你来——”
藏寨管家边巴弯腰向西蔓迂回。
枪声大作,李丽中弹倒下。
李丽拼尽最后的力气喊:“西蔓,快跑!”手指马架子方向。
西蔓向马架子方向跑。跑着跑着,身后,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脖领子把她凌空拎起来。
3 藏寨领主家内外 春天 日
管家边巴把夹在腋下的西蔓扔院子里地上,大喊:“小共党,你还跑?打这个小共党50鞭子!”
西蔓被吊在房檐下。一个打手从水缸里抽出一条泡了水的鞭子,向西蔓走去。
啪——撕裂肺腑一声响,紧接着是羊羔濒死般的哀叫。
沈潼揹着水走进院子,看见被打的孩子,急忙倒掉水,走进小少爷旺堆的房间。
旺堆正在练倒立,眼睛贴地面看着她的赤脚,说:“滚!”
沈潼急忙跪下:“小少爷,外面有个小奴隶要被打50鞭子……她也就10岁左右,跟少爷你的年龄差不多,真的打50鞭子,就打死了……咱们庄园就少了一个小奴隶……给她留一口气,她长大了,能和很多男奴隶配,能给庄园生好多奴隶娃子……那时,少爷您就是这个庄园的老爷了,您有那么多土地,需要很多奴隶给您干活,她若能给您生十几个奴隶,男奴隶给您干活,女奴隶再给您生小奴隶,您就可以省下一笔买奴隶的钱……”
旺堆把脚落到地上,走出去。
旺堆问打手:“打多少鞭子了?”
打手:“回少爷话,才20鞭子,已经昏过去两次了。”
旺堆:“停,罚这个小红汉人和求情的布赤一起坐牢10年!”
4 藏寨领地内 春天 日
大街上,沈潼脚上拖着长长的脚链在要饭,身后跟着小叫花子卓西蔓。有人给了一点糌粑,她赶忙鞠躬致谢,回头掰一块放到西蔓嘴里。
在铁匠铺跟前,她站住脚。
铁匠看见她摇摇头,感慨地说:“你要不收养这个共产党的孩子,主家也不会降下罪来。唉,可怜。”递给她一点炒米。
草原上,沈潼脖子上带着枷脚上拖着长长的脚镣向一户农奴破旧的帐篷走去。藏獒跳起来,扑向她们。沈潼护着西蔓躲避着藏獒的扑咬。
女农奴仓木决从帐篷里走出来,吆喝住看家狗:“回来,怎么可以见人就咬啊!来来……”
沈潼忙弯腰用藏礼致谢。
仓木决:“你就是那个被我的小主人判刑10年的女汉人啊?”指西蔓,“她是你姑娘啊?”
沈潼摇头,想想,又赶忙点头。然后用手指西蔓露着的肩膀、膝盖,做寒冷的表情。
仓木决:“你说那孩子冷啊?可是,我们是农奴,给主子种地的,我们也穷……你等着,等着……”她返身进帐篷,拿出一块破毯子,“我家连一件多余的衣服也没有,给你这件破毯子吧,白天披着晚上盖着……唉,你们这是受得啥罪呀,来来,求神山保佑,让你们早点脱离苦海吧……”她拉着沈潼和西蔓跪在地上,向神山磕头。西蔓磕头如鸡食米,沈潼只跪着,一个头都不磕。
仓木决看见沈潼直着身子,吓得忙说:“哎呀,你个汉人呀,你什么也不懂,神山可不能得罪,不然,神山降罪,日后说不定让你蹲20年监狱……你怎么这么倔啊……”忙不迭又给神山磕头,“神山啊,我替她给您磕头,我磕1000个长头替她赎罪……”
5 马厩内外 春天 夜晚
华丽的藏寨领主院落。
沈潼披枷带锁带着西蔓走进领主大门,看门的奴隶打手厌恶地捂上鼻子。
沈潼带西蔓走进马厩,坐在墙边的草铺上。
对面不远处,一匹马在拉屎。
西蔓:“阿姨,我们真的要坐10年牢啊?”
沈潼凄苦地笑笑:“坐不了10年,也许是10个月,也许就是10 天……有人快来了!”
西蔓高兴地:“我爸妈快来了!”
沈潼痛苦地闭上眼睛,摇摇头。
西蔓:“我爸妈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接我?”
沈潼不说话。
西蔓哭了:“我爸妈死了吗?你快说,我爸妈来不了,那谁快来了?你刚才说谁快来了?”
沈潼:“解救你我的人。”
西蔓:“他们是谁?”
沈潼:“快睡吧,明天我们还得去讨饭。在藏寨领地里,坐牢的人没有囚饭,吃饭得自己出去讨,有人给就吃,没人给就饿死。”
西蔓恐惧地哭起来。
6 荒山沟里 春天 日
万马奔腾,解放军的一支平叛马队在向彝山进发。
侦查员:“报告营长,先头部队已进了彝山,搜索连正在包围叛匪盘踞地红石崖沟。”
平叛部队营长:“大部队快速前进!”
7 马架子内外 春天 黎明
彝寨子外面,早已挖好了战壕,布满鹿砦。寨子里,到处游荡着荷枪实弹的被蒙蔽的彝族民众。
解放军平叛马队冲到马架子跟前,受到对方机枪阻击,只好后退。
平叛队员恼怒地:“他们居然有机枪?”
搜索连连长:“从溃退的国军手里抢的。”
平叛队员:“你说这国民党就不干好事,败了就败了,要不就投降,要不就快跑。跑就跑吧,还把机枪给了这些奴隶主。”
骑兵营长示意:骑兵下马变步兵。
平叛部队向奴隶主寨子迂回前进。
枪声四起,平叛部队再遭埋伏。
骑兵营长:“交替掩护,退回马架子!”
手雷、炸药漫天飞舞,叛匪发起攻击。
平叛队员恼怒地:“看他们是少数民族,让着他们,你说他们还来劲了!国民党800万部队都让我们打败了,还差你们山沟野地里几个不服管闹事的!营长,咱们也打吧!”
营长咽下一口气,摆手,让平叛部队放弃马架子,撤退到山沟里。
叛匪追到马架子,高兴地欢呼:“红汉人败了!解放军完蛋了!”
平叛队员:“看看,看看,蹬鼻子上脸了不是!”
两山夹着的一缝天空上,两架机翼上涂着红色五角星的战斗机出现。
8 藏寨内外 春天 黎明
藏寨里,老弱妇孺跑出房间向天上看。
老妇:“这是什么鸟啊,这么大?”
拄杖老爷子:“不知道,没见过。”
带着脚链和木枷的沈潼仰头看着飞机,半晌,对西蔓说:“看看,没过10天吧?该来的人真的来了!还来的这么快。”
西蔓天真地问:“谁来了?”
沈潼:“人来了。”
西蔓:“哪个人?”
沈潼:“……”
小少爷旺堆看着天空问:“这是什么?”
沈潼看着他没说什么,拖着长长的铁链稀里哗啦走了,后边跟着西蔓。
彝寨外战壕里,彝寨奴隶主问藏寨领主:“天上……这啥玩意?”
藏寨领主:“不知道,没见过。”
藏寨管家边巴顺着战壕跌跌撞撞跑过来,大喊:“快跑,飞机,我见过,这是飞机,我以前在内地见过,会扔炸弹的……”
炸弹落下来,马架子不见了。硝烟中,彝、藏叛匪做鸟兽状散去。
9 彝族藏族汉族多民族杂居地 山坡上 春天 日
山下,鞭炮声起起落落,人们欢天喜地,载歌载舞,庆祝民主改革后的新生活。
熊熊篝火燃起来,人们把地契投进火里
藏族奴隶:“民主改革,我有房子住了,再也不和牲口住一块,住马棚里、牛圈里了!”
藏族仓木决大婶:“以前,我给领主种地,一年到头吃不饱肚子。现在,我有自己的土地了,
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
彝族娃子:“我也分了地了,好大一块地。我再也不是奴隶了。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
山的另一边,出逃的管家边巴和旺堆正向山顶上爬,爬到红赭石山顶上,站在瑟瑟寒风里。
边巴指红赭石对旺堆说:“少爷,咱们住的地方属于多民族杂居地。因为有这块红赭石,人们都叫这里红石山。以红石山为界,左边,是藏区。右边,是彝族区。再往前走,翻过这座山,就是汉人居住地了。小少爷,你我从藏区出逃,躲躲藏藏,昼伏夜出,才逃到这红石山顶上……我可怜的小主子,边巴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下边的路你要自己走。”
旺堆:“你干什么去?”
边巴:“我接到了活佛的指令,要到c国去……”
旺堆:“我也去。”
边巴:“活佛没有说让您去。”
旺堆:“我偏去。”
管家边巴不再说什么,动手剥旺堆的衣服。
旺堆躲闪挣扎:“你干什么呀?”
边巴不说话,只管按着他往下脱衣服,先脱外衣、后脱内衣,只给他留下一个光溜溜的身子,然后拿起出逃时装钱物的褡裢,转身就走。
旺堆抱着光身子追他:“你把银子给我留下。”
边巴露出凶恶面目:“留给你,我怎么走到c国?”
边巴抛下他的昔日小主人旺堆头也不回地走了。
旺堆如同一株剥光了皮的小树蹲在瑟瑟的山风里。
啪地一声,一个窜天猴跃上红石山顶,吓得旺堆一哆嗦。
旺堆绝望地大叫:“边巴,你不得好死!”
边巴突然转回身,看着昔日的小主子光溜溜如扒皮葱一样,扔给他一件衣服,说:“树林那边,就有磕长头去拉萨的,你跟着他们,就能到达拉萨,拉萨有你叔叔,你去找他吧。”讲完这些话,决绝地走了,再也没回头。
10 赭石山上 春天 日
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一块赭红色的巨大石头上写着“布赤”二字。沈潼正挥动木枷当镰刀消除石头边上的灌木杂草。
西蔓揹着背篓跑到当界桩的赭红色石头跟前,欢呼着:“布赤,阿姨,你的名字。这块大石头就是界桩,这是政府分给我们的土地,我们再也不是奴隶了……”
沈潼听见西蔓说话,走过来,把木枷放石头上摔,一下,两下……木枷断裂。她拿起一片木板当锄头,在田里堆垄。
西蔓:“干什么?”
沈潼:“政府分给咱们的这块地,前边种青稞,左边种荞麦,这里就种红薯。我看仓木决家就这样种红薯的,只是我们没有铁锹和镐头……仓木决说,等政府给我们分了农具再种,就过了节气,晚了。没农具,我们自己先想办法……西蔓,你不能这样跟着我种红薯,你父母在平息西南藏彝叛乱时牺牲了,是烈士,你应该是烈士子弟,政府会保护和照顾你。布赤过去是女奴隶,现在是平头百姓,将来……将来什么样很难说……”
西蔓天真地问“啥叫将来什么样很难说?”
沈潼忧心忡忡:“就是很难说……总之,你跟着我要吃亏的。我听说,政府已经派人到内地寻找你的亲人,比如,叔叔,伯伯,姑姑,舅舅,姨娘等,找到了,就来接你回内地。内地生活比天人山这里好。”
西蔓也拿起木条翻地,说:“内地那么好,到他们来接我时,你跟我一块走,去内地。”
沈潼:“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儿子。”
西蔓:“谁是你儿子?”
沈潼:“他叫周光复。”
西蔓:“他在哪里?”
沈潼痛苦地:“不知道。当年这里野树参天,乱石嶙峋,是我把他从这块红赭石上推下去的,不知他的死活……”
西蔓站到红赭石上看山下,埋怨说:“山下这么深,你把他推下去,肯定摔死了……你这个娘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把自己儿子推下山去……”
沈潼浑身一哆嗦,痛苦地摇摇头,转了话题:“说错了,不是我推他下去的,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我想他想得都傻了,嘴不由心,说错了,说错了……唉,多少年过去了,不说他了,说你吧。你有福气,如果有人来接你,不管是舅舅还是姨妈,还是什么亲戚,接你你赶快回内地,你本来就是内地人。那里条件好,有学校,你可以上学……”
西蔓天真地说:“上学做什么?”
沈潼:“学知识。”
西蔓:“学知识干什么?”
沈潼:“学了知识人会聪明。”
西蔓:“你学知识了吗?你聪明吗?”
沈潼假装说:“没有。我也不聪明。我只是跟着我的藏族阿爸学了几个字。他叫友拉,是藏药房的碾工,他认识药名,就教我柴胡啊,桔梗啊,寄生什么的,我就认字了。”
西蔓:“友拉现在在哪里?”
沈潼:“今年春天,藏彝叛乱时,被乱枪打死了,一个挺好的老爷爷。”
西蔓:“是啊。”
沈潼:“我可以教你几个药名,你灵气,有悟性,肯定学的快。”
西蔓:“我不学药,老苦的……”
西蔓看见山下有赶圩的人拿着东西往回走,就说:“看,仓木决大婶赶圩回来了……阿姨,我们下次也去赶圩吧。”
沈潼:“以前……你没赶过圩?”
西蔓:“那时我还小,我父母带没带我赶过圩……我不记得了……到了藏区,爸妈他们整天在外边忙,更没时间带我去赶圩……”
沈潼:“那,你今天学会两个字,我就带你去赶圩。”
竹林里,有个人影一闪。
西蔓忙摆手:“哎呀,哎呀,我不学药,好苦的……”脸上一副苦样子。
沈潼:“不学药,咱学……这样,你会认卓西蔓三个字里的卓字,就一个字,我就带你去赶圩。”拿拆开的枷锁木条在地上写“卓”,给西蔓看。
西蔓把地上的字看了一会,说:“会了。”然后背过身去,在地上写出来。并念给沈潼听:“卓西蔓的卓。我就姓卓。”
沈潼:“念对了,也写对了,你小脑袋真聪明。”
西蔓:“你看,那的鸟窝里又有鸟蛋。我去看看……”跑走。
沈潼:“别乱跑,这是山上,看危险!”
西蔓跑下山坡,蹲到鸟窝跟前,专心看鸟蛋。两只亲鸟焦急地在她头上盘旋。
竹林里的人影闪出。沈潼看见自己面前地上两只男人的大脚。
边巴:“到c国去,活佛保佑你。”
沈潼:“谁保佑,我也不去,我在这里等我儿子。”
边巴:“你儿子死了。”
沈潼:“没有,他托梦给我说在一个好大的房子里,有好多人。我不认识你!”
边巴:“你应当认识我,我就是天人山人。”
沈潼:“不认识。”
边巴:“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是国民党团长的女人,共产党不会善待你。”
沈潼:“无论怎样我都要在这里等我的儿子!”
边巴一把抓住西蔓:“我带她走!”
沈潼:“她是我女儿,你不能带走!”
沈潼用木枷打,西蔓往边巴脸上扬土,正扭打着,山下仓木决大婶喊:“民兵上山了!”
边巴立刻逃跑了。
11 树林外 春天 日
旺堆跑出树林,果然看见一个磕长头的。他跟着他匍匐往前走。
日出日落。有一天,那个磕长头的人扎下去再没起来。他不知方向,惊慌失措地跑着。
前方出现一个村庄,村头上写着:老鸹地。出来进去的人都穿汉服。
旺堆瑟瑟发抖地走进村子。
一个人走到他跟前问:“孩子,你从哪来?到哪去啊?哪个村的?叫啥名字?”
旺堆饥渴难耐哆哆嗦嗦伸出手说:“给我……一点糌粑……”
一个老太太给了他一个贴饼子,说:“看你的衣服,你是从藏区来的吧?我们这里是汉区,不吃糌粑,吃这个,这叫贴饼子。”
旺堆平摊两手行个藏礼,接过贴饼子狼吞虎咽地吃着,走了。
汉族老太太嘱咐:“快回你家吧,别乱跑,看跑丢了!”
12 圩上 秋天 日
人来人往,男男女女,大人孩子,各民族群众赶圩汇聚到这里。有人戴着捡来的国军的帽子,有人穿着国军的衣服……还有一个人,破旧不堪的衣服下却穿着一双铮亮的国军马靴……
沈潼看着那些帽子、衣服、马靴,痛苦地闭上眼睛。
西蔓:“阿姨,那个卖羊肉火烧头戴白色小帽的是哪族人?”
沈潼:“是回族。回族人爱干净,你看那小白帽和身上穿的衣服,一尘不染。”
西蔓:“那个,那个牵大马穿长袍的是……”
沈潼:“那是蒙族人。蒙族人民生活在天人山草原上,以放牧为生,是个非常豪放的民族……”
西蔓走到蒙族大叔跟前,说:“我可以摸摸你的大马吗?”
蒙族大叔把西蔓拉到自己跟前,用自己的大手抓住她的小手去摸马背,一边摸一边说:“它现在以为还是我的手在替它梳理鬃毛。如果知道是你在摸它,它会恼的。”
西蔓感激地鞠个躬,笑着跑走。
几个羌族姑娘揹着背篓走过去。
西蔓高兴地欢呼:“真漂亮,那几个藏族姐姐真好看!”
沈潼:“她们不是藏族,是羌族。”
西蔓:“羌族?我看她们就是藏族呀,和藏族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沈潼:“先有羌族,后有藏族……藏族住在藏寨里,在天人山下,离我们很远,就是我们被旺堆一句话判坐10年牢的地方。”
西蔓愤怒地:“我恨死旺堆了!”
沈潼:“藏族人多,羌族人少。羌族是解放后从甘肃迁移过来的,民兵队长仁青就是羌族。羌族住在天人山上,离我们很近。天人山解放前就叫彝山,1956年藏彝叛乱就发生在彝山。藏彝叛乱平息后,人们不愿意再提及有关和叛乱沾边的事,就把彝山改名为天人山。好了,天气不早了,回我们的寨子还要翻过两座山,走20多里路,回去晚了,天黑前赶不到家,半路还得找人家借宿一晚……”她给了西蔓一点钱:“你去回族老爹那里买个火烧吃吧,吃完咱们就往回赶。”
13 赶圩回家路上 秋天 傍晚
金黄色的青稞。羊肠小道连着一个汉族小村。
西蔓一边走一边翻看一本旧书。
沈潼:“哪来的书?”
西蔓:“我用钱跟一个孩子买的。”
沈潼:“你没买火烧,你喜欢看书啊?”
西蔓点头,“喜欢看画。”举起旧书让沈潼看:“这个画的是啥?”
沈潼:“电灯。”
西蔓:“这个哪?”
沈潼:“高楼啊。”
西蔓:“你怎么知道?”
沈潼:“我见过呀。”
西蔓:“你在哪里见过?”
沈潼赶忙闭嘴。
西蔓纠缠:“你说呀,在哪里见过?”
沈潼轻松地:“梦里呀。”
一家农户敞开大门,院子里绳子上晒着几床被子。
衣衫褴褛的旺堆趴在墙头上,用长杆子往外勾晾着的被子。
西蔓从他身后走过,看见,欲叫。
沈潼立刻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墙角里。
西蔓着急地说:“那人是个小偷!不是,偷几根豆角半把辣椒小东西的是小偷,偷被子这么大的……应该是大偷,是大偷。”
沈潼平静地:“他是旺堆。”
西蔓激动地说:“抓住他,送到人民政府。以前,在藏寨,他还判我们坐10年牢哪!现在,我们也让他也坐10年牢!”
沈潼:“人民政府是有法律的,不是想判谁就判谁,想判多少就判多少。在奴隶社会里,他判我们坐10年牢。没想到,连10天都不到,他的家和他的家所代表的奴隶主反动势力就被打倒了,他爹妈也全死了……他现在也是孤儿了。你我在藏寨为奴的时候,如果他不判我们坐10年牢,而是判我们挖掉双眼,剁掉一只脚,我们就成了瞎子、瘸子,失去了劳动能力,即使饿不死活下来,民主改革后,我们也是残废,你瘸着一条腿领着我一个大瞎子,或是,我瘸着一条腿领着你一个小瞎子。更或者,你我都被挖掉双眼或者剁掉双腿,即使活到今天,熬到民主改革,两个重度残疾的人也会生活的很惨……”
远处,旺堆抱着被子拖拖拉拉向一片竹林跑去。
西蔓:“他判我们坐10年牢,我们拖着铁链去要饭……还得感谢他呀!”(闪回:沈潼披枷带锁领着西蔓在藏区要饭……回到现实)
沈潼:“不是感谢……奴隶社会是黑暗、愚昧、丑陋、万恶的!我们消灭奴隶社会!”
远处,旺堆头顶被子跑进竹林。
14 寨子门口 秋天 早晨
一辆牛车。西蔓坐到牛车上。
沈潼对西蔓说:“政府在湖南找到了你的奶奶,真是太好了,湖南比这里好多了,有高楼,有电灯……就像你课本上画的一样,那里有很好的学校,你会受到很好的教育……”
西蔓:“你也跟我走吧,到湖南去,和奶奶我们三人一块生活……”
沈潼:“我不能去,我那里没有亲人。过去,我在彝山、藏寨当过奴隶……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边远地区的气候和生活。你快走吧,你还小,需要接受更好的教育……”
送行的大婶说:“回到家给我们来个口信。”
沈潼:“你回去,再读两年到三年级,就能给我们写信了。”
赶车的仓木决大婶:“我把你送到山下派出所,派出所有人再送你回老家。”
沈潼把自己肩上的毡子摘下来:“天人山早晨很凉,把毡子披上,走吧,走吧。”
牛车启动,西蔓挥手和送行的人告别。
15 山坡红薯地里 秋天 日
沈潼孤零零一个人在刨红薯。
她疲惫地坐在红石头下,看着大大小小的红薯,用手抚摸着红薯藤,无限感慨地说:“你是一棵薯藤啊,薯藤妈妈,收获了,这么多这么多,它们都是你薯藤妈妈的孩子。可是……可是,我的儿子在哪里呀?”她热泪盈眶,从衣服里拿出半幅白丝巾,打开,喃喃说:“我的儿子周光复,你还活着吗,儿子,如果你还活着,你在哪里呀?你能听见妈妈对你的呼唤吗?妈妈想找你,可是,现在是共产党天下,妈妈是国民党,怕找到你,影响你前途……妈妈怕因为你爸爸是国民党的团长……怕影响你的将来……妈妈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想你,孩子,你在哪里呀?这是你落崖的地方,妈妈把它开成田地。政府把这块地给了我,我种上红薯,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下去。儿子,你若活着,一定来这里找妈妈……”她对着红石头哭出声。
一个藏族便装的人走进红薯地,走到沈潼身后。
来人压低帽檐,悄声说:“国民党打回来了,占领了云南四个县城。师长没忘了周团长,打听到周团长的夫人在天人山,让我来接你去云南。”
沈潼一惊,猛抬头,看着来人激动地双手抓着两把土坷垃,颤抖着声音说:“结……实,你还……活着?”
结实:“五年前……在天人山……那场国军暴动,夫人舍命救了我。逃出深山后,我化妆成难民一路讨吃要饭去了云南,找我们的部队。”
沈潼:“找到了?”
结实点头。
沈潼:“你怎么又回来了?”紧张地四下张望:“你走吧,快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告诉师长,我不去云南,也不离开天人山,”拍着红赭石说:“我要在这里等我儿子。”
哪里传来声音,她吓得浑身一哆嗦,示意结实赶快蹲下。
结实立马以军人的匍匐姿势卧地。
仓木决大婶在山下叫:“布赤——你家西蔓回来了!”
沈潼:“结实,你赶快走,有人来了。”
结实:“你真的不走?”
沈潼摇头。
结实即刻转身,仓惶隐进树林。
仓木决大婶在山下又叫:“布赤——你家西蔓回来了!”
沈潼向山下望:“你说什么?”
仓木决:“我说,你家西蔓回来了,在院子里等你,还有派出所同志。”
沈潼听到派出所三个字,不自主地打个机灵,忙看树林,那里没了结实的身影。
沈潼定定神,然后向山下打问:“仓木决,你说啥?还有谁?”
仓木决:“派出所的警察,送西蔓回来的。人家挺忙的,你快点回去吧……”
沈潼手捂胸口喘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然后,匆忙往揹篓里装几块红薯,揹起背篓,连跑带颠下山。
16 沈潼家内外 秋天 日
一进家门,就看见西蔓站在院子里浇花,旁边站着一个派出所同志。
西蔓看见沈潼就哭起来:“我奶奶去世了。”
沈潼一惊:“啊!”
派出所同志:“西蔓父母为平息西南少数民族叛乱牺牲的事,政府已经跟老太太说过了,老太太深明大义,比较平静地接受了。国家为了提醒当地政府和群众关怀照顾烈士家属,在每个烈士家属大门上钉上一块烈属的光荣牌子,没想到,老太太一看光荣牌匾,当场昏了过去……”
沈潼:“没醒来?”
派出所同志摇摇头。
沈潼:“那,老家没有别的亲人了?”
派出所同志又摇摇头:“当地政府给打听了,没有亲人了。她父亲没遇害之前,曾经在进军彝山的路上收养一个孤儿,放在奶奶家。奶奶去世后,男孩被政府送到孤儿院了。”
沈潼迫不及待地问:“男孩姓什么?”
派出所同志:“哎呀,这没细问,这个事不是我经手的。”
沈潼又问西蔓:“你见过你父亲收养的男孩吗?”
西蔓:“没有。我跟我父母在彝区,他跟我奶奶在湖南老家。”
派出所同志:“政府本想安排西蔓去福利院,那里安排的都是烈士子弟,条件也不错。可是,西蔓不去,非要回天人山找你,说你救过她,是她的恩人。领导就派我把她送到这里……你看……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我可以再带她回去。”
西蔓立刻抱住沈潼说:“我不回去,你就是我妈,从今天开始,我不姓卓了,也不叫卓西蔓了。我姓沈,我要和你一个姓,姓沈,我叫沈西蔓。”
沈潼无奈地摇摇头,说:“傻孩子,我是平头百姓,你跟着我是要吃亏的……”
西蔓:“吃亏就吃亏。”
沈潼感动地流下眼泪。
第3集 到天人山去
(字幕:十年后)
1 藏区农家院落内外 早春 晨
远处耸立的雪山,近处封冻的河流.。几只寒鸦飞过,一群牛踏冰过河,河对岸草坡绿了。
墙头上的积雪化了,留在檐上的冰根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屋里,炕面上,沈潼用军事动作很快打成一个外面包着一个红色旧毯子的背包。
沈西蔓一回头,背包已经打好了,不由说:“你打背包真快,要我,怎么也得半个小时才能捆成四四方方这样。”
沈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对沈西蔓说:“这是汽车费,你装好,千万可别丢了。这是2斤粮票,8两是咱家的,半斤是仓木决大婶给的,剩下7两,是妈出去借的,都挺零碎,这家二两,那家三两凑的。天人山穷,虽然你是烈士子弟,受国家特殊照顾,但国家刚度过困难时期,经济一时半会还恢复不过来,不可能给你更多……我们自己多咬牙。另外,从你和我生活在一起这十年,国家给你的照顾,我都给你攒着哪,你是带走,还是放妈这里存着?”
沈西蔓:“妈,我不用拿粮票,师范生国家管吃住,都不用花钱的。钱我也不拿,就放您这存着吧。倒是你,妈,我走了,家里就你一个人了……”
沈潼:“雪都化了,立春也过了,再挨些日子,地化了,我在家房前屋后种点菜,就乎着吃,没事,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也有农民半年糠菜半年粮的,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倒是你,常言说,在家千般好,出外事事难。春天雨水多,一双鞋不行,湿了得有个换的。铺盖卷里我给你捆了两双鞋。还有,鞋窠廊里我给你塞了两包药面……”
沈西蔓:“我知道,哪回外出您都给我带外伤用的药面。”
她把一个口哨穿到绒线上,系好,回身从窗台上拿过一个小木盒,放进铺盖里。
沈潼:“上学,还带那个?”
沈西蔓:“没事给同学们理个发啥的。”趁女儿拽绳子不注意,把钱和粮票放到理发盒子里。
沈西蔓说:“妈,我走后,就你一个人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母亲嘱咐:“把带补丁的衣服穿里边,把没补丁的衣服穿外边,省得外人笑话,咱们天人山穷……太阳出来一会了,天还这么凉。你要多穿点,我再给你找件衣服……”
趁母亲转身,沈西蔓忙把钱和粮票从理发盒子里拿出来,掖到炕席下,然后,扛起用破旧的红毯子裹着的铺盖卷。
走到大门口,沈西蔓回身叮嘱母亲:“妈,炕席角破了,晚上你别忘了用篾子插一插。”
母亲:“报到证拿好了?”
沈西蔓:“拿好了。”
母亲倚门望女儿远去,直到那红色的铺盖卷看不见了。
2 山道下,废砖瓦场里 早春 日
几个破衣烂衫的流浪儿在烧土豆吃。
流浪儿老孙头对头目旺堆说:“大哥,大哥,你看,你看,山道上来了俩人,咱们抢吧……”
旺堆兴奋起来:“俩人?”
山道上,两个赶路人拐过山脚,不见了。
老孙头急了:“哎呀,哎呀,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他们身上肯定有钱……”
旺堆没动,也没抬头,在用棍子掏地上的老鼠洞:“有粮食,还不少哪……”
流浪儿土坷垃:“大哥,我们跟你好几天了,还不知你姓什么叫什么呢。大哥大哥叫着是挺亲的,但那天我们有个什么闪失和大哥走散了,我们想找大哥,打听个人什么的,怎么问呢?说找我大哥,那你大哥是谁呀?我们怎么说呀?真的,大哥,你叫啥呀?”
旺堆:“想知道我叫啥?”
土坷垃点头。
旺堆拿下巴指老孙头:“问他去。”
土坷垃不识趣:“他叫老孙头,我知道。”
旺堆挑起一根蚯蚓摔土坷垃脸上,一脚把土坷垃踹老远。旁边,烧土豆的流浪儿匣子吓得脖子哧溜缩到肩胛骨里,人登时小了一圈。
老孙头过来拉着土坷垃说:“大哥叫旺堆。以后少直接问人家姓啥叫啥,犯上,这也不懂,这是咱们这伙人的规矩,知道不?傻子。”
这时,废砖瓦场旁的盘山道上,沈西蔓扛着行李匆匆走来。
老孙头看见了山道上急急行走的人,眼睛不安分地眨巴起来。
流浪儿匣子:“你直勾勾瞅啥哪?土豆烧好了,赶紧吃!”
老孙头:“我看看就看看,关你什麽事?哎,你给瞄瞄,那人扛的是不是铺盖?红色的铺盖,我眼罩不好,你给看看。”
匣子:“你说你丁点个人,还眼罩不好,你抻着脖子瞪着眼睛看有时辰了,闹半天啥也没看清楚,老花眼!远了看不着,近了还看不着,要不大家都给你起外号叫老孙头。”
老孙头:“也不是总这样,一会一会的,有时就清楚,有时就不清楚……”
匣子站起身来往公路上瞭望,突然拉住旺堆:“大哥,我眼睛好,看清楚了,那人肩上扛的就是铺盖,好大的一个铺盖!”
旺堆紧紧衣服站起身:“天人山,真是凉啊,立春了还这麽凉,晚上睡砖瓦窑地上凉透骨头……”
流浪儿们也呼啦啦站起身,七嘴八舌说:“抢了!抢……”
老孙头:“一个人扛一个铺盖,就是抢来了,咱们这多人,也解决不了大事。”
旺堆:“抢一个铺盖是一个铺盖,总比大家都冻着强,解决一人算一人,以后的再想法。这麽着吧,这回谁抢到手晚上就谁盖。”说完,带上黑布头套。
老孙头:“戴头套就是发命令,走!”流浪儿们呼啦啦跑出废砖窑。
3 盘山公路上 早春 日
沈西蔓肩上扛着行李急匆匆赶路。
山坡石头后,旺堆用脚踢老孙头屁股一下,老孙头直起身,看看公路前后没人,从石头后跳出来,没进茅草从里,哈着腰沿土坡曲里拐弯向山上公路跑去。
土坷拉忙低声喊:“嗨!你眼睛清楚了?”
老孙头眨眨眼,回身说:“这会清楚了,看见了,是个女的扛个铺盖……走过来了!”
老孙头蹑手蹑脚窜上公路,向沈西蔓身后靠近。
沈西蔓听出身后有动静,猛回头,发现有人跟踪,厉声问:“干什麽?”
老孙头嬉皮笑脸:“我也走路,姐,我给你扛行李,咱们一块走……”
沈西蔓闪到路的另一边,说:“我扛得动,不用你帮,你走你的吧!”
老孙头追过去:“看你汗流满面的,我给你扛吧。毛主席语录都说了: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咱俩今天在这公路上,就走到一起来了,就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跟你商量商量,天人山太凉,我晚上睡觉没铺盖,你把这铺盖给我得了,就算帮助我。”
沈西蔓紧紧护着行李:“你的铺盖呢?”
老孙头:“粮食不够吃,青黄不接时,拿铺盖换粮食吃了。”
沈西蔓没等他说完,扛着行李就跑。
呼啦啦,流浪儿们在前方站成一排,截断公路。
老孙头追上去:“往哪跑?我还追不上你?”他跳起来,伸手拽她肩上的行李。
流浪儿们把沈西蔓围在当中,抢行李的抢行李,拽人的拽人。
沈西蔓跌倒,依然不放行李。得机会爬起来,抱着行李拼命跑。
响起尖利的锣声声,流浪儿们抬头,山顶上,带着头套的旺堆向他们做了个用力推的手势。
流浪儿们又一次围住沈西蔓,一道红光腾空而起,行李飞走,她跳起来抓行李,老孙头趁势一推,她滚下山去。
红色毯子包裹的行李在前面滚,沈西蔓在后面滚,流浪儿们从山上扑下来,不救她,去追赶红色行李卷。
流浪儿匣子害怕地看着向山下滚动的沈西蔓:“哎呀,可别摔死……”
老孙头说:“摔不死,最多摔昏了。有一回我摔过……”
这时,盘山道另一头,出现了一辆马车。
4 下一层盘山公路上 早春 日
一辆装树苗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要师傅坐在车辕后边,鞭杆攥在手里,身体随着车的运动摇晃着,目光惺忪。
就在这时,驾辕的马突然看见头顶盘山道上有发红的东西骨碌碌滚下来,一惊,纵蹄狂奔,稍马立刻也跟着狂奔起来。
要师傅骇得两眼溜圆,赶紧拉缰绳。三匹马同时狂奔,速度越来越快,拐过山脚,飞驰下坡。
红色行李打着滚掉在公路上,老孙头和匣子同时抓住行李,互争起来。
老孙头:“大哥说了,今天谁抢到的行李,晚上就归谁盖。那个女的扛着行李,是我先看到的,这行李该归我!”
匣子:“你先看到的,可是,是我先抓到的。看管什麽?过过眼瘾。把行李拿到手才算数!”
流浪儿们集成两伙,有的向着老孙头,有的向着匣子,他们推搡着,追打着,竟然没有听到身后马车越驶越近的声音。
山顶上,罩着面罩的旺堆忽地站起身,拼命敲锣。
听见锣声,流浪儿们猛回头,发现了狂奔而来的马车,大家扔下铺盖,立刻作鸟兽状散开。
驾车马听见锣声,又一次受惊,更加拼命狂奔。
路边草丛中,一棵死树拦住了滚滚下落的沈西蔓,她抬起头,向上爬着,挣扎着去够铺盖卷。突然,她听到上面山道上人喊马嘶。抬头,看见一辆失控的马车正从远处飞奔这里而来。
沈西蔓拖起身后的死树,举到路基上,用力捅向路边的铺盖卷,一下,两下……终于,铺盖卷迎着狂奔的马车向路当中飞过去。
前车轮碾上铺盖卷,速度丝毫没受阻,继续狂奔,瞬间来到了头顶上。
沈西蔓急中生智,把死树对着马腿扔过去。
稍马跳过死树,辕马跳过死树,车轱辘不会跳,眨眼间碾上死树,哧地一声,轮胎被树茬扎破,胎里的气扑扑放出,奔驰的马车拖着渐渐发瘪的轮子没走多远,终于停下来。
要师傅跳下车,看看瘪车轮子,又看看地上还挂着干枣的死树杈子,自语:“干枣树杈子跟钉子一样硬……多亏这干枣树杈子!”
要师傅又看看碾得不成样子的铺盖,向四周喊着:“哎,哎——这谁的铺盖呀?谁的呀?那个好汉帮我了……”
山坡下荒草中,沈西蔓摇摇晃晃站起身。
要师傅一怔:“是个闺女呀,”他忙不迭跑过去,“哎呀,闺女,你可帮了大叔大忙了!你这是咋了?脸上手上都是伤?”
沈西蔓说:“刚才在上边走,碰上石头一拌,滚坡了,还多亏这根枣树杈子把我拦住。”
要师傅心疼地:“哎呀,你看看,你看看,你咋不走大道跑坡上去了?”
沈西蔓揉着胳臂:“我寻思从坡上直接下来上盘山道,不是近吗。”
要师傅:“为少走几步路,摔成这样!”
要师傅在前,给她挡开树枝子杂草,两人上了坡,来到公路上,开始收拾铺盖。
看着被车轱辘碾得又脏又烂的被褥,要师傅不好意思地说:“姑娘,我赔你几个钱吧?”
沈西蔓:“不用,等有空我拆洗拆洗再补补就行了。你快看看车轮子吧,扎瘪了,往下怎麽赶路呀。”
要师傅接好碾成几段的绳子,开始捆铺盖:“我们常年赶车,都带着千斤顶和备用轮胎,一会我换上就行了。到是你,姑娘,你拿着行李,这是要去哪里呀?”
沈西蔓捡回散落在路上的鞋子,拍打着尘土,听见要师傅问,就说:“我急着到镇上赶汽车。”
要师傅:“哦,怪不得这麽心急火燎的。”
沈西蔓突然眼睛一亮:“大爷,你去哪里?”
要师傅:“我不到镇上。不过没事,我送你去,下了坡,就二三里地。”
沈西蔓:“那谢谢了。”
要师傅:“到是我该谢你呀!姑娘贵姓?”
沈西蔓:“我姓沈,叫沈西蔓。大爷你贵姓?”
要师傅:“我姓要,你就叫我要师傅就行了,我在民族师范学校农场赶车。”
沈西蔓高兴地:“哎呀,我是民族师范学校的学生,今天去报到,咱们是一个学校的。”
要师傅:“我这车啊,虽说是马车,但不站站停啊,跑起来比汽车慢不了多少。你也不用到镇上坐汽车了,就坐我这车走吧,我送你去学校,说不定汽车没到咱们就到了。”
5 民族师范学校内外 初春 日
马车停到了学校门前。
要师傅:“你自己进去吧,我回农场了。”
沈西蔓和要师傅告别,扛着行李走进校门。
进了校园,看见的是一排排果树。果树之后是一片菜地:架在架上的豆角、黄瓜,长在地上的各种蔬菜,还有新整理出来的菜畦。样子不像学校,到像林场或小型农场。
沈西蔓站住脚,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她退到校门外看校牌,清清楚楚写的是民族师范学校。她疑疑惑惑再往里走。
传达室里有人从小窗子里探出头喊:“登记,登记。”
沈西蔓向窗口里问:“大爷,这是民族师范学校吧?”
大爷:“是,是。你登记一下。”
在窗口登记完,沈西蔓扛着行李顺着甬路向里走,绕过花坛,看见一群翻地的学生。
同学们遥遥望着她,兴奋地猜着:
“又来了一个同学。不知是不是咱们甲一班的。”
“听班主任老师说,咱们班36个学生,已经报到35个了,还差一个同学,说不定就是她。”
郑爱琴正用铁锹从杨桃树下的地里往外挖一棵小树苗。挖出树苗,用手捧着,到甬路边挖好的树坑栽下,正培土,听见同学们议论,忍不住站起身张望,看见来人,喊:“哎——新来的,你哪班的?”
沈西蔓答:“不知道,刚来。”
同学们拎着劳动工具跑到沈西蔓跟前:“哈,肯定是我们班的,看样就象我们班的。”
郑爱琴:“还没交报到证吧?一会交,不晚。也没见班主任吧?不知宿舍在哪吧?我领你去。哎,你叫什麽名字?”
沈西蔓:“我叫沈西蔓。”
郑爱琴:“我叫郑爱琴。”
啪嗒,树上掉下一个樱桃,她弯腰捡起放到甬路后边的花墙上。
郑爱琴:“新来的,我告诉你说啊,咱们师范学校可有条校规:树上掉下的水果,不论是啥……都不许吃,要放到花架上,学校派人统一收管,再统一分给学生,个人不得随便摘树上的水果吃,即使水果掉到地上,也不许捡起来就吃,这是校规!”
沈西蔓:“记住了。”
爱琴还叮嘱一句:“你嘴不馋吧?”
沈西蔓笑,摇头,问:“你们在干什么?”
爱琴:“劳动,勤工俭学。你不知道吧?我们学校的学生自己种菜自己吃、自己种果树自己吃果子,我们学校还有一个很大的农场哪。来来,你看,这是我种的果树,苗有点小,是那个杨桃树妈妈掉下来的种子长出来的小苗。”
沈西蔓:“桃三杏四梨五年,等我们毕业时,你的桃树就能结果子了。”
爱琴:“太好了,等我毕业时,它就有我这么高了。你也种一棵果树吧,留纪念。学校这么多果树都是毕业生走前留下的。”
沈西蔓:“行,我种一棵什么树呢?我想想……同学们都种的什么树呀?”
爱琴:“有的种火龙果,有的种水梨,还有种苹果的……种啥的都有,树种、树苗都是学生报到时从自家带来的。”
沈西蔓着急:“哎呀,我没带,录取通知书上没要求新生要带树种树苗呀,这怎么办呀,老师还不说呀!”
爱琴 :“不怕,到果树下边找去。我也忘带了,就到杨桃树下找到了一棵小杨桃树苗……”她说完跑远,在南瓜架下喊:“快来,这有一棵!”
沈西蔓跑过去,看看,为难地说:“这是南瓜,是蔬菜,不是树,南瓜秧再使劲长也长不成树的。我不种南瓜,也和同学们一样,种一棵果树。”
爱琴:“那就种一棵橘子树吧。”
沈西蔓:“三年后,我们和果树一起长大了。哎,勤工俭学基地在这,我知道了,那,我们的教室在哪呀?”
爱琴:“在后边,教学区,还有操场,老大了!我领你去看。”
爱琴接过沈西蔓的背包,红彤彤地拎着,顺着甬路向后跑去。
6 甲一班教室内外 春天 日
同学们迅速走进教室,各自坐进自己的座位。沈西蔓和郑爱琴隔着过道坐过道两边,卓山个子高,坐后边。
班主任老师:“同学们,今天上的是开学第一课,是专业思想教育课。有些人上师范是因为家穷,师范学校免收学费。但他们从思想里并不愿意当老师,尤其是当一名小学老师、农村的小学老师。我们学校的培养对象,多数面向农村、工矿、边疆,所以,从迈进师范学校那天起,就要有一辈子做一名教师的准备。去做一项诲人不倦,引导光明的事业,对得起国家对你的培养。下边,请同学们发言,表达自己的决心。”
座位上手举如林。
班主任:“那位男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你先说。”
卓山走上讲台:“我叫卓山。同学们好?现在,社会上很看不起老师,尤其是小学老师。因为老师工资低,待遇差,社会地位低,没人瞧得起。但是,我今天既然走进了这个校园,这个教室,当了师范生,我愿意为国家分忧,将来当一个国家急需而又薪水低廉的小学教师。今天,我和国家签定一个生死契约,一辈子当教师!”
掌声如雷。
郑爱琴第二个走上讲台:“我们是新中国的青年,祖国需要,是我们的理想。从踏进师范学校这一天起,我要努力学习专业知识……今天,在这个庄严的讲台上,卓山同学勇敢地和国家签定了生死契约,一辈子当老师!我也表个态,党和人民看着我吧,我一定不辜负党的教育,人民的希望!将来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为国家教育好下一代,为万丈高楼打好地基!”
她的发言赢来了热烈掌声。
……
教室外甬路上,爱琴追上沈西蔓。
爱琴:“我说,这第一堂课,班主任又在跟前,你怎麽不发言呀?你好歹也说点吧?”
沈西蔓:“说啥呀?我不爱上师范,也不想当老师。”
爱琴:“老师挣钱少?不如工人,大夫、售票员,炊事员,售货员等等等等工资高?”
沈西蔓:“也不是。我想上高中,将来考大学。”
爱琴:“那你干嘛上师范?”
沈西蔓:“响应国家号召,现在不是缺教师嘛。你呢?”
爱琴戏谑说:“嘻嘻,我?我这料……是估计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学的那种,所以,还不如及早找个端公家饭碗的地方。上师范是免费,还能给家里省点钱。农校、林校也免费,但我不喜欢,”
7 课堂上 夏天 日
女老师在讲儿童教育心理课。
心理老师:“我们今天讲有意注意。小学一年级的学生虽已发展了有意注意,但还是容易受其他事物的影响而分心。这个年龄的孩子自我控制能力还较差。上课不专心听讲,有其自身的年龄特点。如果教师讲得有趣,他肯定会全神贯注。虽已上了一年级,却还未养成上课听讲的良好习惯。不适应教师的讲课形式或不喜欢任课教师,而“迁怒”于听课。加强学生有意注意的方法有很多,我们就根据小学生年龄特点,上课时多采用新鲜、有趣、生动、形象的事物来吸引学生的注意力。那,怎么做才能增强学生的有意注意上好课呢?这堂课我们专门来学习讨论这个问题。”
女同学王蕊举手:“我说,我要当了老师,首先,我一定要让学生喜欢我。他们喜欢我这个人,就喜欢上我的课。”
心理老师:“你怎么让学生喜欢你?”
王蕊:“我……我……我觉得老师长得漂亮,学生就爱看,就喜欢。学生喜欢这个老师,就喜欢这个老师教的课……”
爱琴捂嘴笑,悄悄对沈西蔓说:“她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沈西蔓制止她。爱琴却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蕊回头怒目而视。
爱琴傲慢地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青春总会远去,花开就那么几天。请问,那老师要是老了,头发白了,背也驼了,不漂亮了,那学生就不喜欢他了,就不愿意上他的课了?可是,事实是,有的老老师就像陈年佳酿,年纪越大教学经验积累越多,课上得越好,教学成绩越高。”末了加一句:“你刚才说老师长得漂亮,学生就爱看,就喜欢……你说的这是搞对象啊还是给学生上课?”
全班哄堂大笑,王蕊眼泪都让爱琴给气出来了。
沈西蔓赶快站起来圆场:“大家别笑了,别笑了。听我说,其实,刚才王蕊同学说的也不完全错,人们都喜欢美好的事物,走到大街上,遇上好看的姑娘我们也愿意多看几眼,是吧?孩子也一样,老师长得天生丽质,学生肯定爱看。我妈妈长得就比我好看,我就爱看我妈妈。但是,作为老师,你不但要有美丽的外表,更要有丰富的内涵,否则,你就是绣花枕头。老师长得好看,学生看一天,看两天,看一个月,一个学期,一年,也就看惯了,下边你还得动真格的,把你的美好才华展现出来,用你的高尚品德丰富知识吸引学生。”
卓山问:“你怎么吸引学生?”
沈西蔓:“我用我的长处吸引学生。比如,我会简笔画,我讲课就用简笔画吸引学生注意力。”她走上讲台,模仿讲课:“第一生产队养了5只小鸡,第三生产队养了8只小鸭子,两个生产队共养了几只小鸡鸭?”
她迅速用三角形画出5只小鸡,又用长方形画出8只小鸭。底下同学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看。
沈西蔓:“同学们,黑板上一共有几只小鸡鸭?”
大家模仿小学生答:“一共13只。”
心理老师:“这个方法可以肯定。沈西蔓的简笔画能吸引你们这么大的同学,那肯定能吸引一二年级小同学。还有,如小动物、童话、实物等会使课堂生动活泼。另外也可适当增加活动性的内容,让学生参加,会使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到课堂上。”
卓山:“老师我来。”他走上讲台,把大拇指放唇边,四指向前,扬起脖子,嘴里发出长长的一声鸣叫“呜——”(模仿火车鸣笛)。
同学们欢呼:“火车,火车!”
他放下左手,伸出右手食指点着前方(好像那里有个方向盘),嘴里发出“嘀嘀”声响。
同学们又欢呼:“汽车,汽车!”
卓山:“火车一小时跑100公里,汽车每小时跑80公里,问火车比汽车每小时快多少公里?同学们,用什么法来算?”说这些话时,他的目光从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把大家看一遍。
同学们:“减法。”
卓山转身刚要板书,爱琴却粗声粗气说:“加法。”
大家都看爱琴,卓山也一怔。
卓山:“为什么是加法呢?”
爱琴装出一副调皮学生顽劣的样子:“我要知道为什么,还用老师干什么?还上学干什么?还交学费干什么?”
爱琴挠脑袋,捏鼻子,然后用铅笔敲文具盒哒哒响,装成顽皮学生的样子,良好的课堂气氛被她搅乱了。
卓山看着爱琴顽劣的样子,想想,走下讲台,走到爱琴桌子前,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卓山和和气气地说:“郑爱琴小同学,你用敲打文具盒的方式告诉老师,刚才老师用眼睛看别的同学了,没有看你,是吧?这堂课老师光注意别的同学了,没有关注你,是吧?好,老师知道了。”说完,他象抚摸小孩子一样用手轻轻地摸摸爱琴的后脑勺。
全班同学又差点没笑死。
心理老师也跟大家一块笑,笑完了说:“卓山的做法可以考虑。从儿童心理的角度讲,小学生都希望得到教师的关注,比如,平时交往中,摸摸学生的头,拍拍学生的肩膀,都会让他们感到自己在教师心目中是有位置的。在上课的时候,可以经常提问,让他们回答问题可以有三个好处:一是可以使他们集中注意力听课;二是可以促使他们思考问题;三是经常受到教师提问的学生,不会以不注意听讲或搞小动作而吸引教师的注意。”
下课铃响。心理老师还没走出教室,爱琴就喊:“下一节体育课,操场集合。”
同学们欢呼着蜂拥而出。
8 操场上 夏天 日
同学们列队站好。
体育老师:“这堂课我们讲儿童游戏。小学老师面对的对象是儿童,儿童天性活泼好动,喜欢新奇,儿童尤其喜欢小动物。今天我们来学习和模仿几种小动物。”
同学们好像自己变成了儿童,高兴得手舞足蹈。
体育老师:“我们先来模仿小白兔……”
同学们立刻有的把双手放脑袋上模仿兔子耳朵,有的双脚蹦跳模仿兔子跳……
体育老师:“我们今天要模仿小白兔休息。谁知道,兔子怎么睡觉?”
队伍一下安静下来,大家居然都不知道小白兔到底怎么睡觉。
同学们互相问着:
“哎,你家养过兔子,你观察过小白兔怎样睡觉吗?”
“我家兔子睡觉在洞里,我哪知道它怎么睡觉?看不见。”
“我知道马是站着睡觉,小白兔是不是也站着睡觉?”
“我家养猪,我看见猪趴着睡觉。小白兔肯定也趴着睡觉。”
“我觉得还是坐着睡觉靠谱,老虎来了,它噌一下蹿出去了。要是站着睡觉,也行,就是高点,目标大,老鹰从半空一下子就发现它了。趴着睡觉更危险,老虎一爪子就把小白兔摁住了。不是老虎,换成老鹰,老鹰来个俯冲就把小兔子抱走了……”
沈西蔓就推爱琴出队:“你给表演一个,小白兔睡觉。”
爱琴:“不会。”
女同学欢呼起来:“文体委员表演一个,郑爱琴表演一个!”
爱琴被拉出队伍,她往体操垫子上一站,瞬间变成了小白兔:一个前滚翻跳出洞穴,以卧鱼姿势伏在草丛中,警惕观察天上老鹰动向。向左翻滚,向右翻滚,躲过老鹰的利爪,抓起土扬向老鹰眼睛。
“呕——”站在队伍里的卓山模仿老鹰眼睛被击中时发出一声惨叫。
小白兔乘机跑回洞中,(同时向沈西蔓招手,沈西蔓明白,拉起女同学装作众多小白兔)
爱琴扮演的小白兔和兄弟姐妹挤在一起,闭起眼睛,侧着脑袋睡觉了。
同学们议论:“对对,这种睡觉方法最好,狗就是这样睡觉,可以听见十里地以外的动静。”
卓山不以为然:“狗是狗,白兔是白兔,白兔即使把耳朵插到地里一尺深,也没有狗的反应,因为它是白兔。”
爱琴气呼呼地看着卓山,卓山耸耸肩,把手一摊。
体育老师:“我们不是生物学家,不必追求真实的物种怎样,只要模仿形象就可以了。郑爱琴想象力很强,把模仿和舞蹈结合,使小白兔形象活灵活现。很好。下边谁能模仿小鹿登高远望的形象?”
卓山立刻举手。
老师允许他出列。他把10个手指交叉成鹿角形状放到头顶上,拔颈直腰,两眼机警地观望远方。
沈西蔓拾起一个小石子扔向鹿脚。
小鹿抬脚躲过,猛地转过头,愤怒地抵着鹿角向沈西蔓冲过来。
爱琴挺身挡在沈西蔓跟前,摘下校徽对着鹿角扎下去。
卓山大叫:“哎呀,有这么着的吗?老师,有人谋害同学……”
女同学鼓掌:“该,该!”
男同学起哄:“该什么该?换个个!”
于是,男同学女同学都把校徽从胸前摘下来,拿在手里,别针冲前。
爱琴喊:“一二——”女同学冲向男同学,男同学逃开,反过来追着女同学满操场跑。
卓山追上爱琴,拉住她的胳膊:“让你自己选,说吧,扎哪?”
爱琴看着校徽别针一点一点靠近手背皮肤,突然大叫:“哎呀!”
卓山忙停手:“叫什么你叫,还没扎哪!”
爱琴更夸张地大叫:“疼死我啦!”
体育老师猛回头:“怎么回事?”
气得卓山咬牙切齿地说:“你也太坏了!”放开手,走了。
同学们分成两队,体育老师站在两队中间,教同学们模仿大象走。
体育老师口令:“一二,左侧行走:三四,右侧行走。再来:一二,三四……”
欢声笑语,仿佛每一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9 音乐教室内外 夏天 日
教室四壁上挂着各种乐器,钢琴放在教室前边。
黑板上挂着歌谱,同学们在做简谱视唱。
女同学唱谱子:“索多索米索米多,来来米来多西来多……”
男同学唱歌词:“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新枝芽……”
爱琴说:“沈西蔓,你音准不够,第三个索差半个音高。”
沈西蔓:“你唱一个,我听听。”
爱琴嗷一声,把个“索”唱成了高八度,这一嗓子,把全班男女同学镇得鸦雀无声,半天才缓过神来。
卓山:“我的妈呀,遇上狼了。”
全班哄堂大笑,就连音乐老师也笑起来。
爱琴气得脸铁青用眼睛横卓山。
卓山自知失言,但不认理亏,还对着爱琴象西方人一样两肩一耸两手一摊。
音乐老师把键盘模型挂在黑板上方,说:“教学大纲对师范学生的要求,每人要学会一样乐器。同学们,我们这堂课就来学习键盘乐器的指法,注意听我讲解。”
音乐老师在讲解键盘乐器手法:“大拇指放在哆的位置,然后二指、三指依次往下排,就弹出了‘哆、来、咪’三个音了。‘发’音在哪里呢?看我的手指怎样移动……把大拇指从二指三指后边挪到四指的位置,用大拇指弹奏‘发’音,然后,把二指三指挪到大拇指后,接着弹‘索、拉、西、哆’。这样,七个音阶就都弹出来了。”
卓山:“老师,小拇指是不是正好弹在高音‘哆’的位置上?”
音乐老师:“对。大家在键盘上练习。”
同学们在自己的纸板键盘上练习指法。
卓山问自己同桌:“‘发’用哪个指头弹来?”
同桌:“用四指,就是无名指。”
爱琴一步窜到卓山桌子旁边,抓住卓山大拇指放到‘发’的位置上。沈西蔓看到爱琴抓着卓山手指头,不由咬住嘴唇转过脸去。
爱琴还点着卓山脸说:“猪八戒他妈怎么死的?”
卓山答非所问:“吃多了,撑死的。”
爱琴:“不是,是笨死的!”
卓山:“那我是猪八戒他爹,他妈死了,他爹还活着!”
全班同学又是大笑。
10 音乐教室内外 秋天 日
女同学王蕊在弹脚踏琴,右手主旋律弹得很流畅,左手节奏不清晰。她停了右手,专心练习左手节奏,边弹嘴里边唱着:“多米索米,多米索米……”
沈西蔓:“来发拉发,来发拉发……”
王蕊:“我就第四个手指和第二个手指不好使,弹不了来发拉发,就会弹多米索米。”
爱琴把王蕊从座位上拉起来,自己坐下,片刻,悠扬的练习曲响起来。
王蕊羡慕地说:“你那手指咋那好使?软得好像面捏的。”
爱琴得意:“嗓子不好,我手灵活!哎,这就叫天不灭操,不会唱歌但我会跳舞,不会唱歌我会乐器,我让琴替我唱。你们选我当文体委员,也不亏。现在,文体委员发话:合奏,乐器合奏,沈西蔓,拿你的萨克斯。赵红梅,笛子。键盘不行的人拉弓子,王蕊,弦乐,二胡。叫外边的同学,都进来,各人拿个人的乐器!”
同学们有的从墙上摘下二胡,月琴,有的打开扬琴、木琴的盖子,有的抱着手风琴坐到椅子上……
沈西蔓:“合奏什么曲子?”
爱琴征询地:“《红梅赞》怎么样?”
王蕊:“《红梅赞》我不熟,谁有五线谱?没有,简谱也行,给一个,快快!”
同学们没反应。
王蕊:“你们咋都不带谱子啊?”
大家:“你咋不带谱子啊?”
爱琴折中:“行行,别吵吵了,换个歌。《我们走在大路上》,这回行吧?唱得烂熟了,大家脑袋里都有谱吧?”
同学们:“就这个。”
爱琴:“我来指挥!预备,起——”
《我们走在大路上》的合奏乐响起来。
室外,卓山手里挥着一张纸跑进来说:“停,停!”
沈西蔓高兴地:“卓山来了,他可以吹小号!”
有人拿了小号递给卓山。大家鼓动:“小号吹前奏曲!”
卓山:“我说的停,不是让乐器合奏停。而是要告诉大家,明天停课!”
众人惊叹:“真的?”
卓山:“参加勤工俭学劳动。我现在分配劳动任务:以学习小组为单位,1组去菜地帮菜工收萝卜。”
一组组长扭动身子前后左右看她的组员都有谁。
卓山:“2组去放羊,去牧场,找羊工要师傅,组长沈西蔓。”
调皮男生立刻对着沈西蔓学羊叫。
卓山:“第3组三个男生,孙明,钱小民,还有我。去找大车师傅,到火车站给学校往回拉煤。”
孙、钱高兴地欢呼:“哈哈,可以放风去喽!”
卓山:“其余女生为一组,组长郑爱琴,去缝纫室。现在到门外集合,然后去取劳动工具,认识劳动地点,熟悉领队师傅。”
各小组成员互相招呼着,走出音乐教室,在门前甬路上以各小组形式集合,然后由组长带队,兴高采烈向各自的劳动地点走去。
11 煤场 内外 春天 日
铁路,交叉伸向远方。
师范学校拉煤的大车停在铁路边。黑烟滚滚,大车师傅和卓山站在敞开的火车车厢里,一锹一锹往下卸煤。煤顺着路基流下去,小山一样高。另两个同学忙前忙后往大车上装煤。所有人都挥汗如雨,煤灰染成黑色的脸上流着清晰的汗道道。
12 缝纫室内 秋天 日
杨师傅:“我先给你们讲解怎样认上下线,这是戳线棍,把线轴套在戳线棍上,明白了?”
同学们:“明白了。”
杨师傅:“各自练习吧。”
同学们各自坐在缝纫机跟前,认真操作。
爱琴:“杨师傅,我认完了。”
杨师傅过来检查:“对了。”然后按个同学检查一遍,说:“现在学习装底线梭,先把梭扣抬起来,然后底线装进线皮里……”
一个机器踏踏响,两个机器踏踏响,不久,所有机器响起来,踏踏声惊天动地。
爱琴:“杨师傅,扎这么多垫肩给谁呀?”
杨师傅:“给工地,扎一个垫肩咱们赚5分钱。”
爱琴:“太少了,才5分钱啊。”
杨师傅:“两百个垫肩是多少钱啊!两百个垫肩扎下来,你们过中秋节会餐的钱就有了。”
爱琴:“中秋节啊?那时我们已经毕业分配了。”
杨师傅:“新的一年级来了呀。”
爱琴:“啊,我们勤工俭学挣钱闹半天是给学弟学妹花的呀!”
杨师傅:“你们一年级的时候,也花了三年级毕业班老大哥老大姐挣的钱了。”
爱琴恍然大悟:“噢,这样啊。”
机器声此伏彼起,砸好的垫肩摞在一起。
13 山坡草场上 秋天 日
绿色的草场上,羊群象流动的云,黑黑白白。歌声像云下的风,忽远忽近远近。
羊栏里,羊工老要在给母羊接产。
沈西蔓:“要师傅,您不赶大车了?”
要师傅:“老李赶车拉煤去了。这里母羊产仔,我就过来帮忙,做羊工。”
擦净羊羔身上的胎液,要师傅高兴地说:“再过两年,这里就不是一群羊了,是几群羊了。母羊一年生一胎,一胎生两个羊羔,你想想,这100头羊,刨除节假日学生改善生活用的,两三年也繁衍成子孙一大群了。”
一群黑羊顺着山坡走回来。
要师傅:“大犄角回来了。去,闺女,拿上这个瓢,啖啖羊去。”
沈西蔓问:“什麽叫啖羊?”
要师傅:“去那个看羊的小屋,把门口的盐口袋拎过来。”
沈西蔓从羊场小屋里拿出一袋盐。
羊群向着她奔跑过来,一直追着她不放。
要师傅:“把盐放石头板上,别放地上,脏了。人不吃赃东西,羊也一样。”
山下,老李赶着运煤的马车飞奔而归,浑身污黑的卓山和另两个同学在车后跟着跑。
沈西蔓在山上看见卓山大汗淋漓的样子,不由自主把毛巾团成团,然后竖起一个手指目测马车的距离和跑的位置,突然把毛巾向着马车前方扔过去,等毛巾落下时,正好砸在卓山头上。卓山一惊,一边擦汗一边四处打量寻找扔毛巾的人。老茶树影子里,沈西蔓转身走了。
山坡上,爱琴迎着沈西蔓跑过来,说:“沈西蔓,赶快回学校,明天,咱们要参加毕业实习了。”
沈西蔓:“去哪?”
爱琴:“不知道,回学校听分配。”说完,向着大路方向跑去,边跑边喊:“卓山,回学校!卓山小组回学校——”
卓山站在奔走的马车上,挥动毛巾回应她:“知道了!”
14 火车上下 早春 夜
车灯暗下去,硬座车厢里的旅客渐渐进入梦乡。
爱琴背靠椅背坐着,一会,不知不觉把头靠在了沈西蔓左肩上。
困意同样袭击着沈西蔓,她头往前磕一下,醒了,用胳臂搂住爱琴,又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头渐渐向前垂下去,垂到一定程度,平衡保持不住时,她猛地又醒了。
邻座呼噜声响起来。她调整一下坐姿,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会,她的头开始向里侧歪,一点一点歪下去……梦中就有了妈妈,妈妈把枕头垫在了她的头下……那是卓山的肩膀。
卓山醒了,站起身,把沈西蔓的头放到茶几上,自己坐到椅子的最外边。
一会,卓山睡着了,把头靠在了爱琴肩上,爱琴赶快站起来,正好对面有人下车,爱琴扔个东西把座位占了,叫醒沈西蔓,两人一个人抬头一个人抬脚把卓山放在对面座位上躺下身子。
卓山闭着眼睛说:“别放下,抬着睡,抬着睡。”
两个女同学把他嗵地墩在椅子上,走了。
一个列车员从过道走过去,对一个旅客催促着:“别坐在过道里,防碍交通,那边车厢里下的人多,有地方,座位还空着哪,到那边找个座位多好。”
流浪儿老孙头站起来,拍拍屁股,拎上破兜子走了。走到靠车厢连接处那排座位旁,他从兜里掏出个石子丢地上,用脚一划拉,石子滚进座位下。
躺在座位底下的流浪儿匣子捡起石子,一个翻身,从座位底下爬出来,两人走到车厢连接处。
外面的灯光闪进连接处,老孙头用手比划自己后脖子,比划车上行李架,匣子点头。
老孙头弯腰,匣子骑到他脖子上,他驮着他走到行李架跟前,匣子一只手抓住一个布包举起来,另一只手把旁边爱琴的绿色豆腐块行李往布包空出来的位置上一推,行李就由这个座位上方移到了另一个座位上方。
爱琴和沈西蔓正在梦中,车厢里的乘客也睡着。
匣子抓住行李顺下来,老孙头在下面接住,两人抓着行李往外走。
匣子看见了衣帽钩上挂着的小号,顺手摘下来。
列车员喊着走过来:“前方大莽岩车站到了,有下车的准备下车!”
匣子:“下车。”
卓山醒来,问:“离天人山还有多远?”
列车员:“离天人山还有50里。那里不通火车。你们下一站小莽岩下车,步行就可以了。进山还有多远,我就不知道了。”
车厢连接处,两个流浪儿背靠背坐在行李上,装作打瞌睡。
车厢里,下车的旅客拿好自己的东西往外走。
卓山下意识地往行李架上看一眼,发现少了爱琴的行李。回头,衣帽钩上不见了小号。
他赶快叫醒两个女同学:“喂,你们俩,看见爱琴的行李和我的小号了吗?”
沈西蔓:“没,不知道。”
爱琴着急:“我的行李,绿色的,怎么不见了。”
另一节车厢里,老孙头拉开车窗,把一个绿色行李扔下车,自己随后跳下车。
一个旅客提醒:“看那,车下,有个绿色铺盖卷再跑……”
卓山扒拉开门口旅客向外跑,车门口明亮处,流浪儿匣子站起身做掩护拦住卓山:“别挤,别挤,一个跟一个下车不就行了吗!”
车下,老孙头扛行李的影子一闪不见了。
车上,沈西蔓跟在爱琴后边也向车门口跑,爱琴回身示意:留一个人在车上看另两个行李。
车下,铁道栅栏旁,流浪儿的黑影在黑暗中逃窜。
老孙头的声音:“你拿这破玩艺有用吗?吹呀?”
匣子揹着小号,说:“铜,知道不?铜能卖钱。”
卓山追上老孙头,老孙头赶忙把行李扔起来传给另一个流浪儿。于是,行李就像篮球在流浪儿头上传来传去……行李传给了揹铜号的小个子流浪儿匣子。
卓山追过来,拽断拴铜号的绳子,用铜号对着匣子的耳朵猛地吹响:“哒……”
猛烈的号声震得匣子脑袋天旋地转,他丢下行李,捂着耳朵蹲地上。
暗影里,旺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流浪儿们抢行李。突然,他看见了爱琴,她的美丽磁石般吸引住他。
卓山跳起来,凌空抓住爱琴的行李卷。
老孙头一副倒霉相:“这行李我都从车上拿下来了,就这么让他们又拿回去了?咱们晚上不还是没铺的盖的……”
旺堆目不转睛地看着爱琴,忍不住自言自语:“忒好看了,天人山找不出这么好看的女人来,汉族姑娘真是美呀呀……”
老孙头把“美呀”听成了“没牙”:“大哥,你没牙了?你哪个牙没了?我看看,”见旺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边看,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旺堆这才从痴迷中惊醒过来。
爱琴此时登上火车门,回头接过卓山递过来的行李。
旺堆又一次正面看见爱琴的脸,他激动地双手紧紧抓住水泥柱子。
大小流浪儿们围住卓山和列车员不让他们上车。
远处有乘警跑来。旺堆一声唿哨,流浪儿们四散开去。
旺堆望着远去的火车,突然问:“老孙头,他们去哪的?”
老孙头:“刚才在车上,我听他们和列车员对话说,是去天人山。”
旺堆:“老孙头,我有事要回趟老家。你领着他们……一个月后我们在这见。”
老孙头:“回哪个家?天人山还是藏族寨子?”
旺堆:“看情况。这点钱给你们,别我一走,你们就哭爹喊娘,我不是你们的爹也不是你们的娘!”
老孙头:“我们没爹也没娘,跟着你,你虽然不是我们的爹和娘,起码也是个大哥吧,你走了,我们没主心骨……”
又一列客车靠站,旺堆走出暗影,跳上火车,走了。
旺堆从车窗伸出头:“一个月后这见。”
流浪儿们见老大走了,急得在车下追着火车跑。
15 崎岖山路上 早春 日
崇山峻岭,羊肠小道。
沈西蔓和爱琴边走边默记民族习俗。
沈西蔓:“彝族忌讳:忌吃水牛肉、马肉、驴肉和狗肉……”
爱琴看笔记本小声念:“羌族自称‘尔玛’,意为本地人。今天的羌族是古代羌族人保留下来的一支……先有羌族后有藏族……”
沈西蔓:“天人山没羌族,有彝族,背彝族习俗。彝族盛饭时要绕甑子边舀饭,中间形成谷堆状,到最后才能舀。这样预示年年有余,不会吃穷。”
爱琴:“天人山没有羌族但有藏族。有句话说,先有羌后有藏,藏族和羌族有些习俗是相同的。”
沈西蔓:“彝族杀鸡待客,要把鸡头和鸡肝给年龄最长者吃。”
爱琴:“ 哈达为长条形围巾般的丝织品、有白、黄、蓝三种,它是藏族社会中普遍流行的互赠礼物。 赠献哈达有严格的规矩,平辈间献哈达,将折叠的哈达打开,用双手托起,送到对方手中。”
卓山:“这点事根本不用背。”
爱琴瞪卓山一眼,接着默念:“晚辈向长辈献哈达或接长辈献的哈达时,背须略弯,头须略低。俗民或一般僧侣向高僧献哈达肘,须低头弯腰,成鞠躬状。”
沈西蔓:“高僧通常接过哈达后又把它放在敬献人的脖子上,以示回赠。献的哈达越宽长,表示敬意越深厚。普通藏族同胞拜谒活佛献哈达时,不能直接递到活佛的手里,只能放到其面前的桌子上。”
爱琴:“羌族忌讳坐门槛和楼梯,饭后不把筷子横在碗上,也不能倒扣酒杯。”
爱琴拿着笔记本示意卓山看。卓山走过来,爱琴念笔记本上的字给他听:“羌族盛行招赘上门的婚姻习俗……女婿上门后并不受到社会的歧视。”
卓山立刻笑着说:“你不用操心,我去的地方,那里没有羌族。要真有羌族,有人家要我,你俩实习完了回母校告诉一声,我就留实习那地了。哎,到是你俩别忘了,羌族地区还有抢婚的习俗哪!别到时候……”
沈西蔓和爱琴用笔记本使劲敲卓山的头,卓山捂住头:“哎,傻了,敲傻了,当不了老师了!1加1等于8了啊……”
两个女同学笑。
卓山快跑几步,拦住一个老乡:“大叔,请问,去天人山怎麽走?”
老乡:“步行,走后坡上山,大概还得走一天一夜。走前山,大概一个小时,大概啊,我没去过。你去那里是……”
卓山指不远处看行李的两个女同学:“我们三个是实习生,到天人山学校实习的。”回头喊:“喂,你们俩,快走吧!”
爱琴天真地:“咱们到了吧?”
卓山:“大西南到了,百川也到了,卡凉山也到了,就是实习地天人山没到。”
沈西蔓:“还得走多远?”
卓山故意夸大:“再走一天到公社教委。”
爱琴恐惧得“妈呀”一声叫,瘫坐地上。
16 公社教委办公室内外 早春日
教委葛主任正在央求一个年青人:“你去了,我决不让你饿着。三个月,每隔三个月我一定派人给你把粮揹五架梯去。你先去,给咱们先把学办起了,课教上,有了合适人,我利马让他上山,替你,让你利马下山,行不行?天人山都派9个人来接老师了,都空着回去了。这不,三洛嫂又来接老师,在这都等了一上午了……”
窗外,榕树下果然坐着一位一边编背篓一边焦急等待的妇女。
小葛老师:“叔,您说什麽我也不去,公社那麽多教师,为什麽不派别人去,非派我去?”
教委葛主任:“你是我亲侄子你都不去,我还能派动谁?”
小葛老师:“到别处我去,天人山我不去!”
教委葛主任生气了:“你不去?我开除你公职!”
小葛老师:“开吧,当小学老师还是什麽好活呀!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一个月28斤粮食的定量,28块钱的工资,劳心费神的。再说,学校在天人山上,我去了,在那上边还不饿个半死。天人山,谁爱去谁去,天人山的老师,谁爱当谁当!开除公职?你开除我公职我也不去!”说完,转身就走。
屋里传出吼声:“你给我站住!我让你去,你就得去!”
院子里,小葛老师回头冲窗子喊:“我就不去!”
窗子突然大开,从里面飞出一个笤帚,小葛老师一低头,笤帚从他头顶飞过去。小葛老师嘴里愤愤地嘀咕着:“打我也不去,我还怕你打!”转身快步向大门走去。
大门口,卓山侧侧身子,让愤怒的小葛老师走出去。
三洛嫂直着身子站在榕树下,乍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嘴里有气无力地说着:“第三个人了,一午前,这是第三个人了……”她走过去,捡起笤帚放檐下,又脚步涩重地走回来,重新坐到树下,把背篓调个个,继续用布带子捆着。
三个实习生走进屋。教委主任余怒未消地向门口看一眼,发现是陌生面孔,一怔,低着头,声音硬硬地问:“找谁?”
卓山把三个人的实习介绍信送上去。
看着介绍信,教委主任满是怒气的脸冰消雪化:“你们这是来救命来了,快坐,快坐,走累了吧?我就是公社教委主任,我姓葛。歇歇……哎呀,这回天人山学校可有老师了!”
教委主任亲自给三个实习生倒水:“喝点水,沱茶,天人山的特产茶,尝尝……太欢迎你们了!哎呀,天人山每天派一个人下山来接老师,这都接了将近一个月了。”
卓山:“葛主任,您给我们大致介绍一下天人山学校的情况吧。”
教委主任坐下,尴尬地说:“哪有学校啊,没有啊。 天人山在全县很出名,它是全县最边远、最艰苦、最落后、最贫困的多民族村寨,有汉、彝、藏、回、羌、蒙古等民族,九架梯8个民族。那里气候恶劣,九月开始上冻,三月还有冰霜。常刮狂风,不通公路,不通水电,不通邮路, 大人孩子都是文盲,基本没有识字的。你们将是天人山的启蒙人,创办学校建立首功的人啊!”
卓山:“这么多民族这么多人住在一座山上,比较少见。”
教委主任:“天人山方圆百里,大呀,虽说大家住一座山上,谁和谁也不常见面。他们有的是解放初期躲战乱上的山,有的是剿匪前躲土匪上的山,最早上山的是三洛嫂家,他家是汉族。家乡闹瘟疫,三洛嫂的爹携家带口上了天人山。”
他走到窗前,冲窗外喊:“三洛嫂!”
榕树下,三洛嫂表情淡淡地抬头看看,拍打着手上、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向屋子走来。
教委主任:“三洛嫂是今天来公社接老师的人。”
三洛嫂走进办公室。
教委主任:“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天人山派来接老师的三洛嫂。”
实习生们和三洛嫂热情握手。
三洛嫂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伸手拿大家的行李。
三洛嫂:“我没白等,终于等到愿意到天人山当老师的人了。趁天早,咱们走吧。”
爱琴为难地对沈西蔓小声说:“还走呀!走起来没完了!”
沈西蔓小声说:“实习完了是要有鉴定的,你,注意情绪!”
爱琴:“我就跟你说说。好好,走,你当我走不过你。”说完,第一个走出屋门去。
走到院子里,卓山突然想起什麽。
卓山:“三洛嫂,你们那里有气管子吗?”
三洛嫂不明白他说的是什麽。
卓山比划:“就是给自行车打气用的,打气管子。”
三洛嫂更不明白:“自行车是什么?”
教委主任:“山里蜀道,哪能够骑自行车啊,没得自行车,哪有打气管子麽。你要打气管子做什麽?”
卓山从行李上拽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压瘪的篮球。
教委主任看了,明白了:“好的,好的,你跟我来。”二人重回办公室。
三洛嫂走到榕树下,把放在地上的肥皂、煤油桶、煤油灯等杂物装进背篓里。
沈西蔓问:“多长时间出山买一次煤油?”
三洛嫂:“我们不点灯,买不起煤油。这是给你们预备的……”
爱琴看着煤油灯,惊讶地问:“这东西怎麽用啊?”
卓山网兜里拎个打足气的篮球走出来,大家扛起行李。
教委主任高兴地送到大门外,一再嘱咐:“有事找我,三洛嫂,一路多照顾点啊!”
三洛嫂:“您放心。”
17 泥泞路、石板山道 早春日
三洛嫂把鞋脱下来,仔细捆好,放到背篓里,自己打赤脚走路。
道路越来越泥泞,三个实习生的鞋子很快陷在泥里拔不出来。
三洛嫂到路边拽丝蔓,让大家把鞋子捆在脚上。
又走一段路,卓山干脆象三洛嫂那样子把鞋子脱下来拿着,光脚走泥路,走得反而快。
扛着行李走在这样凸凹泥泞的路上,沈西蔓累得呼呼直喘。爱琴脚下不住地滑,东趔趄一下,西趔趄一下,沈西蔓过去拉她,两人险些一块摔倒。
卓山停下脚步,等她俩过来,说:“把你俩行李都给我算了。”
三洛嫂从背篓里拿出砍刀,到路旁砍下一棵小树,回来,把爱琴和沈西蔓一绿一红两个行李捆在一起,插在树棍前头,树棍后头担上背篓。
三洛嫂:“走山路,棒棒好用。”她一人担着两个人的行李光脚踩泥地啪叽啪叽响,快步前行。
后面,爱琴左边抓着卓山,右边抓着沈西蔓,三人在泥泞的路上艰难紧跟。
上石板山道,三洛嫂站在大石头前擦着汗等他们。
不宽的石板路上,三洛嫂在前,卓山断后,沈西蔓和爱琴手拉手,背贴石壁提心吊胆走着。
一块石头从山上滚下来,越过他们头顶飞下山去,爱琴吓得不敢睁眼。
稀里哗啦,对面山体在滑坡,扒皮一样露出岩石本色,爱琴吓得缩成一团,迈不动步子。
三洛嫂宽慰说:“我们这里山上的石头松,一下雨,就容易滑坡。我们习惯了,他滑它的,我们照样种我们的地,收我们的庄稼。”
爱琴:“那要是滑坡滑到你家地里怎麽办?”
三洛嫂:“滑坡前不会一点征兆没有,比如坡上的树突然歪了,草皮出现裂口子了,这就要注意了。”
爱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缝隙,说:“这滑不了坡吧?”
三洛嫂:“不会的,这条路凿在山里头,山上的石头是整体的,滑坡只能把表皮泥土和碎石滑下去,整个山体是垮不了的。听老人说,这条路是二王庙里供着的父子修的,那父子是古时候的人,叫什么我不知道。这路,到现在上千年了,山在路在。”
爱琴突然直起腰,大步走向前。
第4集 天人山办学
1 大榕江两岸 早春日
两山夹一江,江水惊涛拍岸,奔腾咆哮。
三洛嫂:“过了大榕江,就是天人山,就到家了,不远了。”
看着滔滔的河水和跃河而过的江上绳索,三个内地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心惊胆寒。
卓山:“沈西蔓,你家不是天人山的么?这是回你家了,你应该熟悉,不害怕呀。”
沈西蔓:“我家是天人山的不假,但是,我家在天人山后山,后山离前山有20里地呢,我妈从来不让我走前山,凶险。我也不知道前山还能走人。”
卓山:“那你上学怎么出的山?”
沈西蔓:“走后山。下了山就有小道通县里公路。”
三洛嫂:“后山有个赭石寨,你知道?”
沈西蔓:“知道,那就是我家。赭石寨的名字还是我妈起的。”
三洛嫂:“你是赭石寨的?听说整个寨子就俩人?是真的?”
沈西蔓:“真的,赭石寨就我妈和我俩人。屋外,还有一块很大的红色赭石给我们作伴。”
爱琴:“就你俩人,多害怕呀!”
沈西蔓:“山里的人都很好,时常早上一开门,门外就放着青菜,都是山民路过放的。”
这时,一个山里人从河索上滑过来,落到地面,检查一下揹着的山货,和三洛嫂打着招呼走远。
身后,稀疏的竹影里走出来一个六七岁抱个大胖笋的孩子。孩子走到索台上,看着三洛嫂亲昵地笑笑,三洛嫂用袖子擦擦他额角上的土。
卓山变戏法一样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气球,吹起来,拴好,给了那孩子。孩子看着气球,高兴极了。沈西蔓把口哨送给他。
孩子把气球拴在竹笋上,把竹笋插在怀里,拽过索钩,扣在腰带上。三洛嫂过去检查一下,拍了拍他屁股,孩子双腿跃起钩住索绳,身体凹起,就听嘟地一声口哨响,索台上抱笋的孩子不见了,河中心上空飘起一个红气球,一串响亮的口哨声钻进雾里。
三个实习生眯起眼睛看对岸。
一会,红气球在雾的上空飘动,对岸飘过来一个童稚的喊声:“妈妈——快过来吧!”
三洛嫂说:“那是我儿子郎乙。”
爱琴吃惊得眼睛一下子睁老大:“那麽小,你,你就敢让他过江?要是……”
沈西蔓啪地用脚磕了她一下,爱琴赶快把下半句话咽下去了。
沈西蔓:“你儿子太勇敢了,真让我佩服得不得了!”
卓山:“那麽点个孩子,能独自过江索,是挺了不起的!”
三洛嫂:“我从没带他滑过江索,是他自己跟别的过江人学的,胆子满大的。”
三个人又一阵感叹唏嘘。
三洛嫂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谁先过?过去接铺盖。”
卓山望着对岸的红气球,说:“我先过。”
卓山把小号捆在胸前,把篮球网兜固定在身后。三洛嫂把索钩挂在他腰带上。
卓山:“好了,都武装好了,过吧。”
三洛嫂检查牛皮绳系带,检查索钩,说:“过了?”
卓山使劲鼓着勇气说:“过。”
刷——卓山顺着河索滑走了,篮球网兜飘在身后。爱琴吓得趴在沈西蔓肩上,赶紧闭上了眼睛,等睁开眼时,卓山已到了对岸。
沈西蔓用手拢着嘴巴向对岸喊:“卓山,晕不晕?”
卓山在对岸答:“没事,还没来得及晕哪,就到了!”
正说着,索钩从对岸滑了过来。
铺盖已捆在了一起,大家抬着,把行李挂到了索钩上。
三洛嫂把背篓也挂上去,然后一松手,行李横着江面走了。
三洛嫂给两个姑娘系着索带,鼓励说:“实在不行,闭上眼睛。记住了,中途不要往下看,更不要看江水……谁过?”
爱琴明显开始哆嗦,嘴唇惨白。
对岸,红气球跃动着爬上高坡。
沈西蔓看看她,鼓励地拉拉她的手,说:“别害怕,孩子都比我们强,卓山也过去了。你别害怕,我在你前边过。”
粉红色长围巾随风飘动,沈西蔓滑走了。
爱琴孤独地站在索台上,哇地哭起来:“我,我,我害怕,掉……掉下去怎麽办呀……”她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你们怎麽不架桥呀,造一座桥多好呀……”
三洛嫂羞愧地说:“我们穷,造不起桥。”
爱琴:“那不会用船吗?”
三洛嫂:“老辈人试过,但是,河流太急,船下去,象片树叶,被水卷着摔向岸边石壁,连人带船摔个粉碎。从滑索上过河,是唯一的方法了……别怕,我可以抱着你过河。”
爱琴不好意思:“我这麽大人了……”
三洛嫂:“挂两个索钩,你一个我一个,你在我的前面,我在你的后边,我用手搂着你,你就不害怕了。我第一次学习过河的时候,就是我母亲搂着我滑过来又滑回去的,那以后,我就能自己过河了。来吧,我带你过河。”
对岸山上,沈西蔓蹲地上喘着,郎乙擎着气球看着她,不知她为什麽喘成这样:“你咋喘成这样啊?”
卓山伸手拉起她,沈西蔓稳稳神,挥着围巾向对岸鼓励地喊:“爱琴,快过来,没事的!”
卓山把手拢到嘴上喊:“你再不过来我们走了,扔下你一个人在河那边了!”
爱琴:“那……三洛嫂,你一定得拉着我,我要是掉下去,你一定把我拽住!”
三洛嫂检查她的腰带,说:“这牛皮浸过桐油的,结实得很,断不了的。而且,你的腰带连着我的腰带,有我护着你,我们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对岸了。”
对岸,红气球在召唤。
爱琴带着哭腔说:“你一定拉着我……”
三洛嫂鼓励说:“没事,没事,有我哪。抬脚,走了!”
好像是奔向地狱,爱琴恐惧地哭起来。
带着哭声,两人横空向对岸滑去,爱琴的白纱巾迎风飘动……
对岸,惊魂未定的爱琴和沈西蔓紧紧拥抱。
卓山向爱琴竖起大拇指,郎乙也学卓山的样子向爱琴竖起大拇指。
爱琴赶快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比他大十多岁,可还不如他……”
郎乙把气球给了爱琴,还对她赞许地笑笑。
扛着行李,揹起背篓,大家开始蹬山。
郎乙拍卓山背后的篮球网兜,问:“这个圆的是什麽?”
卓山:“篮球,它叫篮球。”
郎乙:“干什麽的?”
卓山:“玩的,以后我教你们打篮球。”
郎乙不明白:“怎麽打?用棍子打吗?”
卓山:“不是,不用棍子。等到了学校,我教你们怎麽打篮球。”
郎乙把胖笋交给卓山,自己揹起了篮球网袋。
沈西蔓问:“三洛嫂,过了江,离村还有多远?”
郎乙抢着说:“还有二三里地就上山。村子在山上,上了山才能看见村子,到底有多远,我也说不准,上了山你们就知道了。”
爱琴环顾四面高山,听着脚下流水,不由说: “这地方……是人能住的地方吗?”
沈西蔓自言自语: “怪不得没人来,这麽难走。”
卓山:“这回让你们知道知道啥叫‘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
三洛嫂在前边大声喊:“快走吧,再走二三里地,就要上山了,天晚了看不清梯子。”
2 天人山藤梯上下 早春 日
云雾缭绕在天人山顶峰。三洛嫂带着实习生们来到了天人山脚下。
三络嫂:“到了。”
爱琴望着插在云雾中的山峰,惊讶地说:“天人山好高啊?让我们仨到这个山上办学呀!”
沈西蔓困惑地:“山这么高,怎么上去呀?”
三洛嫂:“看山凹,顺着山脚往上看,看竖着的山凹。”
卓山惊讶地:“哎,那有梯子,我看见了。”
爱琴:“梯子在那哪?”
卓山:“别看山谷、山坡、山梁,看山凹,就在一个房子高的地方,看见了?”
三洛嫂:“如果从后山下山,就是沈西蔓那个走法,20里山路要走半天,早上出发,中午也不一定下了山,要是走着走着,来了坏天气,天黑才能下山,就得找人家借宿一宿(xiu)。为了出山方便,少走路,各寨子都在自家寨前架了竹梯、藤梯,三年前,仁青带头,把各个寨子的竹梯、藤梯连了起来,就成了现在的九架梯。从九架梯下山,用不了半天,有三个小时就到山下了。大家刚才看到的地方,就叫一架梯,是个汉族村子。顺着梯子往山上爬,就是二架梯……”
卓山:“那我知道了,顺着梯子一直爬上去,就是九架梯,最高处的寨子。”
三洛嫂:“对,最高处是个土家族寨子,有你们将来要教的学生。我们上山吧,天不早了。”
这时,石壁顶上灌木丛里突然跑出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他两手抓着肩上一根绳子,长长的绳身拖在背后地上,他使劲跑,但人小腿短,跑三步不如正常人迈一小步远。就这样,他还摔了一跤,被七圈八绕的绳子套在中间,如儿童般大小的手使劲抖落,却抖落不出自己身子来。
郎乙看见,赶忙放下篮球,跑过去,架住矮人不长的小胳臂,把矮人从绳子套里拖出来。
几个行人过来,看见矮人,突然用头帕捂上眼睛逃也似地走了。
矮人看一眼三洛嫂,转身蹒跚地走了,很快,蒿草淹没了他,只有郎乙的头露在乱蒿之上。
三洛嫂对实习生说:“我们上山吧。”
卓山:“三洛嫂你在前边带路,我在后边断后。她们俩在当中,谁滚坡了,我好接住。”
爱琴:“那梯子是草的吧?断不了吧?”
三洛嫂:“梯子不是草的,是藤子的,刷了桐油很结实的,不用害怕,我先上。”
沈西蔓四足着地,紧跟三洛嫂脚步往上爬。
爱琴刚爬上藤梯,就慌了:“卓山,你到前边,我到后边,咱俩换,你用绳子拉着我,我忒害怕,我恐高……”腿哆嗦起来。
卓山:“你看你,你这个样子,来天人山干什么?在学校时,换个不恐高的同学来不就行了吗。”
爱琴哭起来:“党让我来的。”
卓山:“你又不是党员。”
爱琴:“不是党员也得听党的话。”
卓山把背上的揹包放石壁上,把捆揹包的绳子解下来,一头拴自己腰上,另一头做个绳套套在爱琴肩上。
卓山开玩笑喊:“牵牛了——”
爱琴:“应该是赶牛。你在前,我在后,我赶牛了——”
三洛嫂安慰爱琴:“我们上山下山都爬梯子,没事的。”
刚说没事,卓山的被子突然滚下石崖,飞走了。
爱琴大喊:“被子——”
半山腰里,猎人罗罗颇凌空扔起一个捕兽钩子,勾住了被子,一扽,被子收到怀里。
卓山看着崖下:“掉就掉吧。”
爱琴:“你晚上睡觉怎么办?”
卓山:“把你被子给我。”
爱琴抓起石子打他。
卓山:“再打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你也得跟着掉下去。走吧,听我说,告诉你啊,我上一步,你就上一步,看见了吗,其实就是把手当脚,四脚着地,手使劲抓住上面的藤子,脚用力踩住下面的藤子。不行,你想猴子,猴子怎么爬……”
上了一架梯,沿石壁小道往前走了20米,出现了第二道梯子。爬上第二道梯子,不远处,出现了第三道梯子。卓山拉着爱琴来到第三道梯子前。
爱琴畏惧地说:“还没到啊?这个梯子更陡更长。”
沈西蔓对卓山使眼色,然后安慰爱琴:“就到了,上完这架梯子就到了。”
云雾从山顶漫下来,盖住了登山的人们,很快,又向下漫去,一架梯被淹没了。
卓山:“爱琴,你看,山顶多漂亮!”
山顶绿树红花,仙境一般。
爱琴:“卓山,还是换过来吧,我在前边,我拉着你……”
卓山:“不怕了?行了?”
爱琴擦把汗:“不行也得行。”说完蹲到地上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在山坡上做窝的鸟,腾地飞起来。爱琴看着鸟,站起来勇敢地说:“最后一道梯子我自己上!”
3 五架梯村口 早春 黄昏
石壁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五架梯。
头上梳着天菩萨身体高大健壮的彝族青年罗罗颇把卓山的被子用藤子捆成揹包状,放到了“五架梯”三个字下面石台上,转身走了。
落日的余晖中,三个实习生爬上五架梯寨口,累得坐在地上。
三洛嫂坐在树干上绑着背篓,耐心地等着。郎乙举着气球向村中跑去。
卓山看见了自己的揹包:“明明看见它掉下山崖了,怎么出现在这里?”
三洛嫂:“肯定是山神帮你拿到这里的。”
沈西蔓:“三洛嫂,你们真了不起,出个村子就这么难。”
三洛嫂:“就这样了,没办法。”
爱琴:“找国家,让国家给你们修路!”
三洛嫂:“找了,我爹那代就找过。县上说,要修路得炸开十多座山,还得在大榕江上架桥。这笔费用很大,要上百万,县上拿不出来,我们这地方穷。”
爱琴:“等着,等有一天我有了一百万,我给你们架桥!”
沈西蔓被她的大口气吓一跳。
卓山用小号点着爱琴说:“郑爱琴,你给我听好了!你从事的行业是老师,一辈子都呆在清水衙门里,你到哪里去弄一百万!所以,你不要给人家许这种一辈子都还不了的愿!你让人家空欢喜一场,等呀等呀,等来的消息不是你给天人山带来了一百万,修了路,架了桥,是你老了,八九十岁,不,比这还多,100岁!只要教书,100岁你也有不了100万。干我们这个行业,当老师的,你只能有100岁,不可能有100万。甚至到了100岁,你可能依然只有两把粉笔灰!”
爱琴立刻回击:“卓山,你少动摇专业思想!上师范就是当老师的,当老师就是要德高望重,两袖清风,飘飘然而来,飘飘然而去。”
卓山:“那不是当老师,是当神仙!”嘟——卓山冲她吹响了口哨。
三洛嫂被逗笑。
这时,几个大人拉着七八个孩子跑出竹林,有的小孩才几个月,抱在娘怀里,大家急急忙忙向前跑去了。
孩子:“爹,塘里真的有慈船吗?”
爹:“大师来我们家好几次了,都说今天是慈船来的最后日子。我们快走吧,去晚了,慈船让别人占了,咱们就上不去了。”
男孩:“上慈船干啥呀?”
爹:“上天堂。只要上了慈船,就能一步登天。水里有慈船,跳进水去,就能坐上慈船到天堂去,天堂有吃有喝,过好日子。”
三洛嫂拉住一个妇女问:“你们干什么去?
妇女:“上慈船。哎呀,你别拉着我,去晚了,就坐不上了!”
三洛嫂对实习生们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也许是国家送的救济粮来了。”
三洛嫂跟在那群人后面,到了红石崖,看见瀑布下,聚集着男女老少一些人,有的人抱着自己孩子跳进塘里。
三洛嫂大吃一惊,急忙往回跑。迎面碰上卓山拉着郎乙赶来。
卓山:“干什么哪?”
三洛嫂:“老师,他们拉着孩子是去跳水……”
卓山怀疑自己耳朵:“啥?”
三洛嫂:“跳水,就是沉塘!疯了,他们疯了,他们把自己的孩子沉塘了,有的大人抱着孩子沉塘,疯了……”
卓山:“在哪?”
三洛嫂:“红石崖下,水塘。”
卓山对郎乙:“快去叫沈老师、郑老师,叫她们快过来……”
4 水塘边 早春 日
大人们拉着抱着孩子往水塘里跳。
有的人跳入水塘再也没翻上来,有的在痛苦挣扎。
郎乙吓得紧紧抱着三洛嫂。
卓山大喊:“你们在干什么啊!干什么?”
大师抓着两个孩子:“阿依、阿木我带你俩一块跳,跳进去,一步登天。”
两个孩子哭着叫着往后退,被拉到水塘边:“我怕……我怕!”
三洛嫂大喊:“阿依、阿木,快到我这里来!”
大师恼羞成怒:“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带个孩子住在山洞里,有上顿没下顿的。还不带孩子跳下去,水里有慈船,是上天派来救你们这些受苦受难人的,上了慈船,就一步登天,就有糌粑吃,就有点心吃,就不再挨饿,就能过好日子!”
三洛嫂带着郎乙就跑,大师就在后面追。
卓山拦住大师:“你干什么?”
大师:“我们是一步登天教。谁跳进去,谁就登天了!”返身去抓阿依和阿木。
卓山夺下阿依和阿木两个孩子,对大师说:“好,你既然说水里有慈船,上了慈船就能一步登天,那咱俩一块跳!”拉着大师跳进塘里。
大师差点淹死,拽着芭茅爬上对岸,仍欺骗地大喊:“我看见慈船了,上面坐着别的村的人,还有一块小地方,大家快跳呀,跳晚了慈船上那小块地方也让别人占了,就没地方了!”。
塘里,一个孩子漂浮起来,卓山赶快去救这个溺水的孩子。
岸上,沈西蔓、郑爱琴拦住欲带孩子跳水的家长。
沈西蔓:“想死,你们死去,把孩子留下。”
郑爱琴:“孩子是国家的,你带他跳水,就是预谋杀人!”
家长:“我生的孩子,怎么是国家的!”
郑爱琴:“连你都是国家的人!你生的孩子当然是国家的!”
家长:“你们是谁呀?干啥的?你们有慈船吗?能给我孩子吃饱穿暖吗?能让我的孩子一步登天吗?”
爱琴:“用不了多久,你的孩子就能吃饱穿暖,还能过上好日子!”
沈西蔓:“你这样不但登不了天,还把孩子淹死了!”
家长:“大师说水里有慈船,淹不死的!”
沈西蔓、爱琴和三洛嫂三个人同家长争夺孩子,孩子看见陌生人拉拽他,吓得大哭。
仁青带着罗罗颇和民兵跑来了。
三洛嫂对仁青说:“我觉得这个‘一步登天教’的大师好像在哪里见过。”
民兵队长罗罗颇看见了爬到对面岸上欲逃跑的大师,说:“是边巴,多少年没回天人山了。”
仁青:“是边巴,民主改革前藏寨的管家。你们几个下水救人,其余人跟我去追‘一步登天教’的大师边巴。”
6 树林内外 早春,日
民兵荷枪实弹追赶,边巴狼狈逃窜,然后爬到大树上,藏进大鸟的窝里,脱下一只鞋向远处扔去。
仁青牵着藏獒带领民兵们向树下跑过来。
仁青:“仔细搜,我看得清楚,他就跑进这片树林里了。”民兵们迅速散开。
藏獒突然向远处跑去,仁青紧跟其后。藏獒围着乱树棵转一会,从中叼出一只皮鞋。
仁青看后,说:“我们这里的人没有穿皮鞋的。”
民兵:“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有钱还买粮呢,吃饱肚子第一,谁饿着肚子买皮鞋呀。”
民兵2摇头:“没见过我们几个寨子里有人穿皮鞋的。”
藏獒突然向大树下奔来,跑到半道,就停住,张开鼻孔打了个喷嚏,然后又跑向找到皮鞋的树棵子。
仁青交代罗罗颇:“你赶快下山,到山下派出所报案,把这只鞋带上,交给公安。”
罗罗颇:“知道了。”
仁青:“其余人跟我继续搜。”
众民兵愤怒:
“抓住他,一定判刑。”
“要是水塘那里死了人了,就让他偿命!”
“反动会道门真是害死人!”
“建国都17年了,还有反动会道门敢到我们山上活动!”
仁青带民兵们向远处搜查而去。
边巴在树上看民兵走远,对着他们的后影嗤之以鼻:“就你们几个民兵,还想抓到我?还虚张声势地牵只藏獒,嘿嘿,那只老掉牙的藏獒,鼻中隔都堵了,还能闻到啥了呀。”
看着民兵走远,边巴下树,光着一只脚猫腰向反方向跑去。
边巴站住,看着民兵背影冷笑:“等山下的公安爬着藤梯子到了山上,到了红石崖水塘,也得半天时间,那时天黑了,我早到了西昌,然后转道去拉萨了。按活佛的命令,这回哄骗山民跳水淹了十多个孩子,虽然没淹死,我尽力了。要不是那三个我不认识的人拦着,那些孩子肯定淹死了。我哄骗山民跳塘的任务完成,回印度交差了……”
6 水塘岸上 早春 日
沈西蔓揹着一个落水被救起的孩子,郑爱琴把救起的孩子搭在腿上控水,卓山两腋下夹着四个落水孩子往岸上跑。竟有迷惑不醒的家长跑过来,欲夺下孩子继续往水里跳。
家长:“让我的孩子一步登天吧,求求你了!”
一个疯魔般的女家长追上郑爱琴,从她背上拽下孩子,就往水塘里扔:“来了,来了,慈船来到水塘里了,跳下去,就坐上慈船一步登天了,就过上好日子了!”
郑爱琴也疯了一样追过去,推倒女家长,抱起孩子就往回跑。
远处,上山的藤梯上,四五十个揹山工正揹负沉重的包袱艰难地向上爬行。
卓山:“你们看,政府派人给你们送粮来了,送粮的队伍来了!”
仁青赶过来,宣布:“这次没有参加跳水的人家,每个孩子可以分到五斤救济粮。”
听说不跳水的孩子多给救济粮,参加跳水的家长赶快把孩子揽在怀里,擦着他们脸上身上的水。
家长:“有粮食吃,我们就不跳水了。”
仁青气愤地:“跳吧,跳吧,你们谁看到水里有慈船了?谁看见了,告诉我!”
一个水淋淋的男孩说:“啥也没看见,差点没淹死!”
卓山:“谁一步登天了?”
一个同样水淋淋的女孩惊魂未定地说:“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仁青:“吃粮问题,大家不用担心,以后,每隔十天,就有挑山工揹粮上山来。我们也会组织青年到山下揹粮。”
卓山:“我去!”
沈西蔓和郑爱琴都宣布:“我俩也去!”
仁青:“我们每次揹粮只能揹那么多,没办法,上山难啊。所以,大家要省着吃,搭上点树叶、野菜一块吃。”
卓山:“我和沈老师、郑老师的粮食,我们先不要,分给孩子们吃吧。你们千万别信什么大师的话,再去跳水,寻找什么一步登天的慈船。不就是缺粮吗,我们现在就去给孩子们揹粮,即刻下
山!”
仁青几步抢过来,感激地说:“前几个月,县上就通知过,说要给天人山派老师来,办个学校,教孩子们学知识。但是,一直说,一直没见人来,几个月过去了,没见一个人来……哎呀,没想到,你们今天真的来了!救星啊!老师别笑话,看看这些家长,愚昧啊。再看看这些孩子,被愚昧的家长操纵着,多可怜。我是仁青,羌族人,是天人山几个寨子的大队长,以后有什么困难找我。”
家长们恍然大悟:“哎呀,你们原来是老师啊!”
8 竹棚内外 早春 日
被救的孩子都集中在小学校教室里,有的躺,有的坐,家长们围在教室内外,哭的,叫的。
一个女家长寻死觅活:“我孩子还没醒过来啊,我怎么就信大师的话了……”
另一个女家长:“我孩子死了怎么办啊?那个该天杀的大师啊,害死我了,他说一步登天,我就信了。这不但没登天,还差点就淹死。多亏三个老师啊,我现在清醒了,再也不信‘一步登天教’了,老师们,我给你磕头……”
仁青请来乡村郎中。郎中仔细检查每一个溺水的孩子后,说:“救得及时,眼下,这些溺水的孩子已没大问题,再过四五个时辰,家长就可以把孩子领回去了。”
卓山高兴地:“太好了!这次‘一步登天教’搧动人为溺水,孩子们都活着回来了,反动道教预谋杀人,最终失败了。”
三个实习生身揹绳索、揹篓离开竹棚,向山下走去。
9 山道上 早春 日
揹粮队伍走险峻山道。
揹粮队伍过大榕江。
揹粮队伍上藤梯。卓山、沈西蔓、郑爱琴三人在队伍中。
10 五架梯村口 早春 日
挑山工和老师们汗流浃背揹着粮食走进五架梯村口。
沈西蔓:“老乡来了!”
村口走过来很多人;跑在最前面的是一群大小孩子,有的揹着弟妹,有的抱着羊羔、带着狗,大家争先恐后跑过来,离老远却又全体站住,眼睛直直地看着来人,目光里充满羞怯、新鲜和好奇,从服饰看,有满族、回族、蒙族、藏族、彝族,羌族,他们头发蓬乱,枯黄,衣服补丁摞补丁,手上脚上到处是污垢,只用两个不停转动的眼珠,盯住郎乙手中的红气球。在孩子们的后边,跟着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满脸沧桑,光着脚,披着羊皮,无论男女,嘴里都叼着烟斗。
仁青迎上来,指挥乡亲们接过实习生们肩上的粮食口袋。
仁青:“刚来就让你们去揹粮食,真是对不住了。走这麽远的山路,累了吧?
沈西蔓:“不累。”
仁青:“天人山9架梯8个民族,我是羌族人。”
爱琴对沈西蔓:“不是说天人山没有羌族吗?这怎么出来个队长是羌族?。”
沈西蔓:“管那么多干什么!”
仁青:“当年四川土匪如牛毛。为避匪患,我父亲带我们全家从四川到云南投奔我舅舅。刚走到天人山下,又遇上了另一伙土匪,把我们全家抢个精光。为保命,我们只好逃到了山上。上了山,就再也没走。我能听懂普通话,也会说几句,认识几个字,大家就叫我当天人山的大队长,也兼任五架梯的小队长。我这样说老师们听得懂吧?。”
卓山:“听得懂。”
人群中一个大一点穿蒙古袍的男孩用普通话喊了一声:“老师们为我们揹粮,谢谢老师们!欢迎老师们!”
大小孩子用自己民族的语言说着三个老师谁也听不懂的话:“欢迎老师们!”
沈西蔓发现在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带头喊“谢谢老师们”那个男孩的蒙古袍上没有补丁。
沈西蔓问男孩:“你叫什麽名字?”
蒙族男孩:“我叫朝克图。”
爱琴:“你的家乡有敖包。”
朝克图:“对,我是蒙族的,家在后山草原上。”
他用力鼓掌,带领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喊着:“谢谢老师们!”
卓山背上的小号吸引了孩子们,大家欢呼雀跃簇拥在他背后向寨子里走。
三洛嫂却在村口止步了,她拉住郎乙对仁青队长说:“我们娘俩就不进寨子了。”
仁青队长:“都到寨子门口了,进去坐一会,喝杯水酒。”
三洛嫂自卑地说:“不进了,不进了。”
仁青队长无奈地看着三洛嫂母子走远。
11 五架梯羌族寨子里 早春 晚上
象过年一样,干部、群众杀猪泡咂酒接待老师们。
席间,五架梯大队长仁青领着各村的干部纷纷给老师们敬酒:“来,我给三位老师介绍一下,这位,是满族村的生产队长王应,这位是回族村的队长马长春。这两位,一位是土家族寨子的队长,一位是蒙族村的队长。”
身穿蒙古袍的蒙族村队长身体前倾把哈达分别献给三个老师。三个老师深鞠躬接过哈达。
土家族队长:“我们住在山顶上,我代表全寨人欢迎老师。”
羌寨队长仁青拉住一个深目高额的年轻人介绍:“这位是彝寨的民兵队长罗罗颇,他旁边的这位是……”
爱琴抢过话头:“我看出来了,是藏族大哥,巴扎咳!”
藏族民兵队长笑起来,说:“对,是巴扎咳。”
卓山:“汉族藏族,姐妹兄弟,扎西德勒!”
藏族民兵队长:“扎西德勒!”
蒙族孩子朝克图十分虔诚、恭敬地上前来对三个实习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声说:“我代表天人山九架梯的孩子们,谢谢三位老师,大老远冒着生命危险来建学校,教我们读书,我们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父母和老师的期望!”
他说完,赶快催促旁边一个穿披毡的男孩:“阿木,该你的了,说呀,我不是教你了麽……”
阿木见生人吓得两腿发抖,嘴唇也哆嗦,结结巴巴说:“老……老师……好!”
再看阿木脚底下,小尿流了一堆。
沈西蔓把朝克图拉到一边,说:“阿木胆子小,你不必非要他来见老师,说祝福的话。”
朝克图:“我也没想到他会见个老师都吓得尿裤子,这麽胆子小的人,就应该弄到草原上,放到马背上去颠,去摔打!”
沈西蔓:“好了,好了,咱们以后慢慢颠,慢慢摔打好不好?现在,你把阿木送到他阿爸那,让他阿爸带他回去换衣服。”
朝克图指着人群里一个又老又瘦的人说:“他没有阿爸阿妈,只有一个爷爷。”
爱琴:“你把他送到他爷爷那里。”
这时,坝子里涌进来一群男女青年,大家跳起了土家族的摆手舞。
篝火烧起来,马头琴拉出悠扬的蒙古长调。随着琴声,爱琴旋转着,跳起豪放的蒙古舞蹈筷子舞。
芦笙阵阵,羌笛悠扬。
彝族青年罗罗颇吹起曲子,爱琴跳起彝族舞蹈“阿细跳月”。
青年们喊着:“那两位老师来一个!”
卓山拿出小号,同沈西蔓说:“爱琴多精,知道这种场合是躲不过的,人家及早出节目了。现在咱俩怎麽办?我吹儿歌:《小松树》,你伴舞,合作一个节目,你看行不?。”
沈西蔓:“行。”
沈西蔓表演天真漫烂的儿童舞蹈,孩子们在模仿沈西蔓的舞蹈动作。
12 五架梯民族小学校内外 早春黄昏
碎石缝中的羊肠小道,七廻八转后爬上山坡,和夕阳照耀着下的一处被杂草围绕的独立藏式旧石屋相接。
山道上,大队长仁青和卓山肩上各扛一个粮食口袋在前,三洛嫂背着背篓和沈西蔓、爱琴在后,陆续走进院子。
大队长仁青:“这就是学校,两间屋,一间教室一间当宿舍。”
爱琴就斜眼瞅卓山。
卓山赶快申明:“队长,我……我是男的。”
仁青慢条斯理说:“两个女同学住里间,外间当教室。外边还有一间柴房,我们已给收拾出来了,你呢,男同学住柴房。”
爱琴哈哈大笑:“卓山,祝贺你荣升火神爷啊!”
卓山斜视爱琴一眼,笑着对仁青队长说:“行。”
羌寨队长仁青不好意思地说:“咱这地方穷,你们多担待。这房子本来是旺堆家看山用的,10年前,他们举家迁往川西,房子就空下来了,大队现在就临时借用当学校了。”
三洛嫂把背篓里的土豆倒到房檐根下,说:“给你们拿点土豆,当菜。”
仁青队长:“天人山上下住着9个村子,有8个民族。我们五架梯这里村子最多,住着5个村子,所以,学校就建在了我们这里。公社委托我管学校,我是天人山的大队长,也是羌寨五架梯的小队长,以后,你们有什麽事就找我。”
实习生们:“谢谢。”
校门口走进来各村寨队长,扛着竹竿,苇草,担着水桶、石头,手里拿着瓦刀,热情地和实习生们打着招呼。
羌寨队长仁青对他们说:“对面,对面,就在那地方垒灶。彝寨的阿木爷来了没有?”
阿木爷举起拿瓦刀的手。
羌寨队长仁青:“啊,来了,你负责垒汉灶,你垒的汉灶好烧。其他人,咱们大家一块搭棚子,天黑前把厨房盖好啊。”
看看太阳偏西了,卓山赶快拿起锹跑过去,帮助挖土埋杆子。
沈西蔓和爱琴问:“阿木爷,我们能帮你干什麽?”
阿木爷扔给她们一块木板子,然后指刀,指一堆乱麻,比划剁的动作。
爱琴看半天不明白,沈西蔓说:“剁麻捣。”
爱琴问:“啥是剁麻捣?”
沈西蔓:“就是把乱麻剁碎,加到泥里,增加泥的黏合力。我看过垒锅台,我知道,剁吧。”
爱琴就拿起刀剁乱麻,沈西蔓把剁碎的麻絮添加到泥里。
13 教室内外 早春日
卓山把藤枝弯成圈,把圈的两头固定在一块木板上,再把木板钉在墙高处,就成了简易球筐。
他三步上篮,把篮球投进墙上的球筐里。
卓山:“怎麽样?还行吧?”
爱琴正修铅笔,抬起头说:“将就呗,没有篮球架只能这样。”
卓山:“半个月内,我保准给学生们竖起个篮球架来。”
太阳走出云层。
爱琴大叫:“沈西蔓,太阳出来了!”
沈西蔓拿根绳子从教室里走出来,把绳子一头拴篮球筐上,另一头拴屋檐下。
卓山看见,大叫:“哎,你干啥?我这是给学生做的篮球筐,你别给整坏了!”
爱琴从教室里抱出一个棉花被套搭在绳子上,沈西蔓又把洗干净的被面晾旁边。
卓山立刻把被套、被里、被面全从绳子上拿下来,说:“哎呀,你们俩,谁让你们拆我的被子了?就那样就挺好,就能盖。”
爱琴:“我没给你拆啊,谁给你拆呀,我的被子还不知道找谁拆呢。”
沈西蔓:“上天人山爬藤梯的时候,你的行李掉山下了,你闻闻,你这被子一股河塘泥味,肯定是让水泡了。”
卓山:“哪有啊,那天爬藤梯上山时,我的被子掉是掉了,让一个过路人捡到,把被子送到五架梯村口了。当时你们都看见了,被子一点没湿,挺干松的,根本不像掉河塘里了……”
爱琴立刻跑过去,耸着鼻头闻卓山衣服:“哎呀,这人都烂泥味,沤了!”
卓山一回身,把被套盖在爱琴头顶上:“沤了,沤了,我让你也沤了。”
爱琴把被套拽下来砸向卓山,然后转身就跑,卓山抱着被套追,一会转到土坯垛后边,一会从草棚子里钻出来,两人在不大的操场上兜圈,。
沈西蔓喊:“你们俩,别闹了!甭管被子掉没掉河塘里了!这地方潮,趁有太阳,赶快把被套晒晒,让风吹吹,散散潮气,天黑前好缝上。卓山,你晚上还想不想盖被子?”
卓山把被套塞给沈西蔓,把系在篮球筐上的绳子解下来,东找西找,在厨房梁下找到一个钉子,把绳子拴到钉子上。
爱琴过来和卓山一起把被套搭绳子上,卓山碰到了爱琴的手,忍不住就势抓住,爱琴斜他一眼,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跑到沈西蔓跟前。
沈西蔓正举着被里对着太阳看,爱琴也看,看到被里有一个地方有个窟窿,透亮。
爱琴:“哪里有布啊?可以把这个小窟窿补上。”
沈西蔓:“没有布,现在布票这么缺,哪里有多余的布啊,这里又不是自己家……”
爱琴:“可不是,这要是在自己家,跟我妈要一块布,补上就行了。”
卓山惊喜:“你找见你妈了?在哪呀?”
爱琴:“在河北,政府帮助找的。只可惜,我爹抗战时就牺牲在太行山上了,我家没别人了,就剩我妈一个人了。”
卓山欣喜:“你不是孤儿了,你有妈了,真好。我的妈妈在哪里呀,我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妈呀……”暗然神伤。
爱琴安慰:“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沈西蔓把被里拿进屋子,放木板床上,从衣服兜里掏出自己的手绢放破洞处比量着,太小,补不住。她东想西想,最后从枕头里翻出一件梅花衬衣来,把两个袖子剪下来,破开,分别铺在被里窟窿上,正好盖上还有余。
爱琴跑进来,看见,不忍地说:“你怎么把衬衣袖子剪了!多好的梅花衬衣啊,是今年正时兴的花布。”
沈西蔓摇头:“没有别的布。”
爱琴:“没有布,就别补了,就那样套到棉花上就行了。”
沈西蔓:“就这样套上,卓山晚上脚丫子一蹬,嚓地,被里就全裂开了,那样,窟窿就更大了。补小窟窿,是为了避免出大窟窿。”
爱琴抖着两个衬衣袖子:“哎呀,多好的衬衣袖子呀,这要缝到被里上,让卓山那臭脚丫子一踹,哎呀,哎呀,把这两个袖子做补丁多可惜呀。”
卓山站院子里对窗子喊:“我去找仁青队长借斧子了啊。”脚步声远去。
爱琴:“这补丁怎麽缝到被里上啊?”
沈西蔓:“你这麽大的女孩子,咋连块补丁都不会缝?在学校勤工俭学咱们不是有缝纫机吗?”
爱琴:“是有缝纫机,工人还给我们上过缝纫课,嗒嗒嗒嗒,那是为了勤工俭学,给学校挣收入。你现在给我整一台缝纫机来,我马上嗒嗒嗒嗒给你缝上。手工,用针一下一下缝,没缝过……不过,本人呢聪明,我现在就跟你学,现在跟你学。”
爱琴模仿沈西蔓的样子,把补丁在被里有窟窿的地方铺好,然后认针,断线,在线尾系疙瘩,然后开始缝。缝第一针还好,往后再缝,每缝一针,补丁的位置就错过一点,等到她把补丁一面缝好后,补丁完全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爱琴惊叫:“哎呀,哎呀!这补丁怎么会游走啊?我补的是有窟窿的地方,它怎么跑到没窟窿的地方了?没窟窿的地方还用补吗!还这么皱巴,抻都抻不开!”
沈西蔓铺好被里,嘱咐:“怕缝不好,你可以先用线把补丁绷在要补的地方,看看,就这样……绷好了,再缝就不打皱了。”
爱琴学着沈西蔓的样子缝了几针,问:“行不行?”
沈西蔓看那粗大的针脚,说:“行,缝上就行。”
爱琴:“好人好打发,赖人一歘搭。”
补丁缝完,沈西蔓指挥爱琴,两人一块把被里摊开铺床板上。
爱琴:“再放哪一个?”
沈西蔓:“被套,你想一想,被套不在里和面当中吗?”
铺好被面后,两人各拿一根针,沈西蔓扔给她一个顶针。爱琴等着,看沈西蔓怎麽缝。
沈西蔓把一边被里叠到被面上,开始缝针。爱琴学沈西蔓的样子缝几针。
哪里咣当一声响。
沈西蔓:“哎呀,外面教室窗户没关好,我去看看。”
爱琴:“我去看吧。”
沈西蔓:“我在门口,离外面近,我去看。”说着,走出房间。
顶针突然掉了,爱琴四处找顶针,不见,伸手到被子底下摸,没有,她索性把被子翻过来,被面朝下被里朝上,发现了嵌在棉套里的顶针。
教室里,沈西蔓关好窗子,发现窗框上的插销掉了,她到教室外想捡块石头,左找右找绕到了房后。
窗外,卓山拿着斧子从校门口走回来,隔着窗子先看见一朵梅花,再看见一片梅花,然后看见爱琴把梅花布块缝补在他的被子上,他特别感动,敲着窗户说:“哎,谢谢啊!”
沈西蔓手里握块石头从屋后走出来,看见卓山手里的斧子,高兴地说:“有斧子,太好了,窗户上的插销掉了……”
卓山进教室,一会,教室里传出咚咚的敲击声。
14 彝寨阿木家内外 早春晨
家徒四壁。只有角落里堆着一点土豆,火塘里燃着淡淡的火苗。
阿木爷:“阿木,阿依,今天跟爷爷去你舅家,讨点玉米种子回来,汉人的玉米种子好。再说,咱们也好久没去那里了。”
阿木:“我不去,你带姐姐去吧。”
阿依:“为什麽?你为什麽不去?你不是老想到大榕江那边看看吗?”
阿木:“今天学校开学,我要报名去上学。”
阿木爷掩饰地说:“今天不报名,老师刚来,得休息一两天。我昨天才给他们垒的灶台,还没干,还不能生火做饭。老师不吃饭怎麽给你们上课啊?所以,今天学校不开学。过几天,等我们从江那边回来时,就正赶上老师上课。”
阿木和阿衣:“好,那走吧。”
15 彝寨村口 日
几个孩子背着五颜六色的自制书包高高兴兴往学校方向走。
阿木看见,就问小伙伴:“哎,你们干什麽去?”
阿木爷听见,赶忙对着对方家长摇手。
家长:“啊,啊,我们一同去……参加一个婚礼,我媳妇的娘家有人结婚。我送他们下梯子。”
阿木爷假装摔了一跤,大叫:“哎呀!”
阿木、阿依急忙跑回来。
阿木:“爷爷你怎麽了?”
阿依:“没流血吧?”
两个孩子低头看他的腿时,阿木爷示意对方快走。
阿木突然疑惑地问:“今天不开学,那几个孩子干什麽去?”
阿依:“是啊,还背着书包。”
阿木爷一边往起站一边掩饰地说:“也许,他们不知道今天不开学,心急,就去了,去了也是白去,一会还得回来。那,咱们走咱们的。”
阿木、阿依将信将疑地跟着爷爷走了。
16 五架梯民族小学内外 早春晨
炊烟袅袅,爱琴厨房做早饭。
操场上,卓山用镰刀砍操场边上的荆棘和乱草。
教室里,沈西蔓在写课程表。
爱琴端饭往教室走,叫:“卓山,吃早饭了,一会学生该来了。”
卓山把铁锹放房檐下,走进教室说:“我平出这块地方,可以做操场,操场边上还可以种树,种槟榔,猕猴桃,还可以种北方的果树,苹果树、梨树,哎,到秋天还结大梨……”
听到卓山说梨字,沈西蔓赶快跑出教室,制止他再说:“种什么梨树,结什么大梨,种花椒树,结花椒,要不种槟榔树,结槟榔……”
卓山突然明白沈西蔓用意,改口说:“我刚才说错了,我种槟榔树,结槟榔。”偷眼看爱琴,生怕爱琴生气。
爱琴低头盛饭,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沈西蔓把课程表贴黑板旁边。
爱琴到桌前分筷子,故意给卓山一长一短两根。
卓山拿起来,看看,一点不在乎,把短的那根退回去给爱琴,自己跑外头撅了一根和筷子一般长的干树棍配在一起当一双筷子使。
沈西蔓笑。
爱琴用眼睛斜卓山。
卓山:“爱琴,以后不用想调理我,啥能难住我呀!”
沈西蔓边吃饭边说:“卓山,我替你把课程表排出来了。”
卓山:“嗨,啥叫替我排课程表?在学校时,你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排课程表本来就该是学习委员的事。”
沈西蔓:“现在不是师范学校了,是实习小组,你是组长。”
爱琴调侃:“国民党特务小组组长,上校团副。”
卓山:“我可给你们俩交代清楚了,从师范学校到天人山,一路上都是我死拖活拉着你俩,哎哟,你说把我累的,弄着你们俩真不如我一个人来省事。现在到地方了,我可跟你们说好了,该你们俩上阵了。”
爱琴:“一路上你受累了,但是,活该!”
卓山:“好好,你等着,以后有事,别找我!我可告诉你,这地方可有抢婚的习俗。”
爱琴半天才反应过来,挥着教鞭追他。
沈西蔓:“别闹了,都过来,听我说,以后咱们仨按课程表上课。谁上数学?”
爱琴抢着说:“我。”
卓山:“音乐课也归她。”
爱琴:“为啥?”
卓山:“啥为啥?阿拉伯数字1234567和简谱音符1(多)2(来)3(米)4(发)5(索)6(拉)7(西)是同一个字,让她倒腾去吧,孩子都得晕了,数学课说多来米发索拉西,音乐课说1234567,哈哈……”
爱琴捡起窗台上的沙粒毫不犹豫地扔卓山碗里。
卓山大叫:“咳,沙子!”赶忙用筷子往外挑。
沈西蔓:“你俩咋见面就掐。那,这麽着行不?我教语文,卓山你负责小三门:音乐,体育,美术。劳动课咱们三个都参加。谁有课谁上,没课的整理校园,同意不?”
卓山:“同意。”
爱琴对沈西蔓:“他是实习组长,你安排,合适吗?我可告诉你,有人嘴上说同意,心里不定怎麽不同意哪!”
卓山扭头看爱琴。
爱琴:“有人想把咱俩的课也教了,咱俩没事了!”
卓山:“行,过大榕江不哭,我就替她上一门课。”
爱琴扬眉:“好,班主任也归你!”
这时,竹板墙外,一个南瓜似的小脑袋向里张望一下,哧溜又缩了回去。
沈西蔓隔窗看见,说:“收拾,收拾,学生来了。”
卓山:“上下课以口哨声为准。上课:急促的长音。下课:轻松的两个短音一个长音。”
一个男孩子已经愣头愣脑地站在了教室门外。
沈西蔓:“你来了?你叫什麽名字?”
秦保蜀:“我叫秦保蜀。”
爱琴看他的服饰,穿长袍带头帕,却没有坎肩,因此断定不出他的民族,就问:“你是哪个民族的?”“
秦保蜀:“我既是满族,又是羌族。我妈妈是满族,我爸爸是羌族。”
沈西蔓:“就你一个同学来了?”
秦保蜀:“还有他们,来好多了。”
爱琴:“在哪?”
秦保蜀:“在大门外。”
卓山把一个篮球往新平出的操场上一扔,叫着:“快来呀!”
大小孩子从门外一拥而进,各民族服饰五彩缤纷。
17 彝寨阿木家内外 早春日
人畜混住。
火塘左边,乱草堆里卧着一头母牛,黑白花小牛在吃草。
水罐吊在火塘上方,水开了,丝丝拉拉响着,火塘旁边烤着几个土豆。
阿木把手里的土豆摔地上,冲爷爷大发脾气:“我说不去舅家,你非让去,看错过报名上学时间了吧?那天,那些孩子就是上学去了,你非说不是!”
阿木爷为难地说:“孩子,咱家穷,上不起学,爷爷怕你俩闹,才在开学那天带你们离开家的。”
阿木、阿依都哭。
阿依:“那天,我碰见上学的秦保蜀了,我问他,他说,上学根本不要钱。”
阿木爷:“上学不要钱,咱也不能上,吃饭要紧。咱们家只剩一堆土豆了,很快就没吃的了,你们怎麽上学!”
18 教室内外 早春 日
竹批的凳子竹批的桌子,墙刷黑了一块就是黑板。
沈西蔓:“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我姓沈,大家叫我沈老师就行了。现在,老师点名:孙语。”
孙语:“到。”
沈西蔓:“姜周,相小华,覃存粮……”
孩子们一一回答。
沈西蔓:“你们是哪个村的?”
几个孩子一块答:“九架梯的。”
沈西蔓:“你们到五架梯来上学,要从上往下爬四架梯子,你们怎麽来的?”
孩子们:“队长送的。”
沈西蔓:“队长哪?”
孙语:“把我们送到学校他就回去了。”
沈西蔓:“好,九架梯的同学到前边这里坐,坐一行,让老师看看你们都是谁。”
九架梯的五个土家族孩子背着五颜六色的手缝书包坐到了前边竹凳上。
沈西蔓接着点名:“王荣庭,杨叶,卫红。一共三个同学,你们是哪个村的?”
孩子们:“四架梯的。”
沈西蔓:“怎麽来的?”
卫红回答:“骑马绕山来的,王荣庭他爸一块把我们送来的。”
王荣庭说:“我们三家大人一家送一天,都说好了。”
沈西蔓:“好,四架梯的三个蒙族同学坐一行,让老师看看你们马背上的小儿郎有多精神。”
三个蒙族孩子走到指定位置坐下,小腰挺得倍直。
沈西蔓接着点名:“李十重,陈砰,何椒树,吉娜,张二十四,央金,你们是羌寨的,来,坐这里。格桑梅朵,多好听的名字啊,藏语的意思就是‘幸福的花’。”
格桑梅朵:“老师,扎西得勒!”
全体羌族学生恭敬地喊:“扎西得勒!”
健壮漂亮的羌族孩子坐成了一排,为教室增添不少光彩。
沈西蔓拉住一个小女孩问:“告诉老师,你是谁呀?”
小女孩:“我妈说,我叫妥邻邻。”
沈西蔓:“啊,你就是三架梯回族村落的妥邻邻呀,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得到老师肯定的小女孩妥邻邻高兴地笑了。
沈西蔓:“还有巴桑哪,我们的藏族小朋友巴桑在哪里?”
朝克图拽着巴桑的手举起来。
沈西蔓:“巴桑你在朝克图那里呀,你是六架梯的。好,这位同学,是来自马兰村的蒙族同学朝克图,大家早就认识吧?”
孩子们有的说认识,有的说不认识。
朝克图站起身,向大家致以少先队的敬礼。
同学们议论:“把手举到头顶上干什麽?”
沈西蔓:“朝克图敬的是少先队礼——把手举到头顶,表示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同学们议论:“啥叫高于一切?”“高于一切干什么?”“啥是人民利益?”
沈西蔓:“政治课上老师给你们讲。现在,老师接着点名:郎甲,”
没人答。
沈西蔓:“郎乙,”
没人回答。
秦保蜀:“他俩腿疼了,没来。”
沈西蔓:“他俩是一家的?”
秦保蜀:“一家,不在一块。”
沈西蔓:“你是哪村的?”
秦保蜀:“二架梯的。”
沈西蔓:“你怎麽知道他们病了?”
秦保蜀:“听我妈说的。我妈昨天在林里挖笋的时候,碰见他们的妈妈了。一架梯的人,到了六七岁,腿就开始疼,疼啊疼啊,疼着疼着人就抽抽了,变小了!”
同学们议论纷纷:
“我爷爷说一架梯有鬼,鬼把那里的人捏小了。”
“不是鬼,是妖孽,我奶奶说是天人山上的什麽东西,狐啊兔啊狼啊,成了精了,住进了一架梯,把一架梯的人变小了。我奶奶说,以后还得小,要把人变得和狐狸、兔子、狼一样小。”
孩子们惊恐地捂上了耳朵。
窗外,阿衣和阿木姐弟俩悄悄向教室走来,羡慕地看同学们上课。
听着孩子们的议论,沈西蔓想起刚来那天,在江边看见郎乙父亲的情形:(闪回)……一个矮人,绳子套在短小的腿上……行人看见矮人,纷纷用头帕捂上眼睛逃也似地走了……(闪回完)
沈西蔓忙对孩子们说:“同学们不要怕,世上没有鬼,也没有妖孽,那都是人们没事编出来说着玩的,明天老师就去一架梯,如果真有鬼和妖孽,就给你们抓一个回来让你们看看。好,还有谁没点名?举手。”
七八个孩子举手。
沈西蔓看着点名簿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对真人:“你叫施啸鸣,你叫葛军,你叫云小凤,八架梯的,汉族。扭牛,乌只,子朵,你们是七架梯彝族寨子的……”
子朵说:“我们寨子还有两个孩子没来上学。”
沈西蔓:“他们叫什麽名字?”
子朵:“姐姐叫阿依,弟弟叫阿木。”
沈西蔓:“他们够上学年龄吗?”
大家:“够了,姐姐10岁,弟弟8岁了。”
沈西蔓:“那怎麽没上学呢?”
一个孩子突然冒出一句:“他们家穷!”
教室外,墙根底下,姐弟两个抱头哭起来。
阿木:“咱们没有报上名字,上不了学了。”
阿依:“弟弟你不懂,是咱家没钱,爷爷才不让咱俩上学的,走吧……”
两个孩子哭着走了。
教室里,沈西蔓说:“同学们,咱们8个民族的同学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教大家唱一首歌《我们是姐妹兄弟》。”
沈西蔓唱一句,同学们学唱一句。很快,孩子们纯稚天真的歌声充满校园。
校外草坡上,两个彝族姐弟听见欢乐的歌声痛苦地嚎啕大哭。
19 厨房里 早春 日
沈西蔓和郑爱琴用野菜做干粮。
郑爱琴:“怎么这么不开化,这么愚昧,没粮食吃就去跳水,就想一步登天!”
沈西蔓:“我们来是干什么来了?就是让石头开花来了。”
郑爱琴:“我们都把粮食捐出了给孩子们吃了,他们石头还不开花!这菜干粮怎么做呀?”
沈西蔓:“把番薯和杏叶攥在一起,再加点榆树皮的面,就能做干粮。”
20 教室内外 早春 晚上
沈西蔓端起油灯,照着墙上画好的中国地图,在上面标出天人山的位置。
爱琴在用竹棍赶制多边形活动教具,做好了,往左边一拉,四边形变成了三角形,往右边一拉,三角形变成了梯形。
沈西蔓看见,赞扬道:“聪明,就地取材做教具,你真有办法。”
卓山在用竹片做简谱音符。
爱琴:“我发现,羌族孩子的名字比较好记,有的名字就和汉族人的名字没两样。象‘李十重’,‘陈砰’,‘何椒树’就很象汉族人的名字。”
沈西蔓:“现在,羌族人起名有几个办法,一是姓和名全用汉语,象‘李十重’,‘陈砰’,‘何椒树’就用的汉语名字。二是汉姓羌名,象‘张二十四’,张是汉姓,二十四是羌名。羌族人在给孩子起名时,有时用父母亲生孩子时的年龄。二十四,很可能是父亲生这个小孩子时的年龄。三是汉姓藏名,比如咱们的羌寨队长,他叫赵仁青。赵,就是汉姓。仁青,是藏名。四是来自藏语。比如,有个同学叫‘格桑梅朵’,藏语的意思是‘幸福的花’。”
卓山:“幸福的花,挺好听。”
沈西蔓:“今天点名,发现有四个孩子是适龄儿童,但是都没来上学,他们是:一架梯的郎甲和郎乙兄弟,七架梯彝族寨子的阿依、阿木姐弟。”
卓山:“一架梯是汉族村,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家长都让孩子上学。彝族村寨,家长基本上都是文盲,让他们的子女上学尤为重要。”
爱琴:“找个时间咱们到这两个家庭看看,了解一下孩子上学到底有什麽困难。”
沈西蔓:“今天星期五,明天星期六,就后天吧,说好了。”
卓山、爱琴:“行。”
沈西蔓:“咱们后天到彝家山寨,然后再找时间到汉族人的村子。”
卓山:“同意。”
爱琴:“同意。”
外面啪地一声响,三人赶忙出去看,手电光下,远处是黑黢黢的山林,近处是石头房,什么也没有。
三个人走回教室,还没关上门,外面又是啪地一声响。
卓山留下两个女同学,独自一人走出去,墙上一把刀钉着一张纸条。
卓山拔下刀,展开刀尖上的纸条看一眼,然后警觉地注视漆黑的四周。
爱琴走过来,接过纸条念:汉族女娃走出来,你是我的祝英台。
卓山向着黑暗大声喊:“喂,朋友,请你出来,我们当面谈谈,如果你对我们的工作有意见,可以当面给我们提出来,也可以同仁青队长谈……如果你不是对我们有意见,请不要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我们汉民族女孩子有自己的规矩。”
爱琴突然用手电照亮自己的脸,大声说:“我们来天人山是教孩子们识字、学文化、长知识,搞启蒙教育的。中国有56个民族,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各民族之间要和睦相处,我们都是姐妹兄弟,要互相尊重。您如果不想和睦相处,轻视、侮辱汉家女子,我敢死给你看。你们少数民族男人不是喜欢佩刀吗,好,如果你现在手里拿着镖,那么,就可以投了,我给您照着亮呢。”
沈西蔓立刻站到爱琴前面,用身体挡住爱琴。
沈西蔓:“科学知识是不分国界和民族的,谁掌握了科学,谁就是最优秀的人!你的孩子掌握了科学,您的孩子就是最优秀的人!您的家族掌握了科学知识,你的家族就是最优秀的家族……”
四周静悄悄。突然,学校西北角神树林方向群鸟惊飞。
卓山:“人在哪!”拔脚欲奔神树林,沈西蔓拉住他。
沈西蔓提醒:“少数民族有规矩,外人是不可以进入他们的神树林的。”
卓山大声喊:“朋友,有什麽事白天找我来说,我是三个人里的组长。”
墙角隐蔽处,旺堆转身走了。
第5集 升国旗
1 去彝族寨子路上 早春 晨
卓山调侃爱琴:“到彝家山寨要过老虎嘴,你千万别吓哭了,实在不行,沈西蔓我俩轮流揹你。”
爱琴:“揹谁呀?揹谁呀!”率先走上山道。
田地里,服饰艳丽的羌族女社员正在碉楼下干活。转过山脚,戴白帽的回族社员在平整土地。上到平台,漫漫草坡上,穿蒙古长袍的蒙族社员在放马……
竹林里,竹叶后出现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爱琴,看着看着,突然张开嘴叼住眼前的竹叶。
2 彝寨 阿木家内外 早春 日
肮脏的街道,毛皮脱得很乱的家狗,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光着脚在寨口上踩稀牛粪。
爱琴看着那妇女赤脚在一大池子牛粪里拔出来落下去,惊得两眼睁得奇大,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抓住沈西蔓。
卓山问:“大嫂,您知道阿依家吗?”
大嫂听不明白汉语,摇摇头。脚下重又呱唧呱唧踩起来。
前边不远,粪堆旁,一个壮年男子正用彝家自制的火钳一样的理发工具给一个青年剃“天菩萨”,那剪刀显然薅头发,青年疼得呲牙裂嘴。
卓山走过去,问:“这位大哥,您知道阿依家在哪里吗?”
壮年人显然没听懂普通话,愣愣地看着卓山的嘴巴琢磨着。头上留有天菩萨的青年人抬起头,看见两个穿汉族服装的女老师,竟然如看天外来的女神般惊讶得眼睛睁老大。
沈西蔓觉得身后有人在拉她的衣角。转身,看见了蒙族孩子朝克图。
沈西蔓:“朝克图,你姨家不在四架梯吗?你怎麽到这来了?”
朝克图:“我到七架梯玩,看他们怎么剃头……太不可思议了,他们这居然用镰刀剃头哪!”
沈西蔓:“你知道阿木家吗?”
朝克图拉起老师的手往前走。
拐个弯,朝克图站住脚,用手指旁边一个板棚子。
沈西蔓:“谢谢你朝克图,再见。”
一只狗吠叫着扑出来,沈西蔓和爱琴赶快退后。
卓山高声喊:“家里有人吗?”
听见喊声,狗更亢奋,张牙舞爪往外扑。
朝克图用彝语喊:“阿木,你不是要上学吗?老师来了!”
卓山:“你会说彝族话?”
朝克图:“我妈是彝族人。”
板棚里应声走出一个老人,用彝语说:“请进吧,远方的客人,我家很寒酸,客人别笑话。”
朝克图把老人的话翻译给老师们:“阿木爷说,他家穷,你们别笑话……请你们进去。”
三人走进屋门,首先看见一头牦牛,拴在槽上,地上拉有几堆粪,空气很污浊。
牛槽对面,火塘上烧着不明不暗的几块木炭,吊着黑不溜秋一个锅,火塘旁边煨着几个土豆,离火塘再远一点是睡觉的地方,上面堆着一些杂物和被子。
阿木爷拘谨而客气地让着:“坐吧,坐吧。”
人们围着火塘席地而坐。
沈西蔓:“老人家,你家阿依、阿木都到了上学年龄,为什麽开学没去报到啊?”
阿木爷不说话,一脸愁苦,只吧嗒吧嗒抽石头烟杆。
卓山:“孩子上学,家里有什麽困难吗?您说说,我们大家想办法。”
爱琴:“您的孙子如果不去上学,没文化,将来就会落在别的孩子后边,就走不出大山去,很难有发展。”
阿木爷依然不说话,低头抽着叶子烟。
这时,门口移动进一双黑黢黢的孩子的光脚,脚指头乍开抓住地面,站住,他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手里握着一把镰刀。
阿木爷对孩子说:“阿木,你姐哪?吃饭吧,锅里给你们留着饭。”
话音落时,一个七出八差的巨大柴捆堵住低矮的门口,几次努力,都进不来门。男孩反身去拉柴捆,费好大劲才把柴捆拉进屋,立到地上,从柴捆下钻出一个满身满头都是土的女孩子,翻着篼子抓出几个野果走向火塘。
姐弟两个同时发现了屋里多出来的四个人。
阿木喊:“朝克图。”
阿依欣喜地喊:“呀,是……”看一眼爷爷,见爷爷脸上板板的,就立刻不往下说了,胆怯地低下头。
阿木爷:“去吃饭。”
阿依从火塘上拿下锅,打开盖子,把包米面糊糊盛碗里。
阿木从火塘边取两个土豆,姐两个站在牛跟前轮着喝一个碗里的糊糊吃黑黢黢的土豆。
朝克图:“阿依阿木,老师来找你们上学的。”
阿木立刻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们。
阿依小声对阿木说:“我一进门,就认出他们是老师了。”
阿木:“爷爷,我要上学。”
阿木爷:“连饭都吃不上了,还上什麽学呀。”
他揭开装粮食的缸给老师们看,缸里只剩几个玉米粒,再就是屋角一堆土豆。
阿木爷愁苦地说:“我们三个人喝玉米糊糊都喝半个月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怎麽过呢,那敢想上学的事呀。”
沈西蔓:“要是有了吃的,是不是您就答应两个孩子上学?”
阿木爷摇头:“没有粮的。现在有个政策叫劳动粮,就是谁劳动才有粮。我下不了地,干不了活,当然就没有劳动粮。他们小,也下地干不了活,也没劳动粮。我们三口就指望去年秋天打下的一点粮食,过了年就吃没了。他们的爹妈都死了……我一个老头子到哪里给他们弄吃的?”
卓山:“那您说准了,我明天要是给您弄来吃的,您是不是明天就让孩子上学。”
阿木爷抬头看看卓山,眼里泪光闪闪。
阿依定定地看着这个说能给他们弄来吃的的人。
阿木爷无望地说:“政府的救济粮已经发过了,揹山工也再没来,没有粮的。”
卓山:“揹山工来不来,我们一定让您有粮吃。您也一定兑现您说的话,有粮吃就让孩子上学。”
阿木爷凄苦地笑笑。
3 民族小学教室内 春日晚上
煤油灯火摇曳不定,风从窗外吹进教室。
沈西蔓把一个小口袋交给卓山:“这是从咱们三个人这个月的口粮里拿出来的,一共15斤,平均每人拿出5斤。还有半揹篓土豆。明天你的课由我俩上,你去彝寨阿木家送粮。”
爱琴板着面孔说:“完不成任务呢,就不许吃饭。”
卓山笑着回敬:“这规定咋不早点说出来,过大榕江时就说,吓得哭的人不就饿肚子了!”
4 五架梯郎乙住的山洞内外 春日
红气球绑在床头,生病的郎乙躺在床上,不住地叫着:“妈妈,我骨头疼……”
三洛嫂正在缝一个书包,听见儿子叫,忙走过去,替儿子揉腿、揉身上,可儿子还是叫疼,疼得大汗淋漓,满床滚。
三洛嫂急得眼泪流下来:“天啊,我孩子这遭的是什麽罪呀,儿子,你哥哥已经残疾了,你可不能再残疾啊!老天爷,救救我孩子啊!”
这时,一首凄婉的蜀地山歌从山下飘进山洞里:
高高山上树缠藤,
树枯枝死藤青青。
藤儿攀上百丈崖,
树苗长在青石洞……
郎乙听见,忍住疼说:“妈,爸在山下哭呢,我去……把爸揹上来。”
三洛嫂:“你才八岁,太小。你爹虽然看上去比你还低,但他毕竟是大人了。你再比他高,你必定是孩子,又有病,如果揹上他,你们两个会一块滚下梯子,滚进大榕江。”
郎乙:“妈,你去揹。”
三洛嫂摇头。
哀婉的歌声更强烈地飘进山洞。
山洞外,竹林路上。朝克图走着走着突然站住,指着坡下说:“就是那,郎乙家就在那,那个山洞里,老师你们去吧,”又指脚下说,“我舅舅不让我过这道沟,更不能过竹子涧,我舅舅说竹子涧有鬼,流到下边红石崖就成了潭,鬼就藏在那。我才不信呢。”
说话间,对面坡上突然站起一个人,大声吼着:“阿图,你给我站住!”
朝克图:“我舅吼我呢!老师,我只能到这了。”说完,赶快回头跑了。
卓山在前,沈西蔓和爱琴在后,三人下了坡,前面是一道小溪沟。
卓山:“这就是竹子涧,从山顶流下来,九家梯到一架梯的人们,吃的就是这道溪里的水。”
溪水清澈,彩石斑斑,鱼影游弋。
沈西蔓的目光顺溪而上,遥望远处瀑布。爱琴忍不住蹲下身,伸手去抓溪里的小鱼。银光四射,鱼儿跑了。
沈西蔓:“这就是红石潭的上游,这水多干净呀。”
爱琴:“咱们刚来那天,那些人拉着自己孩子跳潭,潭水就是由这来的呀!那些人怎么那么迷信,不开化,愚昧!”
沈西蔓:“别这样说。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天人山的后代开化,不愚昧。”
对面坡上竹林里,彝族小伙子罗罗颇躲在粗大的竹干后偷看爱琴。
三人蹬上石阶,听见狗叫。三洛嫂忙迎出来,嘴里不停地说着:“郎乙郎乙,老师来了!”
郎乙拄着棍子一瘸一拐走出来,他完全不是三天前在大榕江接老师时的活泼模样了,膝盖肿得很大,人病恹恹的。
卓山:“三天前还好好的,这是怎麽了?”
沈西蔓:“磕了?摔了?”
爱琴:“上药没?”
三洛嫂摇头:“不是磕了摔了,要是磕了摔了倒好了,起码知道是什麽病。他还算好哪,还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他哥哥郎甲完全卧床了,走不了道了。他哥哥在一架梯,就是你们刚来那天,爬第一架梯子的地方,那有个山凹,一架梯村就在那个山凹里。”
沈西蔓:“他不和你们在一起?”
郎乙想给老师烧点开水,挪开水缸盖,又盖上了。
卓山看在眼里,站起来,走过去,挪开缸盖,看见里面没水。
卓山担起水桶走出山洞。
三洛嫂:“郎甲和他爹、他奶奶在一起。郎甲郎乙是双胞胎,我上山时本打算都带上来,可他爹不给,只给我一个孩子。按大小,郎甲跟了他爹,郎乙跟了我。”
爱琴:“你们离……”
沈西蔓拉了爱琴一下,赶忙把话接过去:“你们离开一架梯村上到五架梯,怎麽不住进村里?”
三洛嫂:“我娘家在五架梯。我带着孩子回五架梯来,嫂子不同意我们住进娘家,村里人也忌讳我们。我爸妈只好把我们安排到这个山洞里,生活用的东西都是我爸妈送过来的。”
爱琴:“村里人忌讳你们什麽?”
三洛嫂叹口气:“村里人不是光忌讳我们娘俩,是忌讳整个一架梯的人。说来也怪,整个天人山共九架梯,一架梯子通一个村落。可是,九个村落里,就一架梯出矮人,二架梯到山顶九架梯,从解放到现在没有出过一个矮人。所以,上面村庄里的人都认为我们一架梯的人邪恶,肯定是祖上干了什麽坏事,遭了天报应。要不就是中了什麽魔法,才人人残疾长不高,害怕我们把魔法传染给他们,所以,见了我们就逃,平时更没人敢走进我们的村庄。”
沈西蔓立刻想起来的时候,行人看见郎乙爹纷纷逃走的情形。(闪回:藤梯上下,几个行人看见矮人郎乙父亲,用头帕捂上眼睛逃也似地走了……闪回结束)
沈西蔓:“你们怎麽不向政府反映?”
三洛嫂:“反映多次了,医疗队也来过,土,水,庄稼都拿到山外化验了,没问题……可是,就是孩子生下来好好的,到了六、七岁就发病,然后浑身骨头疼,人就不往高长了,很快就残疾。哎,郎甲、郎乙都到上学年龄了,也都发病了……”她痛苦地哭起来。
郎乙恨这万恶的病,突然伏下身去,用嘴撕咬肿胀的膝盖。
沈西蔓赶快拦他,爱琴把他抱在怀里。
卓山担水走进山洞。
三洛嫂:“就说这水,它是从山顶上流下的一条清溪,从九架梯到一架梯,喝的都是这条溪里的水,人家怎麽越喝长得越高,我们一架梯的人就越喝长得越矮。”
卓山看见了刚缝好的书包,就问郎乙:“你这样能上课吗?”
郎乙坚决地说:“能,我身体不行,但我脑袋清楚。”
卓山:“过几天,你好一点,我来揹你。”
郎乙挣扎说:“我现在就去上课。”
卓山:“你敢去我就敢揹你。”
郎乙推掉拐棍,趴到卓山背上。
三洛嫂感激地:“让老师揹,那怎麽行!”
卓山揹着郎乙同沈西蔓、爱琴走出山洞,走出竹篱笆。
卓山回头叮嘱三洛嫂:“回吧,上完课我把他揹回来.。”
5 五架梯民族小学内外 春天 日
卓山揹着郎乙走进校园,走进教室。
同学们立刻欢呼:“郎乙来了!”
朝克图:“老师,我这有空座位,让郎乙到这里坐吧。”
妥邻邻:“他个子小,坐第一排吧,坐我旁边。”
卓山安排好郎乙座位:“妥邻邻,多帮助郎乙啊。”
扭牛小声对乌只说:“一架梯人身上有邪恶,会传染我们的。”
乌只:“他们鬼魂附体,鬼魂先把他们变小,然后吃了他们,再然后该吃我们了。”
扭牛:“我妈说,看见一架梯人赶快把眼睛闭上,要不然鬼魂会从我们眼睛进入我们身体里……”
两个孩子说完,立刻招呼七架梯的另一个孩子子朵,“快闭眼,快闭眼,要不鬼魂就进眼睛里了,咱们也变矮了……”三个人闭上了眼睛。
卓山:“闭着眼睛怎么看黑板呀?今天的图画课,老师先给大家看北京。”把天安门等彩色图片挂在黑板上。
扭牛左眼露出一道缝,乌只右眼露出一道缝,子朵双手捂着眼睛从手指缝里往外看。
卓山:“七架梯的彝族小朋友,快睁大眼睛看好不好?我们三个老师去了郎乙家,在他家里坐了半个小时。我又揹着郎乙到了学校,没觉着你们说的邪恶呀,鬼魂也没从我眼睛钻进我身体里。我告诉你们,什么邪恶、鬼魂都怕一个地方,那就是北京,都怕一个人,那就是毛主席。”
扭牛:“北镜在哪个寨子?毛主席是谁呀?”
乌只:“北境在牯牛岭,毛主席是……天神,在天上,我姥爷说的。”
妥邻邻扒开子朵捂眼睛的双手:“看北京,看毛主席!”
卓山指毛主席像:“这位伟人就是毛主席。”
众学生感叹:“啊,好威武啊!”
扭牛:“我奶奶说过毛主席。”
卓山:“你奶奶怎么说的?”
扭牛:“我奶奶说毛主席就是宣统。”
班里立刻炸了锅:“宣统是谁呀?”“瞎说,毛主席才不是宣统哪!”“毛主席是太阳,在天上。”……
一片纷乱中,朝克图站起来大声喊:“毛主席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
班里立刻安静下来。
妥邻邻问:“大救星……那救济粮是毛主席给的吗?”
云小风:“不是,天上没掉下粮食。粮食是揹山工揹到山上的,粮食是山下给的,公社给的。”
格桑梅朵:“是公社给的。”
卓山:“谁让公社给的?”
朝克图:“毛主席让山下公社给的!”
卓山:“是。毛主席记挂着山上的人们,记挂着你们!”
班里一片欢呼:“毛主席是我爷爷!”“毛主席好!”“八月十五请毛主席到我家来!”“请毛主席吃最好的糌粑!”……
卓山:“毛主席让我告诉你们,以后,不准歧视一架梯有病的同学。”
云小风:“人家生病本来就怪难受的……”
朝克图:“我在成都上学时,我的老师跟我们说,全中国56个民族是一家人。”
卓山:“对,全中国的小孩都是兄弟姐妹,谁都不应该歧视谁。”
其他同学:“不歧视……”
卓山:“尤其是对有病的同学,更要帮助。”
云小风指扭牛:“你们以后不许再说鬼魂!”
卓山问扭牛:“做到了吗?”
扭牛:“做到了。”
卓山:“以后,我还要教你们很多知识,比如说今天扭牛奶奶提到的宣统,我会给你们讲历史,告诉你们宣统是谁。还要给你们讲好多你们不知道的东西!现在,我们先讲北京。北京不是牯牛岭上的北境,北京是中华人共和国的首都……”
乌只:“啥是中华人共和国?”
朝克图:“就是中国!你怎么那么笨!我们是中国的孩子!”
教室里又吵成一锅粥:“谁笨呀,谁笨呀!”“我妈没告诉我中华人共和国就是中国!”“我是我爸妈的孩子,不是中国的孩子!你瞎说!”
6 七架梯彝寨阿木爷家 春日
火塘里的火半明半暗,吊在上方的铁桶丝丝拉拉响着,水开了。阿依不抬头,一个人坐在火塘边上哭。
对面牛槽后,老牛拉了一泡屎,扬起脖子痛快地叫了一声。
阿依大声哭起来。
阿木爷拎着一小口袋粮食走进屋子,把粮食放到昏暗的屋角.
阿木爷转过身说:“公家给救济粮了,真好呀,不然咱们爷三个真得饿肚子了。……你不用哭了,咱们彝寨,自古就有‘狗不耕田,女不读书’的说法,你一个女孩子,读书干什麽?没有用的。再过几年,十三四岁,女孩子就要订婚出嫁了,你也一样。”
阿依:“我才不出嫁。我要学文化,有了文化,就能从天人山走出去。我要过大榕江,到江那边去看看什麽样。”
阿木爷不生气:“江那边再好,你还得回天人山彝家寨子的。”
阿依:“不是,我听来的老师说了,有个地方叫北京,北京就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学校,专门供少数民族孩子上学的。我将来就要到北京去上学。”
阿木爷:“北京是汉人的首都,咱们是彝人,去不了的,你不要异想天开了。放牛去吧,牛拉了巴巴该饿了。”
阿依无奈,站起身去牵牛。
7 学校院子里 春日
卓山和爱琴在铲除杂草。
卓山比划教室山墙:“在这装一个篮筐,这块空地就能打篮球。”
爱琴打量着地面,嫌小:“打篮球?就这三步地?”
卓山:“半篮,两个人都能打。”
沈西蔓从教室走出来,问:“彝寨的阿依怎麽办?天人山8个民族30个适龄上学的孩子,28个孩子都报名上学,只有阿依没报名,再就是一架梯郎甲发病来不了。”
卓山:“阿依几岁?”
沈西蔓:“1956年生的,今年10岁。”
卓山:“她弟弟阿木不是上学了麽?她和她弟弟一同来上学,不是有伴吗,什麽原因不来上学?”
沈西蔓:“彝族有一句话说:‘狗不耕田,女不读书’,你要听过这句话,就明白为什麽一个家庭里,阿木能上学,而阿依不能上学了。”
爱琴:“比汉族某些地区重男轻女还厉害。”
卓山下狠心说:“我非让狗耕田,女读书!”
8 彝族阿木爷家内外 春日
阿木爷坐在火塘旁,生气地说:“我已经让我的孙子去上你们汉人办的学校了,你们为什麽一定还要我的孙女也去你们汉人的学校上学?我们彝族有一句话:‘狗不耕田,女不读书’,阿依是彝家的女儿,要按彝家的规矩办事,不能读书,也用不着读书。你们不用说了,走吧!”
爱琴:“阿木爷,‘狗不耕田,女不读书’,这是旧彝寨的说法,现在不能用了。现在是新中国,新中国号召不分民族部分男女所有孩子都要上学读书。”
阿木爷不说话,低头吸石头烟杆。
沈西蔓:“您为什麽叫阿木爷?为什麽不叫阿依爷?阿依还是老大哪,您为什麽不随着老大的名字叫阿依爷?在您的心里,就埋着深深的重男轻女的思想根子。‘狗不耕田,女不读书’,您把女子比成狗?”
阿木爷横了沈西蔓一眼,接着低头吸烟。
卓山:“您说:‘狗不耕田,女不读书’,那狗要耕了田,女子就读书?”
阿木爷听了卓山的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拍着老牛槽说:“狗若能耕田,我要老牛干什麽!”
卓山立刻接话:“好,您说的,狗若能耕田,您就不要老牛!狗若能耕田,彝家就改章程,女子就读书!”
阿木爷突然大怒,拎起角落上的口袋扔过来:“把你们的粮食拿走!把你们的土豆拿走!”
三个实习生赶快往外跑,在门口,碰上阿依赶牛回来。
阿依望着三个老师走远,眼泪流了下来。
街道上,彝家小女孩抱着比她们更小的弟妹,三五成群地站在粪堆旁、大门里,用迟钝的眼神看着三个知识的启蒙人离开她们远去。她们揹着弟妹追着老师的身影,追了很远,很远才站住。
9 五架梯学校内外 春日午间
卓山正在手忙脚乱地做饭,往锅上贴着饼子,灶里火着出了灶堂,他赶忙扔下包米面腾出一只手往里填火。火一着起来,锅里直冒大气,烟雾蒸腾,他整个人裹在白雾里。
仁青队长手里掂着一捆菜走近灶台,说:“行啊,还会贴饼子哪。”
卓山啪地往锅里摔上最后一个饼子,笑着说:“队长,我们那两个女同胞整我哪,本来我想我开地,让她们做饭,她们不同意,非要一人一天轮,轮到谁,谁就做饭当厨子。怎麽样?我把饼子贴锅里了吧,还行吧?”看见菜捆,高兴地说:“你们这也有芹菜呀,我以为芹菜是北方菜……”
仁青队长:“我们这吃菜方便,你们看到谁家地里有菜,想吃就去拔,我已经跟社员们都交代了,拔谁家的都行。”
卓山:“我们开地了,你给我们弄点菜籽就行了。”
仁青队长:“行,油菜籽我家有,黄瓜、豆角、韭菜籽……我给你找。”
卓山:“队长,我想问问郎乙她妈三洛嫂……”
仁青队长:“三洛嫂娘家是地主。我们这的地主,没法和山下富裕地方的地主相比,她家就比别的人家多了一头牦牛,就成地主了。成分高,找对象不好找,就下嫁到了一架梯矮人村,嫁给了郎乙的爸。生了孩子,怕孩子再变成矮人,就带着郎乙回了五架梯。郎甲被他爹留下了,没上山。”
这时,沈西蔓和爱琴从外面扛着锄头铁锹走回来。
爱琴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小的红果,问队长:“这是什麽呀?”
仁青队长:“哎,这可是好东西,叫枸杞,你们熬粥就可以把它放粥里,好吃,有营养,吃了眼睛亮。”
卓山:“干粮好了。队长别走,尝尝我做的饭。”
仁青队长:“我家里还等着我哪,改天吧,改天来你们这吃。”转身欲走。
卓山:“仁青队长,你能帮我弄到一条狗吗?”
仁青队长:“看家护院?”
爱琴抢着说:“不是,七架梯阿木爷不让他孙女阿依上学,说‘狗不耕田,女不读书’,那意思就是说,狗要耕了田,彝寨女子就读书。”
卓山:“我们若能让阿依上了学,就给彝家山寨以后的女孩子开了读书的好头。”
仁青队长:“我想办法。”
卓山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任青。
卓山:“前天晚上有人钉在我们窗户上的纸条。”
仁青队长看纸条,琢磨说:“旺堆回来了。”
沈西蔓:“旺堆是谁?”
爱琴:“你记性真不好,旺堆就是这房子的主人!”
卓山:“队长,你怎么断定是旺堆回来了?”
仁青队长:“整个天人山,从一架梯到九架梯,除了我认识几个汉字,再就是旺堆认识。”
卓山:“他人在哪里?”
仁青队长:“1958年后,他家搬到了山下。但他本人飘忽不定,一会这里,一会那里,有时也回到这个老房子看一眼,住几天。”
卓山:“旺堆有多大?”
仁青队长:“现在……大约二十岁上下。”
10 去一架梯途中 春日
三个人连续从四架梯子上爬下来,就踏上了去一架梯村的土地,顺着田埂往前走,看见了一片地上几个矮人正在忙着播种。
郎乙父亲在前面拉犁,犁是正常人使用的耕犁,弓大,犁头宽,郎乙父亲拼命拉,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施肥的矮人看到,忙放下盛肥的簸箕,拐着腿扭着身子跑过来,帮郎乙父亲拉犁,犁头依然不动。点种的矮人看见,背着点葫芦跑过去,三个人拉一张犁,拼命,使劲,犁头终于在土里缓慢地移动了。扶犁的矮人个头没有犁把高,手够不着犁把,只好用头顶着犁把下方往前走。没耕出一步地,耕犁一歪,四个人都趴倒地上。
爱琴看见,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沈西蔓看着,脸上表情无限痛苦。
卓山跳下田埂,向地里走去。
卓山扶起前面三个矮人,捡起肩绳说:“我来。”
沈西蔓扶起后边的人,抓过犁把说:“我来。”
爱琴惊奇地问:“你会扶犁?”
沈西蔓:“咱们三个轮,现在是卓山拉犁,我扶犁,一会,我拉犁,你扶犁,再一会,卓山扶犁,你拉犁。看着点,怎麽干农活……”
爱琴皱皱眉头,仔细看着。
郎乙父亲泪流满面,用变形的手打着变形的腿说:“这个缺德的病啊,把我们全村都害了!干不了活,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
卓山:“那你们吃什麽呀?”
郎乙父亲:“一年到头就靠国家救济,有时,救济粮过不了江,送不到这里,我们只能吃野菜、山笋……谷雨已经过了,再不把种子种地里,就赶不上节气了。赶不上节气,到秋就没收成了。”
其他矮人也哭了。
沈西蔓问:“老乡,您家有上学的孩子吗?”
郎乙父亲:“村里别的人家没孩子上学,要麽孩子太小,才一两岁,要麽已过了上学年龄,开始发病,残疾了,上不了学了。只有我家有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到了发病的年龄。”
沈西蔓:“您的孩子叫?”
郎乙父亲:“大的叫郎甲,二的叫郎乙,我就是郎甲和郎乙的父亲。”(闪回:藤梯上下,郎乙抱着自己矮小残疾的父亲……闪回结束。)
沈西蔓:“我们是他俩的老师。”
犁铧在前面走。
后面,两个矮人赶快拎起簸箕往垄沟里撒粪,揹起点葫芦点种。
郎乙父亲感激地:“是老师啊!一架梯的孩子长到六七岁就开始发病,就上不了学了,这就把我们村的人都变成了文盲。上面村的人谁也不到我们村来,怕我们村传染,回去也变成矮人……”
爱琴说:“我们仨不怕,我们教你的孩子。”
郎乙父亲感激地点头。
沈西蔓:“我们就是要到你们村去。昨天我们在五架梯山洞看望了郎乙,现在去你家看望郎甲。”
郎甲父亲感激地直作揖。
太阳浸在雾中,一会清楚,一会混沌。
卓山看看天,说:“还早,我们先帮你种地,种完这块地再去你家。”
沈西蔓和爱琴去拉犁,卓山扶犁,四个矮人乍着小胳臂撒开小腿来回跑着,忙着运粪、撒粪,装种子、点种。
看着翻开的新土,郎乙父亲激动得又一次热泪盈眶。
随着铿锵的号子声,梯道上出现了一队揹负重物前行的人影,打头的人背上还插着一面小红旗。
郎乙父亲:“他们是揹夫,揹着救济粮上山去。那不是给一架梯的,是给山上少数民族的。一架梯住的是汉人,汉人要等山上的少数民族都有了,才有我们的,政府就是这麽规定的。”
爱琴脱口而出:“这怎麽讲?天人山歧视汉人了?”
沈西蔓示意爱琴不要瞎说。
卓山:“从全中国看,少数民族人少,所以要照顾。无论是汉人还是少数民族,都是一根藤上结的瓜。全中国人民是一个大家庭,在一个大家庭里,大的就要爱护小的,就象哥哥姐姐要爱护弟弟妹妹一样,一个道理。你呀,当不了民族干部。”
爱琴铿锵有力地说:“我当好少数民族地区的老师!”
11 一架梯村内外 春日
卓山扛着犁铧,沈西蔓和爱琴揹着背篓拿着粪簸箕前面走,后面跟着四个小矮人。看看距离拉得太远了,三个人站下脚步,等着身后的矮人跟上来。
雾从山上沉下来,浓浓稠稠地落进坳里,阳光下变得五颜六色。
爱琴不由喊:“看,虹,一片虹!”
沈西蔓:“虹都是一条一条的,怎麽会是一片虹啊!”
爱琴:“那是北方。这里的虹就是一片一片的,哎呀,太美了,五彩祥云天上来!”
一块一块凝聚不散的彩雾下,痛苦地挪动着无数矮小的人影。
一块菜地里,又出现三个小矮人,他们用绳子拉着一只装着青菜的竹篓从雾气中走出来,艰难地向村里走去,三个人的身高都没有超过竹篓。
卓山紧走几步追上去,腾出一只手一拎,就把竹篓拎了起来。
矮人们看星星看月亮那样高高地仰起头感激地看着他。
村里到处晾晒着各种粮食、被褥,洗了的衣服在滴答水。
沈西蔓抓起一把摊晾的花生米看看,有的生了芽子,有的颜色发暗了。
爱琴捏几个黄豆闻闻,歙着鼻子说:“有霉味,得赶快晾。”
看天,太阳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雾气连成遮天蔽日一片。
郎甲父亲:“我们这里就这样,到了午间雾气都不散,洗一件衣服几天都干不了。”
爱琴:“山上,我们在五架梯,洗衣服午前干不了,午后就干了。”
卓山:“五架梯早晨有雾,太阳一出来,雾很快就散了。”
郎甲父亲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雾到了我们这里就不散了。”
郎甲爷奶各自拄着树枝做的长短不齐的双拐艰难地挪出屋子,迎接老师。
他们也是矮人,个子和自己儿子差不多高。
爷爷见了老师就哭:“郎甲从一岁到七岁都好好的,过了八岁生日就突然发病了,要变成矮人了,要残疾了。老师呀,你们有没有办法救救郎甲,不让他残疾呀……”
屋里四张床,三张都离地面一尺高。只有郎甲的床稍高一点。
郎甲躺在床上,手脚关节都红肿,稍微一动,就疼得大叫。
郎甲父亲满地挪动着,张罗做饭。
卓山赶忙拦阻:“不用,不用,我们回学校吃。”
郎甲父亲流着眼泪:“人们谁也不到我们村里来,只有你们来了,我这心里不知咋高兴了。再说,你们还帮我们犁了地种了玉米。如果你们不帮我们,唉……下不了种啊。”
爷奶也说:“既然都进家了,就别嫌弃我们,也没好吃的,就留下吃一顿饭吧。日后郎甲郎乙还有我们一家人,在山上人跟前也有面子……”
沈西蔓、爱琴看卓山,卓山担起水桶。
矮人的水桶、扁担都和玩具一样玲珑,卓山随手又拎了一个木桶。
沈西蔓、爱琴去帮厨,锅台也只有一尺高,刷锅得蹲着。
爱琴:“这家人真可怜。”
沈西蔓:“整个村子10口人都这样,这到底是什麽原因!”
郎甲父亲:“查不出原因啊,哪个孩子刚生下来都好好的,活蹦乱跳的,和山上的孩子一样。可是,七八岁就是孩子们的坎,跳不过去的,到了七八岁准发病,个子不长了,胳臂缩固了,腿罗圈了,不拄棍子走不了路,没到10岁……就残疾了。”
爱琴恐惧地说:“郎甲和郎乙现在正是七八岁的年龄!”
郎甲父亲流泪说:“老天爷啊,千万别让我的孩子残疾了!”
郎甲爷奶:“老天爷,救救我们吧!”
沈西蔓:“爷爷奶奶,大叔,你们放心,我们一定想办法保护好郎甲和郎乙!”
爱琴:“我的学生我一定要管,决不能让他们在七八岁的年龄被疾病折磨得倒下去。我们还要教他们知识,长大了做有用的人!”
这时,卓山担着水桶拎着木桶走进院子,问:“大叔,你们吃的水,和山上人家吃的水是不是都是竹子涧的?”
郎甲父亲走出屋子:“都是竹子涧的水。”
沈西蔓端饭到桌子上,桌子也只有一尺高。
爱琴吃一口米饭,无法下咽,她躲到沈西蔓身后,把嘴里的饭吐到手里,装到衣服兜里。
沈西蔓盛饭,说:“去喂郎甲吃点饭。”
两人端着饭碗进屋去。
卓山也吃出了米饭的霉味,但看看两个女同学难以下咽的样子,他只好权当没感觉大口吃下去。
郎甲的爷爷、奶奶和父亲看见老师不嫌弃,高兴得不得了。
屋里,郎甲大口吃着老师喂到嘴里的饭。
沈西蔓:“你们一年四季都吃这样的饭吗?”
郎甲:“这个米霉味还不算大,小米霉了可难吃了。我们这里潮湿,东西发霉是常事。”
爱琴看着孩子手上红肿的骨节,问:“你从啥时候发病的?”
郎甲:“去年夏天。我发病的时候,郎乙好好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还能扶我上厕所哪。可是到了今年春天,他就开始喊骨头疼了……老师,我和郎乙都想上学,那天,我拄着棍子站在门口,都听见五架梯学生们在唱歌了……老师救救我!”他眼泪流了下来。
屋外卓山喊:“回学校了。”
沈西蔓给郎甲掖好被子,说:“老师会轮流来给你上课,你别着急,好好养着,你肯定残废不了,老师一定救你。”
大门外,几个四五岁的孩子抱着、领着比自己更小的弟妹在粪堆上冲上冲下快乐地玩耍着。三个老师看这些婴幼儿,都很可爱。
郎甲爷爷痛苦地说:“现在他们还小,和正常孩子一样,玩呀,闹呀,无忧无虑。六七岁是个坎呀,一发病,就完了。唉,过不去的,逃不脱的……后代完了,一架梯就完了……”
沈西蔓忙安慰:“我们一定把你们的情况向政府反映。”
郎甲爷爷:“没用的,50年代反映过,政府派人来了,但找不出一架梯孩子发病的原因。60年代初,就是前几年,也反映过,医疗队都来了,吃什么药没用的……”
卓山:“科学在不断发展,一年一个样,说不定现在有办法治疗孩子们的疾病了。”
沈西蔓:“国家好,大家才能好!”
郎家爷奶、父亲千恩万谢。
老师们告别郎甲家,向云雾缭绕的攀岩梯子走去。
12 回五架梯学校路上 春日
踩着翻滚的雾浪,三人爬上二架梯,走在通往三架梯的田埂上,两旁的庄稼地已经有了一尺高的小苗。
爬上三架梯,看见一小队回族社员在锄玉米,云雾齐刷刷遮住他们的下半身。
回族社员们热情打着招呼:“我们这走路就爬山,路不好走,找个人送送老师们吧。”
卓山:“不用,来了半个月了,爬山都习惯了。”
又上一架梯,云雾散尽,眼前豁然开朗。几个满族姑娘小伙子在栽树。
爱琴大声喊:“哎,姑娘们,你们栽的什麽树?”
一个满族姑娘答:“女老师,我告诉你,我们栽的是石榴树。”
沈西蔓:“祝你们生活象成熟的石榴一样红红火火!”
满族姑娘:“谢谢!”
高亢的蜀地山歌在山和山之间碰撞、萦绕。
绕过石壁,从庄稼地走过去,石壁上出现“五架梯村”几个大字时,云雾完全被踩在人们脚下,人仿佛站在天上。
竹林里,头上缠着英雄角的彝族小伙罗罗颇悄悄走到藏族年轻人旺堆身后,猛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罗罗颇:“不准看穿绿格衣服的汉族姑娘!”
旺堆不回头,只按住罗罗颇的手冷不防往下一蹲身子做了个大揹动作,高大壮实的彝族小伙子就被仰面朝天摔在地上,背篓倒了,笋摔得到处都是。罗罗颇头巾掉落,露出头上彝族特有的天菩萨。
旺堆依然不回头,说:“我看那个男老师哪!”
罗罗颇坐在地上说:“男的有什麽好看的!”
旺堆向他走去说:“当然好看,人家头上……啊,就没有你那个,铲子似地!”佯装伸手欲摸罗罗颇的头。
罗罗颇恐惧地躲闪着:“不准你摸我的天菩萨!”
这时,三个老师从竹林外走进来,旺堆飞快跑走了。
走近了,爱琴问:“你在干什麽?”
罗罗颇搪塞:“挖笋,挖笋。”
罗罗颇赶忙往篓里拾笋,并拿出一个笋来递给爱琴。
爱琴抱着笋前面走了,罗罗颇直起高大的身躯,目光一直追着爱琴。
卓山问:“刚才好像还有一个人……”
罗罗颇:“旺堆,跑了。”
卓山:“旺堆?他为什么跑?”
罗罗颇:“不知道,他就跑了。”
卓山:“跑哪去了?”
罗罗颇:“神树林。”
卓山:“我看看他啥样。”拔脚欲追。
沈西蔓忙拉住他:“神树林外人是不可以去的。”
13 五架梯校园内外 春天 黄昏
仁青队长把套绳架在三只藏獒脖子上,套绳的另一头拴着耕犁。
仁青队长:“驾辕的狗是我家的,这狗不错,是我从山下铁道部队装在棉袄兜里带回羌寨的,那时它刚生下几天,它的妈妈死了,我向饲养员要,饲养员就给了我一只最小的,连爬都不会。吃东西都是我先吃,在嘴里嚼成糊糊再喂给它,顶算是我从小把它带大的。品种不错,是藏獒和德国牧羊犬杂交。现在是我们羌寨所有狗的首领。前边拉稍的,是它的两个孩子,一个给了罗罗颇,他常带它撵山。一个给了强巴老人,给老人看家护院。母子三个隔十天半个月就在神树林边上会面,亲热一会。我在部队看过驯养员训狗,训狗的口令要简短、明确,比如:坐、走、快……狗做错了不能打的,它什麽地方做对了要用食物奖励。时间一长,狗就越做越好。这三只狗以前在我家时,我训练过,不知现在还记不记口令。只要它妈记住口令就好说。我们现在试一下:走!”
三只体型巨大的狗听到主人指令,奋力向前一窜,沉重的犁铧噌地跃出地面,卓山扶着犁把跟着犁跑,犁跟着狗跑,连扶犁人带耕犁被狂奔的三只狗带着满操场跑。
沈西蔓和爱琴正坐在窗台下割土豆种子,被眼前情景逗得哈哈大笑。
仁青队长赶忙下命令:“回!”
三只狗意犹未尽地跑回来,抬头看主人,仁青队长把香蕉分别送到狗的嘴里。
卓山喘着气说:“大兴安岭那里能训狗拉爬犁,我想,咱们这就能训狗拉耕犁。”
仁青队长:“试试吧。这回你一定扶好犁,别让犁头从土里钻出来。好,我发命令了,走——”
三只狗的套绳瞬间绷直,犁头却在土里纹丝未动。
仁青队长赶快喊:“走,走,走!”
三只狗蹄子用力抓着地面,身体奋力向前爬行着,一步,两步,三步,然后纷纷喘着,集体站住不动了。犁头在土里向前挪动三下,停住。
沈西蔓看见,忍不住攥着土豆跑过来,分析说: “爬犁是在冰上走,冰滑,狗拉得动。耕犁是在土里走,土涩,负重量大……冰上拉爬犁,一头牛赶不上三只狗,牛蹄子笨,就等着在冰上摔跤吧,动作又慢,摔了跤就起不来。如果论在坡上耕地,三只狗顶不上一条牛腿。牛稳重,不紧不慢拉着犁走……”
卓山急了:“你说什麽,我今天也得让狗耕田,让阿依上学!”
爱琴跳起来,挥着双手说:“还用这麽费劲!开学那天,我上七架梯彝寨把阿依从家里领来上学不就行了!”
卓山:“那样,阿木爷会生气的,阿依回去也要挨打。”
仁青队长:“我们再想办法,别急……”
罗罗颇扛着镐头走过来,一声不响地在地上刨了一道沟,然后把犁头插到沟里。
仁青队长语气温和地再向拉犁的狗们发布命令:“走,走。”
狗们按着主人的语气不慌不忙地走着,当套绳绷紧时,犁头在土里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卓山高兴地跳起来:“一个镐头三只狗,就能让阿依上学了!”
14 阿木爷家自留地上 春夜
蒙胧的夜色里,三个人影在晃动。
仁青队长在用镐头刨沟,卓山用脚趟土,把刨过的地方掩埋好。罗罗颇撒上旧土和干树叶,伪装的和别的地方一模一样。
仁青队长:“咱们仨怎麽有点象当年打鬼子埋地雷似地?”
卓山更正:“鬼子没到过四川。”
仁青队长:“鬼子是没到了四川,但当年有一句话,叫‘无川不成军’,我阿爹当年就随川军到过山东,也埋过地雷。”
卓山动情地:“咱俩今天象当年打鬼子埋地雷一样,埋葬彝家山寨的落后和愚昧!”
罗罗颇听了卓山的话,生气地扔下镐头走了。
仁青队长:“罗罗颇,他说羌寨哪,没说彝寨,你别跑 。”
卓山追过去,拉住他:“说我自己哪,我落后,我愚昧!”
15 阿木爷家自留地内外 春日
仁青队长和卓山带着他的狗,沈西蔓、爱琴揹着装土豆种子的兜子跟在后面,大家蹬上七架梯。
卓山:“今天,非让阿木爷答应阿依上学。”
沈西蔓和爱琴:“对。”
仁青队长笑。
罗罗颇带着两只狗已等在寨口。
罗罗颇在前引自家狗前行,仁青队长扶犁,发口令指挥三条狗奋力拉犁耕地,卓山在往犁出的垄沟里点土豆种子。
周围一些彝族男女在看热闹,各个开心得不得了,议论着:
“哎呀,快看,狗耕田哪,狗耕田了!”
“打破老祖宗的规矩了。”
沈西蔓和爱琴架着阿木爷跑过来,他一下子愣了,使劲擦眼睛:他真的看见了狗耕田。
远处,美人蕉的叶子被挖了个窟窿,窟窿后透出旺堆一双眼睛正吃吃地看着爱琴。
阿木爷怀疑地指着三只狗问:“这土豆地是它们仨只狗耕的?”
仁青队长:“对呀,不信,您老自己试试。”
阿木爷扶过犁把,三只狗前行,耕出垄沟。
沈西蔓:“阿木爷,您说过,彝族寨子自古就有‘狗不耕田,女不读书’的说法,现在,狗都能耕田了,老黄历该换换了,您该让您的孙女阿依上学了吧?”
爱琴:“明天就开学了,天人山30个适龄儿童28个都上学了,就差阿依和郎甲两个孩子了。”
阿木爷感慨地:“哎呀,我的天呀,新中国什麽事情都能干,飞机上天了,连狗都能耕田了!了不得呀。”
爱琴咄咄逼人地说:“阿木爷,您说的,狗若能耕田,彝族女就能上学。明天,我要在学校看到阿依上学!”
阿木爷为难地:“阿依上了学,谁帮我看牛呀,我一把老骨头……”
沈西蔓:“我看。”
爱琴:“我俩轮,一个教她识字,一个帮她看牛。”
美人蕉后的眼睛倏地不见了。
狗们欢蹦乱跳还在耕田,阿木爷看了,忍不住笑了:“糊弄我,这我还不知道……”
阿依跑到卓山跟前,感激地拉住他的衣角。
16 一架梯至五架梯之间 春日
卓山把郎甲捆在自己背上 ,揹着他从一架梯开始往山上爬,爬完一架又上一架,一直爬上五架梯。
17 五架梯小学操场上 春晨
群鸟婉转争鸣,白色的雾气如纱带从山顶向下沉,碧翠的群峰里跳跃出一轮红日。
一个童声喊着:“集合,同学们快点集合,升国旗了!”
踢踢踏踏的跑步声响起来,紧张而欢乐。
鲜活的太阳冉冉升起。
童声喊着:“立正,向前看齐!”
太阳里出现了一队穿着8个民族服装的小学生在操场上集合,蒙族学生朝克图大声喊着:“向前看,稍息。”
蓝天下出现了一把金色的小号,一曲《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奏响,
随着卓山嘹亮的号声,一面五星红旗徐徐升到和太阳等高的天空。
天人山8个民族的子弟整齐肃立,满是稚气的小脸高高仰起,童眸凝视着祖国的旗帜。
号声打破了天人山的寂静,吸引了不少学生家长和村民前来观看,有满族大哥,有藏族同胞,有美丽的土家族姑娘,有穿着清真服装的回族大妈,有剽悍的蒙族小伙……
一个羌寨盲阿爷摸索着走近沈西蔓,说:“我问问,这干啥哪?”
沈西蔓:“升国旗。”
羌寨盲阿爷:“升国旗干嘛呀?”
沈西蔓:“国旗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象征和标志。简单跟你说,国旗就是代表咱们国家,代表咱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旗帜。”
羌寨盲阿爷点头,又问:“国旗啥样啊?麻烦你给我说说。”
沈西蔓:“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是五星红旗,有五个五角星。旗面为红色,象征革命。国旗中的大五角星代表中国共产党,四颗小五角星分别代表各阶层劳动人民。”
羌寨盲阿爷:“也代表我瞎老头子吗?”
沈西蔓:“代表。”
周围人笑。
羌寨盲阿爷:“好,国旗上还有啥?接着说。”
沈西蔓:“四颗小星各有一尖正对着大星的中心点,象征着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人民大团结。”
羌寨盲阿爷:“对,团结好,咱们天人山建国后有好多年没打冤家了。可别打冤家了,俗话说:‘一根筷子容易折,十根筷子折不断’。姑娘,那旗是红的,星也是红的吗?”
沈西蔓:“五颗星,大星小星都是黄色的,表示我们中华民族为黄色人种。”
羌寨盲阿爷:“对,对,你看咱们天人山有8个民族,可不管是蒙族还是羌族还是土家族、藏族、回族……皮肤都是黄色的,再打冤家皮肤也是一样的,黄色的,打不出别的颜色来,这说明咱们天人山所有人的老祖宗是一个,是一根藤上结出的瓜。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罗罗颇说:“您眼睛不是看不见吗?”
羌寨盲阿爷:“哎,我跟你一样大时眼睛好好的!”
八阿奶:“咱们国家现在谁当政哪?”
她的问话引起轰然大笑。
沈西蔓耐心地:“是毛主席当政。”
八阿奶:“毛主席是宣统家的第几代呀?”
沈西蔓:“毛主席不是宣统家的,是人民家的,他是人民的领袖。”
羌寨老阿奶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又问:“那他到底是谁呀?”
仁青队长:“八阿奶,毛主席就是红军,记得红军吗?当年从天人山走过的红军?”
八阿奶:“过红军的时候我正坐月子,没去看,我孩子爹回来,带回来一袋青稞,说是红军听说家里有女人做月子,给我们孩子爹的……”
仁青队长:“红军里最高的领导人现在当了国家主席,就是毛主席。”
一说红军,老奶奶乐了,问沈西蔓:“红军好呀,那你们是红军派来的?”
沈西蔓:“对,我们是当年的红军派来的,不过,当年的红军现在叫解放军了,毛主席是解放军的最高领导人。现在,毛主席派我们来天人山扫除文盲,教这里的娃读书识字的,娃识了字,就能知道天下大事,就能干大事情。这麽说您明白了吗?”
羌寨老阿奶高兴:“明白了,干大事情好呀。”
羌寨盲阿爷:“姑娘,我跟你说,放牛放羊读不读书都行。牛啊羊啊,它不管你认不认字,有没有文化,它们只认鞭子。”
罗罗颇:“你哪,就知道个放牛放羊!”
羌寨盲阿爷:“我不放牛放羊干啥呀,眼睛又看不见。”
“你眼睛看不见啊?不认字就和睁眼瞎一样。”旺堆说完,身影一闪走出学校。
第6集 交出佩刀
1 教室内外 春日
孩子们自己找座位入座。
沈西蔓:“朝克图,你个子大,坐前边上课挡别人的视线……”
聪明的朝克图立刻站起身,同同座的孩子拉手告别,向后面座位走去。
沈西蔓:“朝克图是我们班班长,他做什麽事情都让着大家,我们给他鼓掌!”
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
沈西蔓又调换了几个高矮不合适的座位,然后目光巡视教室一遍,发现一个空座位,说:“这个座位给阿依留着,她一会就来。同学们,现在座位排好了,以后就按老师排的座位上课。”
郎乙:“老师,我们学啥呀?”
沈西蔓:“从今天起,老师教你们学习汉语拼音。”
阿木:“学汉语拼音干什麽呀?”
沈西蔓:“学会了汉语拼音你们就可以自己查字典。”
藏族孩子边巴抢着问:“字典是什麽呀,能吃吗?”
沈西蔓:“边巴,以后说话要举手,不然的话,教室里就乱了。字典不是吃的,但它很重要。有了吃的,肚子饱。有了字典,长知识。我们学汉语拼音的目的,就是利用汉语拼音做工具,去打开字典和各种书籍,从中学习更多的知识。”
土家族孩子庹高山:“学知识干什麽呀?”
沈西蔓:“有了知识,你们就可以走出大山,去干大事业。”
庹高山:“那不种土豆了?”
沈西蔓:“种呀,可以把土豆种得更好。你们这里养蚕,我给你们说说养蚕,在我国的江浙一带,有人研究出彩色蚕丝,就是蚕吐出的丝是彩色的,用这样的丝织的布,不用染,还不下色。”
孩子们:“真的呀!”
沈西蔓:“所以,你们要学习知识,将来长大了当科学家、园艺家、艺术家、作家……”
庹高山:“长大了,我种一棵土豆苗,让它结一大背篓土豆!”
孩子们七嘴八舌,有的说长大了放星星那麽多的羊,有的说给大榕江架桥没事就到桥上跑,有的说我长大了养牦牛,养成千上万头牦牛……
藏族孩子边巴:“我长大了结婚,生一堆孩子!”
哄堂大笑。
沈西蔓:“大家不要笑了,现在上课。学第一个汉语拼音字母:A”
教室外,青年猎人罗罗颇找一个既不用进教室又能通过窗子看见教室黑板的位置,从背上拿下弓箭,在地上学写了一个又大又笨的汉语拼音字母“A”。
爱琴从后边走过来,赞着:“好大的A呀!”
罗罗颇突然局促起来,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他站起身揹上弓箭,大着胆子看一眼爱琴,突然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爱琴望着他的背影说:“你跑啥呀。”
2 五架梯小学附近荒地上 春日 黄昏
爱琴平地,卓山挖土埯,沈西蔓点种子,三个老师在新开的荒地上种菜。
爱琴一边用脚平土一边问:“种的啥?”
沈西蔓:“仁青队长给的生菜籽。生菜出土就能吃,十多天后我们就有青菜吃了。”
卓山:“天人山8个民族30个适龄孩子29个都上学了,就差郎甲没上学了。你俩说怎麽办吧?”
爱琴:“咱们仨重新排课表,每天抽出一个人去一架梯给郎甲开办家庭课堂,这样,郎甲不就上学了。”
沈西蔓:“爱琴提的办法好,我看行。”
卓山:“那,还得每天抽出一个人上七架梯替阿依看牛。我们不能顾了郎甲,把阿依扔了。”
沈西蔓:“咱们三个人轮,轮到谁上七架梯看牛谁就去七架梯看牛,轮到谁下一架梯开办家庭课堂谁就下一架梯开办家庭课堂。”
爱琴笑:“怎麽跟说绕口令似地。”
天上突然落下一根大竹笋,爱琴拾起竹笋向四面看,石榴树后移出英雄角,彝族小伙子罗罗颇朗朗地笑着,竹笋被画成一个大A。
3 五架梯至一架梯之间 春日
沈西蔓向下,背上揹着一块黑板倒退着从一架一架的石壁藤梯上爬下来。
爱琴向上,从五架梯向七架梯攀登。
在七架梯顶上,爱琴接过阿依放牧的牛。
阿依从七架梯向五架梯攀爬,去上学。
4 郎甲家内外 春晨
郎甲躺在床上,他父亲正给他喂饭。
沈西蔓走进来。
郎甲爷奶感激得不得了,矮小的身体挪动着,忙着拿凳子,倒水。
沈西蔓打开课本,说:“郎甲,好点吗?能学习吗?”
郎甲努力挣扎着,说:“能,老师我能学习。”
郎甲父亲也说:“他身体坏了,脑子没病,好使着呢。”“
沈西蔓:“学校里今天开始讲汉语拼音前四个韵母,老师来这开办家庭课堂,也教你学习四个韵母。你看卡片上这个字母,它念a。无论是多大的英雄,多麽有成就的人,就是国家主席都得从这个字母学起。好,你跟老师念:“a——”
郎甲跟着沈西蔓念:“a——”
沈西蔓:“你看它长得象什麽?”
郎甲使劲想。
沈西蔓:“象不象一个小孩头上梳了个小辫子。”
郎甲高兴地说:“象,真象。”
沈西蔓:“那你就记住,头上梳了个小辫子就是a。”
5 五架梯小学教室内外 春日
爱琴:“今天,老师教大家认识10个阿拉伯数字,1、2、3、4、5、6、7、8、9、10。”
她拿起字卡,指着字卡说:“这个字念1,大家跟我念,1——”
她领着孩子们念几遍,然后问:“谁会念这个字了?”
藏族孩子巴桑跳起来,直着脖子喊:“鸡——”
满教室大笑。
阿依说:“不是鸡,是1。”
巴桑突然蛮横起来,晃着腰走到阿依跟前,挥着拳头恐吓:“彝人,臭彝蛮子,少管老子的事,老子说念鸡,它就念鸡!”
看见他五大三粗蛮横无理的样子,其他同学赶快闭了嘴,都用眼睛看着爱琴。
阿木突然跳起来,一把揪住巴桑:“你说谁是臭彝蛮子?你再说一遍!”
巴桑指阿依和阿木:“你们俩就是臭彝蛮子,我阿爸说,你们彝人又懒,又脏,彝寨是天人山最肮脏的山寨!”
阿依也跳起来,姐弟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把巴桑夹在当中扭打起来。
同学们用脚跺地,喊着:“打,打,打!”
爱琴急忙走到三个人跟前,拉开阿木,把巴桑从阿依的撕扯中解救出来。
爱琴:“住手!不许打架!”
同学们还在用脚跺地,喊着:“打——打——打!”
爱琴制止大家:“不许喊!”
巴桑突然从老师身后伸出手去,向阿木头上的天菩萨抓上去。
阿依看见,恐惧得双目圆睁,不顾一切扑上去,用衣服把弟弟的头包住。
巴桑的指甲在阿依脸上划过,血流出来。
同学们都害怕地缩着头,嘴里低声喊着:“呀——”
沈西蔓从外面跑进来,说:“怎麽回事?快跟老师去上点药。”
她把阿依领到里面宿舍里。
爱琴批评巴桑:“大家都是同学,是姐妹兄弟,你怎麽可以突然袭击!”
巴桑:“谁和臭彝蛮子是兄弟姐妹!”
爱琴:“天人山住着8个民族,都是祖国这一根藤上结出的瓜。8个民族的后代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大家就要团结得象兄弟姐妹一样!你把1字念错了,阿木给你提出来,你就应当改!”
巴桑蛮横地说:“我不学你们汉人的1了,我回家,我要到拉萨去当喇嘛,长大要到印度去!”
爱琴:“阿拉伯数字不是汉人的,是世界的,全世界公用……不管你当喇嘛也好,僧人也好,即便当了活佛,也要学知识,懂科学!”
巴桑转身很不敬地吐了一口口水,说:“你们汉人老师向着臭彝蛮子,欺负我们藏族孩子……”说完,傲慢地转身,向门外跑去。
爱琴追到门口,喊着:“巴桑,回来!”
巴桑穿着臃肿的藏袍头也不回地向大门跑去。
突然,一个篮球滴溜溜转着滚到他脚下,巴桑一怔,弯腰抱起球,眼睛里有了天真的笑意。
卓山从教室对面的厨房走出来,说:“好玩不好玩?你家有这样的球吗?”
巴桑摇头。
卓山:“会玩吗?”
巴桑摇头。
卓山:“你有急事吗?没急事咱俩玩球得了。”
巴桑:“怎麽玩?”
卓山:“看见墙上那个篮筐了麽?咱俩往篮筐里投球,你投10个,我投10个,谁投进篮筐里的球多,谁就赢。”
巴桑蛮横地:“赢了怎麽样?把你妹妹输给我当媳妇。”
卓山耐心地:“我没妹妹。”
巴桑依然蛮横:“那怎麽办?把那俩女老师输给我当媳妇。”
卓山笑了:“那要犯法的,不但我犯法,你也犯法,咱们两个都得坐牢。坐牢,你知道麽?”
巴桑:“我听我爷爷说过,我爷爷去过拉萨,在拉萨见过犯人,他们坐牢,是用狗链子拴着,在大街上乞讨……”
卓山:“你爷爷见到的是民主改革以前的拉萨,现在拉萨的犯人也不用狗链子拴着……好了,我们还说投球的事,如果你投进去的多,你赢了,你就是天人山8个民族里最了不起的孩子。”
巴桑指教室:“我若赢了,他们就必须选我当班长,那个老蒙古朝克图就得服我管。”
卓山:“先别说朝克图,咱们先投球吧。你看,就这样投球。”
卓山做投球示范,然后把篮球交给巴桑。
巴桑投了好几次,没有一个球准确投进篮筐里。他很不服输,脱掉藏袍,再投,篮球砸得土墙框框响,就是不进篮筐里,一次,篮球在篮筐里转了两个圈,眼瞅着就要进去了,可转到最后,还是跳了出来。
巴桑一屁股坐到操场上,脸上的傲慢一扫而光。
卓山鼓励:“你可以练的,只要你10个球能投进去5个,我可以选你当体育委员。”
巴桑:“谁大?班长大还是体育委员大?”
卓山:“那看干什麽,如果上体育课,班长得听体育委员的。体育委员喊:立正!班长得立马站好。”
巴桑一下子笑了。
教室里传出同学们读数字的声音:“10,10,10。10,9,8,7,6,5,4,3,2,1……”
卓山指教室,假装惶恐地说:“哎呀,他们都学到10了,咱们快点追吧,要不拉下了。”
卓山把篮球放地上,用一个树棍绕着篮球边缘画一圈,地上就出现了一个“0”,他把手中的小棍放0的左边。
卓山:“看,这就是10。藏族人民聪明勇敢,你是藏族人民的后代,你一定也聪明勇敢,同学们拉不下你,快学,10——”
巴桑跟卓山念着,蹲在地上,一边念一边写,用石头子在地上写了一串“10”。
卓山打趣地说:“哎呀,你有操场这麽大一个作业本呀!”
巴桑开心地笑了,展开双臂跳起剽悍的藏族鹰舞。
6 学校厨房里外 春日 晚
三个实习老师在吃饭。
卓山:“说实在的,爱琴,你做的疙瘩汤真不如沈西蔓做的好吃。”
爱琴:“我是准备当一辈子老师的,没准备做一辈子疙瘩汤,爱好吃不好吃!”
卓山:“可是,你是女的呀,你将来是要结婚,当母亲的,你就给你的孩子做这种半生不熟的东西吃?你那个宝贝吃了你做的饭,肚子得胀得跟蛤蟆似的……”
爱琴变脸,怒视卓山:“谁孩子蛤蟆似的?”
卓山利马改口:“别生气,别生气,说着玩的,我是说……蛤蟆的宝贝肚子跟蛤蟆似的,你想啊,蛤蟆妈妈肚子鼓,蛤蟆儿子肚子当然也鼓……遗传,遗传。”
爱琴:“你什麽意思?你是说,我不会做疙瘩汤是遗传呀?”
卓山:“我没说,没说你不会做疙瘩汤是遗传呀……”
爱琴拿筷子打卓山,卓山绕过锅台,夺门跑出去……
沈西蔓把疙瘩汤重新倒回锅里,热了一回,盛到碗里放到竹板搭的桌子上,出去喊:“行了,别闹了,快来吃吧。”
卓山躲过爱琴的筷子,瞅空哧溜钻进屋子。
瑰丽的晚霞中,三个人重新端起碗。
沈西蔓:“说说,明天咱们仨谁去七架梯替阿依看牛?”
爱琴:“要是不爬梯子,咱干脆把小牛犊赶到学校来,谁没课谁就去看牛多好呀!”
卓山笑说:“你可以教牛爬梯子呀,教会了,牛自己天天爬梯子来学校……”
沈西蔓噗地笑起来。
卓山:“笑啥呀,甘肃那里,羊就会上树。树下的叶子吃完了,羊小蹄子踩着胡柳树干得得得几下就爬到树上,站在树尖上吃最鲜嫩的树叶。前几天,为了说服阿木爷让阿依上学,咱们不是也让狗拉犁了麽!”
爱琴:“好,卓山,我就等着看你怎麽教会牛爬梯子。”
卓山:“那你可睁大眼睛看好了,卓山要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好,明天我上七架梯彝寨替阿依看牛,你俩上课。”
沈西蔓说:“我后天看牛,你俩上课。”
爱琴用筷子点着卓山和沈西蔓说:“大后天也就是星期三,我上七架梯看牛你俩上课。”
山上传来彝族阿妹动听的情歌:阿老表,阿老表,你要来呢嘎,不来你给妹带句话,莫让小妹白等着……
爱琴鬼模怪样地笑,说:“卓山,叫你哪!”
卓山笑:“叫我哪?叫就去。”摘下墙上的小号,转身走出教室。
一会,室外传来用军号声吹奏的嘹亮歌声:《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沈西蔓走到门口,望着卓山月光下坚实的背影。
7 五架梯小学教室内外 春日
沈西蔓在黑板上示范画四线格,同学们在自己本子上画四线格。
沈西蔓讲课:“我们在往纸上写汉语拼音字母的时候,要注意大小写在四线格上的位置。大家把自己的四线格画好了吗?”
大家回答:“画好了!”
朝克图坐得倍直,阿木回头看见,立刻也坐得倍直,旁边的郎乙看见,比他俩坐得还直。
沈西蔓笑了,说:“好,现在看老师怎样把大小写字母Aa写到四线格里。大A的头要顶在一线上,两只脚要踩在三线上。然后,在大A的右边写小a,小a写在二线和三线格之间,头顶二线,身子坐在三线上。大家看清楚老师怎样写的了吗?”
大家回答:“看清楚了。”
沈西蔓:“你们很聪明。现在,大家跟着老师,把Aa写在你自己的作业本子上。写大A,头顶一线,脚踩三线。写好的同学请坐直身子,让老师看看你动作很快……还有一个同学没坐直,我们等一下他……现在大家都写完大A了,朝克图,说一下,你的大A是怎麽写的?”
朝克图大声回答:“我写的大A,头顶一线,脚踩三线,写出来象个小房子。”
沈西蔓:“朝克图回答问题声音洪亮,真好!他说大A象个小房子,想像力丰富,好,老师表扬!”
朝克图高兴得小脸笑得很灿烂。
沈西蔓:“现在,我们大家要亲自动手,在大A右边写小a,看哪位同学写的又快又好。”
沈西蔓走到同学们里面检查书写情况,边检查边指导:
“妥邻邻,你的作业写的很好。你可以往下写了,写一行。”
“格桑梅朵,注意大A要顶格。”
她的手搭在王荣庭肩上,鼓励说:“很好,继续努力!”
她抚抚郎乙的头,对他笑笑,表示赞许。
沈西蔓走到阿木身后,看见他写的很好,表扬说:“阿木,你的字母写的很工整,很好。”
阿木得到老师表扬,得意地抬起头。弟弟得到老师表扬,姐姐阿依很高兴。
沈西蔓把阿木的作业本拿起来展览给大家看。不提防阿木突然站起身,头顶一下碰到沈西蔓拿作业本的手。
阿木突然象被蝎子蛰了一般跳起来,双手护头,大声吼着:“天菩萨!我的天菩萨啊!”
沈西蔓立刻意识到什麽,惊愕地看着自己拿作业本的右手,赶忙道歉:“阿木,老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阿木怒目圆睁,小脖子青筋暴突,边哭边吼着:“你,女人,女人不能动男人的天菩萨!你敢动我的天菩萨!就是不吉祥,邪恶已经从我的头上进入了我的身体,邪恶……”他大哭着:“你、你为什麽动我的天菩萨!”
彝族孩子们忽地全站了起来,用手护住自己的天菩萨就往外跑,边跑边喊:“不好了,老师要动我们的天菩萨了!”
沈西蔓赶快拦住门口:“我不是要动你们的天菩萨,在内地,用手摸孩子的头,是亲切的表示,不是邪恶。刚才是阿木不小心,老师也没留意,这才碰到了阿木的天菩萨,老师不是故意的,你们大家原谅我,老师不是要犯你们彝族的忌讳,确实是凑巧了……”
阿依慌忙拦阻弟弟。
阿木和彝族孩子们突然抽出身上的短刀,个个眼目呲裂,对准沈西蔓。
看到彝族孩子愤怒的情形,沈西蔓只好一边道歉一边向教室外退去。
阿依急得哭起来。
操场上,彝族孩子们手握短刀追赶沈西蔓,并很快把她围在当中。
爱琴从厨房里冲出来,喊着:“怎麽了?孩子们,你们怎麽了?”
阿木:“她……老师她……动了我的天菩萨,会把灾祸招给我的,我一辈子都会中邪的!”
大个彝族孩子:“我们头上的天菩萨是不能动的,她动了我们的天菩萨……”
全体彝族孩子嚎啕大哭。
阿依急忙向校外跑去。
8 五架梯石壁下 日
阿依站在石壁下仰头向上喊:“阿爷——”
七架梯顶上有一彝族妇女向下探头问:“你谁呀?找那个阿爷?”
阿依:“我是阿依,找我阿爷!让他赶快到五架梯学校来,阿木和老师吵架了,动刀了!”
七架梯顶上,那个彝族妇女倏地不见了。
9 五架梯学校操场上 日
阿木异常恐惧地喊着:“我完了,我的天菩萨让汉人老师动了!她把灾难传给我了!以后我会得天花,得瘟疫,会死……”
正这时,卓山赶着一头黑白花小牛犊走进学校大门,看见操场上孩子们拿着刀子追赶沈西蔓,赶忙拴好小牛,大步跑过来。
卓山冲进包围圈,拉着两个女同学声东击西,先向左跑,突然转身向右跑冲出包围圈,来到房山下,背靠墙壁。彝族孩子追过来,也只能半包围他们。
卓山:“孩子们,听我说,我们来天人山之前,就认真地学习了民族习惯和禁忌,知道彝族的头发叫天菩萨,彝族是不允许摸头发的。沈老师她不是故意要破坏彝族的风俗习惯,是不小心,大家谅解老师,好不好?”
阿木:“不好!谁摸了我的天菩萨,谁就是我的仇人!我要砍掉她的胳臂!”
沈西蔓突然从卓山身后站出来:“好吧,砍掉我的胳臂是不是就解了恨了,那你砍吧,砍几刀解恨,从那里砍解恨,阿木,来,砍吧。”
仁青队长跑进学校,大喊:“你们这些小娃子干什麽?快,往后退!”
阿木:“你是羌寨人,管不了我们彝族的事!”
仁青队长:“天人山8个民族是一个生产大队,我是天人山九个生产小队的大队长,大队长!知道什么是大队长吗?大队长连你们的父母都管得了,天人山8个寨子都归我管!怎麽管不了你们彝寨的事!你们这些小娃子,知道些什么!告诉你们,我去过成都,那里有好多是凉山来的彝族小伙子,他们早就不留你们那样的天菩萨,锅铲子了!人家早剪平头了,各个活得生龙活虎。我表哥还在部队里当了连长,后来还当了营长。我看见,在部队里,他们开玩笑互相打闹时随便摸头,你摸我的,我摸你的,没见那个让人摸了头就死了的。”
孩子们依然梗着脖子将信将疑。
阿依扶着阿木爷趔趔趄趄跑进来。
阿木爷把孙子拽到一边,指着树林说:“阿木,你看,你看神树林,吉祥鸟来了,今天是好日子。好日子有人摸了你的天菩萨,就不会有灾难降临,有吉祥鸟保佑你,你放心好了。我来时也到神树林里祷告了,神树林会降福给你,会保佑你一生平安的。”
阿木看天,天上真的有长尾鸟翩翩飞过,再看树林,高大的凤凰树上正有一只美丽的鸟儿跳上跳下。
阿木:“真的?吉祥鸟来的时候,我的天菩萨被人摸了没灾难?”
阿依:“没事的,弟弟你放心好了。”
阿木爷挥手说:“阿木都没事了,彝寨的孩子们,你们也没事了,没事了,都去上课吧。”
大家手持短刀依然不动。
大个彝族孩子:“不砍掉胳臂也可以,谁触犯了我们的天菩萨,就要接受惩罚,对触犯者要罚马一匹、猪羊一对、酒十斤,并当着族人的面向阿木打酒谢罪赔礼。”
彝族孩子又激情沸腾,一遍一遍喊:“摸了天菩萨,要陪一匹马……”
卓山:“这样好不好?既然彝族同学认为摸了天菩萨,就是降灾了。我现在跟你们说,灾难是可以走的,现在已经从头上走到四肢,走到了手尖那里,大家赶快都来摸我的头,灾难就从手尖转移给我了……”
仁青队长:“我是羌族人,头上不留天菩萨,也不怕灾难降临。来吧,孩子们,快来摸我的头吧,来,摸我的头……”
孩子必定是孩子,听说灾难能转移,彝族孩子们收起短刀,一个个走到卓山和仁青队长跟前。卓山和仁青队长弯着腰,让孩子们一个一个轮流摸他的头。
摸了卓山和仁青队长的头,彝族孩子都认为灾难转移了,互相说着:
“灾难给了他们俩了,赫几赫(好)!”
“阿木的灾难没了,瓦几瓦(好极了)!”
阿木咧嘴笑了。
朝克图大声喊:“发本子了,大家赶快回教室。”
孩子们都向教室走去,阿依走过卓山身边,拉拉他的衣角,示意老师没事了。
卓山点点头::“谢谢你阿依,你帮了老师很大忙。”
阿木爷打个招呼,也向校外走去。
卓山看着阿木爷头上的盘发对沈西蔓说:“彝族男同胞理发的样式大致分为三大类:一是从太阳穴两边一圈以下的头发用他们自制的剃刀全部剃掉,形成上黑下白两分明。二是从太阳穴以下用他们自制的象我们汉族乡下老百姓做饭用的火钳一样的剪刀一圈一圈剪去,形成一梯一梯样式。三是象汉族农村小男孩理发,只在头顶留下一个长方形的锅铲子状头发,其余的全部剃光,也就是阿木等男孩子留的那种头型。而彝族同胞则以一副俨然不可侵犯的神情称这种发式为他们的“天菩萨”。天菩萨”是彝族男子神秘文化“男魂”的象征,是男子汉灵魂的藏身之地,可以保佑男人们一身平安,是神圣不可侵犯和亵渎的!但凡留有天菩萨的男人,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天菩萨的敬重和与大自然抗争的责任感。有了这个天菩萨,男人的头是绝对不准任何人触摸的,如果有人随意触犯,男人们都会以生命来抗争。”
沈西蔓喃喃说:“是,是阿木……”
爱琴:“抗争什麽呀,就沈西蔓愿意摸那头,要我,我还不摸哪!那锅铲子状的头发常年不洗,又脏又硬,跟猪鬃似地,还有虱子,让我摸我都嫌恶心,还天菩萨天菩萨地留着。阿木爷也留天菩萨?”
卓山:“彝族男人都留天菩萨,阿木爷的天菩萨打开比他身高还长两尺,可以拖在地上。”
爱琴:“你等着,我早晚把孩子们头上那锅铲子给咔嚓了。””
沈西蔓赶快捂她嘴巴:“姑奶奶,我今天已经惹事了,你别再惹事!”
爱琴忿忿地说:“明天上课前,不管那个民族的孩子,所带刀具全部上交。”
卓山:“不行,有的孩子带刀是防身用的。我们一旦把刀具没收了,上下学路上遇见野兽出了问题怎麽办?”
操场角上,老松树下,花花牛扬起脑袋畅快地叫了一声,树上的群鸟腾地飞了。
爱琴惊喜地大叫:“哎呀,沈西蔓,阿依家的花花牛下山了,到学校来了,快去看看!”
沈西蔓追着爱琴跑过去,一见花花牛头上刚鼓出来的乒乓球似地两个角,立刻破涕为笑。
1 0 操场上 春日
朝克图手举篮球带着各族同学们跑到篮球架下。
朝克图:“天人山五架梯小学篮球友谊赛现在开始,抽签决定比赛先后顺序。好,我代表藏族和羌族、阿木代表彝族和蒙族、庹高山代表土家族和满族、郎乙代表汉族和回族,前来抽签……”
孩子们脱掉厚重的民族外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朝克图:“第一场,边巴对阿木,也就是藏羌对彝蒙。”
裁判朝克图发球,双方争战,一场篮球赛开始。
阿木和平措争抢篮下球,平措个子大,一巴掌打在阿木头上。
阿木怒火冲天,立刻拔出短刀,追赶平措:“你敢动我的天菩萨!”
平措:“没有!”
彝族孩子突然都亮出短刀,追砍平措。
藏族孩子也从身上抽出藏刀,拦截阿木,救援平措。
朝克图左挡右拦,左右拦挡不住。
女孩子们惊恐地喊着:“打冤家了,打冤家了……彝族藏族打冤家了!”
爱琴从教室跑出来,站在两个阵营中间,大声喊着制止。
爱琴:“不许打架,各自后退三步,我喊了:一,二,三……”
平措突然对阿木蔑视地吐了一口口水。
阿木又一次被这不敬的动作激怒,举刀向平措刺去。
爱琴对女同学大喊:“快叫卓老师!”
她伸手夺阿木的刀,不料,平措的刀从后边扎过来,爱琴腿部受伤坐到地上。沈西蔓从教室里跑出来,搀扶起爱琴。
仁青队长和卓山跑进校门,大喊:“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爱琴脚下一滩血。
仁青队长一个扫堂腿,平措和阿木被踹得满地滚。
仁青队长指土垒的乒乓球台:“所有的孩子,从今天开始,把你们的佩刀都给我交出来!”
平措没好气地把刀扔兵乓球台上,其他各族孩子只好把自己佩带的各民族的刀具放到台子上。
11 宿舍里 春日
沈西蔓:“来时,我妈给我带外伤药了,在鞋壳廊里。”
沈西蔓从褥子底下拿出一捆鞋,打开,从一双鞋里面拿出纸包的药面,给爱琴受伤的腿上药。
爱琴看着两双鞋,不解地问:“尖口的,你妈咋给你做了两双男鞋?穿上多不好看。”
沈西蔓的目光透过窗子看见外面绳子上晾着卓山的被子,上面的补丁正是自己的衬衣袖子。听爱琴说,她忙解释:“这是带袢带的鞋,拿下去袢带是男鞋,装上袢带就是女鞋。我妈做鞋的时候,是我自己特意设计的鞋样子。”
外面有人敲门框,片刻,卓山拎着几个山鸡蛋兴冲冲走进来。
卓山:“爱琴,我在山上给你找到五个山鸡蛋,一个鸡蛋补一滴血,吃完山鸡蛋,你的腿就好了。”
沈西蔓看着卓山兴冲冲的样子,又看看山鸡蛋,不自主地把两双鞋抓到手里,一点一点转移到身后,迅速塞到被子底下。
12 竹林内外 春日
阿依家的小花牛正在竹林边上吃草。
爱琴说:“沈西蔓,我想家了。”
沈西蔓坐在地上,没搭言。
爱琴:“你情绪怎麽那麽低落呀!不就是摸了阿木的天菩萨了吗?有什麽了不起的,摸就摸了。”
沈西蔓:“你知道什麽?说小了,这是不小心摸了彝族孩子的天菩萨,说大了,这是不尊重少数民族,是违反民族政策。”
竹林外 五架梯石壁顶上,旺堆弯腰抓起一块石头,冲石壁下喊:“你们爬过墙头、爬过树没?”
石壁下,众流浪儿回答:“爬过。”
旺堆:“爬过房檐没?爬过电线杆子没?”
众流浪儿回答:“爬过。”
旺堆命令:“那你们这会就得从梯子给我爬上来!”
老孙头央求:“哎哟,大哥,我们那见过这样的梯子呀,你们这也太吓人了,人跟猴子一样在石壁上爬上爬下……”
小流浪儿匣子:“我一看那梯子就……没爬那腿就打哆嗦……”
石壁上,旺堆挥动手中石头:“你上来不上来?不上来,是吧?我一石板子砸死你!”
老孙头:“大哥,我们知道你手准,你在上边,几十板子下来,我们几个小命就没了。大哥,你别扔啊,别仍!来,小兄弟们,为了大哥,我们豁上命上梯子,留心点啊,不然摔死活该!”
有的四脚着地,有的撅着屁股,众流浪儿爬上绝壁藤梯,小流浪儿匣子吓得直哭……
旺堆站在石壁顶上吼:“老孙头,你真瞎呀,你推他屁股一下……”
老孙头帮着匣子爬上梯子,到了五架梯顶上,惊魂未定地倒在地上。
旺堆:“我打了十几只兔子,用泥包好了烧熟了放山洞里,犒赏大家。”
老孙头:“大哥,有咂酒吗?听说羌寨的咂酒很好喝……”
旺堆:“什么都准备好了,走!”
匣子跑进竹林,片刻,又跑回来:“大哥,是那俩……不?”
旺堆透过疏密的竹影看见了林子外面的两个女老师。
老孙头:“大哥,那个高一点的妹子真好看。”
匣子跑回来,指远处:“大哥,那还有一个人,头上长着犄角……”
远处,彝族小伙罗罗颇背靠在树干上,用手摸着下巴,专心地一下一下揪着下巴上的胡子。
老孙头少见多怪地说:“哎呀,还真的有头上长角的人啊,他站在那直揪胡子干嘛。”
旺堆:“你眼睛不瞎了?那是个彝族人,不是头上长角,人家那叫英雄角,是用头巾缠出来的。彝族男人以没胡子为美,又没有剃刀,就只好用手一根一根往下拔。哪象你,胡子拉碴的。你刚才说,那俩女的哪个最好看?花花牛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老孙头:“右边的,哎哎,站起来了,手里拿竹条那个。快看,她一笑俩酒涡,你说那酒涡里是不是也盛满了酒……要不,她一笑,我,我就象喝多了二锅头,晕晕乎乎,魂都没了。”
旺堆:“酒涡里的酒能喝吗?傻子!我喜欢右边那个,皮肤真白,就这么说吧,整个天人山从山顶上的土家寨子到山下的汉人村落,没有这么白皮肤的姑娘。”
老孙头嘟囔:“酒涡里的酒不能喝,但是同样醉人!”说着,真的脚步不稳了,晃起来。“大哥,现在动手?”
旺堆指指远处的罗罗颇,说:“那个彝族人可有蛮劲了,水牛一样犟……”
旺堆 一只胳臂搂住老孙头,小声说着什麽,带着众流浪儿走出竹林。
13 五架梯到七架梯 春日 午间
山坡上,沈西蔓和爱琴正在给自己种的生菜间苗。
爱琴:“拔了多可惜呀,留着呗。”
沈西蔓:“种的时候,你撒的种子太多了,出的苗一咕嘟一咕嘟的,太密了,争水争肥争阳光,你挤我挨,长不好。间掉一些多余的苗,我们可以当青菜吃,留下主苗,茁壮成长。学过茁壮成长这个词吧?”
爱琴:“我发现你懂得挺多。”
沈西蔓:“我家就农村的,这些事情,放学后常做。你是城里孩子,当然不懂。”
卓山赶着花花牛走过来,说:“我今天把牛给阿木爷送回去了,往后,轮到谁替阿依看牛,谁上七架梯。”
爱琴:“哎呀,你别送回去呀。送回去,我和沈西蔓还得上七架梯看牛,多远呀。”
卓山:“这个牛在咱们这,一个月长了20斤,再不送回去,我就揹不动它了。”
爱琴:“你揹它干啥呀?”
卓山:“废话,不揹,它自己会上梯子吗!那梯子立陡立陡的。”
沈西蔓:“那,它来时,也是你从梯子上揹下来的?”
卓山:“那你说怎麽来的?”
爱琴:“你不是说,要教会牛爬梯子麽?”
卓山:“是呀,牛趴在我背上,四条腿耷拉着,我爬梯子时,它四条腿也耷拉在梯子上,可不是爬梯子呗。”
爱琴高兴地跳起来:“沈西蔓,咱们去看卓山怎麽揹着牛爬梯子。”
两个人追着卓山和牛跑向梯子。
卓山把小牛犊捆在自己背上,小牛犊不知这要干什麽,挣扎着,叫着。
卓山:“你俩愣着干什麽?快帮忙呀,把绳子绕过来,绕,哎呀,笨呀……没事,牛不咬你。”
沈西蔓和爱琴七手八脚帮卓山把小牛犊捆在他背上,卓山站起身,揹着牛犊上梯子。
沈西蔓在石壁下大声喊:“卓山,你眼睛看着梯子!”
爱琴也一再嘱咐:“千万别踩空了!”
卓山气喘吁吁爬到了六架梯顶上,揹着牛坐在石头上擦汗。
突然,一个很大的箩筐从七架梯石壁顶上垂下来,石壁上方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卓山抬头往七家梯石壁顶上看,看见阿依和阿木俯视的小脸,姐弟俩正在冲他笑。
阿依冲下喊:“把牛捆在箩筐里!”
阿木冲下喊:“你从梯子爬上来,我们三个往上拽!”
卓山冲上喊:“往上拽,石壁磕不了牛腿吧?”
阿依:“把牛腿捆在箩筐里,就磕不着了。”
卓山一阵忙乎,把牛捆到箩筐里。
箩筐起吊,渐渐升上七架梯顶,半空中传来小牛犊的叫声。
沈西蔓和爱琴向越升越高的小牛犊挥手告别。
竹林坡上,罗罗颇带着猎狗走过来,大声问:“你们做什麽哪?”
卓山一边往上拽绳子,一边说:“往上吊牛犊哪,阿依家的牛犊。你干什麽去了?”
罗罗颇:“我撵山去了,打到两只野鸡。”
罗罗颇伸手帮助卓山拽绳子,两只眼睛盯着石壁下的爱琴。
箩筐被吊上来,卓山放出小牛犊,阿依姐弟俩赶着小牛犊快快乐乐地走了。
卓山:“这要装个滑轮在这就好了,以后,你们揹东西上山下山就省力多了。”
没听到回音,卓山扭头看,罗罗颇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石壁下的爱琴,完全走神了。
14 五架梯小学内外 春下午
放学了,五彩的衣服,8个民族的装饰,孩子们鸟一样飞出教室。
沈西蔓追出教室,叮嘱:“路上好好走啊。”
王荣庭:“老师放心,我们几个都是四架梯满族村子和三架梯回族村子的,离家不远,从这下梯子就到。”
校门口,孩子们正碰上卓山和爱琴走进来。
孩子们:“老师好!”
老师:“同学们好!”
一个藏族小姑娘立刻站住脚,手放胸前,弯下身子往后退两步,张开嘴巴,吐出舌头。
两个老师走过去,她依然做着那个吐舌的动作。
爱琴不解地问卓山:“她在做什麽?”
卓山:“她用这个动作表示对老师的尊敬,这是藏族沿袭多少年的习俗,尤其是民主改革前,奴隶见奴隶主老远就弓下身子吐出舌头。”
爱琴:“太难看了,挺好个小姑娘,一见人跟狗似地伸出舌头!”
她走回去,把女孩的身子扶起来。
爱琴:“格桑梅朵,听老师说,以后不要做这个动作,这个动作不好看。”
格桑梅朵:“我阿奶告诉我见了老师要尊敬。”
爱琴:“尊敬老师不用弓身子吐舌头。天人山早就民主改革了,早就没有奴隶了。你奶奶小的时候是奴隶,但是,你现在不是奴隶,你是祖国的孩子。祖国是个大花园,大花园,你明白大花园是什麽样吗?”
格桑梅朵平视老师的眼睛说:“就是有好多好多的花的地方。”
爱琴:“对。你的名字——格桑梅朵,藏语就是‘幸福的花’。你是祖国大花园里一朵幸福的花,幸福的花再不要做奴隶的动作,所以,以后见了老师再不要弯腰吐舌。”
格桑梅朵点头,高兴地走了。
沈西蔓拿着一本字典走过来。
沈西蔓:“我跟你们两个说啊,到今天为止,用汉语拼音查字典和用部首查字典的两种方法都讲完了。理论上,用嘴说,孩子们都会,可是,动手做就不行了,全班就一本字典,用不过来。要想学会查字典,必须有字典让孩子们查,实际操作才行。可是,就是去买这种薄的很简易的学生用字典,每个也得5毛钱。我在班里调查一下,家长能拿出5毛钱给孩子买一本字典的,只有王庭荣一个人。”
爱琴:“家长们懂不懂?字典是学习工具,是学生必有的,5毛钱都不肯往外拿,真是小见识!”
沈西蔓:“我问过家长了,他们有的人家一个月也收入不了5毛钱,象彝族阿木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年也难见到5毛钱现钱,衣服都穿得补丁摞补丁,拿什麽给两个孩子买字典。好多人家晚上根本不点灯,就用火塘的光照亮。”
卓山:“王荣庭家为什麽能拿出5毛钱来?”
沈西蔓:“王荣庭的表哥在湖南,两年前,表哥来他家串门,给了他5毛钱。”
卓山:“我记得咱们刚来时,你们俩谁在山上摘了一些红果果,问仁青队长是什麽?仁青队长说是药材。我看山上这种红果果很多,咱们去摘回来,拿山外卖了,就能凑几个钱给孩子们买字典。”
爱琴立刻来了兴致:“行,星期日咱们三个去采药。平时,谁没课谁就去采药。”
三个人抬头,看见山坡上星星点点红色。
卓山拔腿向坡上走去:“季节不对,这要是在秋天,肯定红彤彤一片。咱们摘已经红了的,没红的留着,以后成熟了再摘。 摘时爱护点,别损伤了青果子。”
沈西蔓:“仁青队长说,枸杞浑身是宝,它的根子叫地骨皮,可入药。嫩茎、叶作蔬菜。咱们错过了,现在茎老了,不能吃了。”
三个人起来蹲下,蹲下起来,在藤蔓枝杈间寻觅着成熟的果实。
15 教室里 初夏日
孩子们有的在座位上写作业,有的排队到老师跟前判作业。
教室外传来下课的两短一长的哨声。
沈西蔓判完最后一本作业,交给学生,从讲桌前站起身。
沈西蔓:“同学们,我说点事。从今天起,大家吃水果的时候,别把果核扔了,攒起来,放窗台上,木板上晾干,交到学校,老师替你们收集起来,拿到山下卖钱。”
阿依:“有人要吗?”
沈西蔓:“山下供销社收果树种子。”
阿木:“收那干啥呀?”
沈西蔓:“我国北方有很多荒漠,需要种很多的树。种树就需要树种子,所以,供销社就在全国收集各种树种子。但是,不要橘子籽,橘子怕寒,到北方长不活。要杏籽,海棠籽,桃籽,梨籽,……就是比较耐寒的果树种子。”
回族孩子:“卖钱干啥呀?”
藏族孩子:“买糌粑。”
汉族孩子郎乙:“不是买糌粑,买……糖豆。”
羌族孩子李十重:“不是,是买米做咂酒,放操场上,大家喝。”
蒙族孩子:“买奶酪!”
紧接后边,分不清谁说的了,孩子们为卖了钱买什麽争起来:
“买糌粑,好吃的糌粑!”“奶酪!”“糖豆!”……
等大家争得都不想争了,声音趋向平静时,沈西蔓一字一顿说:“给大家买字典!”
“咦——”有的孩子撇嘴,有的孩子惋惜,有的孩子叹气,只有阿依和阿木兴高采烈。
16 山道上 初夏日
沈西蔓和爱琴身后各背一块小黑板、衣兜里装着书,臂弯里挎着篮子走来。
沈西蔓:“枸杞子采下来要摊晾,两天之内不要翻动,晾至皮皱后,再晒,再晒,晒到外皮干硬,没有多余的水分了,就是枸杞的干果实,就可以拿到药店去卖。”
爱琴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把手悄悄伸到沈西蔓篮子里,抓了一把枸杞子。
沈西蔓立刻发觉:“哎呀,爱琴,我本来摘的就少,你还拿!给我,你还抓了一把?”
爱琴前面跑,沈西蔓后面追,两人围着晾晒枸杞的大石板转,爱琴终于讨饶:“我就拿了你一个枸杞子,我还你,还你行吧!”
沈西蔓:“哪里是一个呀,是一把,你还一把,!对三只手就得惩罚!”
爱琴有点生气:“谁三只手了?多难听啊!”
沈西蔓赶快改嘴:“树,树是三只手,你看旁边那棵槐树,一个主干三个杈,往上举着,多象三只胳臂,正做广播体操: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爱琴不笑。
沈西蔓:“我给你讲个枸杞子的故事,你别生气了。说呀,有一个人走在路上,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追打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头跑得吁吁带喘,躲避姑娘。来人看不过去了,就大声训斥到:女儿怎麽可以打老父亲哪!大逆不道!年轻女子听了,一怔,指着老者说:你说他呀,什麽父亲啊,他是我儿子,我是他妈!你看他老成了那样,就是不听话,我每天吃枸杞子,让他也吃,他就不吃,你看他老成什麽了,我今天又让他吃枸杞子,他又不肯吃,我才追他到外面……”
爱琴一下子笑了:“瞎说,枸杞子能有那麽大的功效,让人年轻不老。”
沈西蔓:“这只是有关药材的民间传说而已,逗你乐呢。还有很多有关药材的美妙故事,以后给你讲……”她说着,把两人篮子里的枸杞倒到石板上,摊开晾着。
爱琴:“这样晾着,咱俩走了,不会丢吧?”
沈西蔓赶忙看左右,说:“天人山文化水平落后,但民风淳朴,从不丢东西,不论哪个寨子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把偷拿别人东西视为奇耻大辱。”
爱琴激动地说:“为从不丢东西鼓掌!”
沈西蔓:“好,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我往上爬四个梯子到九架梯土家族寨子给生病的庹高山补课,你往下爬四个梯子去一架梯汉人村子给郎甲开办家庭课堂。”
爱琴:“我往下去,你往上去,咱们晚上见。”
两人挥手告别:“晚上见!”一个攀上去往山上的梯子,一个退下去往山下的梯子。
17 五架梯至一架梯之间 初夏日
爱琴每下一架梯子,都有隐蔽的流浪儿用鹧鸪叫,乌鸦叫等声音向下报信。
爱琴刚走到一架梯下,头上突然落下一个网子,把爱琴整个罩住。
第7集 抢亲
1 一架梯村口 初夏 日
爱琴拼命挣扎、大声呼救。
旺堆伸手一拳,爱琴昏过去。流浪儿们一拥而上,用藤子捆住爱琴,老孙头脱下一件袍子,扔过去盖住爱琴,大家抬起她就跑。
村头,郎甲拄着拐杖喊:“抢亲了——山上人到山下抢亲了!”
一架梯汉族村的小矮人们挥着锄头、棒子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去追赶。旺堆早抬着爱琴跑了。
2 下山路上 初夏 日
老孙头:“大哥,往哪抬呀?”
旺堆:“甘草地。”
众流浪儿:“今晚上,大哥娶媳妇,我们喝喜酒……”
爱琴被捆在竹筐里,流浪儿们抬着竹筐疾走。
爱琴大喊:“救人啊……”
前方大石后,突然站起罗罗颇,他目光逡巡着,寻找声音来源。
爱琴大喊:“放开我……救人啊!”
旺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拧开,放爱琴鼻子下,很快,爱琴被迷过去。
深目高额、体魄健壮的罗罗颇跳上大石,一个飞跃到竹筐跟前。众流浪儿吓得丢下竹筐,立即散开,罗罗颇用不屑的目光盯着旺堆,伸手去抓蒙在他头上的黑布,旺堆躲开。
罗罗颇厉声问:“竹筐里是谁?”
旺堆说:“是谁你也管不着!天人山的臧家、彝家历来就有抢亲的习俗,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罗罗颇厉声说:“我要是不给哪!”
老孙头悄悄爬到树上,把网子向罗罗颇头顶罩下去。
罗罗颇倒地,顺势拔出彝刀,割破网子,两头一翘站起来。
罗罗颇不屑地:“我是打猎的,天人山的猎人!你弄这破玩艺也能罩住我?”
爱琴听见说话声,醒过来,大叫:“救人——”
罗罗颇持刀冲过来。
旺堆和众流浪儿扔下竹筐撒丫子就逃。
罗罗颇两臂一端,就把爱琴整个人从竹筐里端出来,举在头顶上。
众流浪儿惊于罗罗颇的力气:“呀,野人呀!给他座山是不也能举起来!”
罗罗颇托举着爱琴转身就走。
一架梯汉家村子小矮人又惊慌地喊:“又抢亲了——”
3 一架梯至七架梯石壁之间 初夏 日
罗罗颇把昏迷中的爱琴揹在背上,如履平地般从第一架梯子上到第七架梯子。
石壁下,逃跑中的众流浪儿喘息着回过身来,悬崖上罗罗颇闪转自如爬梯子的一幕让他们看得目瞪口呆。
老孙头忍不住赞叹:“哎呀,那人比鹿、野羊还灵活呀。”
匣子:“就是猿猴啊。”
老孙头劝:“大哥,咱认了吧,咱们这些人里,没一个有这身手的。”
旺堆回转身,对着远处悬崖上的罗罗颇不敬地吐了口口水。
4 七架梯彝寨外 初夏日
竹林里,花花牛哞地叫一声,出现了阿依,她看见了双臂托举着爱琴大步奔向寨子的罗罗颇,不由大喊:“抢亲了,抢亲了!”
花花牛撒开蹄子跑了。
5 学校操场上 初夏日
卓山和仁青队长正装篮球架。
阿依边往学校里跑边喊着:“抢亲了,抢亲了!爱琴老师被抢走了!”
卓山一怔:“谁抢的?”
阿依气喘吁吁说:“彝族寨子的罗罗颇……”
6 五架梯至七架梯之间 初夏日
阿依和卓山爬上竹梯子。
仁青队长抓住藤子荡到对面山上。
石壁下,罗罗颇脱下身上的斗篷,把昏迷中的爱琴裹起来,放到石板上,对远处田里喊:“二牛、子朵,快来帮忙……”。
两个彝族小伙子闻声跑来,问:“哥,你这是干啥?”
罗罗颇:“抢亲!”
两个彝族后生乐了:“哥,你说,我们干啥。”
罗罗颇壁虎一样飞快地爬到七架梯石壁顶上,向下招手。
两个彝族小伙子放下背篓,从石板上抬起爱琴放背篓里,然后向石壁上招招手。罗罗颇立刻拉动藤索,把装着爱琴的背篓吊上崖顶。
罗罗颇嘱咐:“小心旺堆,他们人多。”
罗罗颇扛着爱琴前面跑,两个彝族后生捡起地上的棍子棒子断后。
卓山从小路跑过来,冷丁站在他们前面,拦住去路:“把人放下!”
来了更多的彝族小伙子,大家协助罗罗颇抢亲,一时棍棒林,立场面混乱。
卓山大声说:“彝族同胞们,听我说,我们是汉人,汉人没有抢亲的习俗,是不兴抢亲的,抢亲是犯法的。你们赶快把我的同学放开!”
深目高额、体壮如牛的罗罗颇一推,卓山几个趔趄摔倒在路边。
罗罗颇把爱琴横抱在胸前,带着一伙抢亲人扬长而去。
卓山爬起来,奋力追赶。
7 七架梯彝寨外 初夏 日
罗罗颇扛着爱琴正向寨子跑。
仁青队长迎面拦住罗罗颇,大声喊:“把人放下,建国10多年了,你们怎麽还抢亲!”
阿依伸开两臂,左右拦着,嘴里重复仁青队长的话:“不能抢亲!”
卓山跑来,大声说:“我们汉族人不兴抢亲,抢亲是犯法的!”
阿依站在卓山身边,说:“老师不兴抢亲!”
罗罗颇:“我管你哪个族!到了天人山,就是天人山的规矩。天人山自古就有抢亲的习俗,我喜欢这个老师!我就抢,再说,我不抢,别的人也要抢去,谁抢是谁的!再说,我又没抢你们家的姐妹,你管不着!”
仁青队长:“汉族女儿来咱们天人山当老师,就是咱们天人山汉、藏、羌、满、回、蒙、彝、土家各个村寨每个人的姐妹,也是我仁青的姐妹,你赶快放人,不然,我就打电话……打电话告诉毛主席!”
阿依气愤地:“对,打电话告诉毛主席!”
罗罗颇满不在乎:“打电话?你得下山,过大榕江才能打电话,有这功夫,爱琴老师早是我的人了。再说,毛主席在北京,北京远着哪……”
话未说完,天上突然响起隆隆的声音,一架教练飞机恰巧从山顶路过。
仁青队长赶快借题发挥,指着天上的教练飞机说:“罗罗颇,你还说北京远着哪,你看,什么来了!我还没打电话,你抢亲的丑事毛主席就知道了,就派神鸟来侦察了!你还不赶快放了爱琴老师,不然,一会神鸟下来,把你抓到北京去,公安局会给你判刑!”
阿依看着飞机,吓得躲到卓山身后。
卓山:“对,到了北京,你抢亲就是违反婚姻法,就要判刑,就要坐牢!”
阿依从卓山身后跳出来:“就要判刑,就要坐牢!”
罗罗颇看着天上的飞机,将信将疑。
教练机开始练习俯冲,突然从山尖下滑,向着人们压下来,机身上涂的“教练”二字清清楚楚。
仁青队长故意虚张声势:“罗罗颇,快放人,你看,神鸟冲下来了!”
罗罗颇大惊失色,连忙把爱琴放到石头上。
阿依扑过去,大声唤着:“老师,老师!”
飞机在人们头顶天空盘旋过来。
仁青队长故意吓唬:“神鸟在天上看人哪,看哪个人是抢亲的罗罗颇,然后就下来抓人了!罗罗颇,你还不快跑!”
高大的罗罗颇突然哆嗦一下,嘴里喃喃说:“哎呀,神鸟啊,不要抓我呀……”拔腿跑了。
抢亲人跑到竹子涧边上,突然看见飞机向自己头顶上飞来,吓得全趴到地上。
抢亲人:“完了,完了,罗罗颇跑了,神鸟追咱们来了!”
仁青对爱琴抱歉地说:“罗罗颇没上过学,不懂礼,爱琴老师多原谅。”
阿依也赶快说:“是,罗罗颇没上过学,不懂礼……”
阿依说着,自己也哭:“老师不会死了吧……”
卓山摇着爱琴:“爱琴,你醒过来,醒过来!”用手擦去爱琴脸上的泪。爱琴从裹她的袍子里伸出手抱住卓山的腰。
8 学校教室内外 初夏 黄昏
阿依来交树籽,在教室门口,让迎面撞上平措,哗,装树籽的纸包掉地上,树籽撒了一地。
阿依急得哭起来,平措跑了。
沈西蔓蹲下身子,帮阿依一个一个往起捡树籽,说:“别哭了,老师帮你捡。”
爱琴几步追上去,抓住平措拎回来,让他蹲下捡。
卓山看着孩子们交来的一小口袋一小纸包的果树籽,掂量说:“不够,这点树籽连两本字典都买不了,可是,咱们班有30个同学,除去一年级刚上学汉语拼音还没学全的,其他还有20个同学急需字典。”
阿依不哭了,小手举着纸包递上来。
沈西蔓接了纸包,说:“阿依,你做的挺好的。”
阿依得到老师表扬,笑着离开了。
沈西蔓:“再加上卖枸杞子的钱还不够?”
卓山:“主要是季节不对,还没到秋季,要是到秋季,枸杞子下树了,能采到好多,就能卖很多钱。现在,我看外面木板上晾的枸杞子,干了,也就一斤左右,卖两元钱,能买四本字典。全班20个同学,除了王荣庭有五毛钱,自己能买字典,剩下的,最少还差十八九本字典的钱。”
爱琴:“你没问问,供销社还要什麽?”
卓山:“还要……”他没说出来,两眼直盯爱琴的头发。
卓山围着爱琴转一圈,爱琴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两手紧捂自己发辫,脸涨得通红。
爱琴结结巴巴的声音:“卓山,你不是说……我这是胎毛,从来没剪过……”
宿舍里,沈西蔓找出自己的两双布鞋,抚摸着,把鞋襻分别摘下来,两双女鞋就变成了两双男鞋。爱琴被卓山追赶着一头扎进屋里来。
卓山:“供销社的人说了,胎毛更值钱!”
沈西蔓说:“我还有两双新鞋,是我妈妈给做的,临来时捆在行李里的。”
卓山:“你的鞋怎麽是男式的?”
沈西蔓无奈地叹口气:“哎——我妈装错了。”
卓山:“那干脆,算我的得了,男鞋你们又不能穿,穿上又不好看。”
爱琴:“蛇吞象了!”
卓山:“你说我贪心不足——”一个前边跑一个后边追,从屋里窜出去。
9 校门外 初夏日
罗罗颇揹沙子,在修路。
卓山看见,拿了麻袋和他一起去揹沙子。
卓山:“你想的主意真好,这条路铺上点沙子,下雨时就不那麽泥了,孩子们来上学就好走多了。”
罗罗颇低着头,不说话。
卓山:“很多孩子都光着脚走路,咱们一定把沙子清理干净,别有碎玻璃、铁钉啥的……”
罗罗颇依然不说话,拿锹往麻袋里装沙子,然后揹了沙子就走。
卓山揹了麻袋追上来,问:“罗罗颇,你怎麽不说话呀?”
罗罗颇闷头走一会,突然问:“爱琴老师是毛主席的闺女吗?”
卓山一怔,不知怎样回答。
罗罗颇一下子蹲到地上,沮丧地说:“完了,完了,毛主席肯定生气了,我抢了人家的闺女,人家肯定生气了……”
卓山:“谁告诉你爱琴老师是毛主席的闺女?”
罗罗颇:“阿木爷。”
卓山:“谁跟你说毛主席生气了?”
罗罗颇:“也是阿木爷。”
卓山:“全中国56个民族是一家人。都是自己家人,不会生气的。毛主席就是担心少数民族同胞上不了学,学不到科学知识,生活得不到提高。你今天给学校修路,毛主席要是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
罗罗颇:“真的呀,我可以将功折罪了?”
卓山:“可以。你只有功,没有罪。”
罗罗颇高兴地拿起锹,用力平着坎坷的地面。
一双脚踩在地面上,罗罗颇抬头,看见了爱琴,他羞愧地转身就跑。
仁青队长带着羌族的小伙子们来帮助修路了。
沈西蔓把一根棒棒插到土坑里,用刚学会的彝语说:“如如啊依,如如啊依。”
仁青队长:“罗罗颇,你说说,彝语的如如啊依,汉语是什麽意思!”
罗罗颇偷眼看爱琴,见她满脸高兴,才说:“我们彝语里说的‘如如啊依’,汉语里的意思就是:读书的娃娃。”
沈西蔓:“对,我们为天人山读书的娃娃修路!”
大家都笑着为校门口的路添土,多少只脚踩土。
这时,土家族、蒙族、回族等家长也来了,大家一块为读书的娃娃修路。
卓山正和几个人搬石头,郎乙突然跑来。
郎乙问卓山:“老师,看见我哥哥郎甲了吗?”
卓山:“你哥哥生病好转了?现在能出屋了?”
郎乙:“没好,更厉害了。他是爬出来的,不知爬到哪里去了?”
卓山一愣,赶忙跟着郎乙走了。
10 大榕江边悬崖附近 初夏日
三洛嫂大声呼喊着儿子,寻找过来。
郎甲痛苦地爬着,来到一处悬崖旁。听见妈妈呼喊,但咬紧牙不吭声,依然向悬崖爬着……
沈西蔓、爱琴带着天人山各族学生在寻找郎甲。
三洛嫂呼喊着儿子急急走过去。
竹林里、树丛中,各民族群众呼喊着郎甲,到处寻找。
远处,郎甲的残疾父亲架着拐杖喊着儿子的名字连走带爬奔出村子。严重残疾的郎甲爷奶爬出村子,一边呼喊孙子,一边向山上爬着。
卓山奔跑着,奔上悬崖,一把抱起郎甲。弟弟郎乙扑上来,抱着哥哥哭。
11 郎甲家 初夏 日
三洛嫂痛哭不止。
卓山:“你为什麽要去自杀?你才多大?才8岁的孩子,怎麽就想到死?”
郎甲:“太疼了,我忍受不了了!我想死!死就不疼了。”
卓山:“你一定等着,等着老师去把大夫请来,找出一架梯孩子到了七八岁就生病残疾的原因,一定能治好你的病,挽救一架梯所有的孩子。”
郎甲爷奶无奈地哭着。
12 竹子涧旁 初夏 日
卓山:“你们两个负责采集一架梯到九架梯的土壤、庄稼、蔬菜、水的样品。我负责郎甲和郎乙的尿样。后天,我下山去县上,找医院把这些东西化验一下,看到底是什麽原因引起一架梯孩子发病。”
沈西蔓:“尿样不能放久了,放久了成分发生变化,化验出的结果就不准了。”
卓山:“我知道。后天我天不亮就去一架梯郎甲家,取上尿样就下山,估计午前能到县城。”
沈西蔓:“还差九架梯土样,我去采土,走了。”
山溪瀑布下,一河青流。岸上,爱琴在刷洗几个墨水瓶。
卓山担着水桶走来,大声喊:“干嘛哪?挺请的溪水,让你给洗混了!”
爱琴:“准备给郎甲、郎乙盛尿用。要不,你盛尿样用什麽呀?用……”目光盯住卓山嘴巴。
卓山说:“怕啥!要是能查出一架梯孩子得病的原因,我用嘴含尿也行,男人,怕啥呀!你别说,在我们家乡,就用童子尿接骨头,谁摔断骨头了,接骨的师傅给接上之后,让你用童子便当药引子,喝下接骨药!”
爱琴突然看着卓山的嘴巴恶心起来。
卓山立刻住嘴,怔怔地看着爱琴,看着,看着,他扔掉水桶,向爱琴走过去。
爱琴站起身赶快就跑。
溪流间,卓山追上爱琴,把她揽进怀里。
爱琴挣出卓山怀抱,什麽都没说,不回头地走了。
卓山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甜美的笑意,他捡起洗干净的瓶子,仔细打量着。
“太阳出来喜洋洋……”童声民歌响起,山道上突然出现了放学回家的孩子。
学生:“卓老师好!”
卓山:“今天放学这麽早?”
学生:“沈老师让我们到各家地里采土。”
13 五架梯羌寨内 初夏 黄昏
高高耸立的碉楼,丛林中的小道,小道通向依山而建的羌寨村落。
一户人家院子里,三洛嫂对这家女主人说着:“我父母死了,没有人家可投奔。我公婆和大儿子都病了,我得下山看他们去。让郎乙一个人住山洞里我不放心,能不能让他跟你家孩子一块住几天?”
女主人为难地:“三洛嫂,没粮食我可以给你,没柴我可以送你,就是这孩子说啥都不能放我这里,一架梯那怪病,谁不害怕呀,传染我家孩子可怎麽办呀,三洛嫂,咱们都是有孩子当妈的人,你别怪我啊。我要拔菜去了,就不耽误你们娘俩了。”
三洛嫂默默转身,向院外走去,后面跟着头上顶着被子的郎乙。
三洛嫂领着儿子去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看见山路上的母子,赶忙关上大门,躲开了。
三洛嫂领着郎乙一家一家地央求,一遍一遍地述说:“我要到一架梯去伺候公婆和大儿子……能不能让孩子在你家借宿几天,我把被子、粮食都带来了。”
看到的都是摇头,没有一家愿意收留郎乙。
三洛嫂坐在村口大石上,无奈地叹着气。
一抬头,郎乙看见了山坡上的学校,他揹起被子跑了。
14 五架梯学校内 初夏 傍晚
三洛嫂站在教室外,不好意思地说:“一架梯的人捎信来,说郎甲病得更厉害了,疼得床上滚,他的爸、他的爷奶也同时发病了,我只好下一架梯去照看。我去了,但郎乙说什麽都不能让他踏进一架梯,回到那有邪魔的地方去。我们在咱们寨子里找了好几户人家,都因为他是一架梯人,是郎甲的弟弟,人家怕传染上怪病,都不肯收留他。我想……我想把郎乙寄放到卓老师这呆几天,我回来,就把他领回山洞住。给老师添麻烦,不知行不行?”
卓山:“行!咋不行呀,两个男同胞更有伴。”
郎乙听了,扛着被子噌一下窜进教室。
卓山喊:“不是那,那是女老师的宿舍。我的宿舍在外边,在那——”郎乙又窜出来,奔向卓山住的柴房。
三洛嫂感动得哭着说:“郎甲完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郎乙……别让这孩子也残废了,保住这个孩子……”
沈西蔓说:“郎乙就发了一次烧,以后再没发病,这就是个好信息。”
爱琴:“郎乙在我们这里,一切你放心!”
15 五架梯学校柴房内外 初夏 傍晚
柴房里,卓山正用竹排给郎乙搭铺,然后铺上自己和郎乙的被褥。
卓山:“咱俩的床还可以吧?”
郎乙赶快把自己的被褥拿下来,放到地上。
郎乙:“我在地上睡。”
卓山:“地上怎麽可以睡人?”把郎乙被子拿上床。
郎乙再一次把被子放到地上,不安地说:“老师,寨子里的人都怕我传染他们邪魔……你不怕我传染你吗?”
卓山笑:“我害怕邪魔?邪魔啥样?”
郎乙恐惧地说:“邪魔能把小孩变成残疾。”
卓山搂过郎乙说:“你一定不会变成残疾,老师会帮助你。今天晚上咱俩就这麽凑合住一晚上,明天,咱们在外面接偏厦住。别人不要你,老师要,你就跟老师住。哎呀,你看你衣服挂了口子了,拿去让两个女老师给缝缝。”
郎乙不动:“没事,不用缝。”
卓山扬起脖子对外喊:“喂,你们俩有针线吗?”
外边问:“干什麽?”
卓山:“给郎乙缝衣服……”
外面回答:“纸盒里有,拿去吧。”随着话音,门口地上推进一个纸盒。
卓山开始准备给郎乙缝衣服,线还没认上,针掉了。
卓山趴在地上找,郎乙盯着铺找……
这时,几个学生带着大包小包走到教室跟前。
朝克图:“老师,我们送土和菜来了。”
沈西蔓:“用不了这麽多,各村有一点土几根菜叶就行了。好,交来吧,老师登记。”
孩子们走到桌子跟前。
沈西蔓在纸上写各村的名字,贴在留下的样品上。
沈西蔓:“好了,把剩下的土倒掉吧。”
阿依:“别倒。”她用剩下的土栽剩下的菜,在学校墙根下种了一溜各式各样的菜。
16 郎甲家内外 初夏 天没亮
三洛嫂在给郎甲接尿。
郎三络在灶台前,把一些丸药蜡皮放到小铁勺里,卓山点火,两人用火化开丸药蜡皮。
三洛嫂把装尿的墨水瓶递给卓山,卓山用化开的蜡皮封住瓶口。
隔壁传来郎甲爷奶痛苦的呻吟声。
卓山安慰郎甲:“郎甲,你等老师的好消息,这次老师过江,一定能给你找来个好大夫。”
三洛嫂送卓山到大门外。
卓山用手端着装有郎甲尿液的墨水瓶消失在夜色里。
17 大榕江边 初夏清晨
爱琴走近卓山, 问:“尿样在墨水瓶里流不出来吧?”
卓山:“用蜡封口了,流不出来。一架梯的人只是身体残疾了,脑子不残,很聪明的。”
沈西蔓把一包蔬菜揹到卓山身上:“天人山所有蔬菜的样品都在这里。天黑,你多加小心!”
爱琴:“记住我们的誓言:保卫郎乙,保卫一架梯的后代!”
卓山:“保卫一架梯的后代!”
卓山挂上索钩,看了爱琴一眼,然后横江而去。
爱琴转身向回走,沈西蔓依然遥遥地注视着卓山远去的影子。
爱琴返身回来,拉她一下,催着说:“回吧,孩子们该来了,再不回,该耽误上课了。”
沈西蔓折转身,走下索台,两人急急往回走。
走一会,沈西蔓突然问:“爱琴,你和卓山怎麽样了?”
爱琴漫不经心地回答:“什麽怎麽样?”
沈西蔓:“我看出来了,卓山喜欢你。”
爱琴:“少说啊,学校明令:在校生不准谈恋爱。违反校规谈恋爱是要开除的。”
沈西蔓:“这不是在母校。即使实习完了回到学校,我决定不会说出去,保证。”
爱琴伸手拽下一根树条,说:“你给别人保证去吧,别给我保证。”说完,旁若无人地走了。
第8集 寻找致病的原因
1 县教育局长办公室内外 初夏 日
卓山走进县教育局。
局长办公室里,卓山自我介绍:“我叫卓山,是两个月前到天人山学校实习的学生……”
教育局长站起身,和他热情握手,说:“我姓张。早听说你们来了,已经去五架梯学校了,也开始上课了,我真高兴。天人山解放以后一直没有学校,你们啊,是天人山的启蒙人啊,了不起!你们背井离乡到天人山来办学,我们真是感谢呀。快坐,坐,遇到什麽困难没有?有困难,跟我说。”
卓山:“您肯定知道天人山一架梯孩子一到上学年龄就发病残疾的情况,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找您的。”
张局长:“一架梯孩子生怪病的情况我知道。建国十多年来,县里也不止一次派人去那里调查,但都查不出一架梯孩子残疾的原因,得不出明确结论。你们有什麽新的发现和进展吗?快说说。”
卓山:“我们也不是新发现,我们就想再检查一下一架梯的土、水、他们吃的蔬菜、庄稼等,还带来了一个正发病的孩子的尿样……”
张局长:“太好了,你们对天人山的后代尽职尽责,我代表天人山8个民族感谢你们!我这就带你去县医院,走吧。”
卓山:“您给开个条,我自己带检验品去就行了,您挺忙的。”
张局长:“我怕他们给耽误了!”
2 县医院内外 初夏 日
卓山揹着各种化验样品和张局长走进县医院。
卓山把各种化验样品摆放到桌子上,护士取样。
县医院化验室内,各种化验工作在紧张进行……
背囊最底下,发现了两双鞋。
卓山纳闷:“这鞋不是沈西蔓的吗?怎么跑化验样品里来了?从山上走时,天还挺黑的,可能没看清,装错了。你说这,我把这鞋背下山,然后,还得再背回去。”
护士屏着呼吸举着一个墨水瓶走过来:“化验用不了这么多,你把剩下的收拾到垃圾桶里吧。”又指桌面说:“哎呀,咋弄得那那都是,乱七八糟,真是山上人,不讲卫生。收拾干净啊。”
卓山答应着:“好好。”找扫帚把落地上的蔬菜渣滓扫干净,又把桌面用袖子抹了抹,搞干净。
卓山笑着问护士:“行了吧?”
护士也笑了:“桌面干净了,你袖子脏了。”
卓山忙把袖子在裤子上蹭了蹭。
护士:“院长特批,加急化验。现在估摸结果出来了,跟我来取化验单吧。”
卓山和护士走向化验室。
良久,卓山和张局长走出县医院,握手告别。
卓山:“多谢您的帮助!”
张局长:“为了孩子,我们共同努力。”
3 县供销社内外 初夏 日
收购员称完枸杞子,说:“7两。4块钱1斤,四七二十八,该付给你两块八毛钱。”
卓山点头,打开报纸卷,递上孜然。
收购员又过秤,然后说:“三两三。孜然8毛钱一斤,三两三……三八二十四,三八二十四,应付给你两块六毛四分钱。”
卓山算着:“两块八毛加两块六毛四分钱也就五块多钱,连6块钱都不够……全班30个学生,每人一本字典的话……一本字典5毛钱,三十个人30本字典,就是15块钱。现在是五块多钱,离给全班三十个孩子每人买本字典的15块钱差远着呢。”
卓山浑身搜摸着,想再找点什么能卖的,手触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他从挎包里取出两双布鞋,想想,又放回去,又想想,忍不住又取出来,最后,一咬牙把鞋递上。
收购员拿着鞋左看右看,说:“鞋做的真好,可是,我们这里不收鞋。”
卓山:“啥地方收鞋?”
收购员:“你到大街上一吆喝,准有人买。拿好你卖枸杞子和孜然的钱。”
卓山:“这样的鞋如果拿到街上去卖,能卖多少钱一双?”
收购员:“我估摸,怎麽还不得一块五到两块呀,不过,我也没卖过,只是估摸。”
卓山转身要走时,进来一个孩子,打开小纸包,从里面倒出一小堆麻麻攘攘的东西到秤盘里。
卓山:“这不是剪下来的指甲吗?”
小孩子:“是的。”
卓山:“这也可以卖钱?”
小孩子:“这是我们全家人攒了一年的指甲,有我妈的,我奶奶的,我妹妹的……”
收购员用小秤称指甲,然后把钱递给小孩子:“五毛,拿好了!”
卓山问收购员:“指甲有什麽用?你们收那个干什麽?”
收购员:“具体干什麽我也不知道,反正上边让收我就收,还有树籽……”
卓山:“什麽树籽?”
收购员:“果树籽,别的树籽不要。”
卓山走出了供销社,站在台阶上,喊:“谁要鞋?新鞋——”
大街上几个人回头向他张望,一个猎户模样的人走过来,拿过鞋子打量。
猎户:“这鞋子……不行……”
卓山夺过鞋子:“怎麽不行?我妈一针一线做的!”
猎户解释:“不是鞋不行,鞋做的挺好的,只是我们当猎户的,爬高上低,撵山穿可惜了。”
卓山看猎户脚上的山鞋,笑笑说:“那您就别买了。”
穿着藏袍,毡帽压得很低嘴巴裹在围巾里的旺堆走来,他一把抓过鞋子看也不看,问:“多少钱一双?”
卓山:“一双两块五。”
旺堆讨价还价:“两块三。”
卓山不情愿地:“……也行。”
旺堆把鞋揣进藏袍里,把五块钱砸卓山手上,转身而去。
卓山:“找你四毛钱。”
旺堆已不知去向。
卓山:“这人走得够快的。”
4 五架梯小学内外 初夏 日
卓山风尘扑扑回来了。
沈西蔓、爱琴赶忙问:“怎麽样?化验出问题吗?”
卓山拿出化验单,给她俩看:“都没问题。我先找的县教育局的张局长,他领我去县医院,找到了一个姓范的院长。带去的一架梯的土,蔬菜,庄稼,水化验都没问题,所含各种物质都没超标。只是,郎甲、郎乙的尿液因放置时间太长,发生了腐败,不能做化验用了。”
爱琴:“你说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天不亮接的尿,拿到山下,进了县城都晌午了,这么长时间,那还不腐败!细菌滋生!你,卓山,学过化学,唉,怎么会办出这么没科学的事!”
卓山:“咱们仨,你们俩也学过化学,怎么现在成了我一个人的事了!”
沈西蔓:“别埋怨了!学过化学的人不一定懂得医学,要不,专门开办医学院干啥呀!”
爱琴:“那到底是什麽出了问题,让一架梯的孩子一到了六七岁上学年龄就发病残疾?”
沈西蔓想了想:“再化验,把整个一架梯能化验的都化验一遍!粮食,咱们光化验庄稼了没化验粮食。庄稼是长在地里的,粮食是收到家里的。”
爱琴:“庄稼是粮食的妈呀,庄稼没问题,粮食肯定没问题。”
沈西蔓:“是这样。可是冥冥之中,我怎麽就觉着,把庄稼的孩子也该拉出去检查一遍。我觉着,应该请一个专家来,让他们亲眼看看一架梯人、一架梯的孩子的痛苦情况。”
卓山:“请个专家来,那当然好!”
沈西蔓:“就怕咱们请不动人家。”
爱琴:“想办法呗,车到山前必有路!下次过江,沈西蔓咱俩去。”
卓山忙说:“还是我去吧。”
爱琴:“小瞧人不是?”
卓山:“刚来时,谁看见吊索吓得直哆嗦!最后是三洛嫂抱过江的。”
爱琴不说话,拿起黑板擦拍到卓山脸上,粉笔灰飞扬,卓山呛得直咳嗽。
沈西蔓:“又掐,你们俩又掐。”
卓山咳嗽着掏出钱,说:“报账,枸杞子卖了2、8元,鞋卖了4、6元,那是沈西蔓你的鞋吧?怎么就和化验样品装一起了?我一着急,就给卖了,你不生气吧?不怨我吧?”
沈西蔓:“我就怕你字典钱不够,才给你装上的。”
卓山:“两双鞋我要价4块6毛钱,人家一个藏族老乡给了5块,没让找零钱。两双鞋总共多少钱,你们算吧,我不识数。”说完,坐到桌子上。
沈西蔓:“两样加起来才7块8毛钱。一本字典五毛钱,30个学生,要15块钱,还差8块2毛钱。”
卓山:“收购站收树籽。”
5 家访路上 初夏日
三个老师走到五架梯村口。
卓山嘱咐:“家访路上,见到果树籽就捡啊。爱琴,你认识果树籽吗?”
爱琴为难地说:“啥样呀?”
卓山看着她一副冥顽不开化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就跟你那样!”
爱琴挥着书包追打卓山,卓山绕着沈西蔓跑。
沈西蔓一把抓住爱琴:“小心掉下山去!”
三个实习老师分开,卓山倒退着爬梯子向下,沈西蔓和爱琴攀梯子向上。
高耸的天人山上,出现三个上下移动的小黑点。
九家梯山顶上,出现了漂亮的土家族寨子。
沈西蔓捡起石头上几个干巴的槐树角装进书包里。
爱琴用棍子打挂在树上的一个槐树角,落地,她拾起来,跑回沈西蔓身边。
站在竹林旁,看见从山顶漫下来的白色雾气,美丽整洁的土家族吊脚楼呈现在碧青的山坡上。
土家族小队长庹高山父亲揹竹篓拎镐头从竹林走过来,老远喊:“是老师吧?我看着怎麽象老师哪……是老师吧?”
沈西蔓:“您知道樊增粮家吗?”
土家族队长:“知道,就在村里,我领你们去。不去庹高山庹娃子家?”
爱琴:“去,您知道他家吗?”
土家族队长:“知道,我就是庹娃子的爹呀。”
沈西蔓和爱琴被庹娃子爹逗笑了。
雾气浪涛一样翻卷过来,三人淹没在迷茫中。
爱琴:“怎麽这麽大雾呀?”
土家族队长:“不碍事,一会就散了。雾和雾不一样,雾在我们这里一阵风就飘走了,到了山凹下,四面环山包围着,雾想散都散不开。”
沈西蔓:“你们怎麽住在这麽高的山上?”
土家族队长:“地在哪,房子就盖在哪,干活方便。再者,一架梯都是老住户,解放前就来了,谁先来谁占好地方。”
爱琴:“他们来时是残废吗?”
土家族队长:“听我们寨子里的老辈人说,他们刚来的时候,看见一架梯人无论男女都很正常,不瘸不拐,不知怎麽的,后来一代一代就残疾了,就越变越矮。我们山上的人家都是新住户,大跃进向荒山要粮的时候来的,来了就上山了。”
沈西蔓:“同住天人山,你们九家梯的孩子一个一个都长得跟水葱似的,为什麽呀?”
土家族队长:“高山顶上空气好,更重要的,我们这里雾散得快,你看,说话间,雾没了。”
太阳暖暖地照在山冈上。
土家族队长:“老师,我跟你们说,我个人认为,一架梯孩子残疾就是让雾闹的。”
爱琴:“有科学根据吗?”
土家族队长:“哎呀,我们是农民,你跟农民要科学根据?我们连字都不认识,还科学根据哪?我只是凭感觉……你看,来,老师,你们看,现在雾到了山下了,你看,都不是白色的了!”
俯瞰山下,五色雾翻滚,农舍淹没其中,有的露出烟筒,有的露出房角……
爱琴天真地:“哎呀,多麽好看呀,这不是武侠小说里常说的五彩祥云吗!”
土家族队长摇头:“不好,不好。”
沈西蔓若有所思地问:“一年四季都这样吗?”
土家族队长:“差不多吧,也就是冬天稍好一点。走,老师,先到我家,我家庹娃子老念叨你们……”
不远处,蒙族孩子朝克图在教土家族孩子庹高山和汉族孩子秦保蜀学解放军走正步。
朝克图:“就这样走,一二一,一二一……”
两个被教的孩子走几个回合,就不耐烦了。
秦保蜀:“走这个干啥呀?怪累的。”
朝克图:“你不说长大要当解放军吗,解放军就这么走路,可精神了。你俩要走出大山,就得好好学习,还得精神点,现在就精神点。”
三个孩子接着练习解放军走正步。
庹高山父亲、沈西蔓和爱琴走了过来。
爱琴对着两个走正步的孩子左看右看,说:“你俩是双胞胎吧,怎么长得这么像啊!”
庹高山父亲就笑,说:“他俩一个姓秦,一个姓庹。”
沈西蔓:“学生报名那天,他俩都去了,在课堂上我没发现他俩这么像啊。”
朝克图:“全中国56个民族是一家,我们三个,汉族、蒙族、土家族,就是三个亲兄弟。”
大家笑。
6 大榕江边索台上 初夏 日
卓山:“谁先过?”
爱琴:“我。”
卓山:“你还是先哭吧,哭完了再过。要不走到半道,你吓得嚎啕大哭,三洛嫂又不在,还得沈西蔓抱着你……要不,我抱着也行……”
爱琴眼睛盯着卓山的脸,脚丫子狠狠地跺在卓山脚上。
卓山大叫:“哎呀,脚指头掉了。”
沈西蔓看看他俩,一声不响地挂上索钩。爱琴也赶忙走上索台。
卓山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到爱琴背上,把两个衣袖拉到胸前成扣,说:“江上风大。”
爱琴往下拉衣服,说:“山上早晚更冷。”
卓山:“听话,我一个男的……禁冻。”
沈西蔓向卓山说:“所有课程都你一个人教了,拜托了!”
卓山:“一路顺风,等你们请专家回来!”
沈西蔓、爱琴抬起双脚挂到索绳上,卓山一手推一个,两人飞奔过江而去
7 县长办公室内外 初夏日
爱琴边走边对沈西蔓说:“一会咱们见到县长,说完主事,能不能把孩子们买字典没钱的事也说说?”
沈西蔓:“咱们这也说,那也说,事无巨细,县长烦了怎麽办?咱还是捡主要的说,捡大事说。再说,咱就差8块多钱了,自己再想办法吧。”
爱琴点头,一个一个看门上的牌子,寻找县长办公室。
找到了县长办公室,两人高兴地走进去。
吕秘书见走进人来,忙问:“同志,请问你们找谁?”
爱琴:“我们找县长。”
吕秘书:“有什麽事吗?”
沈西蔓:“是,有事,我们想求县长一件事……”
县长在里间屋答:“谁有事呀?进来说。”
吕秘书客气地:“进吧,县长在里屋。”
爱琴和沈西蔓走进里间屋。
县长:“你们有什麽事?说吧。”
爱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从内地到这里实习的学生。”
县长:“听说了,有三个师范实习生到天人山去了,就是你俩呀。还少一个呀,那个哪?”
沈西蔓:“还有一个同学在家里上课哪。”
县长笑着说:“你们都是从内地来的,我们这里是山区,条件差,让你们受苦了。”
爱琴:“听口音,您也不是当地人。您不也在这麽,那您也受苦了。您都能吃得了这里的苦,我们更应该吃得了苦。”
县长笑了:“我是河北人。”
爱琴:“我们找您是想请您给派个懂医的专家到一架梯去,那里有一种非常怪的病,孩子一长到六七岁就开始浑身骨头疼,然后就残疾了,一生就跟床那麽高,全村人没有不拄拐的。”
县长认真听着:“我刚调这里不久,就听说天人山有个矮人村。好,你们说下去。”
沈西蔓:“不是,县长,人高矮不重要,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没病就行。可是,一架梯孩子一到上学年龄就残疾,这是大事。我跟您说,天人山共有九架梯,一架梯代表一个村寨,九架梯,就是九个村寨。非常奇怪的是,从二架梯到九架梯的孩子都发育正常,只有一架梯的孩子,到了六七岁就发病,成了终生残疾。”
爱琴:“我们当老师的看着自己的学生开学还活蹦乱跳好好的,几天后就发病,就残疾,就不能上学了,心里很难受,也很着急。所以,我们恳请县长给个批示,派个懂医的人到一架梯去,看看那里的真实情况,解开一架梯人残废的谜,挽救孩子,挽救一架梯的下一代……”
沈西蔓:“老百姓太苦了,因为身体残疾,他们干不了农活,掰个玉米得站在凳子上才能够到玉米穗,用的锄头一尺多长,长了拿不动……全村人常年靠政府救济。如果找出了致病原因,能有药治,就挽救一架梯的下一代,也就挽救了一架梯的未来……”
县长疑惑:“有这种情况?象你们说的这麽严重的情况,解放后,国家一定会派人去解决的……”
沈西蔓:“派了,国家派了,曾先后派了三批人到过一架梯,但是,都没有找出一架梯孩子生怪病的真正原因。”
爱琴:“五十年代,医疗条件相对今天要差,科学也没发展到今天这样,很可能查不出病因。现在都六十年代中期了,科学突飞猛进了,所以,我们今天下山,是想再一次请求政府派人到一架梯勘察那里生怪病的情况,找出生病原因。”
县长沉思一会,站起来说:“谢谢你们给我提供了这麽详细的情况,这样吧,小吕,今天几号?”
吕秘书走进来:“15号。”
县长:“15号,16号,好,17号。你通知教育局张局长和县医院的范院长17号去一架梯,你也去,带上照相机,把看到的情况都给我拍下来。”
爱琴和沈西蔓非常高兴,赶快鞠躬:“谢谢县长。”
8 县供销社内外 初夏 日
一包树籽交到收购员手里。
收购员看看树籽,摇头:“我们要秋天的树籽,现在的树籽都霉了,发芽率低。”把口袋推出来。
沈西蔓:“我们捡的是石头上晾干的树籽,怎麽会霉呢?”
收购员抱歉地笑笑,转身走了。
沈西蔓和爱琴看见看着收购员的背影,也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向外走。爱琴突然看见臂弯里搭着的男式上衣,(闪回:卓山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到爱琴背上,把两个衣袖拉到胸前成扣,说:“江上风大。”爱琴往下拉衣服,说:“山上早晚更冷。”卓山:“听话,我一个男的……禁冻。闪回结束。)
爱琴抓住沈西蔓胳臂跑到台阶上,抖动衣服大声招呼:“有人买衣服吗?八成新的!”
沈西蔓:“这是卓山的上衣,你怎么能给卖了?卓山不同意怎么办!”
爱琴:“上次卓山来这里,不是把你的鞋给卖了吗。”
沈西蔓着急地:“卖鞋是我同意的。可是,这衣服人家卓山没授权给我们,我们怎么能不征求人家同意就给人家卖了!”
有人走过来,问:“多少钱?”
爱琴看沈西蔓,沈西蔓:“8块2毛钱。”
那人说:“5块,都穿过的了。”
爱琴:“5块不行,这衣服就洗过一水,嘎嘎新的。”
那人:“再嘎嘎新也是穿过的。”
爱琴:“现在布票这么缺,我不要布票卖给你,你占多大便宜啊。”
那人犹豫着。
沈西蔓拿下脖子上的丝巾递过去:“再加一条丝巾,两件10块,多便宜啊。”
那人犹犹豫豫,走,舍不得;不走,还想往下降价。
身着藏衣压着藏帽围巾遮口鼻的旺堆走过来,对那人说:“你要不要?不要我买。”
那人看看旺堆抓衣服的手,说:“你放开,我又没说不要……”
9 一架梯村口 初夏 日
卓山、仁青队长和郎甲父亲在用竹子做一个滑车。
村里的矮人们有的拖一棵小竹片,有的拿钉子、锤子,都来帮忙。
郎甲父亲:“在这把竹椅上装上扶手,在装上吊钩,就是一辆滑车。”
郎甲:“造好了,我们用它把专家接过江来。”
矮人之一:“还得装个踏脚板,不然,人脚没地方放。”
卓山:“滑车做好了,我能把你们都带出山去,带到江那边去……再来几个钉子!”
矮人们答应着,矮小的身体在地上向四面八方移动。
沈西蔓和爱琴揹着字典回来了,高兴地拿出来给大家看。
卓山高兴地说:“我们只要教会了孩子们怎样查字典,以后,就是老师不在,孩子们也能自己学习了!”
沈西蔓、爱琴:“字典是好老师!”
卓山绕爱琴转一圈,没看见自己的外衣。
爱琴:“回来时,掉江里了。”
卓山十分惋惜地:“哎呀,我就那一件外衣像点样……哎呀,大榕江啊,我好心痛啊……”
爱琴:“上回,你卖了沈西蔓的鞋,这回,我怎么就不能卖你的上衣?沈西蔓自己还搭了一条丝巾,才凑够了买字典的钱。”
沈西蔓:“等有空,我们给你做一件仁青那样的羌族服装。”
卓山:“吹吧,就你俩?”
10 大榕江南岸边 初夏 日
卓山走上前,恭敬地说:“张局长、范院长、吕秘书,我代表我们实习小组三个实习生和一架梯全体社员来迎接你们!”
范院长了望四周崇山峻岭,感慨地说:“哎呀,这里的自然环境比我想像的还要艰苦哇。”
爱琴扶着教育局长、沈西蔓扶着范院长走到索台上。
卓山:“范院长,张局长,吕秘书,你们坐滑车过江吧。怕大家过江晕,一架梯村民专门给三位做的。”
范院长:“矮人们身体残疾,但脑子都挺好使,这滑车设计多好。”
卓山:“挺结实的,我在江上滑了好几个来回了。”
张局长:“滑道上有双层保险,还怕啥呀。范院长,卓老师能在江上滑好几个来回,咱俩不能和他差太多,是吧?啊?”
说完,范院长和教育局局长都笑。
卓山礼貌地问:“二位谁先过?”
张局长:“人家范院长是来给我帮忙的,当然,得请范院长先过,请——”
吕秘书扶范院长坐进滑车,卓山为他系好安全带。
卓山:“您抓住扶手,走了!”
卓山用力一推,滑车远去。
卓山扶教育局局长坐进滑车,吕秘书为他系好安全带,滑车滑走。
吕秘书笑着问卓山:“咱俩谁先走?”
卓山:“你级别大,你先走。”
吕秘书:“不对,我是当地人,你是客人,我应当请你先走,是不是这理?”
卓山:“那就请两个女同胞先走,咱俩断后。”
吕秘书:“请女老师先走!”
沈西蔓和爱琴互相系好保险带,一个跟一个过江去。
11 一架梯村口 夏日
仁青队长在指挥其他村寨的社员搭竹棚,布置迎宾会场。
从九架梯到一架梯的梯路上,都有人揹着桌子、竹凳、锣鼓爬下来,拎着暖壶、茶具等走上去。
仁青队长冲山上大声喊:“李十重,告诉你爹,不够,还得往下搬几个凳子,一架梯的凳子又矮又小,人家局长、院长坐着佝偻身子不舒服……”
山半腰五架梯寨口,羌族儿童李十重答应一声,跑回寨子去。
郎甲的父亲郎三洛抱着一个玩具一样大小的笤帚跑过来,忙着扫地。
仁青队长喊:“罗罗颇,下来,下来,你机灵,赶快绑一个大笤帚,赶快扫,一会专家来了!”
罗罗颇从竹棚上跳下来,拿起砍刀跑到崖边去砍荆条,绑笤帚。
一架梯的矮人们互相搀扶着,或拄着双拐,或揹在人身上,或以手当脚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挪……大家来到村口,望眼欲穿地看着山下的路。
哪个孩子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坡下石路上,果然出现了一行人。孩子们立刻停止嬉戏打闹,锣鼓震天动地敲起来。残疾矮人们却激动得哭了。
年老残疾矮人擦着泪说:“好啊,山下来人了,有人看我们来了!”
残疾矮人妇女:“政府没忘了我们……”
郎三洛激动说:“来人了,来人了,我儿子要得救了……”
范院长和教育局长走过来,都被眼前一架梯的惨景惊呆了。
快门闪动,吕秘书纪录下一架梯人的痛苦和灾难……
仁青队长诚惶诚恐地说:“感谢领导来看我们,快坐,喝点水,竹子涧的水,发甜。”
范院长检查病人的眼睛,胳臂,腿情况。
沈西蔓和爱琴用简易担架抬着郎甲来了,旁边跟着郎甲的母亲三洛嫂。
卓山:“这个孩子叫郎甲,才8岁,我们刚来时发的病,才一个多月时间,腿已经不能动了,只能拄双拐了……上次带下山化验的,就是这个孩子的尿样。”
范院长:“把化验单再给我看看,带着没有?”
卓山赶忙从挎包里掏出一沓化验单,递过去。
范院长看化验单,然后说:“他个人的尿检没问题。土壤,水,庄稼,蔬菜检验也正常,微量元素没有超标。下面,就得做血的化验。可是,目前,县医院没有运送血液的设备,你们必须把病人运过江去,到县医院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卓山:“我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做了滑车。我用滑车把我的学生先给您送过去。”
教育局张局长:“你真是个好老师!”
教育局长陪同范院长继续给一架梯大人孩子做检查。
卓山问吕秘书:“你能爬梯子吗?”
吕秘书望着石壁上的梯子,说:“你能爬我就能爬。”
卓山:“还有一个孩子在五架梯看他的小猪没下来,他叫郎乙,是郎甲的亲弟弟。”
12 五架梯三洛嫂居住的山洞内外 夏日
郎乙在喂他的三个袖珍小猪。
卓山和吕秘书顺小路走过来。
卓山喊着:“郎乙,大夫来了,在一架梯哪!”
郎乙从山洞里忙三伙四跑出来,看见来人,懂事地搬凳子,烧开水。
卓山拉过郎乙对吕秘书说:“这就是郎甲的弟弟郎乙,他们弟兄一个住在山下,一个住在山上。山下的哥哥已经残废了,山上的弟弟只发了一次烧,好了后,一个月内情况都很正常。”
吕秘书警觉地问:“这山上,五架梯的村民也好吗?”
卓山:“好,大人孩子都很正常,没有象一架梯那样残疾的。病就集中在一架梯,残疾孩子、残疾人都是一架梯的。”
郎乙不错眼珠地看着吕秘书胸前的照相机,他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郎乙拿把小凳:“您快坐下歇一会。”
吕秘书看见晾晒的大米:“我看看……这大米怎麽是绿的?发霉了,还能吃吗?”
郎乙:“是从山下一架梯带上来的,不是人吃,人不能吃了,是给猪吃的。”
三个袖珍小猪走着走着,突然有一个摔倒,其它两个小猪赶快用嘴巴架起它,抬着它向猪栏走。
卓山:“这猪怎么摔跟头?”
郎乙:“过了春节它们就摔跟头,有时一只猪摔,有时三只猪一块摔,得我把它们抱到猪圈去。”
吕秘书:“怎麽的?三个小猪娃也是爬着梯子揹上山的?”
这时,三洛嫂回来了,后边跟着沈西蔓和爱琴,三人急急走进院子。
三洛嫂:“都是郎乙从一架梯揹上来的,来到五架梯都快一年了。”
吕秘书很惊讶:“这猪长了一年了才一尺多长?人家长了一年的猪怎麽也有百八十斤重了!”
三洛嫂:“就不长个吗,越养越抽抽,有时走路还摔跟头,我们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吕秘书拍下袖珍猪的镜头。
吕秘书对卓山说:“我觉得,你带哥哥郎甲过江检查时,不妨也把弟弟郎乙带上,哥俩好做个比较,你说是不是?”
郎乙听了,高兴地一蹦三尺高,蹦着跳着说:“带我去县上!太好了!”
沈西蔓拉过郎乙站好,请求吕秘书:“给郎乙照张象吧,多好的孩子!”
三洛嫂也请求吕秘书:“您……给我家郎乙照张相,我出钱。一架梯的怪病要是找不出原因,治不好,我家郎乙以后也不会有这麽好的身架了。”说着,哭起来。
吕秘书选好距离和背景,说:“来,三个实习老师,和你们的学生站在一起。”
沈西蔓、爱琴和卓山站在郎乙身后,郎乙抱着他的袖珍小猪。
闪光灯亮过。
13 山坡小道上 夏日
沈西蔓:“爱琴,今天的课都你一个人上了,受累啊!”
爱琴:“你俩送郎甲、郎乙去县城,更辛苦。一路多保重啊!”
卓山揹着郎甲,三洛嫂领着郎乙,沈西蔓揹着包顺着小路往下走。
一架梯矮人们拄着棍子来到村口送行。
郎家奶奶身高比孙子矮一截,仰着头看着郎乙脸问:“午间的饭带了没?”
三洛嫂回答:“带了,饿不着你两个孙子。爹妈你们回吧,我会把两个孩子照顾好。乡亲们都回吧,回吧!”
沈西蔓也说:“有卓山和我哪,我们会帮三洛嫂照顾好两个孩子。”
郎甲爷爷:“过江时候,千万看好孩子啊。”
三洛嫂:“不是有滑车吗,把他俩放滑车里,您放心好了。”
沈西蔓:“放心吧!”
郎甲爷爷:“让老师们费心了,可怎麽感谢你们啊!”
沈西蔓:“不用感谢,关心孩子是老师的本分。”
郎甲趴在卓山背后高兴地说:“老师,我长这麽大头一回过江,头一回去县城,真高兴。”
卓山:“你最远到过哪里?”
郎甲:“就是……那天去过的那个悬崖……”
卓山:“你说你那天要是从悬崖上下去了,还能有今天吗?多亏呀!以后不管发生了什麽事,都要学会咬牙坚持,坚持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就有可能康复!你还这麽小……懂不懂啊?记住我说的话了没?”
郎甲:“记住了。”
14 县医院化验室内外 夏日
卓山把郎甲抱到胸前,凑近窗口,三洛嫂把儿子袖子挽起来,把他胳臂送进窗口里。
化验室里,棉签消毒,针管刺进皮肤,殷红的血渐渐溢进透明针管里。棉签压住针头,针头被护士轻巧地抽出。
化验室外,卓山抱走郎甲并叮嘱着:“别揉别揉,抽完血一揉该青了。就那麽用棉签压一会,血就止住了。”
郎乙高兴地走到抽血窗口跟前,挽起袖子,把小胳臂伸进去。
一会,他大叫:“啊呀,里边,谁咬了我一口!”
三洛嫂着急地踮起脚往窗户里看:“谁咬了?啊!谁咬我家孩子了?”
卓山、沈西蔓都笑了。
15 院长办公室内外 夏日
三洛嫂揹着郎甲,沈西蔓领着郎乙,卓山拿着化验单找到范院长办公室。
范院长看化验单,说:“兄弟俩情况一模一样,血液没有问题,排除风湿类风湿,排除血液病。”
三洛嫂听说儿子血液没问题,很高兴。
卓山:“那孩子们一到上学年龄就发病,到底是什麽问题?”
范院长艰难地摇头:“现在还下不了结论。化验没发现问题,一个很可能是县医院条件有限,要做更精确的检查,应该到省城。再一个可能是,引起一架梯怪病的原因有可能不是医学问题,而是别的问题,比如环境,比如大气污染,这是我个人认为。但我们县目前没有专门研究环境和大气的单位,没那个条件,惭愧。也许……你们找找林业部门试试,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我写个纸条,你们去找林业研究所的工程师杨里,请他协助一下。”
第9集 奉召回校
1 五架梯小学内外 夏 日
雾渐渐散开,学校从雾中钻出来。
《我爱北京天安门》的歌声从教室里飘出,卓山用二胡伴奏上音乐课。
爱琴和沈西蔓用根不太直溜的木棒抬着一桶水从坡下走进学校。
爱琴听着琴声,感慨地说:“母校要求师范生在毕业前,每人必须学会一样乐器。学不会一样乐器不让毕业。当时不理解,现在才体会到是多麽必要。在这深山老林里,没有音乐教室,没有体操房,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简陋,简陋得出乎城市人的想像。在这里,一把二胡就代表一个音乐教室,一个篮球就是一个体操房啊。”
沈西蔓:“在学校,我学的是钢琴,你学的是萨克斯。现在想起来,这两样乐器太洋了,离中国广大贫穷乡村实际太远,太远,卓山选学二胡,真是学对了。他小号、葫芦丝吹的也很好。”
爱琴激动地说:“满山的树叶是你的琴键,遍地的竹子是我的萨克斯!”
沈西蔓:“爱琴,你好浪漫呀,跟你在一起肯定不郁闷。”
爱琴:“那你就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吧,我们唱歌,写诗,讴歌理想,赞美大自然!”
两人把水抬进厨房,倒进水缸里。
沈西蔓试探地:“我跟你一辈子,那,那个人怎麽办?”
爱琴:“谁呀?”
沈西蔓冲教室看了一眼,教室里传出8个民族童声歌唱。
爱琴摇头,什麽也没说。
爱琴拿着抬水的木棒走出来,随手把木棒立在房檐下。
雾向山下沉下去,太阳站在碉楼顶上,很快,四架梯、三架梯、二架梯露出村庄轮廓,只有山下一架梯村还看不见,雾气渐渐变成了象虹一样的五色,象旋流一样在凹地里转来转去。
爱琴遥望山下远处,说:“沈西蔓,你看,又出现五色雾。快,我们到一架梯去。”
2 一架梯村内外 夏日
大雾弥漫。
遍地晾晒的粮食。
爱琴从一盘晾晒的粮食里捡起一粒米仔细看着、闻着。
爱琴:“沈西蔓,我敢说,一架梯孩子得怪病,跟五彩的雾有关!”
沈西蔓:“根据?”
爱琴:“没有,只凭感觉。来到这里三个月,我一直在观察,发现一个规律:雾停留时间短的村庄,九架梯以下二架梯以上的村庄,孩子都很正常,没有一个得怪病的。每天雾气停留时间最长的就是一架梯村,而怪病就发生在一架梯。那天我们去九架梯,庹高山他爸爸也这么怀疑的。”
沈西蔓:“你琢磨的也许有道理。上次卓山下山带的是庄稼去化验的,明天咱俩就带这些粮食,绿豆,黄豆,大米,小米,包谷……下山化验,寻找科学依据。”
郎甲拄着树棍子双腿佝偻着一点一点挪出院子,轻声喊着:“老师——”
寻声望去,沈西蔓和爱琴发现,郎甲身体比原来矮了半截,人整个变形了。
爱琴:“就这麽几天不见,你就成这样了!”
沈西蔓眼圈利马红了:“郎甲,听老师说,老师明天就带粮食下山,去找专家,化验粮食,一定查明你得病的原因。你一定坚持住,坚持到查明病因,坚持到有药治疗!”
郎甲点头,抽咽着。
院子里,郎甲爷奶、父亲都哭了。
浑浊的雾气在院子里荡漾,在村庄里荡漾着,远远近近,隐隐约约传来矮人们痛苦的呻吟声。
柳丝低垂,仿佛整个村庄都在哭。
3 五架梯小学厨房里外 夏日午后
烟囱里冒着烟。
厨房里,爱琴往灶里添柴,锅里水沙沙响着。爱琴走到门口冲外喊:“沈西蔓,水用烧开了吗?”
卓山拿一个凳子从教室里走出来,抢着说:“得烧开了。”
爱琴返回厨房,继续烧水。
蒙族学生朝克图坐在凳子上,沈西蔓打开一个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把理发推子。
沈西蔓:“理学生头吧,学生理学生头最好看。”
朝克图看着卓山说:“就理卓老师那样的头发,我喜欢那样的头发。”
沈西蔓:“卓老师还没毕业,也是学生,他梳的也是学生头,就理那样的了?”
朝克图点点头,坐好。
沈西蔓手握理发推子开始给他理发。
汉族孩子郎乙和满族孩子王荣庭拍着篮球跑过来,看见理发,争先恐后说:“老师,我也理发。”
卓山:“排号,排号。朝克图是1号,王荣庭排2号。郎乙排3号。我叫谁,谁就过来,没叫到的可以玩去。”
两个孩子跑走了。
阿依、阿木和几个彝族孩子走过来,看见沈西蔓手里的理发推子,新奇得不得了。
沈西蔓:“理完了,跟着卓山老师去洗头。”
阿木赶快拉住朝克图问:“用那个东西剪头疼不疼?”
朝克图:“不疼,老舒服了,沈老师理发比公社的理发店理的都好,你理不理?。”
阿木犹豫着:“我怕老师把我的天菩萨给剃了……”
爱琴给朝克图洗头发。
卓山对教室后边喊:“2号,王荣庭,满族2号,理发了!”
王荣庭和同学打个招呼,跑过来,坐到凳子上:“满族2号到。”
阿依推阿木小声说:“沈老师理的比阿爷理的好多了,你也理吧。”
阿木手捂脑袋说:“我怕沈老师剪掉我的天菩萨。”
沈西蔓听见,说:“来理吧,老师不剃你的天菩萨。”
阿木高兴地说:“4号,我排4号,彝族4号。”然后跑去看打篮球了。
彝族孩子们争着抢着喊着:“我排5号。”“我排6号。”……
郎乙理完发,去爱琴那里洗头了。
卓山直起腰,喊:“4号,该4号了,彝族4号,来理发。”
阿木跑回来,刚坐到了凳子上,一个彝族孩子立马走过来,鼓起嘴巴,使劲嘬着口腔,把嘬出的一大口口水吐到阿木头上,其他彝族孩子也聚拢到阿木四周,向要理发的阿木头上吐口水。
口水顺阿木太阳穴流到脸上,脖子上,阿木笑着承接这一口口唾液。
卓山正弯腰清扫地上的乱发,猛然看见孩子们往阿木头上吐口水,赶忙制止。
卓山:“哎,你们干什麽?”
沈西蔓正清理理发工具上的碎头发,也赶忙喊:“你们怎麽往同学头上吐口水,太脏了!”
孩子们好像没听见,他们围着阿木转着,每走一步,就往阿木头上吐一口口水。
阿依也这样往弟弟头上吐着口水。
卓山一把拉住阿依,大声说:“那是你弟弟,你怎麽……”
阿依说:“老师,吐口水是我们在为弟弟祝福。我们彝族理发前都要往理发人头上吐口水,这是我们彝族的规矩。男人理发都要这样的……老师你别管,这是我们天人山彝族理发前的一种仪式。”
说完,她立刻跑去参加吐口水仪式。
爱琴看见口水从阿木头上一道一道流下来,难受地打着冷战说:“哎呀,他们这叫什麽规矩、什麽仪式呀,都快把人恶心死了。”
几个过路的彝族男人看见,走进来,其中就有罗罗颇。
沈西蔓拉了爱琴一把,不让她再说下去。
男人们走到阿木跟前,也往阿木头上吐口水,然后才走出去。
爱琴把头躲在沈西蔓身后,实在不忍再看这吐口水场面。
沈西蔓手里拿着推子站在一边,静静地等那仪式结束。
彝族孩子们终于散开,各自走了。
沈西蔓长出一口气:“这吐口水仪式终于结束了。”
爱琴赶快端了一盆水,沈西蔓拿了毛巾走过去,要给阿木洗满是口水唾沫的脑袋。
阿木看着两个女老师,突然双手抱头,两眼暴突,野蛮地大叫:“女人走开,走开,女人不能动我的天菩萨!”
爱琴急忙停住脚,惯性使盆里的水撒了一地。沈西蔓只好把毛巾、推子交给卓山。
卓山着急地说:“我哪会理发呀?”
沈西蔓:“你看阿木那个样子,好象我不是要给他理发,而是要杀了他……会不会你也得上,你是男的。”
卓山接了毛巾挂在脖子上,接了推子装上衣兜里,然后端起水盆走到阿木跟前。
卓山哄阿木:“来,让老师看看,那口水吐得匀不匀……哎呀,不匀,一条一条一道一道的,来,让老师多少给放点水上去,把不匀的口水匀乎匀乎,那就更吉祥,福运永远,灾邪早驱。你说好不好?”
阿木点头。
卓山捧一捧清水浇到阿木头上,立刻,有污浊的水流顺发丝流下去,注到盆里,盆里的清水混了。
沈西蔓拉住朝克图,说:“叫几个男孩子,帮卓老师给阿木洗脑袋……”
朝克图立刻喊:“王荣庭,庹高山,你们几个来!”
朝克图等几个男孩子跑到阿木跟前,几双小手同时插进水盆里,捧起水浇到阿木头上,小手们七上八下,阿木头上的口水沫沫没有了。
卓山给他擦干净头发,拿起推子的同时,担心地看一眼沈西蔓。
沈西蔓鼓励地说:“理发比吹小号容易多了。”
卓山开始给阿木理发。阿依蹲在地上,细心地把理下来的头发捡起来,按先后顺序摆在窗台上。
爱琴不解地说:“阿依,你捡它干什麽?”
阿依:“在我们彝寨,理发时,头发也是不能乱丢的,要按先后次序一一放好。最后将剃下来的头发由那个有权理发的人拿到神树林中去埋掉,这才算完成了理发过程。”
不知什麽时候,罗罗颇等几个彝族后生又回来了,再一次走进学校看孩子们理发。
罗罗颇看着卓山手里的推子,不解地问:“我们理发用的是象月牙状的自制剃刀,要不就是象火钳一样的剪刀,你用的这是什麽?”
卓山:“这叫理发推子,比自制剃刀和火钳一样的剪刀好用多了。”
阿木:“不薅头发,一点都不疼。”
卓山:“不信?不信你来试试,什麽时间理发,你来找我。”
罗罗颇:“我们理发时,理发师是要念咒的。”
卓山:“念什麽咒?”
彝族后生:“辟邪的咒。”
卓山:“好,我现在就念辟邪的咒,”他嘴里小声叨咕:“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彝族后生们听见卓山嘴里念念有词,真的以为他在念咒。
灶间,爱琴用烧火棍狠狠地抽打一下地面,说:“我要不把这理发吐口水的落后习惯改了,我就不离开天人山!”
沈西蔓摇头:“连理发推子都没见过……哎,真是……”
罗罗颇等彝族后生走了。
卓山冲他们背影喊:“找我理发啊!”
沈西蔓从厨房里拿一张报纸走出来,包好阿依捡起来的弟弟阿木的碎头发。
彝族孩子们围着理好发的阿木欢呼着跳跃着:“赫几赫、瓦几瓦、卡沙沙……”
爱琴跑出厨房,用身子护住阿木,说:“他们干什麽呀?又吐吐沫呀?”
卓山:“他们说的是彝语,‘赫几赫’汉语里就是‘好’的意思、‘瓦几瓦’是‘好得很’、‘卡沙沙’是‘谢谢’的意思。”
沈西蔓把头发包递给阿依:“回去交给你爷爷,让他埋到神树林里吧。你们彝族有规矩,神树林别人是不可以进的,所以,卓老师不能去神树林埋你弟弟的头发。”
阿依点头,小心翼翼地拿好弟弟的头发包,弟弟挺着留有天菩萨的小脑袋大模大样走在前,姐姐呵护在后,姐弟俩离开学校。
卓山:“天人山的彝族同胞是由凉山迁徙过来的。凉山彝族自治卅是1959年才完成民主改革的,它是由奴隶社会一步跃入社会主义社会。民主改革前,他们那里分奴隶、半奴隶、和奴隶主三个阶层。现在,在很多地方都还出现奴隶社会的生活方式。”
爱琴:“阿依家在过去是属于哪个阶层的?”
卓山:“当然是奴隶那一层的。”
爱琴:“奴隶的孩子要做新社会的小主人!”
天边,一轮巨大的夕阳站在山顶上。
4 五架梯学校内外 夏日 午后
教室里,班长朝克图领着同学们在背诵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教室外,爱琴在撒水打扫操场。突然,她看见前几天竖在房檐下的木棒子顶上有绿色小芽芽。她不相信地走过去,左看右看,木棒子光秃的老皮被顶开,一个嫩芽从老皮里钻出来。
爱琴大喊:“木棒子发芽了!”
沈西蔓正在簸晒好的枸杞子,听见爱琴喊,端着簸箕跑过来,看看碧绿的树芽,又看看四周葳蕤的青山,说:“这地方太好了,不用说木棒子,你就是往泥土里插根筷子,它都能发芽!是什么树呢?杨树?柳树?爱琴,你说这是什么树?”
爱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反正不是松树,松树叶子是针形,你看它的叶子是圆的,很可能是杨树。哎,卓山,你看这是什么树?发芽了!”
卓山一根指头举着篮球走过来,左看右看,说:“什么杨树啊,杨树叶子这么大时背面有小绒毛,你看,这叶子上哪有啊?再说,杨树树干发直,你看这个树干,弯流曲巴,不成材。这呀,就是结果子的树,我看是橘子树……好兆头!星期天我们带粮食下山化验,说不定致病原因就藏在那些大米、玉米、黄豆、绿豆……这些粮食里。木棒子都发芽了,我们一定能把一架梯孩子残疾的原因找出来!”
山坡上,走过头上裹着英雄角的罗罗颇,他驻足凝神望着学校,望着学校里的汉族姑娘郑爱琴。
操场上,卓山喊一声:“上体育课了!”穿着各民族服装的孩子们从教室跑出来,蹦着跳着抢老师手里的篮球。
爱琴看着几个头发很长的孩子说:“土家族寨子的孩子们也该理发了,满族、回族的同学们头发也长了。”
沈西蔓:“是该理了。那就……星期六课少,找个时间给孩子们理发。”
爱琴:“这回我亲自给孩子们理发。”转身对孩子们喊:“听着,星期六,爱琴老师给同学们理发……”孩子们一片欢呼。
罗罗颇听见爱琴说的这句话,一只手不自主地摸向自己的天菩萨。
5 五架梯学校厨房内外 夏日
卓山担水进来,把水倒进锅里。
沈西蔓蹲在灶台前把柴点燃,一屡屡清烟从红亮的灶口飘出来。
沈西蔓对卓山说:“咱们班又少了一个学生,藏族多杰走了,他们家搬家去川西了。”
卓山:“什麽时间走的?”
沈西蔓:“我听朝克图说,星期天他放马时碰上了多杰,多杰说的,说完就走了。”
卓山:“那班里又少了一个学生,剩29个人了。”
沈西蔓:“不是29个,是28个。”
卓山疑问地看着她,调侃说:“同志,30减1!不行脱袜子吧!”
沈西蔓:“朝克图下个星期也走。”
卓山无限留恋地说:“他也走?去哪?”
沈西蔓:“回草原。他来天人山是走亲戚的,走亲戚当然不能常住。”
卓山:“他走干啥呀!他走我们少了一个小帮手,同学们少了一个小老师……他下个星期真走呀?”
爱琴跑进来,手指外面说:“哎,来了,来了……”
沈西蔓:“啥来了?狼来了?”
爱琴笑着点头:“就……就是,就是狼来了……”
卓山握着扁担噌地窜到门口,院子里什麽也没有。一会,院门口走进了罗罗颇等几个彝族小伙子。
爱琴就掩嘴笑。卓山扔了扁担,眼睛斜着爱琴说:“你就胡说吧你。”
沈西蔓:“今天给土家族、满族和回族孩子们理发,他们怎麽来了?”
爱琴满不在乎地说:“来就来呗!”
沈西蔓站起来,着急地说:“可是,彝族人是不允许女人碰男人头的,尤其是不能碰他们的天菩萨。”
爱琴马上从衣服兜里抽出一个布条,拽过卓山的手指头缠着:“今天,我这个女人就要碰他们的头,摸他们的天菩萨。”说完,拿着凳子走出厨房。
沈西蔓不放心地追出来,说:“你要惹了事怎麽办?弄不好上升到破坏民族团结上……”
爱琴把凳子放到房檐下,毛巾搭在自己肩上,抬头望着来人。
罗罗颇一见爱琴,满脸通红,脚步踟躇起来。
同来的彝族小伙子打趣地说:“罗罗颇,去呀,你不说要来理发吗。”
大家推着罗罗颇走到凳子跟前,坐下,几个同来的伙伴鼓起腮帮子准备往他头上吐口水。
爱琴赶忙阻拦:“咱事先说好,让我理发,理发方式必须按照汉族的方式来,不能往头发上吐口水。发式则按照你们彝族同胞的,好不好?”
罗罗颇的目光一碰上爱琴的眼睛,脸涨得更红,他没说什麽。只是用脚、用手往外推大家,然后解下头帕放桌子上。
爱琴看着罗罗颇蓬乱的头发,不知先从哪里下手。卓山用手点罗罗颇脖子后,示意她从这里开始。爱琴摆好架势,准备理发。
几个彝族伙伴赶忙阻挡:“女人不能动男人的头!”
卓山:“我昨天砍柴把手割破了,你看,还包着呢,不能沾水,沾水就发炎了。”
彝族伙伴:“那怎麽办?”
爱琴:“我只用推子给你们理发,手不动你们的头。你们看啊,就这样……”
爱琴一只手用推子开始理发,问:“行吧?罗罗颇?我没动你头吧?”
罗罗颇不言声。
理一会儿,问题发生了,由于罗罗颇长时间没洗头没理发,头发又长又硬,推子走不过去,理不动。
爱琴在热水盆子里加进了一把洗衣粉,用毛巾沾上洗衣粉水,浇在罗罗颇头上,罗罗颇被烫得大叫起来。
爱琴支开旁边监督理发的彝族小伙子:“你,去和卓老师担水。你,去看看厨房里水烧好了麽。你,去找把刷子来,好清理碎头发渣。”
彝族小伙子都走开,爱琴不在顾忌,用手按住罗罗颇的头,稀里哗啦反复搓洗。罗罗颇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天菩萨被女人手动了,他惊骇得双眼圆睁,脖子也梗了,脑袋也硬了。但他不反抗,不挣扎,仿佛忘记了彝族禁忌,任由爱琴两手在自己头上揉来搓去。
这时学生们围拢来,看着一盆的泡沫,喊着:
“哎呀,罗罗颇倒嚼了,变成牛了!”
“冒泡了,冒泡了,罗罗颇变成鱼了,咕嘟咕嘟冒泡了!”
喊叫的孩子们里也有彝族孩子,他们也仿佛忘记了老祖宗的禁忌。喊完牛呀鱼呀,又去追篮球了。
爱琴将罗罗颇的脏头发洗干净,拿起推子继续理发,却将头皮划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出血了,爱琴胆怯的用没理下来的长头发盖上出血点。
爱琴急忙把沈西蔓拉在一旁,悄悄地问:“怎么办呀?拉口子了。”
沈西蔓也吓了一跳,赶快跑进宿舍。
罗罗颇已感觉到了疼痛,他用手指到疼痛的地方摸一下,放到眼前看,看到了血珠珠。他赶忙看伙伴,伙伴们正忙,他伸出舌头把血珠舔进嘴里,喉结滚动着,咕咚咽下去。
沈西蔓打开一个黄色小纸包,对爱琴说:“你用指头沾一点,涂到伤口上,立刻就不出血了。”
爱琴把手指头在嘴里点一下,放到纸包里沾药面,问:“这是什麽?”
沈西蔓着急地说:“哎呀,你不用管了,反正能止血,草药面,临来时我妈给拿的,怕我在外面磕着碰着。”
爱琴拳着手指,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罗罗颇跟前,把手指上的药面抹到小血口上,血珠立刻消了。
罗罗颇伸手去头上捂伤口,手指碰到了爱琴的手,他赶忙把手撤回。
又经过好一阵忙碌,爱琴总算为罗罗颇理好了一个“天菩萨”。
爱琴把兜里的小镜子递给罗罗颇,罗罗颇拿着镜子左照右照,。
“赫几赫、瓦几瓦、卡沙沙,”彝族孩子们跑过来,围着罗罗颇又嚷道。
爱琴:“我知道了,你们说的话,翻译为汉语是:‘好、好得很、谢谢了’的意思,好得很呢,赞扬,老师接受了,谢就不用了,不用谢。”
罗罗颇闭上眼把小镜子按在胸口,脸上现出一副美妙的神情。
爱琴看看罗罗颇,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不安分的光芒,她手扶他的头,轻声说:“别动啊,还有一点头发没理掉。”
说完,她手里的推子突然小坦克一样向罗罗颇头顶上留着的天菩萨开过去。
阿依看见了这一切,吓得用手捂住眼睛。
她的手柔和地按在他的头上,罗罗颇笑着,渐渐地,感觉到了头上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嘴巴因为惊恐大张开,眼睛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长头发,笑容僵住,呼吸越来越急促。
罗罗颇喘得胸脯起伏,他一把抓住爱琴的手,颤声说:“天菩萨,我的天菩萨啊!我让女人动我的头,已经犯了彝族大忌,你为什麽还要动我的天菩萨?天菩萨是我们彝族男人的魂,你动了男魂是要剁手的。”
爱琴一点不害怕,笑容满面地对他说:“卓老师头上没有天菩萨,他一样有男魂。”
罗罗颇惊恐地看着爱琴,急得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
爱琴用另一只手擦去他的眼泪,哄着说:“理发前,你应该早点声明,一定要保留天菩萨,可是,刚才你没说呀,我习惯了理平头,就给忘了,没事……好了,再洗一次头吧。”
罗罗颇突然搂住爱琴的腰,呜呜哭起来。
爱琴安慰他:“没事的,不就是不留那一撮头发了吗,也不是掉脑袋了,不用哭成这样……”
罗罗颇突然站起身,抬起头,粗大的手猛然箍住爱琴的头,在她嘴上狠命地吻了一下。
阿依嘴里喃喃说:“卓老师——”。
爱琴愣了,目光里充满了惊恐。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呼吸都变得很不均匀,你喘我也喘。爱琴的目光由惊愕变成愤怒,眼角越睁越圆。罗罗颇看到爱琴的手抬起来,敏感地一哆嗦,赶快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脸颊。
爱琴抬起的巴掌猛然落下,抓住肩上的毛巾狠狠摔在地上,哐地推倒桌子,桌子上的头帕掉在地上,啪地踢翻地上的水盆,水溅罗罗颇一脚,她愤愤地转身走了。
阿依望着校门又喃喃地说了一句:“卓老师——”
罗罗颇赶快捡起地上的黑色长头帕匆忙地往头上裹着,一圈一圈地裹,一会,额头上裹出一个英雄角,然后,转身也走了。
卓山和另一个彝族小伙子担水进来,大声同罗罗颇打招呼:“理发了吗?”
罗罗颇掩饰地说:“赫几赫、瓦几瓦、卡沙沙!”
6 五架梯学校内外 夏日晚上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高似一阵的嘈杂声。
沈西蔓、爱琴从教室跑出去,看见卓山和郎乙正站在院子里往山上看。
山上,七架梯彝寨方向,灯笼火把,人声鼎沸。
仁青队长跑进来,问:“你们看见罗罗颇了吗?罗罗颇失踪了,寨子里正在找……”
卓山:“为什麽事失踪了?”
仁青队长:“他剪掉了天菩萨,违反了族规,他阿爹不要他了,他就走了……”
爱琴听了仁青队长的话,身子不自主靠在厨房门上。
卓山对仁青队长说:“我跟你一块去找!”
爱琴:“我也去!”
沈西蔓:“我也去!”
卓山:“天太黑,你们俩就别去了,看家吧。郎乙,跟老师走。”
郎乙顺手抄起个竹棍。
卓山拉着郎乙跟着仁青队长向学校外面跑去,很快跑进黑暗里。
爱琴担心地说:“沈西蔓,人家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吧?是我把罗罗颇的天菩萨剪掉了……”
沈西蔓也埋怨说:“你说你,理发就理发吧,你把人家天菩萨剪掉干什麽?吃饱了撑的!这是现在了,要是再往后倒退10年,谁动了彝族人家的天菩萨,是要接受砍手或剁掉胳臂的处罚的!”
听见沈西蔓埋怨自己,爱琴反而不害怕了,她挺直脖子立起眼睛说:“来呀,砍呀!中华人民共和国大法里什麽地方写着动了男人的头发就要砍手或剁掉胳臂?他们敢找我来论罪,我就敢拉上他们下山,到县里,到省里,到北京理论去!你说他们脑袋上留一撮那样的毛干什麽?又不洗,长虮子长虱子,脏死了。民主改革后,彝寨从奴隶社会一下子进入到社会主义社会,别的方面都朝着文明发展了,脑袋上的头发就不能也文明发展一下!我敢断言:彝族青年肯定会逐步告别传统落后的习俗,罗罗颇是第一个。我,郑爱琴,是帮助他们告别落后传统从头做起的第一人。”
沈西蔓:“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习惯,不能说这都是落后。”
爱琴:“传统习惯好的保留,落后的就要剔除。”
抬头看山,漫山的火把,漫山的喊声:“罗罗颇——”
7 五架梯学校内 夏日
厨房边上,橘子树绿叶间缀着两朵小花。
沈西蔓:“都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卖钱,这橘子树才栽几个月,咋就开花了?”
卓山:“或许呀,你们捡到这个树棒子的时候,人家已经长够了五年,正准备开花呢,你们给栽这了,那就在这开花呗。反正这地方水土好,烧火棍插地里都开花……”
操场另一侧,孩子们在打篮球,卓山跑过去。
卓山手势利落地当起裁判:“换发球——”
身强体壮的巴桑发球,嗵一巴掌,篮球飞起来,越飞越高。
孩子们高高仰起头眼巴巴看着篮球飞过树梢,落在石崖上,跳几跳,滚下去。大家惋惜极了,都指责巴桑。
“你用那麽大力气干什麽?”
“完了,没篮球玩了。这个篮球还是卓老师带来的哪!”
卓山忙给巴桑解围:“也不能全怨巴桑,主要是咱们篮球场太小。日后老师把那边山坡砍一块下去,球场就大了。山下县城里就有篮球卖,日后老师再下山,给你们买一个就是了。”
沈西蔓走过来,问卓山:“昨天晚上,找见罗罗颇了没?”
卓山:“没,几个村寨都找了。”
阿木和几个彝族孩子跑来,七嘴八舌说:
“我昨天看见罗罗颇了,剃了天菩萨更精神了。”
“老师,我们也象罗罗颇剃掉天菩萨,省得长虱子,老痒了。”
“老师,你也给我剃卓老师那样的头发吧。”
沈西蔓:“你家大人让吗?”
阿木:“让,我爷爷说了,剃了更利索。”
卓山看着孩子们,想想,说:“行,理发!把今天的体育课和语文课调换一下,用体育课时间给要求剃掉天菩萨的孩子理发!”
爱琴抱着理发工具盒从教室跑出来,说:“太好了!反正理掉一个人的天菩萨要剁手,我还不如多剃掉几个,剁了手也值!来,愿意理的,排队,让卓老师理还是让我理!”
阿木:“让你理,卓老师手跟钳子似地 ……”
卓山打趣:“你再说我手跟钳子似地,我真地掐你了……”
沈西蔓说了一句:“我去烧水。”就去操场旁边抱柴火。
阿木的头发理下来,纷纷落到地上。
卓山问:“碎头发还要不要?用不用拿回去让你爷爷埋到神树林里?”
阿木:“我爷爷说不用了,老师说怎麽办就怎麽办。”
卓山开始用笤帚扫地上的乱头发茬子。
这时,学校门口脚步匆匆走来一个人。
卓山问:“您找谁?”
来人递上一封信。
爱琴读信:“……接此通知后……第一民族师范学校所有在外实习的学生,务必于6月30日前返回学校,参加文化大革命。”
卓山:“啥革命?”
爱琴:“你自己看,我也说不清楚。沈西蔓,学校来信了,让咱们回去哪!”
沈西蔓正给阿木洗头,听了爱琴的话,高兴地说:“太好了,只是,我们走了,谁来接替我们?”
葛向前:“我接替你们。”
卓山:“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葛向前:“半年前,在公社教委办公室里。我姓葛,叫葛向前。”
卓山:“你就是那位和我擦肩而过的男老师?当时,咱俩差点弄个跟头。你真的来了?”
葛向前:“不来不行,我叔叔不让。我叔叔说你们能从遥远的内地来这里教孩子们识字学文化,我一个当地人,更应该毫不讲价钱接过你们的担子。”
大家热烈握手。
卓山:“我记得,公社教委办公室的主任也姓葛……”
葛老师:“他是我叔叔。我们把这里的事情交接一下,然后你们就赶快走吧,山下现在可乱了,坐火车、汽车都不要钱,想上就上,想下就下,没人管。我叔叔说,让你们赶快走,再过几天,就更乱,怕你们回家连火车也挤不上去……”
沈西蔓:“唉,这么快就让我们回去……我还没来得及回趟家哪,我怎么也应该回趟赭石寨,看看我妈妈再走……”
爱琴:“哎,我说沈西蔓同学,大禹治水可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啊!”
沈西蔓眼里露出惋惜的光。
卓山:“离6月30日还有四天,你明天就去赭石寨看你母亲,去一天回来一天。剩下还有两天,我们赶快往学校赶。”
沈西蔓:“两天时间?从天人山到有长途汽车的地方步行就得一天时间,剩下还有一天时间,还得坐火车,一天时间肯定赶不回学校。”
爱琴:“你今天晚上就走,明天上午赶回来。吃完午饭我们立马出山往汽车站赶。”
葛向前:“等你们赶到汽车站天已黑了,夜里长途汽车是不开的。”
沈西蔓着急:“那怎么办啊?”
爱琴:“这样啊,过了大榕江咱们兵分两路,我陪沈西蔓去赭石寨她家。卓山,你带我们三个人的行李往东,先回学校,到学校给我们俩请一天假。我们也就晚回学校一天,学校该不会怎么样我俩。”
葛向前:“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请当地老乡用马帮送你们去赭石寨,走夜路,好马不比长途车慢。”
8 去赭石寨路上 春天夜
铃铛炸响,马帮飞奔。
仁青的马背上坐着沈西蔓,罗罗颇的马背上坐着爱琴。
爱琴的头发飘起来,抚着罗罗颇的下巴。罗罗颇忍不住低俯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爱琴的头发。爱琴毫不知觉。
爱琴:“你不是被赶出寨子了吗?”
罗罗颇:“我过大榕江到南岸去了。仁青说你们要去藏地褐石寨,去那的路我熟,仁青就叫上我了,我就回来了。”
卓山和后生们的马队扬鞭赶上来。
9 赭石寨沈潼家内外 夜里
马队漫山坡往上奔跑。远远地就听见藏獒的吼叫。不久,一块巨大的红赭石出现在眼前。
仁青问沈西蔓:“是这吗?”
沈西蔓:“是。”
仁青下马吩咐:“两位女老师进去吧,咱们男的,在石头这等候。”
沈西蔓跑到一个茅草房跟前,敲门。
月光下,门开,沈潼披衣举根火把出来,看见女儿,高兴得眼泪流下来。
卓山看见火把下的沈潼,眼睛突然一亮,两脚不由自主走过去,绕着沈潼看来看去。
沈潼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拉着爱琴走进大门去。
卓山看着三人的背影,不由自言自语:“这是沈西蔓的妈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沈西蔓的妈妈。”
仁青看着沉思的卓山问:“想啥哪?山风大,过石头这里挡风。”
卓山搔着头发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想不起来了……就是觉得好像见过……”
仁青:“谁呀?”
卓山:“沈西蔓妈妈。”
仁青:“你到过赭石寨吗?这是藏族寨子。”
卓山摇头:“没有。”
罗罗颇:“你不可能见到过她。她民主改革前是藏寨的奴隶,有一回,我看见牵马的男奴隶不在,主人把她拉到马跟前,她跪在马侧,给主子当上马石,挺苦的。”
卓山恼怒地;:“怎么那么没人性,拿人当会说话的石头用!”
10 五架梯村口 夏日晨
早晨的阳光撒满天人山,这是一个没雾的好天气。
青青的松,翠翠的柏,竹林橘树掩映下的村寨里,传出一阵阵锣鼓声,乡亲们纷纷走出寨子,来给老师们送行。
仁青队长背着一红一绿两个行李,同沈西蔓、爱琴走来。卓山扛着行李追上来,他的行李上补着沈西蔓的半截衬衣袖子,一块印着好多梅花的补丁。
爱琴埋怨:“哎呀,你怎么里外不分,补着补丁的是被子里面,你叠被子时,应该把被子里面叠里头。”
卓山傻笑:“在我看来,里外都一样,能盖着睡觉就行。”
阿依跑过来,用手拽住卓山的衣角,卓山快走,她快走。卓山慢走,她慢走。
卓山把衣角从阿依手里拽出来,示意她去拽女老师。卓山走,阿依换个方向重又拽住他的衣服角,卓山只好把外衣脱下来,给阿依拿着,阿依抱着卓山的衣服,不再拽他。
沈西蔓看到卓山被子上的梅花补丁,把目光慢慢移开了。
葛老师带领孩子们站在村口石壁下,手里举着野花。女同学队伍里《小红花》的歌声飘起来:
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株小红花,
春天的太阳当头照,春天的小雨沙沙下。
啦啦啦,啦啦啦
小红花拍手笑哈哈。
男同学接唱《娃哈哈》: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的花朵多鲜艳,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的脸上笑开颜……
天人山8个民族的孩子翩翩起舞……
三个实习生同前来送行的各族乡亲们一一握手告别。
彝寨阿木爷:“这回走了,以后还来不?”
沈西蔓接过话:“阿爷,会来的,会来的,我们会来看您和孩子们的!”
藏寨仓木决大婶问:“啥时候再来啊?”
卓山:“说不准时间,也许明年,也许以后,反正一定来。”
爱琴:“我一定会再来天人山,一定来看你们。”
沈西蔓:“再来时,我们三个还会约好一起来。”
阿依把上衣递给卓山,眼泪流了下来。
爱琴从挎包里掏出一条粉色丝巾系到阿依脖子上:“这个围巾送给你,代表我们三个的心意,祝福彝家幸福安康!祝福天人山后代天天向上!”
阿依含着眼泪说:“谢谢老师。”一只手重又拽住卓山的衣服角。
阿木爷劝孙女:“让老师走吧。”
仓木决:“不走怎么回来呀,让老师走吧。”
卓山象大哥哥一样关爱地看着阿依,把衣角一点一点从阿依手里拽出来,阿依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校徽。
卓山翻过校徽看,背面刻着卓山两个字,他竖起校徽问阿依:“你喜欢?”
阿依点头。
卓山:“行,就送给你,反正我回去就毕业了,校徽也没什么用了,给你玩吧。”
三个老师站在写有五架梯大字的石壁下,挥手和所有人告别,然后,顺梯子下山去。
孩子们哭着拥到石壁下,喊着:
“沈老师再来!”
“卓老师再来!”
“爱琴老师再来!”
仁青队长赶忙拦着孩子们,同家长们说着:“回吧,回吧,千里相送,总有一别,都回吧。我送,我代表大家送,代表天人山九架梯所有乡亲们送老师……”然后背着一红一绿两个行李走下梯子。
整个天人山锣鼓喧天,唢呐声声。天人山8个村寨的村民都站在各自的村口,欢送老师。
山顶寨子里的乡亲站在云彩里,只看见头帕、衣衫晃动;山腰寨子的人们绕山而立,羌笛悠扬;山下寨子的家长准备了送客的滑竿。
站在梯子下抬头仰望,爱琴立刻热泪盈眶。
满山传来孩子们的喊声:“老师再来!”
爱琴听见孩子们的喊声,哭起来,她突然转回身,向梯子走去:“我不回学校了,就留在天人山了,你俩回吧……”
沈西蔓一把抓住她:“你也太任性了,回不回学校是你说了算的吗!”拉着她赶快走。
花椒树林里,罗罗颇的脸从树后移出来,看见心爱的汉族姑娘爱琴走了,他伤心得泪流满面。
11 一架梯村口 夏日
庄稼地边上,几个矮人先拖着凳子放到玉米杆跟前,爬上凳子,站起来,才能够着玉米杆上的玉米棒子。
三洛嫂弯下腰搀着矮人婆婆,郎乙一边拉着自己的矮人爹,一边拉着自己的矮人爷爷,遥遥望着通往山上的路。
一会,仁青队长和三个老师贴着山壁从藤梯上爬下来。
郎乙把一个很大的胖笋递给卓山:“昨天我在竹林里挖的。”说着,小鼻子一筋,眼泪流下来。
卓山问:“你哥哥郎甲怎样?”
郎乙摇头:“动不了了,在床上躺着哪。他让我把一张卷子拿来给你们,这是他趴在床上做的。”郎乙从小兜里掏出一个迭的四四方方的纸递给卓山。卓山接过来,递给沈西蔓,沈西蔓打开纸还没看,爱琴夺过去。
沈西蔓嘱咐郎乙:“今后好好跟葛老师学,你脑袋不笨,你们家日后就指望你了。”
三洛嫂忍不住撩起衣襟哭了。
沈西蔓指着书包安慰三洛嫂:“书包里装的是从一架梯挑选的各种粮食,我们把这些粮食带到县里,请林业专家农业专家给看看,给检查化验一下,县里不行到省里,省里不行到北京……中国这么大,肯定有懂的人,一架梯孩子残疾的病因一定能找出来,你等好消息吧。”
郎乙哇地一声哭了,比郎乙矮半头的他的爷爷奶奶和父亲,也哭起来。
站在凳子上掰玉米棒子的矮人们也都掩面哭出声来。
三个老师热泪盈眶。
滑竿过来。
卓山:“不用,不用,我们年轻力壮,走就行……”
抬滑竿人:“一定得抬,一定得抬,抬了我们心里高兴,不抬心里过不去……”
一架梯的矮人们也喊:“他们抬你们不坐,要不我们一架梯的人抬……”
三个老师吓得赶快上滑竿。滑竿抬着三个老师颤悠悠走远。
高处山上,罗罗颇沿着山崖爬下来,拉住藤条跳过山涧。
12 县林业研究所内外 夏日
传达室门窗歪斜。
卓山扛着行李走过去,隔窗向里喊着“师傅,传达室师傅!”
没人应,三人等一会,还不见人。
卓山:“进里边等。”
卓山把胖笋放桌子上,三人坐椅子上等。好久,还不见人来。
卓山对沈西蔓和爱琴说:“你俩在这,我出去看看。”说完他走出屋子,向楼里走去。
二层小楼里一片狼籍,玻璃破碎,房门损毁,室内桌椅东倒西歪,纸片乱飞,楼上楼下找不到一个人。
传达室师傅满脸青肿,佝偻着身子走过来。
卓山赶忙迎上去,问:“大爷,我找杨工程师,您知道他在哪吗?”
满脸伤痕的传达室师傅赶快制止:“快别找了,昨天就被一伙人抓起来了……天下大乱了,你们快走吧……”
卓山追着他到楼门口外,还想问什麽,师傅摆手说:“快走,我为你好!”
屋里面冲出老孙头等七八个流浪儿,他们都带着红卫兵袖标,横眉立目问:“你们干什麽的?”
卓山:“找杨里工程师。”
老孙头:“找那个大反动派,你们肯定不是什麽好东西,说,找他干什麽?抓起来!”
流浪儿们蜂拥上来,围住三人,老孙头不怀好意地看两个女生。
卓山抡起铺盖抵挡着:“爱琴,沈西蔓,快跑!”
爱琴,沈西蔓夺路而逃。
院子里,他们又被流浪儿们包围,有人抢走卓山背上的小号摔到墙角上,号口瘪了,弹落到地上,几双脚蹦上去一齐踩,小号断裂开。爱琴别在铺盖上的笛子被人拔出来,当火把点着。几番争夺,三人的铺盖被抢走。
老孙头说:“书包里装的是什么?”
匣子:“女生书包里装的肯定是好吃的?点心!”
流浪儿们蜂拥而上,架胳臂的架胳臂,强书包的抢书包,沈西蔓揹在身上的书包被夺去。
卓山:“那是化验用的标本,是一架梯的粮食,给我们!”
老孙头把口袋打开,看不是点心,就跑到火堆跟前,把粮食稀里哗啦倒进火堆里:“烧苞米花了,炒豆子了!”
大门口,一只手从破窗子伸进传达室去,抓住桌子上的胖笋。
沈西蔓、爱琴扑到火堆前,看着化验用的粮食被烧得噼啪作响,干着急束手无策。
卓山急忙伸手去火里抓,抓出的都是炭黑了的豆子。
老孙头耻笑:“你说你个傻子,咋没把你手烧掉。”
卓山愤怒地把炭黑的豆子扔他脸上:“我去公安局告你们!”
老孙头:“文化大革命了,公安局长都被打倒了,你上哪告去?现在是红卫兵说了算!”
林业研究所外,电线杆后,头上没了天菩萨的罗罗颇突然站到旺堆身后,手中的胖笋欲砸向旺堆头顶。旺堆抓住罗罗颇强劲的胳臂,打量着对方硕大壮实的身材,嘴里发出一声呼哨,流浪团伙闻声立刻鸟兽状散去。
山下
山上传来读书声。
红卫兵头目王肃清:“这山上还有学校?”
旺堆:“有,有一个民族小学。”
王肃清:“现在全国大中小学都不上课了,停课闹革命。”
旺堆:“是,听说,原来的三个外地老师被学校召回去了参加你说的革命去了,又从公社派来了一个本地老师,接替外地那三个老师的工作。”
头目王肃清:“什么外地本地的,都得滚下讲台,停课闹革命!”命令其他红卫兵:“红卫兵小将们,上山,他们不停课,我们帮他们停课,他们不闹革命,我们帮他们闹革命!这位老乡,你能给我们带路上山吗?”
旺堆犹豫,摇头。
头目王肃清:“我出2元钱。”
老张头跳出来:“我,我给你们带路!”
旺堆一把揪住他,拽过来。
老张头:“我不傻,把他们带到二架梯,我就跟他再要钱,他们要是不给增加钱,我就把他们撂在二架梯,让他们上不去,下不来,在那里撂着。他们要是给了钱,咱今晚就找地方喝酒去。”
旺堆:“你知道啥是文化大革命吗?”
老张头:“我哪知道,我一个流浪的……不知道。大哥,你知道?”
旺堆:“我也不知道。就觉着,革命就是脑袋,咔嚓,”旺堆比划老张头脑袋,老张头吓得吱喽把脖子缩到腔子里。”
老张头:“我不认字,连自己姓啥都不会写,你别革我的命。”
旺堆:“有一点,你得清楚,山上的藏族和山下的藏族是本家,往上推三五代,那是一个祖宗。你带他们上山干啥去?”
老张头:“忘了,把这茬给忘了。”
旺堆:“他们怎么来这里的?”
老张头:“哎呀,邪了,你说现在这事真邪了。铁路、公路都不要钱了,吃饭也不要钱,住店也不要钱,你说这邪不邪,他们说现在全国红卫兵做主了。”
旺堆:“全国坐车不花钱了是吧?他们坐不花钱的车到我们这,我们也可以坐不花钱的车到他们那去!”
老张头:“是这么回事,说这叫大串联。我说就是乱跑!”
旺堆:“既然是大串联,那就串吧,乱跑,我们还不会?跑呀!”带一伙流浪儿跑走。
红卫兵高唱歌曲“红军不怕远征难”,高举红旗往山上爬。
- 五架梯民族小学内外
葛向前:“今天这堂课,老师教你们怎样查字典,现在先发字典,每人一本,有了字典,大家要好好爱护。”
仁青和罗罗颇也坐在教室后边。
葛向前给每个学生发完字典,最后走到讲台前,把讲台上最后三本字典用竹板托起来,走到教室后边。
葛向前:“这三本字典是旧的,是卓山等三个老师自己的字典。他们走的时候,把他们的字典留下来,给我们三个人。你俩先拿吧。”
仁青拿了一本字典,封面上写的是“卓山”二字。罗罗颇拿了一本字典,封面上写有“沈西蔓”三个字。罗罗颇本能地感觉到葛向前手里的字典写的是谁的名字。
罗罗颇:“葛老师,咱俩换换。”
葛向前:“为什么呀?”
罗罗颇:“不为什么,我常到山上打猎,跑来跑去,这么好的字典都磨坏了。”
葛向前:“那好,咱俩换。你先拿着,等下了课,我再给你字典包个皮,就不怕磨了。”
罗罗颇看着封面上“郑爱琴”三个字,高兴地把字典贴在胸口上。
葛向前在黑板上写出“中国”二字,说:“同学们,谁告诉我,中字是由哪两个字母拼成的?”
庹高山:“由zh和ong”拼成的。”
葛向前:“zh”有时由哪两个字母组成的?
罗罗颇抢着说:“老师,我知道,是由z和h组成的。”
葛向前:“那我们到汉语拼音音节索引里找z,同学们,找到了吗?”
有的孩子说找到了。有的说没找到。有的说找到a了,没找到z。等等。
庹高山:“在第8页,字典第8页上。”
仁青问罗罗颇:“你找到了吗?在哪啊?”
罗罗颇帮仁青找音节索引,然后又指给他z在的位置:“这,这个字母就念z。”
葛向前:“在z的拼音音节索引里找zhong,找到了吗?不着急,慢慢找……一个一个地找……”
仁青问罗罗颇:“我找的对吗?”
罗罗颇点头:“对着哪,队长你真了不起。你能在字典上查到zhong以后就能查到别的字。”
仁青:“那敢情好,以后有不会写的字就可以到字典上查。”
有个孩子突然叫起来:“不对,我查到的不是中字,这个字下面还有心字哪。”
庹高山:“看后边,后边,后边还有数字。”
葛向前:“对了,后边的数字就是页数,586,好,我们再到字典上找586页。”
红旗从窗外飘过。突然,一队红卫兵冲进教室,把孩子们手里的字典和桌子上的书本从窗子和门扔出去。
葛向前:“你们干什么?”
仁青:“你们哪来的?”
王肃清:“毛主席派我们来的!现在全国都停课闹革命了,你们躲在山上上课,还再教封资修的东西!把革命后代往封资修的路上引,也太反动了!红卫兵小将们,把这些书本、字典收集起来,统统烧掉!”
教室外火起,成捆的书和一本本字典被扔进火中。
教室里哭声一片。庹高山机灵地把自己的字典和仁青的字典顺门缝塞进里间屋里。红卫兵把他的书和本从窗子扔出去。
罗罗颇赶忙把字典藏在披风里。
葛向前把字典藏身后,身子贴墙一点一点往外挪,刚到门口,就被红卫兵拽到火堆跟前。
王肃清:“说吧,是烧它还是烧你!”
葛向前只好把封面写着“沈西蔓”的字典扔火里。
仁青跳过去,从火中把字典捞出来,烧得他两手直抖,字典已焦糊面目全非。
仁青命令:“罗罗颇,集合弓箭手!”
罗罗颇吹号角。
天人山弓箭手全副武装迅速从地里、山间、农舍各处奔来,把红卫兵围在当中。
仁青:“放箭!”
箭弩突突射在在红卫兵脚下。红卫兵跳着高躲避。
红卫兵败下山去,箭弩追着他们身后,在石阶上蹦出火花,在山壁上跳跃……
王肃清气急败坏地喊:“野人,这山上都是野人!”
仁青:“天人山没有识字的人,是文盲山,但我们不是野人!”
王肃清:“等着,我把全中国的红卫兵都叫来,把你们天人山给剿了!”
13红赭石地里
沈潼在给红薯翻秧子除草。
两个公安人员向她走来。
公安人员:“彝族达娃,藏族布赤,真实姓名沈潼,汉族。1950年西昌战役前,是胡宗南匪帮机要处秘书。”
沈潼眼睛陡一下子睁得老大,随后又无可奈何地缓缓闭上。她慢慢转过身,把双手伸出去,公安人员给她戴上手铐。
第10集 师范学校被抢
1 师范学校外大野地 初秋夜
旺堆从身上掏出几个红卫兵袖标扔给大家,说:“花钱印的,正规打印社人家还不给印呢,要介绍信。我给兵团里的后勤部长一筐黄瓜,他给我印的,他们兵团里自己能印这东西。”
农民:“这可是好东西,带上这,走哪都硬气。听说只要胳臂带上这个,城里坐火车、汽车都不花钱。”
另一农民:“是,我外甥和外甥女全跑了,串联去了,先到广州,又到天津,现在在沈阳呢,走哪吃哪,吃住都不花钱……你说这东西咋这好呢,能当车票,能当饭票,能当钱用。”他忍不住亲了一口红卫兵袖标。
旺堆鼓动:“师范学校的学生也都走了,串联去了,学校空了,就剩两个看门人和几个黑五类子女学生。咱们现在有这东西了,今天晚上就发挥发挥这东西作用。”
农民:“旺哥,咱也串联去?老点了吧?这胡子拉茬地,到车上还不让人家拽下来。”
另一农民:“老啥呀老?天津北京那大学生,跟咱们一般大岁数。咱们就是成家早点,18就结婚,不到22岁俩孩子了。人家这岁数正上学呢,咱们没出息!”
旺堆带上红卫兵袖标,挺挺胸,展展腰,转身走进黑暗。
农民:“说串联就走呀,我还没告诉我老婆一声呢。”
旺堆:“告诉老婆干啥?你把好东西弄回来给她不就行了。我可告诉你们,看准机会,噌就窜上去,一夜之间就富得流油。不然,你就一辈子受穷吧,这是我的经验。 ”
几个农民都点头:“你脑瓜灵光。”
旺堆眼望师范学校方向,那里几盏灯火若明若暗。
旺堆:“文化大革命就是第二次土改,缺啥少啥就拿啥,贫下中农说了算。现在,发财的机会又来了!就在眼前,回村,把你们亲戚朋友都叫上。”
高粱叶子稀里哗啦一阵响,几个人不见了。
2 师范学校勤工俭学牧场内外 初秋夜
一弯孤月挂在天边,清辉暗淡。
一个黑影爬上电线杆,用随身带的钳子掐断电线。灯光刷地灭了,牧场里漆黑一片。
流浪儿们稀里哗啦钻出高粱地,走近师范学校牧场的隔离网,掏出钳子,一根铁丝无声无息断开。好多钳子伸出去,无数铁丝网断开。成排的铁丝网带着固定木桩倒下去,穿着各种鞋子的脚从打开的缺口涌进牧场……
马场、羊舍被砸。
牧工要师傅打着手电跑进值班室打电话,电话不通。
老孙头和几个流浪儿赶着羊群往外走。
要师傅和两个值班牧工在后边追着,惊慌地喊:“抢牧场了,来人呀!”
黑布罩头的旺堆从斜刺里窜出来,对老孙头交代:“把羊赶到北山凹,那里有人接应。价钱都谈好了,你们赶过去就是了。但是,小子你记住,别亏我。”
老孙头赶快说:“那是,咋能亏大哥呢!”
旺堆:“然后,你们去北京等我。”
老孙头:“咱们都去北京?”
旺堆:“抢了牧场,咱们两手脏,不去北京去哪?哪乱就赶快去哪,灯下黑,懂不?”
旺堆说完,转身走了。
老孙头忙问:“大哥,你不和我们一块走?”
旺堆:“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3 师范学校院墙下 秋天的凌晨
几个黑影在用镐头刨墙根,一会,墙被刨出一个窟窿,人影一个跟一个钻进学校内。
老孙头:“大哥你没走?”
旺堆:“趁乱,在干一把。”
4 师范学校内 秋天的凌晨
墙窟窿逐渐扩大,哗啦,塌成成豁口,成群的农民从豁口涌进来。
传达室要师傅听见声响,慌忙披衣走出去,喝问:“干什麽的?”
旺堆捡起一块砖头,绕到要师傅身后,对着他后脑上一敲,要师傅倒地。
匣子害怕地说:“哎呀,死了。”
旺堆若无其事地说:“死不了,我就没用死的劲。”
农民和流浪团伙会合。
农民:“旺哥,先干哪里?我这心咋老跳?噗通噗通地,手脚还发麻……”
旺堆:“要不说你们就是农民,没见过大世面。文化大革命就是二次土改,知道不?”
农民:“知道,第一次土改时,我爹打土豪分田地,我们家房子就是从地主家分来的,一直住到现在。旺哥,二次土改咱们分谁呀?”
旺堆:“分谁呀?现在的地主富农比咱们还穷,有啥分的?分不了地主富农……你看现在干啥哪?糟蹋国家哪……他们糟蹋,咱们也跟着糟蹋呗,学不了好还学不了坏。眼睛好使点,趁乱,跟着起哄,见啥拿啥,知道不?”用黑布罩上头。
学校食堂大门、窗户被砸开,饥饿的农民抓过能吃的东西赶忙往嘴填,成袋的粮食被扛走……
缝纫室被砸开,人们抬走缝纫机……
到处响着霹雳啪啦的碰撞声和破碎声……
甬路上,要师傅醒来,大喊:“有人抢学校了,来人啊,抢学校了!”
5 火车站内外 秋天凌晨
人头攒动,火车里乱哄哄的,站台上乱哄哄。卓山、沈西蔓和爱琴走下火车,迎着躁动的人流出站。
三人在公共汽车站等汽车,好久不见汽车来。
一过路人看他们一直站在车牌下,就说:“这路车没了。”
卓山:“没了,取消了,也不贴个通知,让我们在这等了有一个小时了。”
过路人:“谁给你贴通知?造**派把公共汽车给抢走了。你们想法自己走吧。”
6 师范学校内外 秋天 凌晨
一轮残月挂在天空。
师范学校大门口,传达室要师傅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跑过来,喊着:“跑步,跑步……赶快跑步报告公安局!”
卓山:“要师傅,我是卓山,三年级毕业实习生,刚回来的。学校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要师傅喘息着说:“电话线……电话线断了!电话打不出去。抢学校了,那么多人抢学校……快来人啊!”
卓山:“谁敢抢学校?校长哪?书记哪?”
要师傅:“哪还有校长、书记呀,都打倒了,连你们数学老师都成黑帮了。学生都串联去了,天南地北走了,学校空了,除了黑帮就是几个不允许出去串联的黑五类子女,没人了。”
看见学校里黑压压的人群跑来涌去,三人立刻大喊:“来人呀!有人抢学校了!”
卓山随手捡起木棍,冲进学校里。
7 师范学校内 秋天凌晨
化学实验室的门被铁镐刨开,农民们怀里抱着各种实验仪器走出来。
木工室窗子掉下来,农民你争我夺木工工具,刨子,锯子……
学生宿舍的床被抬走,床板被掀下来……
音乐教室被砸,乐器扔得满地……
老孙头抱个油印机跑过来。
黑布罩头的旺堆告诉他:“那是油印机。”
老孙头:“这下可好了,咱自己印红卫兵袖标,想要多少就印多少。”
旺堆:“这印传单行,印袖标不行。”
老孙头扔了油印机,钻到一个桌子底下,用头顶着桌子跑走。
一个农民闯进已被打劫空了的化学实验室,四处寻找着,最后从一堆碎玻璃里拣了一个完好的烧瓶。
旺堆:“那有啥用?”
社员:“装醋。”
院墙缺口更大了,社员们抬着钢琴,脚踏琴,缝纫机,拿着伙房的案板,各式锅,水桶,木工锯子,斧子,大小桌子椅子,体操垫子,鞍马……浩浩荡荡向缺口外奔跑……
8 师范学校化学实验室外 秋天凌晨
沈西蔓拦住抱烧瓶的农民:“这烧瓶,是做实验用的,你不能拿走。”
农民抬手一推,沈西蔓倒地,头撞在化学实验室墙上,昏了过去。
卓山和两个男生从黑暗中跑过来,挥着扫帚拼命追赶抢劫人群。偌大个学校,此时只有几个没出去串联的学生东奔西跑,人单力薄地拦截对抗着着这场突发的暴力抢劫……
卓山大喊着跑过来:“放下,把学校的东西放下!”
他看见了满脸是血的沈西蔓,赶快拉起她。
9 操场上 秋天凌晨
财务室门窗大开。旺堆从财务室钻出。
匣子摸着旺堆背上的口袋问:“大哥,口袋里……是啥?”
旺堆:“钱。你看那些个抢大锅,抢豆饼,抢幕布……演出呀?真是乡巴佬!”两人不屑地笑着跑进黑暗中。
人单力薄的学生们和庞大的抢劫队伍搏斗着,打倒又爬起来……
卓山站在学校围墙缺口处,面向抢劫人群大声喊:“贫下中农同志们,学校的东西是国家财产,谁都不准拿走!赶快放下!一会公安局的人就到……”
一个课桌向他头上飞来,要师傅伸出木棍一挡,课桌偏向一边。马勺、铁锹头、水桶等东西飞蝗一样扔过来,卓山躲闪着,一个体操垫子从后边飞过来,沈西蔓用力推开卓山,两人均被砸倒。
旺堆用黑布罩上脑袋,揹着现金口袋踩着体操垫子从两人身体上窜过去,消失在墙外……
10 军代表办公室内外 秋天 日
没有书声,没有歌声,校园里枯枝败叶,一片萧条。
军代表在甬路上拦住卓山:“你叫卓山吗?”
卓山点头:“是。”
军代表:“跟我来。”
办公桌上,纸盒里放着很多纸团。军代表坐在办公桌旁,对着恭敬站立的卓山思忖片刻,说:“卓山啊,有一个消息我要告诉你,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怎么说呢……昨天,川西监狱转来一份材料,说你母亲找到了,她叫沈潼,是历史反革命,现在正在监狱服刑……不管怎么说,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孤儿,有母亲了……”
卓山瞪大两只眼睛看着军代表,突然痛苦地用手抱住头。
(闪回)西昌战役国军大溃败……天人山,头顶上突然落下滚木礌石,父亲和警卫排长双双毙命……母亲急中生智,把他推下山崖。 (闪回结束)
军代表:“你是新中国的青年,是国家把你养大的……你要和历史反革命的母亲划清界线……”
卓山诺诺地应着,眼泪流下来,他立刻掩饰地擦掉。
军代表:“你们很快就要毕业分配了,有个地方很艰苦,然哪个人去都欠公平,我只好做了些纸团,大家抓阄,谁抓到谁去。”
卓山诚恳地:“军代表,把派遣证给我吧。”
11 教室里 秋天 日
红卫兵负责人:“现在,选举去北京参加革命大串连的人选!我念一个人名,大家举手表决。”她一边念人名一边数票数:“张凡:32票。李广:38票。王素清:就是我,全班通过。沈西蔓:40票。卓山:2票。郑爱琴:2票。”
爱琴不由一怔。
红卫兵负责人:“……好了,全班42个人,半数通过的有40人,只有两个人不能参加红卫兵大串连。参加革命大串连的同学,今天晚上把一切准备好,明天早上天不亮就集合去火车站。什麽都可以忘了不带,毛主席语录不能忘!”
大家:“记住了。”
卓山怔怔地坐着。
爱琴从座位上跳起来,脸色煞白地对全班同学大喊:“你们凭什麽不让我参加革命大串连?”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爱琴的目光从每个同学脸上走过,昔日熟悉的面孔眼下变得如此陌生,对着一张张男同学女同学严肃的面孔,她哭了。
爱琴哭着说:“刚才选举的时候,你们为什麽不给我举手?我哪里不好?班里平时考试成绩最末的,你们都同意他去串联了,为什麽不同意我去?啊!你们说呀,我出身好,祖爷爷是闯关东的,爷爷是开荒种地的,我爹在县城当售货员,我们家上三代没有地主富农,下三代没有右派坏分子。我在学校,学习成绩不拔尖,但也不落后。平时学校一搞文艺汇演,大家就举手选我,让郑爱琴代表咱们班出节目。新年全市中等学校文艺汇演,代表咱们北方师范学校出去和市里十几所学校竞争的,还有我郑爱琴,奖状拿回来了,锦旗挣回来了,你们谁没给我鼓过掌?实习,你们有的在家门口,有的不出县、不出省,我呢,我却和卓山、沈西蔓去了川西北天人山,去了不通电不通邮不通火车汽车的多民族贫困地区!现在,革命大串连了,要去北京看毛主席了,看天安门了,你们却不举我的手,不选我,不让我去了!你们有良心吗?”
教室里静静的。
沈西蔓大声说:“我同意郑爱琴参加革命大串联!”
卓山:“我也同意!”
教室角落上突然有个同学小声说:“到北京……你偷吃北京的梨子桃子怎麽办!”
爱琴猛回头,两眼直视说话的同学。
红卫兵负责人王素清冷笑了一声,说:“郑爱琴,你看好了,我们大家再举手表决一次……好,同意郑爱琴同学参加革命大串连的举手。”
有人想举,看见红卫兵负责人没举手,也把手缩了回去。
卓山和沈西蔓举起手来。
爱琴看着唯一的两个举手人,突然掩面大哭,跑出教室。
红卫兵负责人:“同意卓山参加大串联的举手。”
只有沈西蔓一个人举手。
12 黑帮禁闭室内外 秋日
爱琴哭着跑过来。
(回忆)成熟的桃子、苹果、海棠、梨……它们就长在教室前后,甬路两旁的树上,微风拨开树叶,把果实露出来,一树一树的金黄色、水粉色、浅红色、淡紫色,风摇动树枝,一团金黄色飘然而下,落到地上弹跳成一个晶莹的梨子。爱琴站住脚,盯着梨子看,把它拾起来,放到了花墙上,那里有无数落地后被拾起放上去的各样水果。爱琴把梨子放上去,却又拿回来,看看,又放上去,反复几次,终于,看看左右没人,拿梨的手凑近嘴巴,她咬了一口,看看,甬路上依然没人,她于是又咬了一口……就在这时,花墙后传来说话声,爱琴急忙躲到树后。两个刚入校的新生走过来,风吹树摇,树上成熟的桃子稀里哗啦落地。一个新生兜起衣服角捡桃子。另一个新生赶忙提醒她:“咱们学校校规上规定:校园里的水果一律不准随意摘吃,就是落地的水果,也要捡起来放到花墙上,由专人收集起来,统一分发给全校同学。你明白吗?”
新生:“我怎么不明白!我们是师范生,培养的对象是老师,老师就要严格要求自己,将来才能做学生的榜样……”
花墙上,落地被无数男女学生的手捡起来放上去的水果各式各样,五颜六色,有的被擦的很干净,有的还带着土……两个新生翘着脚把拾起的桃子放到花墙台子上。
树后,爱琴赶忙用脚在地上刨了一个坑,把吃剩的梨核埋起来……
月落日升,曙光照满校园。甬路旁学校公告栏前站着很多同学,好像在看什么,爱琴走过去。
新生们在议论:
“郑爱琴是哪个班的?”
“三年级的,哪个班你看布告不就知道了……”
爱琴紧走几步,看见公告栏里贴着一张告示,有人开始念告示内容:“三年级五班学生郑爱琴,不能严格要求自己,遵守师范训律,违反校规捡食落地梨子,记过一次,以示后人。”
有人说:“记过是要写到档案里的,将来毕业分配都带着,走到哪带到哪,影响一辈子,你说这人她怎么这么傻……”
爱琴立刻站住脚,转身就逃。
身后传来新生的声音:“记过的,就那个人,跑那个。”
沈西蔓追上她,埋怨说:“咱们马上就毕业了,你两年都忍过来了,干嘛非要捡一个梨吃!你不知道咱们师范学校,从栽了这些果树就有了这个规定,毕业七八届毕业生了,从来没出过这事!”
爱琴委屈地哭了:“不就吃个梨吗,小题大做!我还给那棵梨树浇过水哪,除过草哪……毕业走了,就吃不着这棵树结的梨了,我就想尝尝……凭什么我吃一个梨就处分我……”(回忆结束)
爱琴一脚踹开黑帮禁闭室的房门,闯入黑帮禁闭室内,挥拳打女校长。
爱琴哭着喊:“我让你给我处分,都是你个走资派,把我害得不能参加革命大串连,我让你迫害我们贫下中农子女!”
女校长抹去嘴角的血,一声不吭任她打。
爱琴突然跪地上,哭着央求:“校长,你把以前……以前给我的记过处分给撤了吧,求求校长,给我撤了吧。同学们都去串联了,去北京了,去看伟大领袖毛主席了。因为有处分,大家不让我去,全班选举串联人员,我只有两票……他们……同学们们都走了,却不让我去,我心里可孤单了,可苦了。校长,我就偷吃了一个梨,我后悔了,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校长,你把处分给我撤了,我就能串联去了。”
女校长也哭了,她长叹一声:“唉,按说,吃一个梨不该给处分,但是,当时如果允许大家随便吃学校里的果子,全校上千名学生,你摘我打,乱吃乱扔,学校还叫学校吗?岂不成了市场了。不是一个梨的问题,而是教师本身!教师这个职业,要求做教师的人要为人师表,严格要求自己……我本想,等实习完你回来,就把处分给你撤了,决不让你背着处分毕业,决不让你背着处分走出学校大门。可是,你看现在……我都这样了,说了也不算了……”
爱琴又扑上去打。
爱琴哭着奔出黑帮禁闭室。
13 师范学校篮球场上 秋日黄昏
夕阳西下,满地金辉。
篮球场上,跳动着一个和夕阳一样大小的篮球。
篮球投进球筐里,落下来,重新在地上跳动时,卓山扔下篮球,向篮球架走去。
爱琴坐在篮球架下,看着下坠的夕阳,半晌说:“卓山,我俩不能好下去了。”
卓山象篮球一样蹦地跳起来:“为什么?”
爱琴:“因为以前……二年级的时候……你知道的……我……我偷吃了学校一个梨子,我揹了处分。过去的女校长现在关在黑帮室里,她说,她现在是黑人,没有权力了,想给我撤销处分但是说话不管用了。想想,如果咱俩好,我揹着处分……再加上一个你爹妈都是国民党,你妈又是在押的历史反革命……我特害怕……怕不让我参加毕业分配……”
卓山:“那你跟我走,到最艰苦最没人愿意去的地方去。军代表说了,要是我们肯到那些地方去,就能有毕业分配的机会。”
爱琴沮丧地说:“我不去。”
卓山:“那……你怎么不去呢,我俩在一起,把苦当甜。再说了,军代表只说那里艰苦,没说那里是荒凉的宁古塔……”
爱琴打个哆嗦:“宁古塔……历史上流放犯人的地方……我不去……我不是犯人!”她泪流面满。
卓山忙解释:“人家军代表没说让我们去东北宁古塔。再说,你我又不是犯人,也就是你揹了一个处分,我有家庭问题,是黑五类子女,但我们不是犯人啊,你不用害怕!”
爱琴坚决地:“分手吧。”说完,转身走了。
卓山追过去,在田径场边拦住她。
爱琴头也没回走了。
卓山疯了一样跑回篮球场,抓起那个篮球,狠命向墙上砸,一次,两次,三次……
他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两腿一软,咚地仰躺在地上。
那只篮球向远处滚去,只有篮球架俯视着他。
14 校门内外 秋日
锣鼓排在甬路两旁,军宣队、工宣队、学生造**派都来送行,震天的锣鼓声中,红卫兵们喊着革命口号,扛着红旗无比荣光地走出校门。
爱琴突然冲出校门,向着串联的红卫兵队伍追过去。红卫兵队伍突然转过身,高喊着:“滚回去,受处分的滚回去!”“不许跟着我们,不许给我们丢脸!”……
红卫兵负责人王素清走过来,说:“郑爱琴,你要自爱,不要跟着我们,我们这些人,都是班里苗红根正又没有犯过错误的人,我们能进北京。你就是跟着我们,到了北京,北京的红卫兵也会把你撵出来,听说北京的红卫兵可厉害了!连彭德怀、罗瑞卿都敢打,你去了,让他们把你揪出来,到时候,我们管不了你。所以,你还是别去了。再说,你去了,班里那些黑五类子弟都要去怎么办,他们都去了,北京不变颜色了?”
爱琴呆呆地站着,看着串联的红卫兵都走了,先是眼泪断线一样流下来,紧接着嚎啕大哭。
一轮牛血一样的太阳挂在房角上。
15 火车站内外 夏日晚上
到处是红通通的袖标,到处是激动的青春洋溢的脸。
火车上已经挤满了红卫兵,新到的红卫兵推开列车员,一二三喊着,挤上车门。
远处,卓山站在天桥出口,怔怔地看着他的同学们。
爱琴跑过来,用手抓住车门扶手欲上车。
红卫兵负责人拦住车门:“你不能去!”
爱琴:“我为什麽不能去?我家是城市贫民。”
爱琴往车上挤,车上红卫兵往下推,一边推一边喊:“受处分的不能去!”
爱琴哭着不顾一切往车上挤。
沈西蔓安慰爱琴:“别哭,咱们班,除了你,还有卓山不能去,卓山本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可是,突然说他妈妈找到了,是国民党,在监狱里关着。徐北本来已经选上参加革命大串连了,现在也不能去了,徐北他爷爷是漏网富农,这是昨天晚上红卫兵才调查回来的。”
车上红卫兵喊:“下去,下去!”
车下,几个带红卫兵袖标的臂膀从后边把爱琴拽下车。
爱琴跌倒在站台上,火车沉重地开走了。
爱琴爬起来,跳到铁轨上,拼命跑着去追刚刚开动的火车,火车无情地走远了。
远处,白烟升腾,又一列装满红卫兵的火车正向车站内开来。
站台上,卓山追着爱琴大声喊:“爱琴,路轨上危险,快上来,后面来火车了!”
爱琴闪到一旁,等这列火车开过去,她追上这次列车最后一节守车,抓住栏杆向上攀。
卓山喊:“爱琴,危险!”
17 火车内外 夏日
列车飞奔。
车外突然响起口号声。“天是贫下中农的天,地是贫下中农的地!”“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沈西蔓向车外看,路基下的庄稼地旁,社员们正利用劳动间歇开批斗会。一个人站在人圈中央挨批斗。批斗会现场口号响起来:“打倒地主!” “只许地主富农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
车厢里,一个红卫兵们哈哈大笑:“快看,那批斗黄世仁哪!”
车厢里立刻响起口号:“打到老地主!打到黄世仁!”
庄稼地里,有个社员跳起来,对被斗人拳打脚踢,被斗人跌倒。
火车带着“打到黄世仁”的口号在丘陵起伏中前行。
前方出现一个三等小站。
车内,一个红卫兵突然喊:“看,看外边,那是干什麽的?”
外面,巨大的采石场四周,山上山下站立荷枪实弹的解放军。采石场内,一对对抬石头的人脚步沉重地走着,把石头抬到路基下集中地。几个穿着囚服的犯人正在往空车皮上装石头。
车内有人问:“干什麽的?”
有人答:“还干什麽的?右派,反革命,杀人犯……这是监狱劳改场!没看四周有军人把守。”
火车靠站。
有的红卫兵跑下车去,看西洋景一样跑到路基上,冲着采石场高喊革命喊口号。“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反动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一个女犯人抬起头往车上送石头。
沈西蔓透过车窗把那人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脸色大变。
那个犯人突然叫一声,手上鲜血直流,疼得哆嗦着蹲下身去。
沈西蔓禁不住叫出声:“妈妈——”
周围的红卫兵都惊诧地看着她,又看车外山下劳改犯,半晌,有人回过味来,急急去找红卫兵负责人。
红卫兵负责人王素清挤过来,高声宣布:“沈西蔓母亲是历史反革命,叫沈潼,正在劳改。她公然隐瞒家庭情况,掩盖她母亲是历史反革命的事实,混进革命大串连队伍,企图混进北京。现在我宣布,红卫兵总部开除沈西蔓红卫兵资格,停止她去北京串连,勒令她立刻下车。”
沈西蔓被突来的变故和打击弄的目瞪口呆,她惶恐极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批判她的声音立刻响起:
“她刚才叫妈妈了,分明是和她反动的妈藕断丝连!”
“对,心疼她那个反革命妈了!”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群情激愤:“不许反革命子女去北京,下去,滚下去,沈西蔓滚下去!”
几个女红卫兵拥过来,毫不留情地拉下她臂上的袖标。沈西蔓挣扎着,嘴里重复着“不,不,我妈妈是奴隶,先是彝族奴隶,后是藏族奴隶,我妈妈在彝族时叫达娃,后来被卖到藏寨叫布赤,藏族布赤,不叫沈潼,我妈妈是受苦受难的奴隶……”
红卫兵负责人:“那你说劳改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妈?”
沈西蔓张大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西蔓被推搡到车门口,有人在后边使劲一推,她被推下车,趔趄几趔趄,摔在站台上。
汽笛长鸣,火车在劳改犯的劳动号子声和红卫兵的口号声中走远。
沈西蔓从地上爬起来,向劳改场奔去。
警戒的军人拉动枪栓大喊:“站住!”
第11集 爱琴串联出事故
1 北京 某大学校门口内外 夏夜
爱琴跟着一支南方串联队伍走进某大学。
校门里,一个负责接待的某大学红卫兵迎上来问:“同学们,先吃饭还是先找房间休息?”
客家学生说:“先吃饭,先吃饭,饿死了。”
某大学红卫兵把他们领进学生食堂。
门口外,旺堆和流浪儿们乔装成串联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打着红旗向某大学走来。
突然,前方有两派红卫兵打起来,一派追一派跑过去。
旺堆走过去,捡到一个掉在地上的红卫兵袖章,他眼睛立刻亮了。
旺堆:“老孙头,有这个咱就能到大学去混吃喝。”
老孙头:“你有了,我也没有。”
旺堆看看老孙头,走了。
2 胡同里 夏日晚
旺堆突然拉住一个外地来的十一二岁的小红卫兵,没等掏刀子,巴掌一举再加上横眉立目,小红卫兵立刻把袖章、学生证、还有介绍信给了他。
旺堆:“还有吗?能证明自己是红卫兵的 ?”
外地小红卫兵:“这是袖标,学生证,这张纸是介绍信,再没有了,都给你了。”
旺堆:“滚吧!”把红卫兵袖标放嘴上亲着。
外地小红卫兵撒丫子就跑。
3 某大学接待站 夏日
新来的红卫兵坐着大卡车一车一车开进大学校园。
在北京串联腻了的红卫兵们一队队往外走。
又一辆载着串联红卫兵的大卡车驶进学校,车上站着胳臂上带着红卫兵袖标的旺堆和老孙头 。
旺堆和老孙头凭介绍信和学生证,在接待站领到了被单、毛毯和蚊帐。
接待人员:“一个人?”
旺堆:“两个人,我们是‘1、1兵造**兵团’的。”
接待人员:“这是串联红卫兵内部餐卷,你们可以到食堂窗口领饭。”
旺堆和老孙头潜进没人的教室,搜罗地铺上的毛毯,军大衣,抱起来就走。
4 某大学院墙内外 夏日晚上
旺堆和老孙头把从教室里偷的毛毯、军大衣扔出去,墙外,流浪儿们抱起来就跑。
5 某大学食堂内外 夏夜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有吃完饭往外走的,有排队领饭的,有端着饭碗四处找座的,有站着蹲着狼吞虎咽的。
爱琴从食堂窗口领了一个金银卷一碗菜汤走出来,四处打量,看见角上一个吃完饭的红卫兵正好站起来要走,爱琴赶快端着饭碗走过去。
戴着红卫兵袖标的流浪儿们筷子上串了馒头窝头,碗里盛了菜围到桌旁,突然,老孙头挥着饭盒从斜刺里向窗口跑去,路过爱琴身边时,袖子一带,把她的筷子碰掉地上,架在筷子上的金银卷滚到地上。
爱琴赶快把汤碗放附近桌子上,弯腰去捡地上的干粮。
流浪儿们起着哄,你推我挤。
旺堆走到桌子跟前,从袖口里抻出一个小纸袋,把一种面状东西撒进爱琴碗里。
爱琴捡起金银卷,吹着上面的尘土,坐到桌子旁开始吃饭。
流浪儿们在外边扒着窗子往里看爱琴。
爱琴吃完饭,把碗放回收碗处,走出食堂。
月光照在地上,花坛、树、建筑物的轮廓若隐若现。串联学生接待处几个大字在灯光照耀下,清清楚楚显示在对面楼门口。几个刚领了房间钥匙、脸盆和蚊帐的外地红卫兵说着笑着走出来,拐进另一个楼门口。
爱琴向接待处走去,走着走着,突然弯腰摸了一下腿,随后再迈步,腿开始发颤,好像是她把腿摸坏了。紧接着,爱琴上身开始晃,走一步晃一下,走两步晃三下……她突然抓住榆树墙,身体顺花坛边沿矮下去。
黑暗中,旺堆大叫:“来人呀,这个阶级姐妹病了,快送医务室。”
老孙头和流浪儿们跑过来,把爱琴围住。
老孙头:“我知道这个学校医务室在哪里,快,抬上人跟我走。”
流浪儿们七手八脚抬起爱琴。
这时,有个外地口音的红卫兵跑过来,问:“怎麽了?怎麽了?”
旺堆:“我们同学串联太累了,晕倒了,大家送她去医务室。”
外地红卫兵:“用帮忙不?”
旺堆:“我们人多,你们刚来,快吃饭去吧。”
外地红卫兵呼呼啦啦走了。
旺堆抬手指着旁边一座亮着几盏稀疏灯光的楼层说:“那。”
6 敞开的209大教室内外 夏夜
老孙头揹着爱琴跑上楼梯,刚才在楼下看见还亮着灯光的教室也熄灯了。
旺堆打开手电照着,一个一个推开教室门往里看,有的地铺上睡着几个人,有的睡着一排人,所有的人都在梦里。
爱琴被揹进楼梯口拐角写着209的敞开的大教室,旺堆摸着黑打开灯,里面空无一人,地上铺过的草垫子横七竖八散落着。
旺堆用脚往外踢老孙头:“走吧,你们到这就行了。”
小流浪儿匣子害怕地说:“大哥,你可别把她杀了,她要死了,咱得偿命!”
旺堆踢他一脚,流浪儿们叽里咕噜跑走了。
老孙头又跑回来,问:“大哥,明天咱还在北京吧?”
旺堆:“明天?明天咱卖羊去!”
老孙头:“到哪卖羊啊?”
旺堆:“你们明早在火车站等我。”
老孙头答应一声,跑走。
旺堆拉平草垫子,把昏迷中的爱琴放好,然后,关门,熄灯。
楼梯上踢里趿拉一阵响,又有新来的串联红卫兵到了,手电光晃来晃去,说话声此起彼伏:
“这是二楼吧?209大教室在哪边?走廊上咋没灯啊?”
“灯泡早让前边串联的人拧走了。手电照着,往前,前边,前边,往前找。”
不知哪个教室里睡着的红卫兵被吵醒了,大声吼着:“吵什麽吵?还让人睡觉不!”
新来的串联红卫兵跑过去问:“209在哪?”
被吵醒的红卫兵:“瞎呀?我这是212。”
旺堆钻出209大教室的门,掩着衣服拐进旁边的楼梯,跑了。
手电光走过来,有人高兴地喊:“到了,到了,那间,209大教室,开着门的那个。”
一个女孩兴高采烈走进大教室,伸手拉开灯。
爱琴头冲墙盖着被单昏睡在草铺上,衣服放在远处铺位上。
女孩一惊:“哎呀,这里已经有一个女生住着了。大家小点声,看把人家惊醒了。悄悄走路,各找铺位,赶快睡觉,明天早晨三点去天安门广场集合,等待毛主席接见。”
几个女孩把行李等放到草铺上。
爱琴依然昏迷着。
女孩指爱琴:“她咋还睡得那麽实呢,不激动呢,咋咱们来了都不醒。一想到明天就能亲眼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我都激动死了,哪还睡得着呀。”
圆脸女红卫兵:“也许人家来的早,早参加过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了,幸福过了,激动过了,幸福激动过去了,所以,现在能睡得着……”
女孩躺在草铺上,催促:“别说了,快睡吧,再有俩小时就得集合了。”把爱琴的衣服推到爱琴身边。
窗外,黑暗的操场上传来喊声:“楼上‘敢上九天揽月’造**兵团,你们找到宿舍了吗?”
女孩跑出去,冲楼下黑暗中回答:“找到了,我们和东方红造**兵团,还有中南海造**兵团的女生住在一块,你们男生住哪里?”
黑暗中男声回答:“我们住北楼,物探专业的自习教室。”
室内,爱琴依然昏睡着。
月落日升。
209大教室外,走廊上你来我往一派繁忙景象。早起的串联学生忙着洗漱。新来的串联学生忙着找房间。要走的串联学生忙着归还脸盆、蚊帐等物品。
209教室里,昏睡的爱琴身旁,一双手匆忙中拿走了爱琴的衣服。
拿衣服的人跑出教室,手一边往兜子里塞着衣服,一边喊着:“等等我,等等我,忙啥呀?差点没把我衣服落铺上。”
一个声音回答:“我们去广州,再晚更上不去火车了,还不快点!”
拿衣服的人:“大串联,坐车又不要钱,赶上那趟坐那趟。”
一个女清洁工从走廊上走过,无意间看见拐角大教室里,一个人一丝不挂地躺在草垫子上。
她皱皱眉,嘀咕:“再红卫兵,再造**,反到底,也得讲究个廉耻不?闹不成破四旧把人穿的衣服也破没了,人要回到远古时代了……”
她这样嘀咕着已经走下楼梯,又忍不住返回身,走进209大教室。
清洁工:“同学,咱可是女的,女同学睡觉能这样吗?你在家这样睡觉,你妈不骂你啊!”
她四处找衣服,想给她盖上。没找见,她举起个草垫子挡住窗玻璃。
听见响动,爱琴醒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立刻把身体缩成一团。
爱琴惊恐地问:“我衣服哪?谁把我衣服偷走了?”
清洁工:“我怎麽知道?我从走廊上路过,看你一个女孩子这样躺着太不雅观,就进来想叫醒你……”
爱琴:“阿姨,我衣服肯定让人给拿走了,大串联的……人多,又杂,南来北往……。”
清洁工气愤地说:“还是红卫兵哪!你记没记住她们是哪个学校的?”
爱琴:“不知道,我朦朦胧胧听见……哪的口音都有……过一会,你就来了。”
清洁工:“一个女孩子,又那麽小,瞎跑什麽呀,在家跟你妈多好!”
爱琴央求:“阿姨,你帮我到学院接待处领一个床单……”
清洁工自我打量着,说:“接待处是接待串联红卫兵的,我这老么咔嚓眼的……我去领人家不给,反而还得说我趁乱浑水摸鱼,冒领物资,破坏大串连。现在,破坏大串连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破坏文化大革命就是破坏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战略部署,就是反革命……谁敢呀,要不这样,我把我衣服脱给你,你穿上,自己去接待处领床单吧。”
清洁工把衣服、裤子脱下来给爱琴。
爱琴穿着衣服说:“阿姨,我领个床单给你,你给我一套衣服好不好?”
清洁工:“行,我回家拿一套我闺女的衣服给你。”
爱琴穿着清洁工的工作服跑出去,清洁工穿着背心、裤衩坐在大教室里等爱琴。
7 火车站内 夏日凌晨
旺堆等流浪儿团伙挤上站台。
一列客车进站,洪水般泻下一些人,又浪涛般涌上一些人。
老孙头:“大哥,咱坐哪趟车?”
旺堆::“哪趟车都行,只要是往东去的车……见着就上。”
小流浪儿匣子胆怯地说:“列车员让吗?”
旺堆笑:“还有列车员哪?你看见列车员了?全国红卫兵大串连开始,火车、汽车、旅店一律免费,红卫兵就跟泥鳅似地哧溜哧溜满地乱窜,谁管谁呀!看你胆小吓的,跟着我……看,来了,东去的火车来了,伙计们冲啊!快上!”
旺堆几个箭步冲到一列开往沈阳的列车前,连踢带打,伸手拽下蜂拥上车的乘客和串联学生,挤上车门,把流浪儿团伙成员一个一个拽上车。
火车开动,旺堆从车窗探出头,笑着摆手说:“北京,再见——”
8 北京大街上 冬日
爱琴正在大字报棚前抄毛主席最新指示。
身后有汽车经过,噗噗放尾气。爱琴猛然转身,鼻孔翕动着,嘴里不自主地说:“哎呀,这汽油味怎麽那麽好闻啊,就和炒鸡蛋一个味,真香啊……”
旁边一个女生说:“难闻死了,多呛人啊,谁家炒鸡蛋这味呀!”捂着嘴跑走了.
周围人用手在鼻子前煽着、躲避着:“呛死了呛死了!”
爱琴却移动脚步,鬼使神差般追着汽车走去,边走边说:“真是炒鸡蛋味……”
一个中年妇女感慨说:“看把孩子谗成这样!唉,我家也没鸡蛋,要是有,炒两个给这闺女吃……啥都凭票供应……”
9 某大学学生食堂内外 冬日
爱琴在窗口领饭:盘子里一个馒头一个窝头,碗里是菜汤。她闻了闻,不想吃,就随手把自己的这份饭给了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外地小红卫兵。
外地小红卫兵大口咬馒头,高兴地说:“谢谢姐,一份饭我就是有点不够吃。这馒头多好吃,你咋不吃呢!”
爱琴郁闷地摇摇头,向食堂外走去。
北风吹过,她突然翕动鼻孔,扑捉着风中那似有似无的让她神往的味道。
爱琴:“这味道太好闻了,真是太好闻了……”她夸张地翕动鼻孔,整个五官都皱在一起,追着那诱人的味道向食堂后走去,雪地里,露出几捆半埋的干葱。
爱琴如获至宝,几步抢过去,从雪里拽出几棵葱,蹭掉土,用手剥着,喀嚓喀嚓大口吃起来,吃得如同山珍海味般香。
外地小红卫兵走过来,说:“姐,你原来想吃葱啊,我给你多拽几棵。”
爱琴喀嚓喀嚓吃着说:“给我多拽几棵,我这几天就想吃它,别的不想吃。”
10 某大学209大教室里 冬日
走廊上谁喊了一嗓子:“开饭了——”
窗外就有串联学生举着筷子上串馒头窝头走过去。
同在209大教室里住宿的天南地北的串联学生立刻行动起来,互相招呼着“吃饭去,吃饭去,”走向门外。
爱琴动也不动,身边放几根大葱,她一边看红红绿绿的各式传单,一边咔咔吃大葱。
女孩招呼她:“开饭时间到了,吃饭去吧,去晚了饭没了。”
爱琴:“食堂的饭我一闻就恶心,就想吐,就爱吃大葱,这冬天的大葱一冻,咔咔地,可好吃了,不信你尝尝。”
女孩皱鼻子:“我可不吃,辣死了。你准是肚子里有虫子,等串联回去,让你妈领你去医院看看,整点打虫子药吃。你不去,我可吃饭去了。”
住在209大教室里的串联女生都走了,只有爱琴一个人在一根接一根吃大葱。
走廊上,女清洁工隔窗看见爱琴在吃葱,走进来。
女清洁工:“你一口一口干吃大葱,不辣吗?”
爱琴:“冬天的葱可好吃了,比苹果都好吃,你尝尝。”
女清洁工:“我怎麽觉着你不如刚来时胖了……没病吧?”
爱琴大咧咧:“没病,就是胃口有点变了,想吃大葱。”
女清洁工怔怔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爱琴把最后一节葱白填嘴里,说:“够了,不吃了,那几根留晚上再吃吧。”
女清洁工劝道:“姑娘,回家吧,回家见到你妈,把在外面遇到的事跟你妈说说,不管遇到啥事都跟你妈说了,一点别隐瞒,你妈好帮你出主意……”
爱琴:“北京是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的中心,我来到这里,感到无尚光荣,我一定要用革命理论武装自己头脑,努力学习北京的革命经验,不把北京红卫兵的革命经验学到手,坚决不回去!”
清洁工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11 马路上 冬日
一辆装满大葱的马车向菜场走去。
爱琴迎面走来,看见大葱捆子,立刻站住,嘴巴不自主地蠕动一下,咽下一口唾液。
马车走着,一颠,车上稀稀拉拉掉下几根散葱。
爱琴不顾一切冲到马路中央,捡起大葱,剥都来不及剥,用手擦吧擦吧咔地咬一口。
路人回头,说着:“看把这闺女饿的……”
爱琴利马反驳:“不是饿的啊,你少给社会主义摸黑!我饱着哪,我想吃,就想吃大葱,怎么了,啊?”
路人对同行的人说:“这姑娘神经正常吧?”
同行人:“红卫兵干的那些事,哪件事是正常的?走吧,甭管,少说为佳。”
爱琴站在雪堆旁,手里拎两根葱,嘴里狼吞虎咽已把第一根葱吃完。
12 209大教室里 冬日
几个串联的红卫兵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房间。
爱琴敲饭盒当鼓,大声说:“欢送你们去全国各地进行革命大串联!”
女孩:“北京现在是冬天,冷。我们去海南岛,那里听说还穿裙子哪,你跟我们一块走吧。”
爱琴:“不去,哪也没北京好,我就在北京。”
女孩:“再见,我们走了!”
爱琴:“再见,到了海南岛见到吴琼花替我问个好!”
女孩:“记住了!”
几个红卫兵揹起行囊,扔下无数垃圾,唱着《红色娘子军》插曲:“向前进,向前进……”兴高采烈走出大教室。
爱琴又翕动鼻孔,又开始想往某种莫名其妙的味道,“葱,葱!”她说着又开始找葱。
女清洁工走进来,收拾串联学生扔下的垃圾。
女清洁工:“还不回家呀?这些串联的都走了,你也回去吧,你妈该想你了。”
爱琴把攒下的几个干馒头送给她。
爱琴:“我给我妈写信了,告诉她我一直在北京,让她放心。”
女清洁工试探地问:“你没病吧?怎麽比前一阵子更瘦了。”
爱琴走到清洁工跟前说:“我没病,就是两个月没来那个了……你说,是不是换水土的原因?”
女清洁工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爱琴时的情景:空旷的大教室里一丝不挂躺着一个女学生……
女清洁工的目光一下子叼住了地铺上的大葱,脸色紧张起来:“我告诉你,赶快去医院看看,附近就有医院,串联学生看病、住院都不花钱……”
13 医院 妇产科门诊部 冬日
爱琴把化验单交给医生。
医生看一眼,说:“你怀孕了。”
爱琴惊得脱口而出:“不会,我还没结婚!”
女医生看她一眼,板着面孔说:“这是化验结果,是科学凭据,又不是我信口给你定的结论!”
爱琴:“医生,我不能怀孕,我还是学生……”
医生抬眼看看她,没说什麽。
爱琴:“医生,我流产。”
医生:“拿证明。没有单位证明,我们不能随便给人做流产手术。”
爱琴:“我是学生。”
医生:“让学校出证明。”
爱琴立刻惊慌失措:“不能让学校知道,会开除的。我还没毕业,还没分配工作……”
医生:“那我没办法。下一个,10号……”
爱琴在医患众目睽睽下狼狈地跑出妇产科门诊部。
医生对护士说:“串联怀孕的,我当班就接待仨了……你说这些孩子,他们不在学校呆着,出来胡乱跑啥呀!”
14 山洞内外 冬日
山洞里,火堆燃烧着。流浪儿团伙成员有的在睡觉,有的在下棋,旺堆正用铁丝做飞爪。
山洞外,警察突然从天而降。
老孙头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大哥,警察来了!”
旺堆:“几个?”
老孙头:“多了,数不过来!”
旺堆立刻布置:“你和匣子带弟兄下去,底下还有一层山洞,你们从那层山洞出去,在红石砬等我。”
老孙头:“大哥,你带兄弟们走,我断后。”
旺堆:“就你那眼睛一会看得见,一会看不见,瞎子似的还断后哪!”他揭开洞口的石板,一把拎起老孙头放进洞口里。其他成员叽里咕噜全下到洞里,旺堆把刀插在腰里,向洞外走去。
流浪儿匣子带着哭腔喊:“大哥——”
旺堆猛回头:“滚!”
警察走向山洞洞口。
旺堆在石头后闪转腾挪,拖住警察。
等到最后一名流浪团伙成员下到地洞里,旺堆从石头后走出来,举手投降。
15 某大学209大教室里 冬日
爱琴在地铺上使劲蹦高,又连着做前滚翻,又倒立……想把孩子弄掉。
女清洁工走进来,整理胡乱扔在草铺上的被褥,问:“就你一个人了?那些呢?”
爱琴:“湖南来的几个人昨天晚上就走了,黑龙江的三个女生今天早上去西安看大雁塔去了,就剩我一个守家了。”
女清洁工看左右没人,走近她,悄声问:“谁害的你,有数没?”
爱琴:“我也不知道,就记得,那天吃完晚饭,我往宿舍这个楼走,走着走着,眼睛就睁不开了,腿一软,就睡着了,等醒过来,就在这个大教室里,就看见你了……”
女清洁工:“谁把你整到大教室的,你知道不?”
爱琴摇头,哭。
女清洁工:“你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赶快回家吧,回去找你妈去,让你妈想办法。再晚,就够四个月了,就出怀了,遮不住掩不住,你个大姑娘挺个大肚子……”
爱琴痛哭流涕:“我不能回家,不能让我爸妈知道。我爸妈要是知道我串联肚子大了,还不打死我……大姐,你给我想个办法吧,求你了……在北京,我就认识你,别人不认识……”
她爬到女清洁工跟前,抱住她的腿:“大姐,怎麽办啊,你救救我……”
女清洁工想一下,说:“城里大医院不给流产,我带你去乡下,找个赤脚医生……”
爱琴:“行,没了就行,我听你的……”
16 乡村卫生站内外 冬日
赤脚医生正给一个伤了脚的农民抹红药水。
冷风卷着雪花刮过,爱琴和清洁工走进村卫生站。
抹完红药水的农民瘸着脚走出去。
赤脚医生问她俩:“怎麽了?”
清洁工忙接话:“大夫,是这样,我小姑子怀孕了,不想要这个孩子,想流产……”
赤脚医生:“想流产就流产啊?证明有吗?哪个村的?”
女清洁工:“不知道流产还得开证明,所以,没开。这样,您今天先给她把手术做了,我明天就把证明给您补上……”
赤脚医生:“那可不行,你没证明,我给你做了,一旦有什麽闪失,你们反咬我一口怎麽办?再说,现在社会上这麽乱,有些男女道德败坏,乱搞男女关系,我若给流产,岂不是帮了道德败坏的人!公社也有精神,没证明,一律不准做流产手术。再说,我这是卫生站,没资格做手术。”
女清洁工:“要不,您给开点打胎的药。”
赤脚医生:“我就会抹个碘酒开个去疼片啥的,要会开打胎药,有那本事,早去公社卫生院上班了。”
寒风吹打着窗户。
第12集 卓山重回天人山
1 某大学教授临时休息室里 冬日
怀孕五个月的爱琴形容消瘦腹部鼓起,疲惫地仰身躺在单人床上。
锣鼓声传进屋里,爱琴只向窗户看了一眼,伸手抓过一根大葱,放嘴里嚼着。
2 某大学串联学生接待处 冬日
校门里悬挂着横幅:热烈庆祝1967年春节。
大广播连续播放着:“各地红卫兵小将,你们要响应毛主席就地闹革命的号召,从今天起,住在我校的串联人员要全部返回原籍,到原地参加文化大革命。我校清理外地来京串联人员的工作即将开始……”
沈西蔓:“什麽味?这麽刺鼻子?”抬头,旁边教学楼正在清理串联垃圾,粉刷墙壁。
沈西蔓站在红卫兵接待处,说:“麻烦您,帮我找一个人。”
接待人员把一摞登记本扔给她。
沈西蔓看完一本放边上,接着翻看第二本,边上的本子被另一个人拿走。沈西蔓看完一本放一本,边上人她放一本他拿一本,一本一本翻着,一行一行名字找着……
沈西蔓一页一页掀着,嘴里小声念着:“王爱琴……李爱琴……咋就没有郑爱琴呢……同志,这几本我都看了,没有我要找的人。她8月份串联来的北京,你把8月份的串联人员登记本给我看看。”
接待人员不耐烦地说:“8月份两派红卫兵打架,见啥砸啥,8月份的登记本让红卫兵给点火烧了。”
边上人突然叫:“沈西蔓!”
沈西蔓回头:“卓山!你怎么在这?”
卓山:“我找爱琴。”
沈西蔓:“我也找爱琴。”
卓山:“大串联接待站有好几个,我俩分开找。”
沈西蔓:“你到东楼,我到西楼。”分开跑去。
3 某大学209大教室内外 冬日
当地铺用的草垫子裸放着、堆积着,大教室人走屋空,一片狼藉。
沈西蔓刚走进209房间,清校人员就跟了进来。
清校人员:“同学,你最好明天早上就离开这里,明天我们要粉刷这层楼的教室。”
隔壁一个外地女同学抱着被子跑过来,差点把清校人员撞个跟头。
外地女同学对沈西蔓说:“我们那个教室就剩我一个了,咱们合屋吧。这层楼10多个大教室,今天就剩下咱们四个人没走了。”
沈西蔓:“看见一个叫郑爱琴的女同学吗?”
外地女同学:“没有。”
窗外走廊上,陆续有串联同学嘻嘻哈哈说着、打闹着走过:“回家喽!”“打道回府喽!”……
沈西蔓赶忙走出教室,看见走出去的都是男同学,没有女同学。清校人员在和一个背影臃肿的女孩讲话:
清校人员:“明天必须离校,我们要清理校园,外来的串联人员一个不能留。”
女孩哀求:“再让我住一个月,我没家,再住一个月我保准走。”
清校人员:“你8月份就来了,在这住了快7个月了,把这当家了是怎麽着?我告诉你啊,最多在这屋里再呆两天,必须彻底离校!”
女孩仍然哀求:“要不让我住半个月,就住半个月……”
沈西蔓从她身后路过,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这女孩的声音耳熟,回身看,人不见了。
沈西蔓跑过去寻找,自言自语:“就这个教室,刚才她就在这门前和清校人员说话。”
透过玻璃往里看,空空的教室里,只有沾着碎草的毛毯一床床散落在地铺上。
沈西蔓:“这人哪去了?刚才看见就在这……”
她把整个楼层的教室都推开门看了一遍,房间里的草垫子有的已归拢起来,摞成摞,有的依然散扔在地上,桌子乱扔,板凳剩三个腿,碎纸、果皮等垃圾随处可见,黑板剩半个,墙上的窟窿透着天……看上去不象大学的教室,到象用过的大市场或灾后的废墟。
几层教学楼没有一个人。
4 农校操场上 春日上午
农校房屋破损,道路毁坏严重,好像一片战后废墟。
北方师范学校的毕业生们排队站在操场上。
沈西蔓问旁边同学:“农校的学生呢?”
同学:“他们不分配工作,都遣散回家了,什么时候分配工作还不知道。我们是因为教师奇缺,才分配工作的。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打破一切旧的规章制度,把一切正常的变成不正常的。”
军代表站在领操台上,大声说:“下边,我宣布毕业分配方案:钱文方,周舟,朱海涛:城区附小。孙拥军,李仪,王斗志,尉渺渺:南和县。何民,秦北方,张铁禾:东卫县。徐北,沈西蔓,西南三线。……”
一个女同学递给沈西蔓一封信。
沈西蔓:“哪来的信?”
女同学:“好像是北京哪个大学……”
沈西蔓赶快翻过来看信封,封面落款是某大学。打开,里面是一封铅印的公函。
沈西蔓念公函:“沈西蔓同学:你在串联期间曾在我校食宿,共花费人民币9元2角。希望你在收到信后,速将该款寄到我校总务处。”
同学:“不是说大串连白吃白喝麽,怎麽又要钱了?”
徐北擦下眼泪,站起身说:“这种信我前几天就收到了,不用理它。周总理在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大会上亲自宣布,毛主席支持革命师生大串连,全国大串连才进入高潮。是毛主席号召我们大串连的,北京也欢迎革命小将串联。现在又翻脸不认账了,又要钱了。当时如果说要钱,我还不去呢,这跑那跑,跑得死累得慌,现在又追着屁股要食宿费了。我们刚分配,还没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呢。没钱。沈西蔓你别当回事。”
沈西蔓:“刚才念毕业分配名单时,我怎么没听到念卓山和郑爱琴,他俩去哪了?你听到了吗?”
5 天人山藤梯上
卓山肩揹行李,重回天人山。听见了叮叮当当的刀斧声,抬头,看见砍倒的藤梯。
卓山焦急地喊:“怎么把藤梯砍倒了?谁让你们砍的?砍了藤梯怎么上山啊?”
山上有人答:“你们红卫兵不是神仙吗?没藤梯一样攀悬崖峭壁上山闹革命!”
卓山:“是我,卓山。”
仁青:“啊呀,卓山呀,快,放吊篮,吊卓老师上来!”
吊篮从崖顶上顺下来。
仁青:“坐进去,我们吊你上来。”
到了崖顶上,卓山走出吊篮。
卓山:“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大家都挺好的吧?”
仁青:“我们把一架梯和二架梯的藤梯拆了,红卫兵上不了山,只能在山下闹腾。咱们山上自己种自己吃,也没高要求,挺好的。”
卓山:“学生们呢?”
仁青:“都挺好的,就是走了俩。”
卓山:“谁走了?上哪了?”
仁青:“你走后不久,阿木爷病死了。阿依和阿木的父亲是你们汉人,听说阿木爷去世了,就来天人山想把他俩接北方去。阿木是男孩,彝寨不给,汉人父亲只好带阿依回北方了。”
卓山:“啊,还谁走了?”
仁青:“云小风也走了。她姨在铁路上,就把她接铁路上去上学了。”
6 某大学内 春日
沈西蔓打听总务处,传达室人员告诉她在D楼。
沈西蔓从走廊上走过,一间间教室正在粉刷,粉刷工人们蹬梯爬高忙里忙外。她走过209大教室,墙壁刷得雪白,里面摆满课桌。正看着,一个身穿红白格子上衣的孕妇从顶头的房间艰难地挪出来,后边跟着清校人员。
清校人员:“去年就撵你走,你就赖着不走,过了一个冬天,你怎麽也得走了吧?快走吧,趁现在火车、汽车遣返大串连人员还不花钱。再过些日子,买火车票就要自己花钱了。”
那孕妇不说话,低着头从沈西蔓身后走过去。
清校人员咔地锁了顶头的房间。
孕妇走到楼梯拐弯处,猛然抬起头有意识地向沈西蔓看了一眼。沈西蔓一转身,正和她打个照面。
沈西蔓惊讶地脱口叫:“郑爱琴!”
爱琴又羞又愧地苦笑一下,使劲拽拽上衣盖住肚子,挪着笨重的身体下楼去。
沈西蔓急忙追过去。
7 火车站内 春日
沈西蔓扛着行李盯着前方红白格上衣追过去,追上了挺着大肚子艰难挪动的爱琴。
沈西蔓:“你赶快回去,我们这一届毕业生都分配了。我们这派是借农校的院落分配的,是军代表分配的。因为你没回去,分配那天没念你的名字。我去问,军代表只是说,谁日后看见你,赶快告诉你回学校,如果一个月内不回去参加毕业分配,军代表就不管了。卓山找你,罗罗颇也在找你,我们都在找你,北京的大学几乎都找遍了……现在可找到你了,你赶快回校,好参加毕业分配,军代表说了,你必须在一个月内回校参加毕业分配,现在离一个月的期限还有2天呢,你快回校吧。我被要求本月底必须到接受单位报到,为了找你,已经耽误好几天了,所以,我就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自己路上多注意。”
爱琴惨淡地说:“我现在这副样子,怎麽回学校见老师同学?”
沈西蔓:“那你不分配了?不分配就没工作了!”
爱琴问:“你分配哪了?”
沈西蔓:“我去三线一个铁路建设局,在大西南。”
爱琴长叹一声。
沈西蔓目光落在爱琴突兀的肚子上,轻轻问:“谁?是卓……”
爱琴摇头,落下泪来。
火车在爱琴的抽泣声中进站。沈西蔓把爱琴拥上车,找到座位,赶快下车。
站在站台上,沈西蔓向车里招手:“多保重啊!我往西去,不从这上车,得去北京站,我走了。”
火车往东走了。沈西蔓扛着行李背着火车往西跑远。
8 北京E大学内 春日
后勤人员递给罗罗颇一沓登记表:“这是串联登记表,去年来我校串联的人员都登记在这里,你自己查吧。”
罗罗颇为难地:“我不认字……” 罗罗颇。
后勤人员一惊:“你不认字?”
罗罗颇:“……”
后勤人员不信:“你这么精神,能没上过学?那你怎么来的北京?”
罗罗颇:“我跟我表哥他们的串联队伍来的北京。我表哥他们回去了,我没走,在找人。”
后勤人员问:“你找谁?”
罗罗颇沮丧地说:“郑爱琴。北京八大院校我都找完了,既没找到爱琴本人,也没看到登记上有她的名字。”
后勤人员接话茬:“全国叫郑爱琴的串联人员多了,谁知道你要找到郑爱琴在哪里呀?也许早回家了,也许现在正在返家的火车上……再说,就是在北京,北京这么大,你到哪找去呀?”
罗罗颇“能找见,麻烦您用你们那个大喇叭一吼,她听见就会出来……”
后勤人员打量他着装:“少数民族啊,哪个民族啊?”
罗罗颇:“彝族。”
后勤人员:“民族兄弟啊,那你等着啊。”
一会,广播响起来:“北方师范学校的郑爱琴,如果还在我校,赶快到传达室,有人找你……”
9 一棵柳小站 内外 春日
山坡上,几枝桃花孤独地开着。
火车绕过山坡开过来,喘着大气停住。
车门口,爱琴也喘着大气,两手抓住车门框挺着大肚子艰难地从火车上往下走,腿在车梯上直打颤。
后边有人喊:“快点,快点,停车一分钟,再磨蹭下不去了!”
列车员在车下接了她一把。
爱琴茫然地看看四周,拽拽红白格上衣盖盖突出的肚子,形单影只地顺着铁路走下去。
列车员关车门,火车即将启动,罗罗颇突然跑过来,大声喊着:“让我上火车……帮帮忙……”
车门打开,列车员伸手拉了他一把,罗罗颇上了火车,嘴里一再说感谢话。
列车员:“民族兄弟啊,是苗族还是壮族?”
罗罗颇:“都不是。我是彝族。”
列车员:“彝族兄弟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座。”带罗罗颇离开车门口。
火车往前开动,爱琴背向火车走远。
10 县城 爱琴家内外 春日
爱琴用纱巾把脸围上,看看周围没人,走向自己的家门。
院子里,母亲和嫂子正包子粽子。
她正要推门,院子里,传出嫂子和母亲的对话。
嫂子:“妈,小琴出去串联怎麽还不回来,人家的孩子年前都回家了,晚的,开学前也都回来了,这都阴历五月了,咱们小琴……”
母亲打断嫂子的话:“你想啊,串联坐火车、汽车不花钱,住旅馆也不花钱,小琴肯定走得远,去的地方多,这呆个把月,那呆个把月,海南岛呆完了去哈尔滨,哈尔滨呆完了去新疆,由南到北,由东到西,多远的路啊,可不回来就晚呗。没事,我的姑娘我知道,肯定没事。再过几天,肯定就回来了。”
嫂子试探地说:“大串联……乱,听说,可有女孩子被坏人……”
母亲:“胡说什麽!这跟小琴有什麽关系!小琴要是在外边怎麽着了,不用你当嫂子的说,我就把她撵出家门,不认她这个闺女!”
谁也没意识到,此时,大门外,靠门框站着一个穿红白格上衣的臃肿身影。
院子里,嫂子忙辩解着:“哎呀,妈,我也没说啥呀……”
大门外,爱琴痛苦地流着眼泪,叹口气,抬起的脚缓缓放下,踟蹰着没敢进家门。半晌,她转身离开家门向外走去,却又忍不住频频回头。
到了马路上,她拉拉纱巾,把脸蒙上,低头一步步走向城外,衣服大襟把前面肚子盖上了,但侧开口的裤子被大肚子撑得系不上裤子扣,腰侧的裤子从上到下裂开一个三角形口子,露出里面的衬裤。她形容憔悴自觉无颜地离开了家门。
11 破砖窑外 春日
爱琴捂着肚子向废弃地砖瓦窑走去,踉跄跌倒,爬起来,脚下有羊水顺裤脚流出,她惊慌地看着羊水流到地上,赶忙向砖垛后爬过去,脚后留下两趟车辙似的湿水印,水印渐渐变成血迹……。
砖垛后传出一声痛苦的呼喊,树上的鸟儿惊飞一片。
爱琴痛苦地折腾着,良久,手抓砖垛,身子慢慢蹲下去,从裤子里捡出一个肉球似的婴儿。婴孩不哭,似乎在替母亲保守秘密。
爱琴浑身都是血,两手红红的,看着婴孩和连着婴孩的脐带及脐带那头连着的胞衣不知如何是好。她拿起石头砸孩子和胞衣之间的脐带,孩子突然大哭。
爱琴慌忙住手,害怕地捂上孩子的嘴,四下看,没人,她站起来扔下孩子捂着肚子就跑。
身后,小婴儿突然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爱琴转身趔趔趄趄又走回来。
婴孩突然不哭了。爱琴看着他粉嘟嘟的小脸,眉眼那么像自己,她手一软石头落地,她无奈地抓着头发,向着婴孩跪下去。
远处山坡上,一只野狗闻着血腥味正颠颠跑过来。爱琴捡起两块石头,用手握着,等狗跑近了,把石头扔出去。
爱琴大吼,发疯般抓地上东西打狗。狗被爱琴凶相吓跑了,她猛吸一口凉气,赶忙脱下红白格上衣,俯身用衣服把婴孩和胞衣裹在一起,然后抱起孩子就跑,产后血还在流,血裤子,血鞋子,她的身后留下一串血脚印……
12 大路上 春日
爱琴抱着婴儿躲在树后,看远处有马车过来,闪身跑向路边,迅速放下婴儿包,转身逃走,躲到砖窑矮墙后。
远处要师傅赶着马车走来,车上卧着一头牧羊犬。
要师傅看看牧羊犬,说:“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儿子死了,看把你伤心成啥了,今个带你出来散散心,你到高兴点啊……”
走着,走着,卧在车上的牧羊犬突然站起身,跳下车。
要师傅嘱咐:“怎么的?拉屎撒尿啊?别走远啊,快点回来。”
牧羊犬鼻息嗅着,向路边走去。
不一会,它从草棵里叼出一个红白格婴儿包,兴奋地向马车追去。
牧羊犬口衔婴儿包跳上马车。
要师傅:“去去,你又瞎叼什么呀,快点扔了!”
婴儿包里突然传来小孩微弱哭声。
要师傅大吃一惊,忙打开布包。
要师傅惊呼:“你怎么把人家孩子叼来了?谁家的孩子啊?快给人家送回去!”他往四野里观看,荒郊野外,小苗才半尺高,没有一个劳作的人影,。
要师傅看到了包孩子的红白格衣服上别着一枚校徽。
要师傅念着:“北方师范学校。这是我们学校啊,闹不成,这孩子跟我们学校有啥关系?闹不成这是谁……扔的孩子?”
牧羊犬突然点点头。
要师傅:“你说咱们家算上你才两口,我个单身汉,家里连个女人也没有,你给我弄个孩子我怎么伺候?”
牧羊犬卧倒,露出肚子上一排鼓胀的奶子。
要师傅哈哈大笑:“你那是狗奶,知道不?孩子是人,人得吃人奶。吃狗奶还不长得跟你一样啊,狗崽样啊……我跟你说,这孩子咱不要,养不活,不要,不要……”
要师傅说着不要,不要,马车却没停,带着孩子走远了。
爱琴看到这一切,迅速离开矮墙,穿着带血的裤子走进一片庄稼地。
13 去铁建局路上 春日
山道弯弯,羊群横过山道在漫坡上散开。
沈西蔓扛着行李走过来,站在石崖下,抬眼四周,大山套小山,都是山。
身后喇叭骤响,一辆装满钢轨的卡车从后边驶来。
沈西蔓看见卡车上写着铁路建设局字样,她挥手拦车,车停。
沈西蔓:“ 是铁建局的车吗?我去铁建局,麻烦您捎个脚好吗?”
中年司机问:“到铁建局干什麽?”
沈西蔓:“报到,我新分配来的。”
中年司机:“铁路俢往天人山,我们正缺人手,来的人越多越好。”
沈西蔓:“可惜我修不了铁路。”
中年司机:“那你去哪个单位?”
沈西蔓:“学校。”
中年司机高兴地:“那敢情好。工人呀,干部呀,都来的差不多了,就是老师少。老师来了好上课,孩子们都在大街上、工地上乱跑,盼你们哪。”
中年司机帮沈西蔓把行李放车上,沈西蔓坐进驾驶室,卡车飞奔。
前方山上山下出现忙碌的勘探人员,卡车停下。
中年司机:“老师,我到地方了。你下车后顺小道翻过坡,就是铁建局指挥中心,也就二里地远。自己走了不?要不,等我把车上东西卸下来,送送你。”
沈西蔓扛起行李,说:“不用,谢谢您!”
中年司机:“要不这样,你单人步行去报到,把行李放我车上,我没事时给你送过去。”
沈西蔓:“我还不知道具体分到哪里呢。”
中年司机:“啊,那你慢慢走。”
沈西蔓扛着行李向远处几间鸡窝一样的临时建筑走去。
14 铁路建设局所在地 春日
雪花零星地飘着,一棵杏树在雪中绽放着花朵。
勘探人员正忙着用仪器测量新地段,土路两旁堆满建筑用的器材,新建的房屋正在封顶。
沈西蔓扛着行李从堆放的山一样高的建筑材料空隙间走出来,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该往那个方向去。
一个穿工装的人走过来,沈西蔓迎上去。
沈西蔓:“大爷,铁路建设局人事科在哪里?”
来人哈哈大笑,站住,摘下头上的帽子,沈西蔓看见一个英眉朗目的年轻人。
沈西蔓很不好意思,忙说:“对不起,没看清楚,说错了。”
年轻人用手里的绘图板往前一指:“拐过备用铁路,一直向前走,再走20分钟就看见了。”
他看着沈西蔓的行李,诙谐地说:“新来的吧?要是找不着,按原路返回来再问我。”
沈西蔓笑笑,扛起行李走了。
身后,年轻人叮嘱:“新来的,晚上可不敢一个人出来,四周正武斗。咱们这有军管,要不,也不安全。”
沈西蔓回头:“有狼吗?”
年轻人正走,也回头说:“我们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赶狼,赶完狼才敢扎帐篷。现在没事了,狼全让我们轰跑了。偶尔有野猪过来溜达,发现钢铁架子不好吃,就不来了。”
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没笑,沈西蔓反倒被逗笑了。
很快,年轻人转过身往西走了。
沈西蔓转过身,往东走了。
15 铁路建设局人事科内外 春日
粗糙简易的青砖楼,楼门口挂着“铁道部建设局办事处”牌子。
沈西蔓扛着行李走进大门,向人打听人事科,被指点在楼上。
上二楼,沈西蔓抬头,一个一个看门上挂的牌子,会计室,党委,团委,工会……终于找见了人事科三字,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的人都在忙。
沈西蔓把行李放门边地上,从书包里找出派遣证捏在手上,把站在或坐在桌子后面忙的人都看一遍,拿不定主意该把派遣证给谁时,听见有人进来叫“科长”,她跟在进来的人后边走过去,把派遣证递给办公桌后一个年岁稍大的人。
人事科长看了派遣证,高兴地说:“哎呀,好啊,好啊!毕业分配来的,太欢迎了!子弟学校就缺老师。坐坐,天有点凉,这地方热得晚。在你们老家早穿单衣了吧。”
看见地上的行李,科长惊讶地问:“你扛着行李从火车站走来的?”
沈西蔓:“是,沿途也看不见公共汽车。”
人事科长:“从火车站到这里20里路哇,你就一直走过来的?累够呛吧?”
沈西蔓:“还行。就是道不熟,老得问。快到地方时遇上了你们的拉货车,搭了一段路。”
人事科长忙打电话:“喂,基建科,我是人事科,你们那现在有没有往生活区去的车?有一个新分配来的老师,你给捎到生活区单身宿舍。”
放下这个电话,人事科长又打另一个电话:“总务……”
然后,人事科长把派遣证收好,帮沈西蔓拎行李下楼:“走吧。”
楼下,一辆拉东西的大卡车开过来,沈西蔓先把行李扔上去,然后,自己跳上了车厢。
人事科长:“我电话已经打过去了,你直接到宿舍就行了。”
卡车开动。
16 女职工单身宿舍内外 春日
卡车在一排苏式砖灰色楼房前停住,沈西蔓抓起行李准备下车。
行李被一只手接住。
沈西蔓又看见了在十字路口遇见的那个年轻人。
沈西蔓惊讶地问:“你是开车的?”
年轻人:“我爹是开车的,就是刚才把你带到这里的那个人。因为我爹会开车,时间长了,他儿子也就顺便跟着学会了。”
年轻人拎着行李送她上台阶,到了单身宿舍门口,把行李交给她。
年轻人:“这是你们女单身宿舍,我不进去了,传达室的值班员厉害着呢,男的进女单身宿舍她总是盘问来盘问去的。再见!”
沈西蔓:“谢谢你!”
沈西蔓拎行李走上二楼,走进传达室。
传达室大姐:“你没到,人事科电话就过来了。安排好了,住211房间。我说老师你们啥时上课呀?我那儿子六年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浑的时候,不上学怎麽行?本来挺好个孩子,挺规矩的,去年串连去了广州、上海、重庆,哈尔滨,回来就坐不住了,整天在外边疯跑,一会革这个命,一会革那个命,有热闹的地方准有他,人家走资派游街前边走,他后边拿石头子砸人家,你说该你什么事!唉,一个小毛孩子懂啥呀,哪知道个天高地厚呀,你说,这样不把个好孩子晃干了?不上学,整天在工地曲里出溜跑,你说,哪天砖垛塌了砸个好歹怎麽办,哪天掉地基沟里怎么办!盼着快来老师,快来老师,哎吆,你可来了,好,啥时上课呀?知道不?”
她拿起钥匙,走出传达室,向左拐。
沈西蔓拎着行李跟她走出传达室,说:“等我去学校报了到,就知道啥时开学了,然后,我就告诉你。”
17 铁建局子弟学校校长办公室内外 春日
残缺的围墙上,用白粉刷着一行大字: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几个孩子在豁口处跳上跳下,钻来钻去。
走进校园,却不见一个学生,墙角的荒草长有半人高,操场上立着一个起落架,四周堆着一些新土。教室玻璃上都用油漆刷着一贯到底的防空米字,里面静静的,没有读书声。
沈西蔓走到起落架跟前站住,往下看,看见一个直挖下去的土洞口,她又向洞里探探头,下面漆黑幽深 ,她赶快后退几步,转身向几排平房走去,走进校长办公室。
工宣队长看一眼报到证,高兴地说:“太好了,你来得正好,我们挖地道正缺年轻人手。”
工宣队长就把她的报到证放在校长桌子上,说:“把她安排在地下组,有年轻人加入,一天挖三米的进度保证完成。通知老师们赶快到操场集合。”
校长对沈西蔓说:“走吧。”
操场上已集合了一些拿着镐、锹、簸箕等劳动工具的教职工。
工宣队长向大家介绍:“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沈西蔓老师,小沈。”
沈西蔓微笑地向大家点头。
工宣队长:“今天咱们得加快速度挖地道,不然,北边苏修打进来,咱们地道还没挖好,学生往哪里藏呀。今天干活,年纪大的人在上边,由孙校长负责。年轻老师和男老师全跟我下地道里……”
没等队长说完,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老师抢先跨到升降机踏板上。
有人说:“王老师腰不好,也下去呀?”
沈西蔓跨进升降机,提醒王老师:“王老师,我们年轻的下去,你在上边吧。”
王老师:“我得下去!年级组长得带头。”
滑轮滚动,升降机下沉,沈西蔓和王老师的头顶很快没入地下看不见了。
第13集 爱琴不知草根是自己的孩子
1 女单身宿舍内 夏日早晨
沈西蔓正在公用水房洗漱。
窗外,传来生活区大广播声:“铁建局子弟小学三到六年级学生,今天早晨8点,全部到校。”……
传达室大姐从水房外路过,听见,高兴地说:“沈老师,这下可好了,可好了,学校开学了,你听,让学生今天早晨到校呢,我家那儿子可有地方归拢了!”
沈西蔓急忙走出水房。
2 铁小操场上 夏日
一轮朝阳跃上树梢。
学生们按年级集合在操场上。
领操台上堆着一堆脱土坯用的木制模子、铁菜刀和麻绳头子。
工宣队长吹紧急集合哨,全体教职员工从各个办公室跑出来,在学生对面站队集合。
工宣队长:“立正,向前看齐!向前看,报数!”
由1到30,老师们报数完毕。
工宣队长:“同志们,筑地道用的青砖、红砖都不够用了,咱们今天要发动学生脱土坯,垒地面战壕。限定每个学生脱三块坯,说起来不多,可是,一个班四十个学生,加起来就是120块土坯,全校二十个班,就是24000块土坯。全中国的孩子都脱土坯,能再造一个长城!同志们,树欲静风不止,苏修就要打来了,我们没时间了,只能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不过,要强调的是,劳动中要注意安全,剁麻刀的孩子更要注意,用菜刀剁麻绳,别苏修还没来呢,自己脑袋先开了花!哪个老师带哪个班,都分下去了,大家知道自己所带的班级了吧?
老师们:“知道了。”
工宣队长:“我告诉你们啊,丑话说在前边,哪个班劳动中出了事故,哪个班老师负责!能不能脱好土坯,是考验每个老师对战备的态度,对毛主席最新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态度,也就是你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好了,现在发脱坯用的模子、菜刀和麻绳。”
老师们领了劳动工具,一边往班里走一边小声议论:
“哪来的菜刀啊?”
“用钢轨打的呗,那还能上哪拿去?”
“妈呀,用钢轨打菜刀啊……那麽粗的钢轨砸成薄片……这不败家吗!”
“小点声!”
王老师低声说:“脱坯模子还是用枕木做的哪,祸害呗。”
沈西蔓吃惊地看着王老师。
“这里到处是山,苏修来了咱们带着学生钻山不就行了,不用挖地道。”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上边让挖就得挖。”
王老师:“告诉你啊,剁麻刀的活要找班里稳重的孩子干,找女生干,可不能让调皮好动的孩子干。”
沈西蔓:“让哪个学生干我都不放心,我自己剁麻刀,让学生抬水、和泥。”
王老师又嘱咐:“脱坯找班里大一点的学生。你是三年五班,我是三年六班,现在军事化了,不叫年级班级了,叫三连五排,三连六排。你刚来,有啥事不明白问我,我就在你边上。”
沈西蔓:“记住了,谢谢你。”
菜刀起落,明光闪闪,满操场咚咚呛呛都在剁麻刀。
又弄水又弄泥,小孩子满高兴,过家家一样,口号象浪涛一样滚动:
低年级:
一二三,多烧砖,
三二一,多脱坯,
一二三,三二一,气死苏修和美帝!
……
高年级学生:
学习大寨赶大寨,咱们脱坯大比赛。
学习大庆赶大庆,咱们革命加拼命!
深挖洞,广积粮,保国家保边防。
地下长城千万里,不怕苏修不讲理!
……
新脱出来的湿泥坯成行地摆在操场上。
沈西蔓又怕学生剁麻刀伤着手,又得和泥,又得抹坯,忙得团团转。
离午间还早,小孩子们的新鲜劲就过去了,有的开始伸懒腰,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同学之间互相抹起泥来,拿坯模子打架。
沈西蔓正剁麻绳,看见孩子们打架,赶快把菜刀交给一个稳重的女同学,自己跑过去拉架:“放下坯模子,不准打架!”
一双脚撵着另一双脚从新脱好的坯上踩过去,泥坯瘫了。
沈西蔓忙招呼:“不许在那跑!”
女孩子:“老师,他往我花衣服上抹泥!”
沈西蔓:“老师给你擦擦,你别哭了。”
剁麻绳的孩子也没了兴趣,站起身,菜刀在半空挥舞。沈西蔓赶忙把菜刀收了,藏到竹篾子底下。她赶快用锹和泥,和几下,放下锹,跑着去脱坯,脱出一块泥坯,赶快把坯模子放水里洗一下,放地上,接着铲泥,端着泥飞跑……学生站在旁边哭的哭,叫地叫,打的打,闹的闹……
云小凤认真地脱好了自己的三块土坯,用树棍绕着土坯画个圈保护起来,然后她守着土坯,等待老师来验收。
六年级学生陈冬生拖着抬水的木棍子走过来,看见王小风老母鸡守小鸡一样守着三块土坯,就好奇地走过去看。
陈冬生:“这土坯脱得四棱四角,比我脱得还好……这是你脱的?”
云小凤:“我在农村呆过,看我奶爸脱过土坯,所以我会脱坯,。”
陈冬生突然指树:“看,那有一只花斑啄木鸟!”
云小凤转头去看,陈冬生在云小凤的每块土坯上各踩一脚,走了。
云小凤转过身,看见自己心爱的土坯被踩坏了,急得哭起来,跑过去追赶陈冬生。
云小凤:“你赔我土坯!”
陈冬生个子又高又壮,不怕云小凤,故意做鬼脸气这个低年级女孩:“踩了,踩了,我就踩了!”
云小凤毫不示弱,去夺他手里的棍子,两人打起来,踩坏了更多的土坯,更多的孩子哭起来。
三年五班几个男孩子指示性喊起来:“工宣队长,工宣队长,工宣队长,工宣队长!”
云小凤突然明白了什么,拖着棍子去找工宣队长。
工宣队长来了,脱下鞋追打自己儿子,陈冬生绕着土坯砖垛来回跑,又踩坏了好几块土坯。又有几个孩子哭起来。
陈冬生向六年级所在区域跑去,工宣队长生气地说:“你等着,回家看我不收拾你!”
沈西蔓劝走了工宣队长,疲惫地拄着泥锹说:“听我说,同学们,你们回家吧,不用你们了,老师替你们脱坯……我自己完成全班40个学生120块土坯的任务。好,放学!”
哇!同学们一片欢呼,哭的不哭了,没哭的更乐了,泥手、泥脸、泥脚丫连喊带叫叽里呱啦跑出操场。
沈西蔓疲惫地坐到地上数脱出的新坯:“1,2,3……才30多块坯,完成任务要120块坯,还差90块……”
操场上的学生都走没了,只有老师们担水的担水,踩泥的踩泥,运泥脱坯忙着……男老师面前新脱出的泥坯横竖成行,完成的土坯数比女老师明显多得多。
沈西蔓挽起裤腿,光脚踩泥。
几个骑自行车的男同志走进学校,在操场边上支好自行车,然后,向操场里走来。几个女老师见到丈夫或儿子来了,放下脱坯模子,洗干净手向校外走了。
沈西蔓心里着急,担水,运土来回跑。摆好模子,用锹端来泥,放进模子里,用木刮子把泥刮平,脱模子,一块新坯才有棱有角地成型。
沈西蔓带着两脚泥从前往后数自己班脱的坯:“10,20,30……90……快了,再有30块就完成任务了。”
脚下水桶一拌,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水流满地,新坯泡在水里……
3 女单身宿舍传达室内外 夏日晚上
值班室大姐正给她儿子陈冬生擦衣服:“哎吆我的祖宗,你这是干啥去了呀,好容易盼着你们开学了,把学生弄回学校了,哎呀妈呀,脱坯呀,你瞧你,浑身是土,跟泥猴似地。”
沈西蔓衣服裤子上到处是泥,迈着疲惫的步伐上楼,进传达室拿钥匙。
值班室大姐:“我的妈呀,这老师学生都成啥了,学校不上课脱哪门子大坯呀!”
4 操场上 夏日早晨
红霞漫天。
沈西蔓拎着土坯模子走向操场,惊讶地发现,写着三连五排的位置上,整齐地摆放着一行行新脱出的土坯,她点数:“横,行4个,竖行30,三四一十二,不多不少,整整120块土坯。”
沈西蔓去问别的老师:“谁帮我们班脱土坯了?”
大家都说:“我自己班的任务还完不成呢,还想求你帮一下呢。”
传达室大爷去水房打开水,路过,说:“早晨我起来时,这坯就脱好了,估计是就月亮地脱的。”
沈西蔓自言自语:“谁帮忙脱的土坯呀,要不是家长?哪个学生的家长啊?”
5 女单身宿舍房间内外 夏夜
睡觉前,沈西蔓把座钟的闹铃上到早晨五点。
同屋女工:“你们当老师的又不倒班,你起那麽早干什麽?”
沈西蔓:“操场上还有120块坯等着我哪。”
同屋女工:“我们也脱坯哪,天车都停了。也不知该死的苏修啥时打来,要来就来吧,决一死战得了,省得每天挖地道,连枕木都放到地下修地道了。”
沈西蔓:“关灯,关灯,赶快睡觉,明天还得战斗哪。”说完,趿拉着拖鞋下地到门口拉灯绳。
室外,月亮划过树梢,沉下楼顶。
沈西蔓被闹铃叫醒,她穿好衣服,拿上坯模子踮脚走出宿舍。
路过传达室,值班大姐说:“这麽早就起来了?那坯还没脱完呀?你说这老师不上课,学生不上学,不干正业,啥时是头呀!”
沈西蔓拿着坯模子下楼去。
6 操场上 夏日清晨
蒙胧的月色下,有几个人影在忙着脱坯,一个人影在数脱好的坯。然后,大家把模子夹到自行车上,从四通八达的围墙豁口走出去,鸟一样散开,骑车远去。
沈西蔓向操场走来,惊讶地发现,红笔划出的三连五排的位置上摆满120块新脱出来的土坯。
7 食堂内外 夏日早晨
食堂门口,一个人停下自行车,然后上楼去。
沈西蔓看见自行车后架上夹着一个脱坯模子。
沈西蔓上楼,手里握着空饭盒,绕着餐桌一个一个看,在吃饭的人里寻找自行车主人。
她看见一个人蓝工作服袖子上有一个泥点。
沈西蔓喊了一声:“开车的!”
周围用餐的小伙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说:“什麽开车的,他是技术员。”
有人说:“咱们局勘测设计院的,李大龙。”
李大龙用手扇着鼻子揶揄道:“臭老九一个,跟臭豆腐一样臭。”
沈西蔓看他们已经吃完饭,就说:“那,我帮你们洗饭盒吧。”
小伙子们哇地叫起来:“对,洗饭盒,洗饭盒,不能白帮你脱坯是不是……”
五六个饭盒摞在沈西蔓胸前。
8 一连四排教室内外 夏日
沈西蔓:“我们已经分别学习了‘毛’字、‘主’字和‘席’字,下边,我们把这三个字分别写进田字格里,大家仔细看老师怎么写。”
沈西蔓在黑板上方用油漆画好的大田字格里一笔一划板书“毛主席”三个字,然后找班长到黑板下方小田字格里试写。
班长写对了,返回座位。
沈西蔓擦掉班长写的,让云小凤到黑板下方小田字格里板书。谁知,黑板的田字格里,云小凤写了“毛主度”。
沈西蔓正在座位间检查作业,猛回头看见黑板上“毛主度”三个字,大吃一惊,急忙向黑板走去。
教室外,工宣队长走到窗户跟前向屋里张望,沈西蔓忙用身体挡住黑板上的字。
工宣队长走进教室,问:“学得怎麽样?”
沈西蔓:“挺好的。”
工宣队长满屋绕,沈西蔓不住调整身体角度挡黑板上的字。
工宣队长一屁股坐在课桌上,说:“给你一本毛主席最新指示。”
沈西蔓不敢离开黑板,她灵机一动,对全班说:“快,同学们,谢谢工宣队长!”
大家齐声喊:“谢谢工宣队长!”
沈西蔓:“班长,代表全班接受最新指示!”
云小凤欲离开黑板,沈西蔓急忙伸手拉住她:“班长,快点,代表咱们班接受最新指示!”
一个小男孩走到工宣队长面前,敬礼,双手接过《最新指示》,走到讲桌前,交给老师。
工宣队长:“小沈老师,你怎麽老站在黑板跟前?”
沈西蔓急得汗出来了,忙搪塞:“当老师的就得站在黑板跟前。”
正在这时,窗外王老师喊:“工宣队长,老师的备课参考收不收?”
工宣队长起身离去:“收,收,封资修的东西一律烧毁!”
院子里燃起火堆,收书的红小兵把收来的一筐一筐书扔进火堆里,大火燃烧,黑烟缭绕,纸灰如黑鹤在院子上空翻飞。
沈西蔓迅速转身,三下两下擦掉云小凤在“席”字下边错写的“又”字,改写上“巾”字。
沈西蔓神情紧张地压低声音对同学们说:“同桌互相交换作业本,互相检查‘席’字写错了没有,有没有把‘巾’字写成‘又’字。”
看见老师紧张,同学们也紧张,谁也不敢说话,快速互相检查着,发现错误,急忙擦了,改好。
集合号紧急响起。
沈西蔓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对学生们说:“紧急集合!快,一二三组从前门走,四五六组从后门走,操场集合,军事演习。”
9 操场上 战壕内外 夏日
全校师生插柳条带树叶伪装集合。
工宣队长用扩音器喊着:“革命师生们,苏修打来了,我命令:全体进入坑道。”
各年级学生迅速分散,从不同方向进入坑道。
树枝遮盖的掩体、曲里拐弯的战壕、嵌在战壕内壁上的猫儿洞,掩饰物顶上腾空斜出一根横木。
沈西蔓护着学生,猫腰顺着战壕向前跑,横木劈在她额头上,鲜血流下来,她痛苦地蹲下身。
孩子们一片惊叫声:“老师,老师——”
沈西蔓捂着额头喊:“别害怕,你们个子低,撞不上,快往前跑,不然,军事演习咱们班落后了。”
孩子们喊:“快跑吧,苏修来了,谁落后就让苏修抓走了!”
话音未落,孩子们跌倒一片。
10 北方师范学校传达室内外 秋日
落叶纷飞。
工人正在学校周边打桩,每根桩都露着新木的白茬,铁丝网重新被拉起来,界定开校园属地。篮球架立起来,球场上没有活泼跳跃的身影,只有凹凸不平和大小石子。
甬路两旁,没人修剪的榆树墙长得象披头散发的疯子。
教室一排排空着,校园一片寂静。
只有一间房子烟筒里冒着青烟。
爱琴踩着落叶从修过的校门走进来,隔着窗子往冒着青烟的传达室看看,大声说:“要师傅,您在?”
要师傅从传达室里往外探着头,说:“哎,你好像是……毕业班的……叫啥来着?”
爱琴:“郑爱琴。”
要师傅:“你分到什麽地方了?回来有事?”
爱琴说:“我来找校革委会有点事。”
要师傅:“今天头都在,革委会主任、工宣队长都在,你赶快去吧,看一会有事走了。”
爱琴:“谢谢您。”转身走去。
11 北方师范学校革委会办公室内外 秋日
爱琴抬头,看见门顶牌子上写着“革委会”。
爱琴敲门,片刻,门开了。
爱琴:“我找革委会的人。”
开门人:“进来吧。”
屋里还有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坐在火炉旁边。炉子上烧着水,旁边烤着红薯。
爱琴:“我找革委会主任。”
两个穿工作服的人就看开门人。
开门人说:“我就是,找我有什麽事?”说着走到桌子后边,自己先坐下,然后对爱琴说:“坐,坐下。”
爱琴:“我是来学校要求补分配的。”
革委会主任:“补分配?你是哪届毕业生?你为什麽没跟大家一块分配,要补分配?”
爱琴:“我是66届毕业生,67年分配的。我因……有重病,耽误了参加分配……现在,我找学校,要求补分配。”
革委会主任:“有什麽证据能说明你当时就是没参加毕业分配?或者错过了毕业分配时间?”
工宣队长:“是呀,你让我们怎麽相信你当时就是错过了毕业生分配时间?”
爱琴:“参加了毕业分配的学生档案都随人走了。也就是说,毕业生分配到了哪里,他本人的档案就到了哪里。我没有参加毕业分配,我的学生档案就没出去,应当还在学校档案馆里,这就可以证明。我叫郑爱琴。”
工宣队长:“小力,你去找找,找到郑爱琴档案马上拿来。”
叫小力的工宣队员走出门去。
工宣队长:“毕业分配是大事,你怎麽就错过了呢?”
爱琴:“我有病……”
革委会主任:“66届毕业生是67年分配的,你难道不知道,不参加毕业分配就意味着没工作?”
爱琴低着头,一只手使劲扯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无语。
工宣队长:“你说你有病没参加毕业分配,你有什么病?结核?传染病,怕传染别人,还是骨折了,走不了路,来不了?”
革委会主任:“真的骨折了,走不了路,你给学校来封信,说明情况,就是当时耽误了工作分配,我们现在再分配,也有个根据是不是。”
工宣队员走进来,说:“没有,66届毕业生全部分配完了,档案全部跟着毕业生到新单位去了。”
革委会主任和工宣队长都看她。
爱琴慌忙说:“有的,有的,我真的没有参加毕业分配,档案肯定还在学校……”她几乎用央求的声音说:“你们再给找找。”
工宣队长语气严肃地说:“郑爱琴同学,你不会是已经分配到了农村,嫌那里条件艰苦,才编一套错过毕业分配的理由来要求重新分配的吧?”
爱琴慌忙辩解:“不是,不是。”
革委会主任:“按规定,毕业生超过一个月不参加毕业分配的,学校不在办理补分配手续。何况你已经超过分配时间半年,学校又没有你的档案,我们不能考虑给你办理补分配手续,不能开这个先河。如果日后,又有哪个毕业生不安心偏远山区艰苦环境,想换个好地方,都找母校要求再分配,那不乱了套了?”
爱琴急得哭起来:“我就是没参加毕业分配……”
12 旷野 秋日
大风呼啸,树动枝摇。
爱琴痛苦地奔跑着,(闪回)爱琴扒火车去北京串联……发现自己怀孕……野地分娩(闪出回到现实)爱琴痛苦地奔跑着,大声叫着,发泄内心的愤懑。头巾飘落地上。
13 一架梯至九架梯之间 夏天 日
三络嫂和仁青、卓山在绑藤梯。
仁青:“红卫兵消停了,大串联结束了,山下藏寨和彝山的孩子有要上天人山读书的,咱们把藤梯绑好,他们好上山。”
三洛嫂:“文化大革命,全国学校几乎没有不停课的,就我们天人山好,10年,一天没耽误,一节课没落。这是卓老师的功劳。山下的孩子要到山上来上学,都是奔卓老师来的。”
卓山:“哪里呀,要不是天人山各族老百姓支持我,我自己闹不成事。就说这上山的藤梯吧,要不是山下红卫兵刚一闹腾,仁青就把藤梯砍了,断了红卫兵上山的路,保了天人山一方平安,孩子们才有了放课桌的地方。”
14 北方师范学校传达室内外 秋日晨
爱琴理直气壮走进母校大门。
传达室要师傅隔窗看见,招呼:“郑爱琴,又来了?事还没办完?”
爱琴:“大爷,领导来了吗?”
要师傅:“新校长来了,又出去了。别的领导没看见,也许有事,也许就不来了。现在不招生,没学生,清闲。”
爱琴走进传达室:“大爷,我在您这等会。”
要师傅笑说:“行。毕业生离开母校再回来,感觉不一样了?”
爱琴:“那能一样吗?教室是人家的教室了,宿舍是人家的宿舍了,老师也不教我了,是人家的老师了。哪里都没我的地方了,我呢,只能坐您屋里等了。”
床上突然有东西蠕动,传来小孩子哭声。
要师傅走到床前,抱起一个五六个月的小孩子:“啊,别哭,别哭。”
爱琴走过去,看着孩子俊俏的脸,问:“谁的孩子?”
要师傅:“我的。”
爱琴疑惑地看着他苍老的胡子拉碴的脸:“您……有这么小的孩子?”
要师傅搪塞:“老来得子,老来得子,最小的,老五。孩子妈,也就是我的后老伴到商店买点东西,暂时放这一会。可不能让领导看见,看见该不高兴了……我又是个临时工。”
爱琴接过孩子,孩子居然对她笑。
要师傅也乐了:“你俩真有缘啊,这孩子见谁都不笑,见你就笑。”
爱琴:“叫什么名字?”
要师傅:“叫草根。”
这时,校门口,驶进一辆自行车。
要师傅忙对爱琴说:“快,新校长来了,你快去吧。”
要师傅抓住孩子的小手向爱琴摆着说:“再见,再见。”
爱琴临出门转回身:“再见,再见,草根再见!”
15 校长办公室内 秋日
校长:“我是9月份开学才从省城调来这所学校,接手学校工作的,所以,对你们的毕业分配情况不是很清楚。这样吧,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们再仔细找找,如果发现你的档案,我会立刻发涵通知你,你把地址留下。如果你的档案确实是农民抢学校时丢失了,我再和上级教育部门阐明你的情况,看能否在没档案的情况下再分配。现在全国的师范类学校都不招生,没新生就没有毕业生,全国现在都缺中小学老师……”
爱琴站起身,向着校长深深鞠一躬:“谢谢您!”
**第14集 沈西蔓结婚
1 去往劳改农场的路上 冬日
山高谷深,身影孤单,沈西蔓顶风冒雪艰难地走着,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披枷带锁的沈潼在藏区讨饭……。身后远处,一个人影时隐时现跟着她。
沈西蔓上火车,不久,后边的人影也上了同一列火车。
远途汽车运行在戈壁中。
沈西蔓从前门走下远途汽车,片刻后,那个人影从后门跳下汽车。
2 劳改农场监房内外 冬日
一望无垠的大戈壁。
铁丝网内,几排地窨子监房。
女监房里,土炕上,所有劳改犯都围坐在一个五十几岁女牢头周围。
女牢头:“谁不会背老三篇,给我靠墙倒立。”
犯人都说:“会背了,都会背了,抬石头时一边抬一边背的,为的是回房后听老沈说一段古。”
牢头:“从门口开始,一个接一个背老三篇。先背《为人民服务》。”
犯人一个接一个背老三篇。
牢头脱下鞋,拎着鞋底子走过去:“秃子,你他妈背《纪念白求恩》错了一个字,知道不?把脸拿过来,错一个字抽一鞋底子。我就不信你背不对!”
沈潼赶忙低声纠正他:“秃子,是加拿大人,不是拿大家人。”
秃子赶快背:“……白求恩是加拿大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牢头对大家:“下边背《愚公移山》。”
屋子里一片嘈杂背书声。
门外,周管教走过,问:“屋里干什麽呢?”
牢头:“背老三篇哪。《为人民服务》背完了,没一个错的。《纪念白求恩》也背完了,滚瓜烂熟,一个字都没错。现在正背《愚公移山》。”转身,“快,大声,背给周管教听听!”
全体犯人:“……我们开了一个很好的大会。我们做了三件事:第一,决定了党的路线,这就是放手发动群众,壮大人民力量,在我党的领导下,打败日本侵略者,解放全国人民,建立一个新民主主义的中国。……我们宣传大会的路线,就是要使全党和全国人民建立起一个信心,即革命一定要胜利。首先要使先锋队觉悟,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但这还不够,还必须使全国广大人民群众觉悟,甘心情愿和我们一起奋斗,去争取胜利。要使全国人民有这样的信心:中国是中国人民的,不是反动派的。”
周管教走过去。
周管教走远,牢头悄声对沈潼说:“老沈,接昨天说古,讲岳飞……打郾城了。”
沈潼:“ 绍兴九年,也就是1140年,金兀术探知岳飞只带有少量军队驻于郾城(现在属河南),决定亲率精锐骑兵1.5万人,直插郾城。七月初八,岳飞与手下诸将齐聚帅帐讨论战况,正议论间,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多时,一名探子大步奔进道:“报将军,金兵一万五千多骑出现在距郾城只有二十多里的路上。”岳飞双目圆睁,猛然站起道:“来得好,岳云听令,命你率八千马军出城迎击,必胜而后返,如不用命,吾先斩汝!”岳云接令,一马当先冲出城去,放眼望,漫山遍野的金兵气势汹汹杀过来。岳云大喝一声,双抢一抖,策马杀进敌兵之中,他的战友和万余将士紧随其后,喊杀声震天动地,两军战到一处,人仰马翻,刀枪齐飞。步兵持麻扎刀、大斧等,上砍敌兵,下砍马足,双方从下午激战到天黑,宋军杀伤大量金兵,拔掉金军大帐,金军大败。”
窗外传来脚步声,周管教走回来。
牢头:“快,背《愚公移山》!”
嘈杂的背书声响起来,有的拍着大腿背,有的拍着脑袋背:“……中国古代有个寓言,叫做“愚公移山”。说的是古代有一位老人,住在华北,名叫北山愚公。他的家门南面有两座大山挡住他家的出路,一座叫做太行山,一座叫做王屋山。愚公下决心率领他的儿子们要用锄头挖去这两座大山。有个老头子名叫智叟的看了发笑,说是你们这样干未免太愚蠢了,你们父子数人要挖掉这样两座大山是完全不可能的。愚公回答说:我死了以后有我的儿子,儿子死了,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这两座山虽然很高,却是不会再增高了,挖一点就会少一点,为什么挖不平呢?”
周管教走到了门口。
室内更起劲地背:……现在也有两座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大山,一座叫做帝国主义,一座叫做封建主义。中国共产党早就下了决心,要挖掉这两座山。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不断地工作,我们也会感动上帝的。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全国人民大众一齐起来和我们一道挖这两座山,有什么挖不平呢?”
周管教:“沈潼,出来。”
3 监狱接待室 冬日
沈西蔓和养母沈潼隔桌对坐,不说话。沈西蔓拿出两个窝窝头用布兜子盖着隔桌偷偷递给母亲,母亲不敢接,示意女儿赶快收起来。
窗外,周管教悄悄走近,隔窗子向里张望。
室内警察发现周管教,走出门外,问:“有事?”
周管教小声:“她好像是铁建局小学的沈老师。”
警察:“哪个?老的还是年轻的?”
周管教:“年轻的。”
警察:“这老沈就是她妈?”
室内,沈西蔓用脚踢一下母亲的脚尖,把窝头从桌子下偷偷递过去,母亲抓住,在手里掰碎,放到嘴里,马上就咽。
周管教头微微偏向外,权当没看见沈潼偷吃窝头。
室内,沈西蔓悄声问:“来这挨打了吗?”
沈潼:“没有。整个牢房里就我一个识字人,我一个人教十几个犯人背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著作,我们监房是监狱里背老三篇最快的,还得监狱表扬了。所以,牢头不让犯人打我,怕打坏我,没人教他们背毛主席著作了。听新进来的犯人说,别处专门的右派劳改场,有的人被活活饿死了……怎么说呢,还多亏文革刚开始公安就把我逮捕了,监狱里苦,但有政策,不胡来。如果在外边,红卫兵造**,没政策,我早让他们打死了。你爷爷抗战时把祖宅卖了,卖的钱全部捐给了前线,算是积了德,我现在才能和小偷、惯匪、抢劫犯、杀人犯等刑事犯关在了一起……”
母女两个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4 沙地中 冬日
沈西蔓顶风冒雪往回走。
一个浑身补丁衣服的老妇拄着棍子和她擦身而过。
远处沙梁上,几只狼窜下来。
沈西蔓惊慌地跑起来。狼呈三面包抄上来。沈冲老妇人喊:“狼——”
老妇人耳背,跌跌撞撞往前走。沈西蔓跑过去,拖着她往前跑。
突然,沙地里传出老虎的吼叫,狼群闻声,一怔,迅速撤退。
胡杨树下走出李大龙,他跑过去,从地上拿起录音机,老虎的咆哮声震彻群山峻岭。
沈西蔓惊喜地:“是你?从铁路基地到这,上千里路,这么远,你怎么来的?”
李大龙:“你怎么来的,我就怎么来的。”
沈西蔓感激地:“如果不是你,我也许真的走不出沙地了……你真有办法。”
李大龙:“常年在野外工作,没点办法哪行!那还不早让毒蛇猛兽把我们消灭了。给你拿了件衣服,这麽冷的天,到这个地方来,怎麽不说一声,找个伴跟你一块来。”
沈西蔓:“又不是领奖,说什麽呢,不好意思开口。就是说了,谁愿意陪我到监狱呢?”
李大龙抬头看看她,没说什麽,翻过一个山包,李大龙突然转过身,身后不远处,远遁的狼群又从山梁上探出头来。
李大龙:“老妇人哪?别让狼吃了!快点,点火!”
两个人迅速捡柴,燃起了几个火堆。
李大龙:“快走,狼精着哪,它们刚才听到了老虎叫,跑了,现在是回来看看是不是真有老虎。等它明白了真相,我们就脱不了身了……”
沈西蔓拉着老妇人,李大龙拉着沈西蔓三人跑起来。
对面,狼群跑下山梁。
李大龙突然抽出燃烧的木柴迎着狼群奔过去,刷,刷,刷,火把漫天飞,满地滚,头狼被烧,狼群终于败下去。
沈西蔓:“火灭了怎么办?柴有烧尽的时候,狼会再追我们……”
李大龙把背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匀匀地撒在三人的身后。
李大龙:“我们走我们的。撒的是老虎粪,跟公园要的,狼隔半里地闻到老虎粪味,吓得不敢靠近。”
5 铁建局小学校 教室里 春日
沈西蔓念数学题:“文化大革命中,小明给他妈贴了三张大字报,给他爸贴的大字报是他妈妈的三倍,问小明一共给他们父母贴了多少张大字报?”
沈西蔓边说边板书:
“小明给他妈贴了三张大字报,”——板书:3
“给他爸贴的大字报是他妈妈的三倍,”——在3后边板书:3
老师:“问:小明一共给他们父母贴了多少张大字报?是除法还是乘法呀?”
同学:“乘法。”
老师在3和3之间填乘号,在第二个3后写=
同学举手,沈西蔓选一个同学上黑板在“=”号后写得数:12。
老师:“第二道题,要同学们自己算。老师念题:‘农民伯伯反帝反修种出10个南瓜那麽大的杏,第一次摘6个,第二次摘3个,树上还有几个?’”
一个男生突然问:“老师,南瓜那麽大的杏咋吃呀?”
另一男生:“拿刀切瓣吃,跟吃西瓜那麽吃。”
于是,孩子们的兴趣一下子从思考习题上转移到南瓜那么大的杏子上。
一女生戏谑地说:“杏长南瓜那麽大,都成精了,谁敢吃呀。”
男生:“你就胆小,成精了我也一样吃。”嘴巴夸张地做着一口一口吃的样子。
一个爱思考的女生说:“杏都长得和南瓜那麽大了,那树得长多大?”
班里立刻炸了锅,有的比划水桶,有的比划柱子,有的比划大黑锅……
另一女生一惊一诈地说:“哎呀,可别在树下走,掉下一个杏非把脑袋砸两瓣!”
沈西蔓:“别吵了,别吵了,大家的想象力很丰富,现在咱们做算术……”
学生们依然再吵:
“摘杏的时候,脑袋上扣个锅,就砸不着了。”
“别到树下去了,危险,远远地用木杆子打。”
下课铃响。
沈西蔓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唉,这哪是上课啊!”
6 水房内外 春日
沈西蔓一边打水一边说:“王老师,明天再怎麽编呀?千万别编南瓜那麽大的杏了,我们学生都不算题,都讨论杏去了。”
王老师:“小学教育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就如盖房子打地基。现在,批判资产阶级统治学校,原来的教科书是封资修,不让用了,上课没书,工宣队领导一切,就由工宣队临时编。”
沈西蔓:“‘南瓜那麽大的杏’谁编的?也忒离谱了。”
王老师向外努努嘴。
透过水房门上的玻璃,看见工宣队长正拎着暖水瓶走过来。二人赶快闭嘴,走出水房。
7 筑路工地婚房(旧车厢)内外 春日
拉红挂花,几个人正忙上忙下地把一节废旧的列车车厢布置起来。一个青工拆掉车厢里的座位拖出去,其他人进进出出忙碌布置新房。
从工棚食堂里吃完饭走出的人们看见,有人敲着饭盒问:“咳咳,啥好事?”
青工小尤:“勘测设计组李大龙结婚,大家别忘了来喝喜酒。”
工人:“哪天呀?”
青工小尤:“就今天。”
工人:“你说这结婚,总得有间房子吧?你看咱们筑路人,荒郊野外,住的是工棚,吃的是缺盐少油,真是委屈人家姑娘了。新娘子是干什麽工作的?”
青工小尤:“咱们局子弟学校的老师。”
工人:“老师好呀。”
这时,李大龙和沈西蔓抱着铺盖走过来,沈西蔓看见前面那麽多人,不好意思地停住脚。
李大龙:“走呀。”
沈西蔓:“闺女结婚,哪有自己抱着铺盖去的,让人家笑话……”她把抱着的被褥硬塞到李大龙怀里。
李大龙:“太多了,抱不过来了,掉地下……哎,哎,那啥,小尤,快帮忙!”
青工小尤从婚车旁跑过来,对沈西蔓叫着:“嫂子!”
沈西蔓满脸通红。
李大龙:“明天才能叫呢,今天不能叫。”
青工小尤:“我今天就是替明天叫呢。早点叫,就早点有了嫂子,我还指望日后,嫂子也给我介绍个老师。”
李大龙戏谑地:“你才多大?离搞对象远着哪。”
山顶上升起一轮满月,篝火照明工地。
当新房用的废旧车厢是工地最亮也是最热闹的地方,人们围着车厢唱起《勘探队员之歌》。
车厢里,主持人宣布:“大家静一下,李大龙、沈西蔓婚礼现在开始。”
车厢外的人们向里探头、车厢里的人起哄……
主持人:“现在进行第三项:介绍恋爱经过。”
人们又起哄。
沈西蔓:“我分配工作来咱们铁建局报到那天,在工地上问路,碰上了他。”
东北籍工友打趣:“碰上就碰上呗,咋还整一块来了?往下说——”
沈西蔓不说,大家就往一块挤。
河南籍工友说:“不说,是吧?结婚三天没大小,我可上去了!”扑上去就要亲。
李大龙掀开工作服,沈西蔓猛地把脑袋钻进去。
李大龙:“哎哎,兄弟,本媳妇小气,再逗,该哭了。求你了,求你了,好哥哥。”
另一同事:“新娘子小气,新郎不小气。我们那风俗,专讲新婚夜藏新郎。好,现在,听我口令:抬新郎。”
几双手一使劲,李大龙被凌空架起向外走。
主持人喊:“婚礼还没完呢,还有最后一项呢,抓革命促生产!”
大家举着李大龙一边往外走一边齐声喊:“抓革命促生产!抓革命促生产!”
李大龙挣扎着喊:“你们那什麽破风俗!放下我,咳,还动真格的!”
沈西蔓脸都吓白了。
青工小尤赶忙说:“别怕,我给你看看他们把李大龙藏哪里了。”
夜。李大龙被捆在高粱地里。
青工小尤和沈西蔓打着手电跑过来。潜伏在四周的工友悄悄散开。
沈西蔓一把抱住李大龙。
青工小尤背过身去。
8 结婚用旧车厢里 春日
沈西蔓在给李大龙收拾东西:“筑路向西,到哪里?”
李大龙:“穿过横断山脉。我负责的九里山隧道昨天突然出现严重涌水,出了情况,我得立刻赶回去帮助处理。隧道一旦塌方,国家损失就大了,少说几百万。”
沈西蔓:“啥时回来?”
李大龙:“事情不大的话,一个星期就回来。
沈西蔓突然跑过去,紧紧地抱住李大龙。
9 铁路专用线旁 春日
几个拎包袱的铁路职工家属站在路旁。
沈西蔓拎着包袱跑出房间,向专用线跑去。
火车沿着专用线开过来,车上有人一边往路边人群里扔脏衣服包,一边喊:“接着,捎回来换洗的脏衣服:王胜利的,老马的,成天放的,曾船梁的……”
火车只减速,不停。
路边的家属接了脏衣服包,跑着,追着火车,把包好的干净换洗衣服再往车上扔,一边扔一边报自家亲属的名字。
“王胜利的!”
“老马的!”
“成天放的!”
“曾船梁的!”……
家属们一边往车上扔一边自报家门,车上人一一接了。
沈西蔓赶忙掏出油笔,在包袱上写上李大龙三个字,然后追着火车跑,把李大龙的换洗衣服扔到车上。
车上人:“你是嫂子吧?对不住了,李技术员让我捎话给你,他得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
沈西蔓眼泪汪汪看着火车走远。
10 铁路专用线旁 春日
火车走来,李大龙跳下火车。
沈西蔓一看见他,激动得眼泪流下来。
李大龙替她擦掉眼泪:“别哭,听我说,隧道涌水刚止住,我不能留家里,一会就返回去。我走后,你也离开工地,返回铁建局基地吧。我已和小尤说了,晚上让他送你去火车站。”
沈西蔓:“不用送,我自己走就行。”
李大龙:“六十多里路呢。这一走,就得等冬天了……数九时,我回家看你。”
沈西蔓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李大龙拉起沈西蔓边跑边回头冲火车上喊:“等我一会!”
车上回答:“就十分钟。十分钟不回来,我们就走了。”
李大龙:“你敢!”
李大龙拉着沈西蔓跑进他们做婚房用的车厢,关上门,拉上窗帘,两人同时伸开臂膀,同时抱住对方,山颓般拥倒在地板上……
(字幕:10年后)
11 天人山小学内外 秋 日
石头垒的乒乓球台子旁,孩子们有站有坐。
学生庹高峰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们谁家有姐姐?”
同学:“干啥?”
庹高峰:“动员……给卓老师当媳妇。”
同学为难地说:“没有,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
庹高峰埋怨地说:“你说你妈咋不多生一个,做点好事!”
同学:“你们家到俩孩子,你哥庹高山,你庹高峰,有用吗?不也百搭吗!”
旁边一个厚厚道道的男同学提醒:“多生一个也得是女孩才行。”
同学:“李宵有妹妹。”
庹高峰:“多大?”
同学:“八个月。”
庹高峰抄起土块打过去。
李宵一脸天真:“那让卓老师等等,等我妹妹长大了……”
又一个土块向李宵打过去。
庹高峰:“卓老师要是不上天人山,不来教我们,在山下,早就该成家,有孩子了。”
一个篮球突然从教室蹦到篮球场上,孩子们看见,跳起来。
卓山:“你,你,你,你们三个为一组。我,他,他,我们三个为一组。谁输了谁做10个仰卧起坐。”
龙腾虎跃,球赛开始。
正玩着,仁青从校外走进来,喊:“卓山,有你的信。”
卓山:“谁的?”
仁青:“你的,信封上写着卓山。”
卓山接过信:“真的是我的。我孤儿院长大的,没亲戚,谁给我写信呀?”
打开信看,陌生的字,亲切的称呼。
卓山念信:你好?我是你妈妈沈潼。我已于三年前获得政府释放,落户咱们老家巴掌地,因各种原因没和你联系。现打倒了四人帮,国家太平了,政府帮我找到了你。你若有空,可回来我们相见。妈妈。
信上的字晃动着,变成了赤身裸体的国军士兵(闪回:彝族土匪抓国军士兵当奴隶,母亲把5岁的儿子周光复推下山崖……闪回结束)
卓山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仁青::“你回去看看吧。”
12 回陕北路上 春天 日
满山响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家长们在检查藤梯,仁青和学生们送卓山到五架梯村口。
学生庹高峰:“老师,你走了还回来不?”
卓山:“回来,肯定回来。”向所有学生:“你们听好了啊,我去去就回,回来我可要考试的。所以,我走的这段时间,你们要自学,就跟老师在时一个样。”
学生们:“肯定的,老师你放心好了。”
卓山走下梯子。
过大榕江,火车飞奔,汽车奔驰……蜿蜒的古长城。
13 巴掌地小学内外 春天 日
太阳升起,沈潼站在烽火墩台下,遥望塬下曲曲弯弯的山路。
夕阳滚下山梁,沈潼依然站在烽火墩台下,遥望着塬下曲曲弯弯的山路。
卓山却从烽火墩台后走出来。沈潼猛回身,看见了高大的儿子。
沈潼激动地:“光复,你是我儿子周光复吗?你还活着?真的是你吗?”(闪回:迷途天人山,为免做奴隶,她把5岁的儿子从红赭石上推下……闪回结束。)
卓山紧走两步抓住母亲的手:“我是周光复。但是,在1950年那年,卓光复就走丢了,一个叫卓山的孩子还活着,我现在叫卓山。”(闪回:国军残兵要走了周光复的衣裤。兵荒马乱中,解放军连长卓树屯救了昏迷的周光复……闪回结束。)
沈潼:“我在红赭石那里等了你好多年,从五十年代等到六十年代,直到我被捕入狱。孩子,妈天天想你,盼你,夜夜做噩梦,总是梦见饿狼在追你……”眼泪奔涌。
卓山:“那年我太小,也就刚记事,我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妈妈的样子也只有模糊的轮廓,只有一块白沙巾,我一直保留到如今……”取出那块写着“找解放军”的血书。
沈潼接过血书抱在胸口,忍不住嚎啕大哭。
沈潼:“把你推下山崖后,谁救了你?是樵夫?”
卓山:“不是。”
沈潼:“采药人?”
卓山:“不是?”
沈潼:“过路人?”
卓山:“兵荒马乱的,看不见人。”
沈潼:“那谁救了你?”
卓山:“猴子。我从崖上掉下来,被一棵树挂住,躺在半天空里哭,两只猴子过来,大猴子一只手拽着树一只手拽着小猴子两只脚,小猴子两只手拽着我的脚,把我放到树下平台上,然后就开始抢劫,把我身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搜刮干净,走了。我顺着平台爬下山……”(闪回:周光复哭着念叨母亲嘱咐他的话:找大路……哪个是大路?找解放军,哪个是解放军?跌倒……闪回结束。)
卓山:“解放军卓连长给了我二次生命,我无以报答,卓连长后来在藏彝叛乱中牺牲了,他是山,是长城,是活在我心中的神!我给他磕个头。”站起身,面向东方,对着太阳跪下:“在孤儿院,国家把我养大……我给国家磕个头。”
沈潼也跪下,母子给国家叩头致谢。
一群学生跑过来。
沈潼:“他们是我的学生。”
卓山看见了新教室,新桌椅,活泼可爱的孩子,
沈潼:“教室是新盖的,桌椅是新换的,一切都是新的,土台子泥孩子的时代结束了。”
卓山:“六个年级分别在六间教室里上课,天人山还不做不到,还得三个年级在一间教室里上课。要赶上你们这里,还得几年。”
走进一年级教室。沈潼向学生介绍:“这是我儿子,他也是老师。”
学生们:“儿子老师好!”
母子都笑了。
14 河边 春天 晨
卓山从河边提水匆匆地走着,觉得身后有响声,猛然回身,差点碰倒尾随身后的自行车上。
卓山笑问:“你们干什麽去?”
学生们七嘴八舌:
“我们约好了,星期天相跟着去烽火台,玩去。”
“老师,你也去吧。”
卓山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烽火台在哪?”
学生李旦:“在长城上。”
卓山:“远吗?”
同学:“二三十里。”
卓山:“我跟我妈说一声。”
李旦:“你肯定没见过烽火台吧?我们都跟沈老师说好了,带你去烽火台上玩。”
卓山接过李旦的自行车,带着李旦同大家飞奔而去。
15 古长城下 春日
苍凉厚重的黄土高原,巍峨耸立的长城,扼守边关的墩台。
桃花红李花白,山坡上农民在劳动。
孩子们高兴地喊着、叫着,车队鱼贯而至。
孩子们扔下车子就往山上爬。
卓山忙提醒大家:“车子搁这不行,得有人看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看车。
卓山登上一块石头,抬头四下张望,苍茫的远山里,有炊烟袅袅升起。
16 山间 窑洞院子内外 春日
挂在山壁上的的窑洞。
卓山走近院门,大声喊:“老乡!”
孩子们也参差不齐地喊:大爷,大娘,爷爷,奶奶!
窑洞里走出一个姑娘,花袄的肩上有一块缝得很匀贴的补丁。她的美丽,就连小孩子都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
姑娘问:“想把车子放到我家?”
卓山突然有点结巴:“是,山上……没地方放……”
姑娘反问:“山上那麽大,怎麽会没地方放呢?”
卓山居然脸涨得通红,光笑,答不上话。
李旦机灵地说:“山上是挺大,可是,没有你家院子好,你家院子有篱笆,又干净……”说着,用脚踢了卓山一下。
卓山说:“是干净……”
姑娘转身往里走,走几步,回头说:“进来吧,收钱啊。”
孩子们忙问:“收多少钱?”
姑娘:“收……1角吧。”
孩子们大叫:“城里存车才2分钱。”
“这是城外。”姑娘的眼梢扫过卓山的脸。
窑洞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麦黄,别逗他们了,都是些孩子,一会逗急了,该哭了。”
姑娘看一眼卓山,揶揄地笑起来:“是呀,是呀,都是些孩子……”白牙齿闪闪发光。
卓山也笑,白牙齿也闪闪发光。
17 古长城上下 春日
同学们互相追逐着往长城上跑。
李旦:“老师,那个女的长的挺好看的,是吧?”
卓山:“哪个女的?”
李旦指山下:“就那个,存车那家,叫麦黄……”
卓山:“小孩子,你还知道好看不好看哪?”
李旦:“知道,小孩子也知道,鼻子、眼长的是不是地方还看不出来?我妈就比我爸好看,我爸小眼,一点点。”
卓山:“她的衣服上有那么大一块补丁。”
女同学:“布票少呗。”
李旦看着卓山的脸说:“好像美丽的花朵配了一片破旧的叶子。”
卓山转头看着他:“啊!挺会形容啊,下次考作文,你要是得了59分沈潼老师都饶不了你!”
女同学:“语文考试,作文可占60分……”
李旦对卓山:“你妈管不了我几天了,过完这个暑假,开了学,我就上初中了!”
卓山:“那我就抓紧时间替我妈管你!”
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追,大家欢呼着,啸叫着,冲上烽火台。
登高远望,山低川更低,桃花红杏花白,耕牛成行,一轮红日在九曲轮回的塬顶上滚动,光芒万丈。卓山抽出李旦书包里的笛子,激动地吹起《东方红》。
远处,一个放羊老汉随着笛声唱起民歌《芝麻油》:
“芝麻油,白菜心,要吃豆角抽筋筋,三天不见想死个人,胡儿嗨药,哎呀我的三哥哥……”
孩子们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唱《东方红》的,一时愣了。
一个女同学:“老师,他唱错了。”
男同学:“他篡改《东方红》,他是反革命!”
卓山:“没错。只不过他唱的不是《东方红》。”
男同学:“就是《东方红》,你听,跟《东方红》曲调一样一样的,就是词不一样。老师,那个老汉怎麽篡改《东方红》呀?”
李旦:“来,我们教教他!”
孩子们齐声高唱《东方红》:“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孩子们刚一闭嘴,放羊老汉哈哈大笑,竟固执地又唱起《移民歌》来:
“山川秀,天地平,毛主席领导陕甘宁,迎接移民开山林,咱们边区遍地红。三山低,五岳高,毛主席治国有功劳,边区办的呱呱叫,老百姓颂唐尧……”
李旦:“那个老汉唱的更不对了。”
孩子们一起大声喊:“老爷爷,你唱错了!”
话音刚落,身后山顶上,放羊老汉高声唱起陕北民歌《骑白马》:
“骑白马,挎洋枪,三哥哥吃了八路的粮,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儿咳吆,打日本就顾不上。要穿灰,一身身灰,肩膀上要把枪来揹。哥哥当兵抖起来呼儿咳吆,家中留下小妹妹。”
赶车的,修渠的,栽树的,迎亲的,全都唱起放羊老汉唱的陕北民歌《骑白马》。
卓山:“放羊老汉最开始唱的那首民歌叫《芝麻油》,后来,有人用《芝麻油》的曲调填新词,写成了《移民歌》,再后来,又有人根据《移民歌》的曲子填新词,写成又一首歌,名曰《骑白马》。1943年,有一个叫李有源的人依照《骑白马》的曲调填词唱出了《东方红》。再后来,经过很多音乐工作者加工整理,正式定名为《东方红》,1944年公开发表,以后,全国才唱起了《东方红》。”
孩子们感到特新奇,于是,跟着坡上坡下唱起来:
“骑白马,挎洋枪,三哥哥吃了八路的粮……”
歌声跳上柳梢,点红桃花;飞上蓝天,鼓舞雁阵。
山峁间,老婆婆听见,笑了。
**第15集 卓山巧遇阿依
1 坡上坡下 春日傍晚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卓山和孩子们大家踏着歌声走进村头第一家。
大家推上自行车。临走,卓山不自主回头,目光碰上了麦黄那双美丽的眼睛。
顺着山道下了坡,卓山回头望,崖畔上站着麦黄,柔美的歌声向山间小路飘过来:
“满天的星星一颗颗明,
人里头挑人最数哥哥你能……”
卓山站住,不自主地抬眼向远处黄土塬遥望。
孩子们互相打问着:
女同学问女同学:“哎,这个女的行不行?”
男同学“行,挺好看的,跟卓老师老师正相配。”
另一个女同学:“行啥行?农村的!”
男同学:“我妈也是农村的,还吃新鲜粮食哪!农村栽棵树就能吃水果,点个籽就能吃大南瓜!”
同学们还在为“这个女的行不行”吵吵。
李旦大声说:“别吵了,我做主了!”
他追上卓山,说:“老师,你也唱!”
卓山:“唱啥?”
李旦:“她唱啥,你对啥。”
卓山:“我怎麽知道她唱啥。”
李旦:“你知道,看你脸都红了!相隔这麽远,脸红她也看不见,快唱,她能听见呀……”
孩子们催促:“老师,你唱,你也唱!”
卓山:“唱啥呀?”
孩子们面面相嘘,有同学提议:“唱《想亲亲》。”
卓山:“咋唱?我从小在外地,不会唱本地民歌。”
李旦:“就这样唱:一碗碗谷子两碗碗米……快点!”
卓山小声学唱:“一碗碗谷子两碗碗米……”
女同学们悄声议论:“真难听,跟死孩子叫一个样!”
男同学:“跟大死孩子叫一样。”
对面塬上歌声飘过来……
女同学:“老师你快唱,一会人家该不唱了!”
卓山唱:“一碗碗谷子两碗碗米……”
学生们听了都不自主地摇头:“唉,真不成气候……”
李旦:“老师,你在前边,我站你身后……”
对面塬上,迷人的歌声如烟袅袅飘过来……
李旦粗着脖子装成大人腔,高声唱:
“一碗碗谷子两碗碗米,
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只要和那妹妹搭对对,
铡草刀剁头也不后悔……”
对面塬顶上,荒芜的村口站出一个美丽的人影:
“灯锅锅点灯半个炕炕明,
烧酒盅盅剜米不嫌哥哥你穷。”
卓山回头看李旦,李旦用背顶着卓山,恨铁不成钢地说:“哎呀,你站好,直溜点!”
李旦唱:“茅庵庵的房房土的炕炕,烂大了个皮袄伙盖上。”
崖畔上:“雪花花溶地化成了那个水,至死也把哥哥你随。”
孩子们:“咱二人相好一对对,切草刀剁头也不后悔。”
卓山警惕起来:“你们小孩子不准学唱这些!”
李旦:“还用学呀,你听听,满大山都在唱。满大山都替老师唱哪!”
卓山追他:“你再说!”
2 教室里 春日
卓山:“这堂美术课,我来替我妈给大家上课。”
学生们欢呼、鼓掌。
卓山讲美术课:“三停五眼是古代画家根据成年人的面部五官位置和比例归纳出来的一种人物面部的普遍规律,它阐明人体面部正面观的纵向和横向的比例关系,因此,三停五眼是衡量人的五官大小、比例、位置的准绳。三停:指将人面部正面横向分为三个等分,即从发际至眉线为一停、眉线至鼻底为一停、鼻底至颏底线为一停。五眼是指将面部正面纵向分为五等分,以一个眼长为一等分,即两眼之间距离为一个眼的距离,从外眼角垂线至外耳孔垂线之间为一个眼的距离,整个面部正面纵向分为五个眼的距离。”
同学们在人的面部平面图上划分三停五眼的位置。
李旦:“老师,人的面部长得符合三停五眼的人,是不是就好看?”
卓山:“那肯定。”
李旦:“那个人就按三停五眼长的,就好看。”
卓山:“哪个人?”
李旦:“山上的那个人,女的。”
卓山脸红了:“不许瞎说!”
3 山坡上 春日
黑狗放牧着羊群。
卓山:“你叫什麽名字?”
麦黄:“我叫喻麦黄。村里人土,啥时生的就叫啥,不会起名字。”
卓山:“挺好的,喻麦黄,好听,也大气,比叫花呀枝呀好听。你爸你妈谁起的?”
阿依:“我爸起的。”
卓山拉过麦黄的手,说:“你的手真好看。”
麦黄:“是,我妈也说我的手指又长又细,好看。”
卓山把五彩丝线轻轻地拴在麦黄手腕上。麦黄不说话,目光深情地看着卓山的眼睛。
卓山久久地欣赏着对方,然后不好意思地说:“这……太简单了。”
麦黄把头轻轻地靠在卓山肩上,说:“我还有一个名字,你应该知道。”
卓山:“我不知道。”
麦黄:“你给我当过老师呀,怎么会不知道。”
卓山茫然:“我一直在大西南,在天人山,从没到过陕西,怎么会教过你?”
麦黄:“阿依,你不记得阿依啊?”
卓山:“阿依?阿依……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啊?哪两个字?”
麦黄:“耳朵可那个阿,依靠的依,彝族阿依。”
卓山吃惊地跳起来:“你是彝族阿依?!天人山七架梯彝族阿依?我怎么没认出来!”
阿依:“你到我家存车,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认出你来了。”
卓山疑惑地:“可是……彝族阿依在天人山啊,天人山离这里上千里地,再说,小时的彝族阿依不是你现在的样子……”
阿依撩起大襟,从衣服里面摘下一枚校徽,翻过来,把背面给卓山看,校徽的背面用小刀刻着两个字:卓山。
卓山看见自己10多年前带过的校徽,激动地捧在手上:“哎呀,久别重逢,我学生时代的老朋友……”(闪回:10多年前天人山实习临别时,卓山送给阿依校徽。闪回结束。)
阿依:“还有哪!”
卓山从回忆中醒来:“是,还有,当然还有……感谢你珍藏了我的校徽。哎呀,真想不到,阿依,在这里碰上你!可是,彝族阿依在天人山啊,你怎么到了这里?”
阿依:“说我是彝族阿依,其实,我母亲是彝族,我父亲是汉族。我父亲1956年参加平定川西北48个县藏、彝叛乱,被叛军打伤,多亏一个彝族姑娘把他救起,藏到天人山五架梯山洞里,背着族人给他送饭送药,后来,我父亲就和这个彝族姑娘相爱了,这就是我母亲。我母亲背着家人,背叛了彝族族规,和我父亲在山洞完婚。那个山洞,就是10年前你们在天人山时,三洛嫂和郎乙在五架梯住的山洞。由于违反了部队纪律,我父亲被复原回内地,我母亲在我父亲离开天人山的那天,从七架梯跳下……后来,你们到天人山实习,办学校,彝族阿依上了学。再后来,你们走了。我爷爷在你们走后一年,也就是我11岁那年,得病死了,其实他应该是我姥爷……后来,我的汉族爸爸知道了,就上了天人山,把我接下山,到了长城脚下的汉族村子,和我的汉族奶奶一起生活,我爸爸给我起的名字叫俞麦黄。”
卓山:“你弟弟阿木怎么没来?”
阿依:“他是男孩,被彝寨留下了。”
卓山:“你父亲复员后到了哪里?”
阿依:“他是因为我母亲在部队受处分后复原的,回来在长城脚下当了农民。我12岁时,父亲得癌症去世了……”
卓山无限同情地:“阿依,你受苦了。”
阿依温和地:“老师,我看见你,就知道苦到尽头了……”
卓山激动地:“可是,阿依,我比你大10岁!我今年30岁了……我又是个小学老师,工资不高,还赶不上一个二级工,粮食定量也低,一个月只有28斤……”
阿依:“在天人山时,我就喜欢拉你的衣服角,拉住你的衣角,就有胆量,就啥都不怕了。”
卓山羞愧地:“可是,我今年30岁了,比你整整大10岁,老了。”
阿依:“10年前,在天人山的时候,我把你想象成我的汉族父亲。现在,10年后,我长大了,知道父亲不是可以想象的,不是想谁是汉族爸爸谁就是我的汉族爸爸……我和我的汉族爸爸生活了只有1年时间,他教会了我说汉语,干农家活,教会了我很多知识,这些知识是彝族社会没有的……我怀念我的汉族爸爸……我因此知道我将来要找的丈夫应该是什么样的人,他首先应该是一个汉族人,会像爸爸那样爱我,会像哥哥那样护着我,会像自己的心肝那样把我装在心窝里……”
卓山激动地把阿依搂在自己怀里:“我有两个心,两个肝,一个是父母给的,一个就是你。”
阿依撩起卓山的衣服,一头钻进他的怀里,笑着,头像小兔子一样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两只手大胆地伸到他腋下。
卓山痒得大叫:“哎呀,喘不出气来了……”
4 烽火台内外 春日黄昏
一轮夕阳站在崖顶上。
阿依站在崖下边。
卓山骑着自行车奔出沙棘林,把车子放倒在山路旁,大步奔上黄土塬。
卓山从书包里拿出一块花布,递给阿依。
他轻轻地摸着她肩上的补丁说:“用这块布做件新衣服吧。”
阿依:“你哪来的布票?”
卓山:“发给我的呀。”
阿依:“一人一年才发5尺布票,你这麽大个子,做件衬衣还得六尺……”
卓山:“我是体育老师,有运动服呀,不用布票都行。”
卓山把如花一样的阿依连同花布揽入怀中,拥着她,走向古老的烽火台。
卓山和阿依如同入林的小鸟在土笋土林间快乐地飞翔着。卓山拦住她,捧起她的脸,迫不及待低下头去。
阿依扭过脸,悄声说:“树。”
卓山:“树没有眼睛。”又把嘴唇压下去。
阿依脱逃:“羊。”
一只追赶队伍的山羊回过头来,用迷离的目光看着他俩。
卓山抬头看四周,山、路、树、羊、野草野花……有眼的没眼的仿佛都在看他,对他微笑。他对着蓝天长出一口气,拉起阿依跑进烽火台。
阿依被他强有力地拥着,一步一步倒退着倒在谷草上,他埋下头尽情地吻着,梦呓般说着:“阿依,我的彝族阿依啊……”
5 山坡上 夏日
阿依把羊赶到山坡上,自己飞快地跑上崖顶,向着远方了望。
卓山从一棵大树后走出,跑上坡:“阿依,我想了一个结婚省钱又开眼的办法。”
阿依:“你说。”
卓山:“旅行结婚。咱俩都到外边一趟,回来就跟你奶说,喜事是回我们家办的,在我们家结的婚。回我们家,就跟我妈说,喜事是在你们家办的,在你们家结的婚。多好呀。”
阿依犹豫:“结婚是人生大事,不办酒席,太寒酸了,让人家笑话。”
卓山:“办婚礼就得办酒席,办酒席为了办婚礼,婚礼办完,酒席散了,就是啥呀?”
阿依:“收拾碗筷。”
卓山:“就得闹洞房。不论是你家还是我家,中国北方都有结婚三天没大小的说法,就是说,结婚的时候,谁都可以拉下脸来逗新媳妇……”
阿依害怕地抱紧胳臂:“瞎说。”
卓山:“瞎说?十里堡一个男的结婚,闹洞房闹大发了,气得新娘子差点上吊自杀。你想呀,到时候,闹洞房的那伙子把我从屋里绑走,藏到荒郊野外,然后,他们返回来,我家本族弟弟又多,七八个人扑上去和你一个人闹洞房,你支架得了吗?”
阿依:“不去你家,在我们家结婚。”
卓山:“你不是没见过北京,也没见过天安门吗?趁这个机会,我领你去见见。”
阿依:“行,为了让我奶奶高兴,走的时候,跟我奶奶就说是去你们家结婚了,别说旅行结婚,村里不兴这个,就兴办酒席。”
卓山高兴地抱起阿依。天也转,山也转,地也转,一时间羊欢狗叫,山花盛开。
????????
6 阿依家内外 夏日黄昏
卓山、阿依走出农家小院。
阿依奶奶送出来,叮嘱:“见到你婆婆替我问好。”
阿依一一答应着:“记住了,奶你回吧。”
卓山、阿依走向盘山而绕的黄土小道。
7 巴掌地卓山老屋偏厦内外 夏日
卓山:“妈,你怎麽住偏厦里了?”
沈潼:“上屋住知青了,男的一间,女的一间,当中堂屋做饭。我就住偏厦了,一个人,有个地方住就行。他们也住不多少日子,知青正盖房子,盖好了房子他们就搬走了。快,阿依,坐炕上来,歇歇脚。晚上,你们住偏厦里,窄巴点,但能住下两个人。”
阿依:“那您哪?”
沈潼:“我到隔壁家借宿,都跟人家说好了。”
8 卓家内外 初夏的傍晚
阿依正在院里板上擀面,男女知青下工回到上房。
女知青指阿依对女伴说:“啥叫高山出俊鸟?看见了吗!”
女伴咋舌赞赏:“崖缝中的牡丹。”
男知青走过去,问卓山:“你是老太太的什麽人?”
卓山:“儿子。我们旅行结婚回来的。”
男知青用眼睛打量偏厦:“结婚?”随即对女知青喊:“你们不是有一个回城探亲了吗?让老太太住你们女知青屋。”
女知青不情愿地小声嘟囔:“和国民党一块住?”
卓山:“不用,我妈到隔壁找宿住,都说好了。你们快做饭吃吧,该饿了。”
阿依在做饭,长长宽宽地拉出来一条面看得知青眼花缭乱。
女知青:“高山俊鸟,你这是干啥哪?”
阿依:“做腰带面。”
知青:“这咋吃呀?长这麽大没见过这麽宽的面……”
阿依:“有两根面就够你们大家吃了。”
阿依在碗中盘面,然后浇卤子。
卓山开玩笑:“吃这种面要蹲着吃。”
知青们信以为真,真的一人端一碗蹲地上,蹲凳子上,彼此看着都觉好笑,问:“为什麽蹲着吃?”
阿依笑了:“站着吃,坐着吃都行,没谁规定非得蹲着才能吃。”“
卓山:“蹲着吃是西北的一个习俗,大家端了碗到大门外,和左邻右舍一块边拉家常边吃饭,热闹。因为来不及带凳子,就蹲地上。”
大家恍然大悟,又笑。
9 卓家院里 夏日黄昏
卓山隔墙叫:“妈,回家吃饭了!”
隔壁二婶走到院里:“你妈没在我家呀。”
卓山一怔。
10 窝棚内外 夏日晚上
卓山、阿依四处寻找母亲。发现窝棚,走过去,看见了母亲。
卓山:“妈,你怎麽能在这过夜呢。”
阿依:“这也害怕呀。”
卓母:“不害怕。当年日本兵要过黄河,侵占陕西,我们部队守黄河,和鬼子拼命了,前线下来的伤员,就藏在这块地的窝棚里。哎,现在不讲打鬼子了,也不讲抗日了……”
卓山:“不行,妈你说啥不能住这……”
卓山和阿依架起母亲往回走。
11 卓家内外 夏日夜
母亲面向南墙睡炕头。
卓山阿依面向北墙睡炕梢。母子背对背睡在一条炕上。
良久,卓山忍不住把手放到阿依肚子上,阿依不让卓山动。两人用手打哑语:
“不行,妈在那。”
“妈耳朵聋,听不见,。”
“听不见能当代课老师啊?”
卓山爬起来,摘下窗帘拉在母亲和自己之间的炕上。
卓山把腿放到阿依腿上,看窗帘,窗帘没动。卓山把腰移到阿依腰上,窗帘开始动。阿依不好意思地推开卓山,坐起身。
卓山想了想,看母亲已睡熟,便悄悄下地,弯腰扛上阿依,悄声走出屋子。
12 窝棚内外 夏日夜
卓山带着阿依摸黑进入窝棚。
卓山放下帘子,回身把阿依抱紧。
突然,一道光亮照进窝棚。窝棚四周又敲锣又打鼓,收音机里响起歌剧《白毛女》“半间草屋做新房的歌声。”
窝棚里,刚听到锣鼓声,卓山和阿依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当第二次锣鼓响起时,他们赶快跳下草铺,在地上站好,按窝棚外男知青的主持,一一行礼……
窝棚外男知青念:“一拜天地,”锣鼓响起: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二拜高堂,”锣鼓响起: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嘹亮的唢呐响起来,后边紧跟葫芦丝、笙箫的合唱。
远处,一个社员气鼓鼓走来,喊问:“嗨,你们干啥哪?”
男知青:“我们结婚。”
社员:“谁和谁结婚?”
男知青:“我和我媳妇结婚。”
社员:“你媳妇在哪?”
男知青:“在明年、后年,下个世纪,你管得着吗!”
社员:“你们就作吧,半夜自己不睡觉搅的别人也不能睡觉!没他妈一个好东西!”愤愤离开。
锣鼓绕着窝棚转。
男知青高声念:“左转三,抱金砖。右转三,子孙全。左三右三合为六,六六大顺活百年……”
男知青把马灯挂在杏树上,高喊:“走喽,我们回家喽——”带着队伍呜哩哇啦响着走远。
一轮圆月站在窝棚顶上。马灯光透过草帘,照到草铺上。
卓山翻身跳下床,跑到杏树下摘下马灯拿进窝棚,捻灭,黑暗中,卓山拉开单子罩住阿依……
啪一声,高粱在拔节。咚一声,成熟的杏子落地。窝棚小舟一样动起来。
13 山间水库拦河坝上 春日黄昏
要师傅赶着一辆拉树苗的马车驶来,养子草根躺在树苗上斗蛐蛐,斗着斗着睡着了。
郑爱琴揹着粪筐从庄稼地里走出来。
要师傅:“郑爱琴,你这是干嘛哪?”
爱琴:“给人帮忙种地哪。”
要师傅:“怎么回事?那年,你不是到师范学校找了么,新来的校长不是答应给你往上级申请补分配了吗?怎么着,你这10来年没当老师呀?帮人种地哪?”
爱琴:“新来的校长是申请了,但上级没批。我连市教育局都找了无数遍了,都认为没档案就不能补分配。后来,我也不找了,得先干活挣口粮养活自己。10年时间,我妈得病走了,亲人只有哥嫂一家。你说我这么个大人,不能靠哥嫂养活不是。”
要师傅:“是,理是这个理。你今年也有30岁了吧?”
爱琴:“31了。”
要师傅:“成家了没?孩子多大了?”
爱琴摇头:“没成家哪有孩子呀。”
草根醒了,叫:“爸,快走吧,我想到学校实习牧场抱只小狗回来。”
爱琴:“这是您儿子草根吧?那年我去学校找分配的事,在传达室床上看见过他,那时他才这么点,也就二尺长。”
要师傅:“多快呀,今年都九岁了,上小学三年级了。儿子,叫郑阿姨。”
草根叫:“郑阿姨好。”
爱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蚕豆递给草根:“阿姨没好吃的,这是我的午饭,你拿着,剥着吃吧。”
要师傅忙阻拦:“午饭怎么能给孩子?”
爱琴:“还有,还有。”
要师傅:“我看你这生活也挺艰难的……那个啥,我临时想起一个人,哎,先别说人,想说事,我有个绕着弯的表弟在西南三线修铁路,他们那呀,新成立了学校,现在特别缺老师,知青全部从农村抽调回去补充教师队伍,依然空缺很大,有的年级因缺老师上不了课……”
爱琴叹口气:“唉,这跟我没什麽关系。”
要师傅:“你听我往下说,为了解决师资问题,我表弟他们单位开始把两地生活的职工家属调往学校当老师。”
爱琴抬起头,用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要师傅,意思好像问:“这跟我有什麽关系吗?”
要师傅:“动动脑筋,爱琴,你结婚吧。这是个机会,抓住这个机会,你就会有一份正式工作。我表弟有个同事,在大西南当隧道工人,叫赵虎,如果你同意,明天我把照片给你拿来,是集体合影,但人像清楚,你看看。”
爱琴紧闭嘴唇,一串眼泪滚下来。
要师傅忙解释:“我把赵虎的照片拿来,你先看看,同意就……看不上,就拉倒。别哭……”
爱琴:“不用拿照片了,给我地址就行了。我去大西南。为有一个正式工作,去哪都行。不用看照片,我去。”
要师傅:“说是隧道局几处……几处来?你看我这脑袋。我给你几个钱,去大西南火车汽车的……”
爱琴:“我知道隧道局就行了,至于几处那还能难倒我?不要你的钱,我郑爱琴什么时候坐火车汽车花过钱!你不用惦记,我从山西走,那拉煤车多……”
爱琴跑起来,很快跑过大堤,跑到了山道上。
要师傅追过去,喊:“爱琴,你听我说,你不愿意,咱就不去……”
爱琴激动地弯下腰,向要师傅深深鞠躬。
草根突然跳起来,站在马车上向爱琴深深鞠躬。
14 铁路隧道工地上 夏日
爱琴从山一样高的施工材料后走出来。
爱琴问一个下班的工人:“你们这里是隧道局6处吗?”
工人:“是啊,你找谁呀?”
爱琴:“你们这里有个叫赵虎的吗?”
工人:“他刚下夜班,去工棚了。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叫去,我们挖隧道的……工棚里尽是些大老爷们……”
爱琴:“那,谢谢了。”
工人走了。一会,看不见的远处传来喊声:“赵虎,有人找!”
一个粗犷无比的声音问:“谁找?”
“我也不认识,女的。”
“在哪?”
“那。”
很快,传来惊天动地的脚步声,挖掘机后面跑过一个人来。
爱琴一抬头,不由目瞪口呆。
罗罗颇一看见爱琴,不知为什么,高大的身躯一下子矮了下来。
爱琴:“你……叫赵虎?”
罗罗颇:“那是我的汉族名字。”
爱琴:“10年了,你……没结婚?”
罗罗颇眼睛湿了:“我等你。”
爱琴:“我若不来呢?”
罗罗颇:“我再等。”
爱琴:“我还不来呢。”
罗罗颇:“等一辈子。”眼泪顺着罗罗颇的脸颊流下来。
爱琴跳到挖掘机上,把高大的罗罗颇整个头抱进怀里:“你个傻人呀,你怎么不结婚啊!”
罗罗颇激动得嚎啕大哭。
爱琴用手抚着罗罗颇头顶问:“不梳天菩萨了?”
罗罗颇说:“让你给剪了。剪了后就再也没梳,也活得挺好的……”
爱琴:“你怎么到了这里?”
罗罗颇:“凉山修铁路,招隧道工,从天人山下来好几个小伙子,他们都不认字,人家没要。我当初跟你们学了文化,会写自己名字,会加减乘除,工地就要我了。”
罗罗颇用粗壮的胳臂分开爱琴双手,脖子野性地往起一挺,嘴巴就要碰上爱琴的嘴唇。爱琴身子猛地往下一蹲,从罗罗颇腋下逃走,嘴里喊着:“罗罗颇抢亲了!”
卡车里猛地站起很多女工,用手给爱琴指方向:“往前跑——”爱琴就往前跑。
绕过卡车,车上女工又指后边推土机:“快跑,快跑,追上来了——”
爱琴立刻跑向推土机。女工们又指:“那,那,往那跑!”爱琴一转身,正撞在罗罗颇怀里。女工们哈哈大笑。
女工们跳下卡车,拉走罗罗颇,就像彝族抢婚那样拦住他。
罗罗颇求助地向四周喊:“彝族小伙子们,帮帮我——”
小尤和青工们从宿舍里跑出来,冲进女工包围圈里,抢出来爱琴。罗罗颇揹上爱琴就跑。
女工们喊:“罗罗颇抢亲了——”
应声又跑出很多女工,有的围着厨房的围裙,有的拿着工地测量仪,有的推着运渣车……
两下女工会合一起,形成强大阵容,罗罗颇被重新包围起来。
女工之一:“罗罗颇,你家在哪里?”
罗罗颇:“天人山七架梯。”
女工之一:“好,那你就揹着抢来的新娘上天人山七架梯!”
大家欢呼:“好!”
几个女工分别把写着七架梯的三角小旗插在枕木堆上、钢轨上、石子堆上、推土机上……简易工棚上,并把红地毯铺在门口。
小伙子们喊:“上一架梯了——”
罗罗颇揹着爱琴从枕木堆上走过。
女工们喊:“上二架梯了——”
罗罗颇,揹着爱琴从钢轨上走过。
小伙子们在石子堆旁,喊:“上三家梯了——”
罗罗颇揹爱琴她从石子堆上走过。
女工们手指推土机,喊:“上四架梯了——”
罗罗颇乞求地:“姐姐妹妹,推土机就别上了!”
女工们不依不饶:“还没到七架梯你家,你必须上推土机!”
彝族小伙子赶快跑过来隔开女工,抢新娘的男工和护新娘的女工形成对峙。
爱琴对罗罗颇说:“咱俩坐推土机斗子里。”
推土机突然开动,向临时工棚开去。
罗罗颇和爱琴一起喊:“上五架梯了——”
推土机绕过大卡车。
爱琴站在推土机斗子里喊:“上六架梯了——”
男工们:“还没到七架梯!”
推土机绕宿营地一周,
罗罗颇站在推土机斗子里喊:“七架梯彝寨到了——”
简易工棚里,几个男工友正收拾行李。
工棚外,罗罗颇跳下推土机,对司机说:“谢谢!”然后揹着爱琴,一边向工棚跑,嘴里一遍一遍喊着:“罗罗颇抢亲了——罗罗颇抢新娘了!”
几个男工友抱着铺盖从工棚里跑出。
罗罗颇望着他们喊:“谢了——”
15 铁路专用线旁 夏日
几个拎包袱的铁路职工家属急急赶往铁路专用线。
家属们互相打问着,说着:
“几点了?车快来了,快点走,晚了过去了。”
“一个星期给他们捎一次换洗衣服,捎去的是干净的,捎回来的,你就别说有多脏了,连泥带土,还有水泥嘎巴,抠都抠不下去……”
“唉,我们是只见脏衣服不见人!”
爱琴拎着包袱走出家门,碰上学生云小风揹个包袱走过来,两人向专用线跑去。
爱琴:“你不是云小风吗?天人山的云小风,对吧?长成大姑娘了,你不在天人山了?”
云小风:“我姨把我接下山,到铁路上学来了。我姨今天让我把这些换洗衣服送车上去。”
没有车厢只有车厢底板的火车沿着专用线开过来。青工小尤站在车厢底板上,一边往路基上人群里扔脏衣服包,一边喊:“接着,捎回来换洗的脏衣服:王胜利的,老马的,路天放的,曾船梁的……”
火车只减速,不停,家属们追着火车边跑边张开手一一接了。
然后,家属们再拿起另一个包袱再追着火车跑,把装有干净换洗衣服的包袱再往车上扔。
“曾船梁的!”“王胜利的!” “成天放的!”“老马的!”……家属们一边往车上扔一边自报家门,青工小尤一一接了。
云小凤跳着脚把衣服包扔到车上,喊着:“我爸老王的!”????
爱琴追着火车跑,把罗罗颇的换洗衣服扔到车上。
青工小尤:“谁的?说一声,要不写个名字……”
爱琴:“罗罗颇的!”
青工小尤怀疑地问:“谁?”
爱琴忙改口:“赵虎,赵虎的!”
青工小尤:“你谁呀?”
爱琴开玩笑:“你管不着。”
青工小尤:“哎,管不着是吧?接着,把换洗衣服拿回去……”
爱琴忙说:“你叫我嫂子就行了。”
青工小尤对车上人说:“哎呀可不好了,你说赵虎人高马大长得黢黑的,咋找这么个好看媳妇,这么周正……”
车上人:“怪不得别人都往家捎脏衣服,赵虎不往家捎,下了班自己吭哧吭哧洗,原来是舍不得,怕捎回来累着媳妇……”
爱琴看着火车远去,眼前出现了罗罗颇高大的身影和嘿嘿笑的模样。
16 沈西蔓家里 夏日
沈西蔓怀孕,费劲地上走廊。
家门半掩着,推开门,李大龙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妻子,高兴地抱她。
许久,李大龙松开手,沈西蔓整理着头发问:“你回来了?是出差呀,还是路过?”
李大龙:“出差。”
沈西蔓:“去哪?”
李大龙:“非洲。”
沈西蔓大惊:“去非洲?出国?我养母那情况,政审你能通过吗?”
李大龙:“肯定是通过了。修坦赞铁路,出国的服装都做好了,一色的毛涤卡,我穿给你看。”
沈西蔓:“你走了,我生孩子谁照顾?”
李大龙:“我跟单位都说好了,到时候,我们单位会联系你们学校,出一个人专门照顾你。赵虎媳妇郑爱琴从隧道局调到学校当老师,明天就到你们学校报到。领导说,可以先让她照顾你月子,等你满了月,再让她到学校上班。还有王老师,你说吧,你生孩子时,要她俩谁来照顾你?我走之前跟双方领导打好招呼……让她们谁来,谁保准来,照顾出国人员家属这是政治任务……”
沈西蔓:“你刚才说郑爱琴,这名字怎么和我一个同学的名字相似。”
李大龙忙说:“你要是有顾虑,我也可以退掉这次去非洲的任务……”
沈西蔓思考良久,说:“第一次出国,因为政审不合格,你没去成,我这心里老不落忍了……这次上边政审通过了,让去了,咱们得去,不能落后。来,把出国的毛涤卡服装穿上,给我看看……”
李大龙从挎包里拿出叠好的衣服,打开,穿上。
沈西蔓:“毛涤卡呀,料子真好,穿上真精神……哎,出国之前,找个时间,我们去照个相吧。”
17 照相馆内 夏日
摄影师打趣地说:“穿毛涤卡的同志头往里靠。”
大家都笑了。咔,摄影完成。
18 达累斯萨拉姆口岸内外 夏日
海面上,风急浪高,“友谊号”远洋客轮船体颠簸。
船舱里,穿着铁路工装的中国铁路建设者们几乎99/100晕船,人们东倒西歪,痛苦不堪。
李大龙爱惜地脱下毛涤卡中山装放到行囊里,一个大浪袭来,他紧接着又吐。
口岸上,堆积如山的写着“中国”字样的铁路建设物资。
海面上,飘扬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的轮船逐渐驶近达累斯萨拉姆港口,黑皮肤的非洲男女老幼向着海面欢呼着“拉非克(朋友),拉非克!”
船舱里,李大龙挣扎着站起身,招呼大家:“同志们,经过二十多天的海面航行,现在,我们就要踏上非洲的土地了。我们之中的很多同志,从广州出发一上船就开始吐,二十二天,一直吐到现在。马上就要结束海上航行上岸了,大家整理好行囊,一定打起精神,让坦桑尼亚人民看看我们中国人的良好风貌!”
没说完,他猛地跑向船舷,狂吐不止。
青工小尤:“这二十二天差点没把人折腾死了,可上岸了。”
“友谊号”远洋客轮靠上达累斯萨拉姆口岸。援建坦赞铁路的中国铁路建设者们精神抖擞地走出船舱,在非洲人民的欢呼声中靠岸。
第16集 卓山碰上了流浪儿草根
1 非洲坦桑尼亚某施工地 夏日
开阔的大草原。斑马群、角马群在渡河。
李大龙和他的勘测设计队在测量路基。
李大龙看设计图,然后跑过去做实际勘察。
李大龙:“你们看,设计图上这里有个标记,是一座土山,实际勘察,没有土山,而是一个水洼。图纸设计上,这个地方就需要修改……”
突然,草丛中窜出一头狮子,人们吓得四处逃,李大龙爬上树。
密林里,土著人拉开弩,射向狮子,狮子带着弩箭跑走。
土著人跑出密林,嘴里喊着:“拉菲克(朋友)”,从树上接下李大龙。
两人跑向工地。
2 沈潼家内外 夏日
阿依收拾行囊。
卓山:“暑假快结束了,我得回天人山了。再不回去,会被开除公职的。”
沈潼:“走吧,这里你放心,我和阿依会互相照顾好的。从这里到天人山千里之遥,火车汽车步行,你自己多注意,尤其是到了天人山上梯子,看看藤子结实不结实再往上爬……”
卓山:“妈你放心,从毕业实习我就爬梯子,到现在爬上爬下不下上几百次了,熟练了也习惯了,出不了问题。”
卓山拎起揹囊,用手轻怕阿依肩膀,以此告别,走出家门,回头招一招手,下坡,人影消失。
阿依哭了,背影耸动。
沈潼走过去,伸手揽住她的后背。
3 铁路基地小学校办公室内外 夏日午后 课外活动时间
操场上,大喇叭在播放马季的相声《友谊颂》:
甲:我是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光荣地履行国际主义义务,到国外帮助修铁路去了。
乙:噢,你是到坦桑尼亚、赞比亚去了。
甲:对,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乙:那不是非洲吗?
甲:对,那个地方离咱们这里还很远哪!
乙:有多远哪?
甲:我计算了一下,足有二十多公里。
乙:二十多公里?那不是非洲,那是通州!
甲:通州干吗呀?
乙:你不是说二十多公里吗?
甲:是啊,二十“多”公里呀。
乙:多多少?
甲:多一万多公里!
学校传达室大爷拿着报纸走过来,喊:“沈西蔓,信,非洲的。”
沈西蔓欣喜地从传达室大爷手里拿过信,打开。
众老师:“念,念,别一个人蔫溜看,让我们也知道知道非洲什麽样?”
王老师:“亲呀爱呀就不用念了,就念非洲。”
大家:“对,快念非洲那段。”
沈西蔓:“……中国到非洲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有16800公里,我们在大海上漂泊了22天。这里草有两三米高,大卡车走在草地上就被淹没。有一种叫‘翠翠豆’的苍蝇,叮咬皮肤后,皮肤红起来,肿了,用针挑开,里面是个蛆或小苍蝇……”
年青老师:“哎呀,恶心死了。”
沈西蔓:“我还是别念了。”
大家:“念,念,我们听!”
沈西蔓:“非洲的车辆是左行驶,他们的卡车比咱们的一节火车还要长。每月一次国内信使送来家信,信使到来之前,大家放假,不出工,就等家信来……”
4 中国援坦桑尼亚铁路建设工地 夏日
勘测队进入河谷,荒草有两三米高。一头非洲狮子潜伏在草丛中,向勘测队窥望。
行驶的大卡车轮子突然被石头卡住。
人们下车从石头缝里往外撬车,车一震动,行囊里的罐头滚出来,蹦着高掉到车外石头上,裂开,牛肉撒出来。
牛肉的香味吸引了蜂子。蜂群如一块黑色的毯子从天空移过来。
草丛中的狮子看见蜂群,吓得扭头向山上逃窜。
李大龙大喊:“快!点着备用火把!快!”跳上车厢取备用火把。
卡车下的人们立刻向面包车跑,钻进汽车关上门。
蜂群循着罐头味落下,把面包车糊成黑色。
李大龙被蜂群围在卡车厢里,浑身变成黑色,他大叫一声抱头倒下,中毒昏迷。
非洲朋友从丛林中跑出,举着火把驱赶蜂群。
5 北京机场 夏日
广播里放着坦赞铁路歌曲《医疗队员到坦桑》。
抢救李大龙的专家上了飞机。
飞机起飞。
6 学校里 夏日
赤日炎炎的南中国高原。
沈西蔓挺着大肚子抱着高高的一摞作业本走向教室。
班长看见了,跑过来接过作业本。?????
教室里,沈西蔓在领读:“锄禾日当午……”
7 坦赞铁路工地 临时抢救工棚里 夏日
大夫对昏迷中的李大龙进行心肺复苏等抢救。
助手在用镊子把几万根蜂刺一根一根拔出来。
输液。
8 坦赞铁路工地上 夏日
铁床上铺一层柴,李大龙尸体放柴上,浇上椰子油,再放树枝,再浇椰子油。
队长手拿火把,悲痛地说:“大龙,没有办法了,路程太远,从这里回到中国,坐船要走22天……不能送你回国去了,真的是对不起你了。你为中非友谊而来,为修建坦赞铁路而来,就安息在这条铁路旁吧……”
青工小尤哭着说:“哥,你从天上回国吧,家里人正在中国等你,等你回去过八月十五,过春节,等你回去团聚……”
队长投火把,火焰升起来。
勘测队的每一个人都流下了眼泪。
鼓声响起,远处,非洲当地人跳起祭祀的舞蹈。
9 达累斯萨拉姆火车站内外 夏日
车站上方大横幅上用中、坦、赞三国文字写着:热烈庆祝坦赞铁路胜利通车。
人山人海,锣鼓声声。
黑皮肤的人群舞动鲜花围着黄皮肤的中国坦赞铁路建设者们载歌载舞。
中、坦、赞三方领导人剪彩。
中方领导人讲话:“……今天是1976年7月14日 ,中华人民共和国援建的坦赞铁路胜利通车的日子!我代表全中国人民表示热烈地祝贺!”
火车披红挂彩在一片欢呼声中开出达累斯萨拉姆火车站。
10 沈潼家内外 夏日
阿依在缝小孩裤子。粗糙的儿童车里,儿子卓业正试图爬起来。
卓山用一个彩色布球逗他:“爬起来,爬起来,三翻六坐七滚八爬,你现在六个月了,该坐起来了。来来,爸爸帮忙……”没等帮忙,卓业真的坐起来了。
沈潼:“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你手里那个布球可不能挂他头顶上,挂他头顶上,他就盯着看,时间一长,孩子两个眼睛就成对眼了。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看你的保姆告诉的。”
卓山:“妈,您要是打算好了,咱们就一块回天人山,山上的孩子缺老师。我打算在山上开个初中班,正缺教初中的老师。您是西安女子师范专科毕业,可以当初中班的老师。”
沈潼:“那我们回去住哪呀?也不知赭石寨那里我十多年前住过的房子还在不在?”
阿依:“住七架梯我们家。”
卓山:“仁青听说你们都打算回天人山,高兴得不得了。我和仁青还有山上的乡亲们一起,把赭石寨的房子都收拾好了,回去就能住。”
沈潼忧虑地:“就是,我这个身份不知天人山要我不要我?”
卓山:“仁青说了,您已经在监狱里呆了10年,已经得到了该得到的惩罚。国家不会无限期地惩罚你一辈子,天人山也不会无限期地惩罚您一辈子。”
沈潼:“那我们过几天就走?”
卓山:“不急,暑假过一半时走,到天人山好收拾收拾。”
11 绿皮火车内外 夏日
闷热的车厢里,报纸、扇子、草帽、衣服……能扇风解热的东西不停地扇动。
卓山扛着装书的口袋走过来。
旅客:“哎呀,你口袋里装的什麽呀,这麽硬,硌人死痛。”
卓山陪着笑脸。
餐车服务员从后边追过来:“就他,就他。我说我做饭的煤老不够用,他给扛来了!偷煤也是小偷呀!”伸手拽下卓山肩上装书的口袋。
卓山忙说:“我没拿餐车上的煤。这是书。”抬头,突然叫:“嗨——你是天人山九架梯的,那个——”
餐车服务员也叫:“哎呀,卓老师!”
卓山:“庹高山,你啥时到火车上的?”
庹高山:“那年春上,仁青村长派我和罗罗颇下山到县上买种子,正碰上铁路招工,我和罗罗颇就去试试,没想到,人家真就要了。罗罗颇认字不多,但身体好,人家就叫他去挖隧道了。我小学毕业了,又爱联络人,人家就叫我上火车了。不过,罗罗颇是正式工,我是临时工。”
卓山高兴地:“我真为你俩高兴,天人山终于有后代走下山,走进广阔的世界了。”
庹高山:“多亏卓老师。招工时,有好多青年小伙,就是因为不识字,是文盲,人家不要的。”
卓山:“刚才你说你是临时工,好好干,一边工作一边把初中的课程学了,不会的,写下来,等我下山时教你。一定要努力,争取日后转成正式工。”
庹高山:“老师,你为我们操了很多心……吃饭了没?”
卓山:“吃了,吃了,在车站吃的。”
庹高山从肩上扛的大筐里拿出个笼屉布包:“这六个馒头你拿上,饿了吃,吃饱了给孩子们好好上课。这次招工,我可知道老师有多么重要了。”
卓山:“这怎麽行,这怎麽行!一个月一个人才供应二斤白面!这六个馒头也快够二斤面了。”
庹高山:“都是剩的,卖不完剩的。”挥手走远。
一个流浪儿身上揹个破布包从人空里挤过来,站在他旁边,用肮脏的手指头抠馒头包。
卓山低头看见,忙把笼屉包举起来。流浪儿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包,包往左,目光往左,包往右,目光跟着往右。
卓山坐到装书的口袋上,打开笼屉包,掰一块馒头给他。流浪儿几口吞下,然后,目光依然勾着笼屉包。
卓山又给了他一块馒头。
火车飞奔。车厢里的人有的打盹,有的已进入梦乡,灯光暗下来。卓山把剩下的几个馒头装入随身揹的书包里,揹着向外走。
流浪儿提醒:“上厕所揹着馒头不合适,味,臭,恶心……哇……”做吐状。
卓山:“你还往下说!”返回,又把书包从身上摘下来,放到口袋上,同时戒备地看了流浪儿一眼,流浪儿刷地把脑袋侧向一边。
火车隆隆前行。
卓山从厕所回来,馒头没了,只剩下空屉布,流浪儿很精神地坐在书口袋上。
卓山发火:“你好歹也给我留一个,你这麽点个孩子,一次吃六个大馒头,你不怕撑死!”
流浪儿哭着说:“我爹也没一次给我吃过六个馒头,你给我吃了,你就是我爹!我管你叫爹……”
卓山:“去去,谁是你爹,少胡说!”
12 进山路上 夏日
卓山扛着书下汽车,流浪儿也跟着下汽车。
卓山扛着书吃力地向山里走,流浪儿紧紧身上的破布包拿着棍子和绳子追上来。
流浪儿:“爹,俩人抬着比一个人扛着轻得多。”
卓山蹲下身子,把书口袋放土坎上。两个人开始用绳子捆口袋,然后,把木棍穿进绳子里,两人抬着书往前走。
卓山:“我再说一遍,你不能管我叫爹,我刚结婚,还没孩子呢。”
流浪儿高兴:“哎呀,那你不错呀,还能找上媳妇。我走了好多城市,小学男老师找媳妇可困难了!”
卓山说:“你胡说什麽呀!”
流浪儿:“真的,没胡说……”
卓山:“好了,要过大榕江了,你走你的吧,我上溜索了。”
流浪儿:“你背着书上溜索呀,真笨,你把书挂在溜索上运过去,省得揹着挺沉的。”
卓山:“我还不知道揹着书过溜索沉,我不是怕书掉下去吗。”
流浪儿:“那你就揹着那么大个包袱过吧。”
卓山揹着书向对岸滑去。
一抬头,流浪儿也到了对岸。
卓山:“你来干啥呀?”
流浪儿:“玩呗。”
到天人山脚下了。
卓山:“你玩你的去吧,我要爬梯子上山了。”
流浪儿:“你把书分开,咱俩一人揹一点,爬梯子就好爬。”
卓山:“好像你爬过似的,这藤梯子不好爬。”
流浪儿:“像这样上山的藤梯,在贵州,在湖北也有,我当然爬过。”
流浪儿把地球仪装他的破布包里,把三角尺等用绳子捆起来揹身上,拽着藤条上了崖。
13 卓山家内外 夏日
大门外 。
流浪儿:“爹,那你是倒插门是吧?”
卓山:“不许你叫我爹!叫我老师。”
流浪儿:“是,不叫,爹。”
走进院子,流浪儿喊:“娘,我爹回来了!”
阿依大吃一惊,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卓山把她拉到羊圈旁,说:“火车上,人家给了我六个馒头,本想拿回来给娘和你吃,可都让他吃了。我真想揍他,可看他那样又挺可怜,你说,不是饿极了,那麽点孩子一顿能撑下六个馒头。他一直缠着我,跟着我,我没法,当老师的,下不了那麽狠心……”
阿依拿个盆舀点水,说:“看那脏,给他先洗洗,再说。”
卓山颠颠地跟在阿依身后,本能地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阿依边洗边问:“孩子,你叫什麽名字?爹妈是谁?”
流浪儿头发上滴答着水,说:“我叫草根,爹是他,妈是你。”
卓山一怔:“草根?你好好说话,你爹是谁,妈是谁?我送你回去。”
草根:“真的,我没爹没妈,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记忆里好像有个叫老要的老爷爷,但他不是我爹,更不是我妈,而且,老爷爷也死了。”
阿依:“那老爷爷是你啥人?”
草根:“听养老院的人说,是他收养了我,我是他从路边捡来的……”
卓山:“你说的我都糊涂,怎么又有养老院了?”
草根:“收养我的老爷爷死了,我没有人带了,村支书就让我到我们村养老院去了。”
阿依:“后来呢?”
草根:“我不喜欢养老院的老头,可凶了,老打我,我就跑出来找我爸妈了。”
阿依:“那你知道你爸妈是谁吗?他们在哪里?”
草根哭起来:“不知道……”
阿依赶忙给他擦眼泪,哄着:“别哭,我不问了。”
手巾拿开,手巾底下出现了一张俊俏的娃娃脸。
卓山看着孩子,觉得这孩子的眉眼、脸型仿佛在哪里见过。
卓山不自主地说:“……这孩子很象一个人,太象了……”
草根眼睛睁得老大,瞳子里闪闪发光:“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我妈?”
卓山:“肯定不是你妈,人家早就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草根蔫蔫地耷拉下脑袋。
阿依问草根:“你不知道你父母叫什么名字,在哪里,那你还记得他们长得什么样吗?”
草根摇头:“我没见过他们……那时我太小,刚生下来,就是见过也记不住……我要能记着他们谁长什么样,那敢情好了,我就直接找他们去了!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模样,所以,我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找着……”
阿依:“这麻烦了,你又不知道你父母的姓名,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更没见过他们,这怎么找呀?”
草根无助地哭起来。
卓山:“你爹妈没给你留下什么念想,比如纸条呀,上面写着你的出生年月日,比如包你的小被子呀,你穿的小袄小鞋小袜子等,就是你爹妈给你留下的物件……”
草根:“没有,听收养我的爷爷老要说,村里人都管我爷爷叫老要。当时我爷爷老要赶着马车路过砖瓦窑,是我爷爷家的狗把我叼到马车上,我爷爷才发现了我,爷爷说我当时身上没穿衣服,光溜溜的一个小肉孩包在一件大人的上衣里……”
阿依惊喜:“那件包你的衣服呢?”
草根:“在我包袱里,我爷爷老要临死的时候把这衣服交给我,让我去找我的亲爹亲妈。”草根从烂包袱里拿出一件红格子上衣。
阿依拿起衣服看,说:“这种格子的衣服十多年前正流行,小姑娘都希望有一件这样格子的衣服。哎呀,想起来了,那年你们到天人山实习,爱琴老师就穿了一件和这个格子一模一样的衣服……”
卓山:“穿一样衣服的多了,你别瞎说!”卓山突然在衣服前襟上看到了一个校徽。
卓山:“这是校徽,哪个学校的,看不清字了。”
草根:“原来有字,后来……饿了,没刀,我就用它挖地里的花生啊,土豆、红薯烧着吃,把字磨没了。原来正面有字,但我不认识。”
卓山:“这要有字,不就知道包你的格子衣服大概范围是从哪里来的……”
阿依赶忙拿来自己保存的卓山的校徽对比。
草根:“这个有字,是什么字?”
卓山:“北方师范学校,这是我上学时的校徽。”
阿依:“大小,颜色,规格都和格子衣服上的校徽一样。”
卓山:“一样的校徽多了,大学生有,中专生有,高中生有,除了小学,凡是在校的学生都有。全国有几十万在校大中学生,还有几万在校教师,还有几十万已经毕业的大中学生……”拿过自己的校徽说:“校徽应该是有编号的,看,这就是编号,草根的校徽什么都没有了,连字带编号都磨没了……这就是一个铁片了。”
阿依:“但是,肯定一点,穿这格子衣服的是个学生或者曾经是个学生,是学校老师或者曾经当过老师。我是可怜这孩子,这孩子想爹妈想成啥样了,他爹妈也不知在哪!”
草根立刻跪下:“我爹妈就是你俩,你俩就是我爹妈!”他一个一个地磕头。
卓山:“孩子,爹妈不可以随便认的。我是当老师的,以后你就叫我老师,叫她师母就行了。”
屋外,太阳落山,天色渐暗,夜晚降临。
室内,卓山点灯。
阿依从被垛上拣条被子往外走,说:“留这孩子住几天,然后就送他走吧,咱们家哪养得起呀。”
卓山:“行,星期天我把他送县上孤儿院去。别送养老院,养老院不是孩子呆的地方,跟一些老气横秋的老人呆一起,不符合孩子的天性……”
阿依又点了一盏灯:“我给妈送去。”走出屋,卓山开始往炕上铺被褥。
堂屋里,传来阿依一声叫:“哎呀……”
卓山忙下地,掀开门帘一脚迈进堂屋。
堂屋灶坑口上,一堆乱草里钻着草根。
阿依:“你怎麽到这来了?你住奶奶那屋呀。”
草根怀里抱着破布包,说:“我不用被子,有点草就行,多少年就是这麽过的,我都习惯了,这有房顶,有门挡风,就行。”
卓山着急地说:“你行我不行呀,你不到我家,你住房檐、牛圈我看不见,我不管,可是,你现在是在我家,我是干啥的?我是当老师的,我那心呀,早让孩子给磨得稀软稀软的了……我睡炕上,让你钻地上草窝子里……看见你我就如同看见了我那一课堂的学生,他们跟你一般般大,你说我……我在炕上能睡得着吗……”
草根忙说:“那谢谢爹妈!”怀里始终抱着那个破布包。
14 沈潼卧室内外 夜晚
月牙西歪,雄鸡报晓。
草根醒来,睁眼望着简陋的房梁,顺着房梁往下看,家徒四壁,只有几口存粮的大缸摆地上。他悄悄起身下地,把缸盖子拿起来,伸手进去摸,摸一下,没摸到什麽,他歪了身子,把整个胳臂都伸进缸里,才摸到空空的缸底。草根接着摸第二个缸,第三个缸……他把所有的缸盖都打开,缸口冲天,只有一个缸里有几穗包米棒子。
草根回望炕上,用手指点着奶奶沈潼破被子上的补丁,数:1、2、3、4、5、6……他默默说着:“一共37块补丁”,他抬眼环顾整个房间,除了门旁吊着一串干辣椒,再无它物。草根出溜下炕,揹起破包袱,双脚往后一步一步退到门口,刚想开门,手又停了,他从破包袱里掏出一个发黑干裂的馒头,这是火车上他藏起来的馒头,他把馒头贪馋地放到鼻子下闻闻,然后放到奶奶枕边,悄悄打开房门,走了。
外面天还黑着。
15 狼洞内外 夏日
荒野,一只狼在追赶一只野兔。
狼张开大嘴几乎吞掉野兔半个身子,但它并不吃,叼着野兔迅速跑向花椒林,鼓胀的奶子在草稍上一滑而过。
草根从竹子上跳下来,瞅着被狼奶打湿的青草尖,沿着它跑过的路线跟踪这只野狼而去。
狼叼着兔子钻进石头洞。
草根跟踪到狼洞附近,爬上一棵老竹子。
狼很快从洞中钻出来,叼一些青草进洞去。然后,再出来,急急跑向刚才曾经狩猎的远方。
草根看见狼跑远了,已经到了目光不所及的地方,他滑下竹子,小心翼翼地摸进狼洞里。
草根屏住呼吸,仔细四处打量。黑暗的狼洞里趴伏着五只没睁眼的小狼崽,吱吱叫着,旁边角落地上,蠕动着三只兔子。三只兔子只有身子,没有脚。
草根拎上三只没了脚的兔子迅速离开狼洞。
16 卓山家内外 夏日 晨
卓山打开关羊的窑洞门,放出唯一的一只母羊。他赶羊到院门外,突然看见,门外地上躺着三只没了脚的活兔子。
阿依忙跑出来,看见兔子,疑惑地问:“哪来的兔子?”
卓山大惊失色,着急地说:“坏了,这孩子进狼洞了。”
卓山:“这个季节,正是狼繁殖的时候,也正是野兔多的时候。狼捉了野兔回去,可它的孩子还太小,吃不动肉。要是等到小狼崽长大了,能吃动肉了,野兔也少了,很难捕到了。狼是聪明的野兽,现在野兔多,它把现在抓到的野兔放洞里养起来,等日后狼崽长大了,能咬动肉了,再吃兔子。狼又怕自己不在洞里时,兔子跑了,于是,就把兔子的脚咬下来吃了,这样,兔子没了脚,想跑也跑不了了。”
阿依:“你说这孩子天没亮就走了,现在也不知到哪了?我看他那样,那个头,满打满算也就十一二岁,这麽小个孩子敢钻狼窝,这胆也够大的!”
卓山:“关键是,他把自己冒生命危险从狼嘴里夺来的兔子给咱们送来了!”
阿依:“哎呀,也不知这孩子现在在哪呀?”
卓山拿过馒头,感慨地说:“这是火车上的馒头,我说他吃了六个馒头,实际上他只吃了五个馒头,还留起来一个,结果留起来这个给我们了……”
卓山顺坡上山,边走边喊:“草根,你在哪?快出来,我知道你没走远,就在附近,你出来,咱俩谈谈……”
喊声在天人山回荡。
卓山:“孩子,你把用命从狼嘴里换来的吃食给我了,我一定要见到你……”
草根背靠乱石在啃一个生茄子。听见喊声,他把正咬着的茄子从嘴上拽下来,扔到地上。
卓山的声音又传过来:“草根,你现在正是该上学的年龄,不能就这麽顺马由缰了。我是小学老师,当老师的有个照顾,就是自己的直系亲属上学可以不交学费。你既然在火车上叫我爹了,你就算我儿子了。你出来,明天跟我上学去吧。”
草根听到这,高兴地跳起来……突然,他眼前出现了卓家四个空空的米缸,第五个米缸只有几个玉米棒子,出现了补丁打补丁的被子……他沮丧地重又坐在乱石堆上,捡起扔在乱石间的半截生茄子,咔嚓咬一口。
**第17集 沈西蔓生孩子
1 铁路小学三年一斑教室里 夏日
孩子们在写作业。作业写完的同学起身到讲桌跟前,请老师批改作业。
沈西蔓坐在讲桌后,批改完作业写下批改时间7月14日,对一个男同学说:“错字太多,回去改过来。”
男同学走下讲台,回身问:“改几遍?”
沈西蔓目光盯着正批改的作业本,头不抬地说:“一遍会了就改一遍。一百遍会了就改一百遍。”
男同学赶快说:“老师,我5遍就会,5遍准会!”
沈西蔓:“奖励你积极改正错误的精神,少写一遍,写4遍。”
男同学往回走,听见老师说让他少写一遍,高兴的手舞足蹈:“1976年7月14日,老师奖励我少写一遍!”
就在这时,靠近他身边一个女同学的桌子哗地倒了。
桌上的文具课本撒了一地,女同学气哼哼地嚷:“你把我桌子碰倒了!”
男同学:“我根本没碰你桌子!刚靠近,还没沾边哪!”
女同学:“没碰怎麽倒了?”
男同学:“我知怎麽倒了?你问我,我还问你哪!”
批作业的同学转过身,写作业的同学停了笔,后边的同学站起身,前边的同学回头望,全班人都看他俩。
沈西蔓艰难地站起身,挺着怀孕的大肚子走下讲台,看了看倒地的桌子说:“肯定是卯子断了,而且不是一个卯子断了,是所有的卯子都不顶用了。你们没事就坐桌子上,还摇,看看,把桌子摇坏了吧。”
立刻有同学插嘴:
“朱琴那天还用脚踹桌子!”
“擦地时用拖布把子敲桌子。”
“还用小刀刻桌子。”
“不爱护公物!”
“让她赔!”
“朱琴赔不起,让她爹她妈赔!”
女同学朱琴终于被同学们凌厉的攻势吓哭了。
沈西蔓:“吵吵啥,还写作业不?”同学们立刻闭了嘴,坐下写作业。
沈西蔓往教室后边看,高声对一个男同学说:“许自立,你作业写完了,又是男同学,个子又高,你给跑一趟,把朱琴的桌子搬到木工房,换一个好桌子,你愿意不愿意?”
没等许自立答话,别的同学又吵开了:
“又不是许自立的桌子!干嘛让许自立去?”
“刘培路过她桌子,她桌子就坏了,应该让刘培去!”
“朱琴的桌子让朱琴去!”
沈西蔓:“朱琴比你们岁数小一岁,长得又瘦小,她扛桌子下楼,还不滚楼梯呀……干脆,你们谁也别去,我去吧。”
没等老师说完,前几排的学生立刻跑过去封了教室前门,后几排的学生立刻跑过去封了教室后门,孩子们的目光都盯着沈西蔓的大肚子。
许自立急忙把自己的作业本放窗台上,扛起朱琴的桌子走了。
2 教师办公室内外 夏日午间
办公室里,王老师摸着沈西蔓大肚子,关心地说:“我看你这两天肚子好像往下挪了,最高部分下降到裤腰以下了,快到日子了吧?”
沈西蔓也自己打量自己:“今天是7月14日,还有一个星期才到预产期。”
爱琴开玩笑:“1900年7月14日?还是1942年7月14日?”
沈西蔓:“考我历史上的今天是吧?好,我告诉你,1900年7月14日,八国联军占领天津。1942年7月14日,中国远征军在印度兰姆伽整训。眼下,我说的是今年今日,1976年7月14日。”
王老师看着沈西蔓的大肚子,叹口气说:“要是工人的话,这时候早不干活了。天车女工临产前一个月就下天车了。车工女的怀孕半年后就换别的工种了。在野外施工的女同志,一怀孕就返回基地养起来了。咱们当老师的,啥时生了啥时才不上讲台,午后生午前还得上课。哎,说起来,真是羡慕别人呀。”
另一个女老师叮嘱沈西蔓:“你慢点走,下坡了,过坎了,都绕过去,别硬迈。”
放学的铃声响起来。学生们蜂拥退校。
3 三年一斑教室内外 夏日午间
许自立头顶桌子走过来,发现教室门锁了,着急地上下打量,看见门顶上小窗户有道缝,他放下桌子,站到桌子顶上伸手一推,窗子动了。他立刻踩着桌子爬上窗户钻进教室。
远处雷声响起。
4 学校门口 夏日午间 雷雨
阴云漫上天空。
沈西蔓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什麽,站住。
王老师:“怎麽不走了?”
沈西蔓:“我让许自立给朱琴换桌子去了,不知换回来没有,要下雨了,我得回去看一眼。”
王老师:“找个学生去看看就行了,你挺大个肚子跑一趟挺累的。”
沈西蔓张望:“行,我找个学生……你们先走吧,午间休息时间短,都是回去现点火做饭,看来不及……天也要下雨了!”
王老师:“你也快点,别淋了雨!”说完,一人向里,二人向外,三人向不同方向走去。
爱琴从操场急急向外走,迎面碰上沈西蔓。
爱琴:“沈西蔓,放学了,人家都往外走,你怎麽又回来了?”
沈西蔓:“我回去看个学生。”
爱琴:“我给你看去,你身子挺不方便的。”
沈西蔓:“你哪认识我们班学生。再说,罗罗颇从工地回来了,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爱琴不好意思地笑:“那个野人,我才懒得搭理他哪!”
沈西蔓:“有女不嫁铁路郎,一年半年守空房。我呀,可不敢耽误你的时间,要不,罗罗颇该骂死我了。”
爱琴笑着:“那你路上小心点啊。”
沈西蔓:“没事,哪那麽娇气呀。”
5 三年一班教室内外 夏日午间 雷雨
楼道上,别的班的两个学生走过来,看见桌子,说:“这个桌子没人要了,咱们班正好缺个桌子。”抬上就走了。
许自立打开门出来,突然发现门外桌子没了,就大叫:“我的桌子哪?谁拿我的桌子了?”
沈西蔓挺着大肚子扶着墙艰难地从楼梯走上来,听见叫喊,加快脚步,看见许自立,问:“喊啥哪?”
许自立自责地说:“我从木工房里给朱琴换回来的好桌子,就放门外边,放这里了,不知让谁拿走了。”
正说着,几个放学的一二年级学生顺着楼道大呼小叫跑过来。
后边同学:“你拿我书包干啥?午间放学你拿我书包干什麽?给我……”
前边跑的同学不说话,就跑。
后边同学:“我书包里有块糖,原定计划就是午间吃的。课堂上我谗得直流口水,也没敢偷吃。老师说过,课堂上不允许吃东西。”
前边同学回过身:“我早就闻到你书包里的甜味了……我也谗得流口水。你上次还吃了我的糖了哪!我就吃你的一点,一个小角角……等我舅来时给我买了,我一定还你……”说完,再跑。
后边同学急了:“你就记得吃呀。”
前边奋勇地跑,后边奋勇地追,周围孩子呐喊助阵。
沈西蔓看见,急忙后退几步,转过身,躲到墙角处。
许自立张开胳臂,两脚左右移动着护着老师大喊:“跑什麽?别跑,别撞了老师!”
后边同学:“你不许吃我的橡皮糖,那是我的橡皮糖!给我!”
前边的同学咬一口橡皮糖跑过墙角,胳臂无意间在沈西蔓腰上轻轻挂了一下,沈西蔓却重重跌坐在楼梯口。
沈西蔓:“你这个孩子,跑啥呀?别一边跑一边吃,看噎着。”
许自立赶忙往起拉她:“老师,快起来。”
沈西蔓挣扎着几次往起站,身子沉地站不起来。她手拄地说:“许自立,你到后边,往起推我腰。”
许自立两只小手推着老师的腰象推着一座山。
扶着水泥栏杆,沈西蔓艰难地站身,说:“你快去,拦住前边跑的那几个孩子,不管谁要吃糖,让他们站个地方吃完再跑。边跑边吃,哏地噎在嗓子眼里,就完了。橡皮糖黏性大,粘住嗓子眼半天化不开。你比他们大,你给主持着,把糖分开,一人半块,吃完再走,快点去!不然,谁吃不上谁难受……”
许自立扔下老师跑下楼去。路过一楼体育办公室,撞倒立在墙边的体育垫子。
6 校外回家路上 夏日午间 阴雨
学生、老师都走远了,街角空空荡荡,一阵小风刮过来,纸屑飞上半空。
沈西蔓挥手打掉扑面而来的纸屑,突然,她的脚下流出血来,她没有感觉,仍然走着。
一个一年级小女孩从后边走过来,看见了老师脚印里的血,吓得大叫:“哎呀——”
沈西蔓身子突然踉跄起来,她赶紧抱住路边一棵树。那个女孩又惊悸地叫了一声,沈西蔓痛苦地身子佝偻起来,双膝跪在地上……
小女孩吓得哭了:“老师,血……你不……会死吧?”
沈西蔓满脸大汗,双手撑在地上,说:“快去叫个大人来,女的!”
小女孩一边哭着一边转身往回跑。
迎面,徐自立和几个大小孩子走过来。
徐自立对抢糖的孩子说:“张嘴,我看,吃完了没有?”
抢糖的孩子张开嘴让徐自立看。徐自立又命令糖果主人:“张嘴!”
看两个孩子把糖都吃完了,他板着面孔教育他们说:“啊,以后啊,不许往课堂上带吃的,懂不懂?你大哥我早就不往学校带零食了……不吃零食身体好,看,你大哥我长得多壮!”
大小孩子应声说:“壮,壮!”
小女孩哭哭啼啼跑过去,徐自立等同学围住她,问:“咋啦?哭什麽?”
抢糖的孩子撸胳臂挽袖子:“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揍他!”
糖主人也挺胸说:“别哭,我给你出气!”
小女孩撞开大家,径自往前奔:“走开,你们又不是大人,老师叫我去叫大人!”
许自立:“哪个老师?怎麽了?”
小女孩:“你不是大人,少问,问我也不告诉你,老师让我去叫大人!”
许自立:“我就比你大,你告诉我。”
小女孩:“你比我大你也不是大人,也不是女的,老师叫我去叫大人,叫女的!”
徐自立:“叫大人干啥呀?”
小女孩:“不知道干啥。”
有个同学突然喊:“那边,好像三年级的沈老师。”
徐自立一激灵,同学们向树下跑过去。
雷声越来越近,天幕越来越底,风里加着雨丝。
同学们七嘴八舌问:“老师你怎么了?”
许自立:“要下雨了,快,脱下衣服,给老师挡上。”
血顺着树根流向远处,沈西蔓挣扎着说:“老师肚子痛,起不来了,你们快去……附近叫个大人来!”
许自立吩咐同学:“那个你,去最近的人家找人。你,去菜店,我妈在菜店上班,快,跑着去!”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跑走。
许自立:“你们,去学校体育室门口,靠墙有个垫子,拿来,给老师挡雨!”
几个男同学跑向学校。
许自立脱下上衣举在老师头上给老师遮雨。
7 最近的人家 夏日午间 雷雨
小女孩敲门,一个老太太开门。
小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喘着说:“我们……老师叫你……去……”
老太太:“叫我呀?叫我干啥呀?我孙子都工作了,没人上学了。哎哎,你别哭,那行,我就去。天快下雨了,你赶快回家吧。”
雨点打在房檐上劈里啪啦。
小女孩走出几步回头看,没见老太太跟出来,就又返回去敲门。
门开。
女孩跺着脚,用手指着老太太命令:“我们老师叫你去!”
老太太:“你刚才不是告诉我了吗,我知道了。吃完饭,老师一上班我就去。”
女小女孩嚷:“你现在就去。”
老太太:“我现在去,找谁呀,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们老师都下班了……”
小女孩突然放声大哭:“我们老师走不动了,流了很多血!”
老太太:“校长哪?”
小女孩:“下班了。”
老太太:“别的老师哪?”
小女孩:“都回家了,学校没人了,就剩我们几个孩子了。”
老太太感慨:“有女不嫁铁路郎,一年半年守空房……”老太太警觉:“你们老师怎麽了?在哪呀?在学校呀?”
小女孩:“不在学校。”
老太太:“那在哪?急死我了,你说个地方……”
小女孩指门外:“在那!”
老太太:“那是哪呀?东西南北,你说个方向。”
小女孩也急了:“你这大岁数了,傻呀?那就是那!”
老太太:“祖宗哎,你咋连个地方都说不清楚,谁给你当老师还不得累死啊!”给各自头上扣个草帽子“走,你领着我去……”
小女孩:“你这么慢!我们老师要死了就让你偿命!”
8 菜店里 夏日午间 阴雨
男同学跑进菜店,按个打量卖菜的服务员。
许母:“你要买菜吗?没别的菜了,就剩几个蔫巴茄子了,别的菜早卖没了。”
男同学:“我找许自立他妈。”
许母:“我就是。”
男同学:“我们老师叫你去一下。”
许母:“行,我马上就去。”
男同学马上转身跑走了。
许母高兴地对同事说:“我们许自立可学好了,这回老师叫我去,保准得表扬。”
9 路旁大树下 时间同上
男同学一个人跑回来。
许自立怒目问:“我妈哪?”
男同学:“你妈说马上就来。”
许自立透过雨雾向远处张望,雨点在马路上跳舞,一只小羊在门洞里跪乳,菜店方向不见人影。
许自立急了,一字一句吼起来:“你,去跟我妈说,许,自,立——让汽车撞了!”
男同学吓得转身又跑了。
10 学校里 时间同上
三楼,看门人沿走廊一个教室一个教室检查门窗关闭情况。
二楼,小女孩趴门缝按个办公室找人。
一楼,几个男孩子在往外抬体育垫子。
小女孩灵机一动,跑下楼去,站在操场上冲楼上大喊:“看门爷爷,快点下来!”
三楼楼道上,看门人探身向下问:“啥事呀?”
小女孩:“有个老师走不了了,有病了,流血的病,躺在地上了!”
看门人:“哪个老师呀?”
小女孩:“就那个老师!”
看门人慌忙向楼下跑。
雨点劈里啪啦打着。操场上,看不见孩子们,只看见一个体操垫子在离地一米多高的半空向校外运行,地面上急急行走着无数双小脚丫。
看门人到传达室打电话,然后跑出传达室,从房后边推出一辆四轮手推车,老人跑,车跑,小女孩跑……
11 菜店里 时间同上
许母一边换下工作服,一边和同事不紧不慢地聊着:“……天天早上不起床,怎麽叫也不起来,没睡够。天天迟到。老师找过我,我从床上把他拖到地上,人家在地上照样睡……他爹在外面修铁路,半年都回不来一次,我一个人又得管他吃,管他穿,还得操心他学习。哎,后来有一天,许自立突然早晨五点半就起来了,催我快做饭,他要上学去,不然晚了,同学都到了。原来呀,是沈老师让他掌管班级的钥匙,他必须早晨早点到学校开教室门。你说这老师就是有办法,不打不骂,把我家那个懒虫给治过来了……”
男同学跑进门,气喘吁吁喊:“许自立说说说…………”好容易换过一口气:“许自立说……许,自,立……让汽车撞了!”
“啊!”许母大惊失色。
12 路边 时间同上
大树下,沈西蔓腹痛难忍,她把身子圈成团,刚喘一口气,疼痛又袭击过来,她手抱大树重又跪地上……
雨越下越大,几个孩子把体育垫子举在沈西蔓头顶上挡雨,自己在雨中淋着。
女同学拉着老太太跑过来:“就在那,就在那,我们老师就在那……”
老太太看见血,竟站在雨里哆嗦起来。“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跑走。
看门人推着农用四轮车跑过来,抬起车把,让车头抵在地上。
看门人吩咐许自立:“让车把抬着,别放下!”和学生们一起把沈西蔓抬进车里。
看门人:“把车把压下一点,再压,好了,车平了就别往下压了……车帮上对面坐两个人,把垫子顶起来。”
前拉后推,顶着体育垫子的四轮车向着职工医院方向跑起来。
雨中传来救护车声响。
救护车停在农用车旁,担架抬着沈西蔓放进救护车里。
小女孩突然害怕地哭起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问医生:“我们老师没事吧?”
救护车开动,冲破雨雾前行,车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啼。
许自立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听,车里有小娃娃声,肯定是咱们老师生小娃娃了!”
孩子们一片欢呼,在雨中狂奔起来,衣服鞋子满天飞。
许自立母亲和男同学跑来,许自立瞪她一眼,没好气地扭身走了。
13 医院产房内外 夏日午后
病房外走廊上,爱琴叮嘱大家:“一会看见沈老师,谁的脸上都不准露出一点李大龙出事的表情来。都得高兴,听见没有?”
大家:“听见了。”
王老师抹着眼泪,说:“生孩子是高兴的事。”
丰老师:“装不出笑的人跟我学,进了屋嘴里默读‘茄子’,就跟到了照相馆那样。”
许自立母亲对老太太说:“咱们别在这站着了,回去,熬点小米粥去。”
老太太:“新小米更好,我家有新小米,老家捎来的。别用大米,大米性寒,小米性温,再加点红糖。”
许母:“对,对。”
许母和老太太转身下楼,边走边说:
“找旧秋衣扯几块尿布。”
“人家肯定准备了。”
“那还怕多呀,多了更好,都不用洗,用完就扔。”
爱琴:“大夫说沈老师已经送到病房了,咱们可以看了。哎,小丰,你眼睛还红着,去水房洗洗。还谁……表情别那麽僵好不好?都把五官活动活动。”
一个老师用手拍脸:“我这长脸型,就显得严肃,平时没事也好像生气似地……。”
爱琴:“你把上牙和下牙对齐了,脸就显得方了。”
有的老师互相检查笑容对不对:“咋这不自然呢。”
爱琴:“心里老说茄子,口形老是说茄子这两个字的样,嘴角就带笑。李大龙要在着……该多好……”她自己反而哭了。
病房里,女老师们高兴地围在病床边,赞美着:
“这孩子虎头虎脑多好呀。”
“沈西蔓,好样的!”
“孩子气色好,母亲气色好,好上加好!”
沈西蔓打起精神说:“再过几天李大龙就回来了……”
人们一下子哑了。
王老师赶快说:“李大龙回来看见他儿子,他儿子该出满月了。”
爱琴:“你好好坐月子,吃得胖胖的,李大龙看了高兴。”
丰老师转移话题:“孩子叫啥名呀?”
沈西蔓:“他爹信上说,叫李铁铮。”
大家:“好名字。”
14 沈西蔓家内外 夏日
罗罗颇在走廊上砸煤。
室内,爱琴边洗尿布边叮嘱:“一个月内,你不能用凉水。现在放暑假了,有的是时间,要洗什麽,烧点热水,可不能图省事啊。坐下病可是一辈子的罪,受吧。”
沈西蔓思忖半天说:“修坦赞铁路的人按规定两年一轮换。耽误点,再有10天李大龙也该从非洲回来了。”
爱琴正倒水,听了不自主地手一哆嗦,水洒桌子上,她赶忙掩饰:“我这就是我妈生我时不注意坐的病,动不动手就哆嗦。来,喝点水。”
沈西蔓:“你妈生你应该是你妈坐病,怎么成你坐病了?”
爱琴笑得弯了腰。门外传来砸煤声,爱琴急忙借故转移话题:“哎呀,你瞅瞅罗罗颇那个野人,怎么在门口砸呀,震着孩子呢…… ”
爱琴开门对罗罗颇喊:“哐哐响,震着孩子呢,快,远点,楼下砸去。”
罗罗颇佯装不懂:“震啥呀?”
爱琴走近他:“震孩子耳朵……”
罗罗颇猛地在她耳朵上亲一口。问:“震不震?”
爱琴:“哎呀你个野人,让人看见!”
罗罗颇顽皮地:“还有那边,否则我不下楼……”举起斧头欲砸煤。
爱琴拦他:“回家,回家……”
罗罗颇坚持:“那边。”
爱琴:“这大走廊,人来人往……”
罗罗颇依然坚持:“那边!”
爱琴只好把那边耳朵转到罗罗颇脸前。这一吻,可不是耳朵了,直让爱琴喘不出气说不出话乱了头发乱了衣服。走廊尽头有了脚步声,爱琴用手在罗罗颇背上使劲拧了一下,罗罗颇才从兴奋中清醒过来。
罗罗颇亲昵地看爱琴一眼,扛起煤筐下楼去。
第18集 流浪团伙10年后又相聚。
1 爱琴家里 夏日晚上
爱琴悄悄开门,悄悄走进房间,罗罗颇高大的身影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
爱琴看见罗罗颇转身就跑。
罗罗颇笑:“哎哎,别等我抓啊……”
爱琴走进卧室关上门。
罗罗颇眨眨眼,拿起改锥:“你信不信,我只用三下,就能把门锁卸下来……”
爱琴只好把门打开。
罗罗颇在爱琴脸上脖子上狂吻,爱琴头发乱了,衣服乱了。哐一声,光着膀子的罗罗颇像只笨鸭子张开翅膀扑倒在床上,喃喃说:“我把你嚼碎了再咽。”
爱琴:“野人!”
床响山摇地动。
半晌,爱琴说:“野人,你以后别回来了……”
罗罗颇:“修铁路在外……半年都见不了一次面……想你想得我……”
爱琴:“哎呀,别这样,楼下听见……”
罗罗颇:“楼下男的也刚回来……”
爱琴转动头躲罗罗颇嘴巴:“你憋死我……”
罗罗颇:“半年才得一次机会……”
话刚说完,哗,山摇地动的床塌了。
罗罗颇趴在地上说:“自动地铺,能降不能升,挺好。”
爱琴伸手抓被子,罗罗颇的脸贴着爱琴的脸说:“别动,床板没碎,就这样躺着挺好。”
2 铁路专用线旁 夏日清晨
通勤火车开过来。
罗罗颇从爱琴手里接过换洗衣服,向火车走去。
爱琴留恋地问:“下次,啥时候再回来?”
罗罗颇站住,目光盯住爱琴说:“下次?下次就等生孩子再回来了……”
爱琴:“生什么孩子呀?”
罗罗颇笑着贴近她耳边:“这次种,下次收。”
爱琴嗔怒:“野人!”
罗罗颇拉着爱琴跑向电线杆后,柔情万种地说:“回来就不想走,走了就盼回来……”两个人泪眼对着泪眼,哭了。
火车减慢速度靠站。
小尤在车上喊:“看见了,罗罗颇,我可看见了啊!”
爱琴伸手擦掉罗罗颇脸上的泪,说:“让人看见笑话……”
罗罗颇大步走了,跳上火车,向爱琴招手。
爱琴背靠电线杆,眼泪断线珠子一样流下来……
3 三年一班教室内外 夏日
窗外繁花满树。
沈西蔓:“王老师,这是两个枕巾,你看能不能拼一件小孩上衣,孩子一岁多了,长大了,以前的衣服穿着小了。”
王老师用手比划着长短,说:“做做看。”
许自立父亲在门口外叫:“沈老师。”
王老师:“有家长找你,你忙,我走了。”
沈西蔓走出教室。
许自立父亲:“我听说,班里最好的座位是经四纬三,你把这个座位留给我孩子,我每个月给您送两袋刨花,你不是缺烧柴吗。我是枕木厂的,弄点刨花方便,这不就解决了你家的引火柴问题。您看您是个老师,揹着孩子到附近农民地里打茬子,这多不合身份。我说一句您别不爱听,老师工资底,待遇差,这两点决定地位也高不到哪去。但是,大家对老师的要求却很高,你比如说,排队买菜,别人加塞行,老师要加塞,就有人说,还是老师呢,就这样给学生做榜样!还说座位的事,我们许自立眼睛不好……”
沈西蔓惊奇地看着他,示意他到班里说。
沈西蔓:“同学们都退校吧,老师同这位家长说点事情。”
孩子们收拾简单的书包,轻快地跑出教室。
沈西蔓站在门口目送学生们走出校门,才转身回到教室。
沈西蔓:“你看,我班42个学生,竖排7行,每行6人。反过来,就是横排6行,每行7人。如果我们把竖行比做经,把横行比做纬,经纬交叉的地方,就是教室里最好的位置,也就是竖行第四行,横行第三行。您看,就是这个位子。教室里只有一个这样的位子。”
家长:“对,我找您,就是想让您把这个位子留给我孩子。”
他坐在这个位子上,看前,看后,看左,看右,都是最理想的地方,家长很高兴。
沈西蔓:“您的孩子叫什麽名字?”
许自立父亲:“我孩子叫‘许自立’。”
沈西蔓忍不住笑了:“叫‘自立’的,要坐在经纬交叉最好的位置上。”
许自立父亲:“那就这麽说定了。我每个月给老师送一袋碎劈柴,都是枕木下脚料,保准够您烧的。”
沈西蔓依然笑着,说:“可是,我是42个学生的老师,不是1个学生的老师,我不能把最好的座位留给您的孩子。但您只管放心,我们每个星期换一次座位,大家都有机会坐最好的位置,您的孩子不会受委屈。”
窗外,偷听的孩子们猛然欢呼起来。
沈西蔓:“明明看他们走了,怎麽又回来了!”
许自立父亲不再说什麽,起身告辞。
许父走后,沈西蔓问同学:“你们谁看见许自立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有人说:“打乒乓球哪。”
沈西蔓:“去把他叫来,说老师找他。”
孩子们跑出去,沈西蔓看见地面脏了赶快拿起笤帚蹲下身子打扫。女同学看见老师在扫地,赶快去接笤帚。
沈西蔓:“主要是桌脚,敞亮地方都扫干净了,桌脚底下尽废纸末,我扫吧,你行吗?”
女同学也蹲下身子,说:“我们学着老师的样子扫。”
许自立满脸大汗跑进教室。
沈西蔓:“许自立,你替老师找一找,教室里哪个位子最好,我找了半天了,确定不下来,到底是这个位子好,还是那个位子好。”
许自立指经三纬四交叉点上的位子说:“这个位子看黑板最好。”
沈西蔓:“老师把这个座位给你一个人了,你就坐这个最好的位子不动了,好不好?”
许自立立刻站起来:“不好。”
沈西蔓:“为什麽?”
许自立:“反正不好,我不一个人坐这里。”
沈西蔓:“如果有人坐在这个最好的座位上不动了,别人就坐不上了。时间长了,左边的同学往左边歪脖子看黑板,变成了左斜眼。右边的同学往右边歪脖子,变成了右斜眼。咱们全班那麽多斜眼,走路脖子歪着眼睛斜着,做操脖子歪着眼睛斜着,你说好看不好看?”
同学们嘻嘻笑。
许自立大喊一声:“不好看!”
沈西蔓:“你咋这懂事呀!来,把作业本拿给老师看看。”
许自立到座位上拿作业本,走回来递给老师,老师看几页,皱起眉头。
沈西蔓:“你咋10道题做错了10道呀?”
许自立愣了愣,突然说:“有1道题我就没做错!”
沈西蔓忙察看作业本:“那哪?”
许自立:“第11道题,我不一个人坐班里最好的位子,这道题我没做错!”
沈西蔓非常感动,一把搂过许自立,说:“你心里想着别人,想着同学,不自私自利,这第11道题你做的真好,你这孩子咋这懂事呀,来,老师晚回家一会,帮你把作业本上这10道错题改对了!”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和老师打着招呼走出教室。
夕阳西下。
教室里就剩下沈西蔓和许自立两个人,老师在讲:“你看这道填空题,10个1000是(?),你别用加法一个1000一个1000地加,算这样的题,我告诉你一个最简便的算法,就是在1000后边添加一个0就行了。那么,10个1000是(?),你自己马上就能算出来……”
许自立马上回答:“10000,老师,10个1000是10000。”
沈西蔓表扬:“你说你这小脑袋反应多快呀,眨眼就算出来了!下一道题:苹果每箱24千克,每箱48元,桔子每箱38千克,每箱72元,问:一箱桔子比一箱苹果重多少千克?你先告诉我用什么法算?”
许自立:“用乘法。”
沈西蔓大吃一惊:“啊?谁乘以谁呀?”
许自立:“我家没苹果,我不会算!”
沈西蔓:“那就桔子。”
许自立:“也没桔子。”
沈西蔓:“那你家有啥?”
许自立:“有土豆。”
沈西蔓:“那咱就说土豆,简单点,说你家买了10个小土豆,买了12个大土豆,问大土豆比小土豆多几个?”
许自立:“多两个,我会算。”
沈西蔓:“那书上边那道苹果橘子题其实和土豆题是一个道理,苹果每箱24千克,桔子每箱38千克,问:一箱桔子比一箱苹果重多少千克?”
许自立:“我家连一个苹果一个桔子也没有!更没有一箱!”
沈西蔓:“哎呀许自立,你家没有的东西多了,你不能因为你家没有就不做算术题呀!”
许自立脖子一梗:“我家就没有苹果!也没有桔子!”委屈得眼泪流下来。
沈西蔓:“好,好,要是……你有一个苹果、一个桔子呢?”
许自立大声哭起来:“没有,一个也没有!”
沈西蔓斩钉截铁:“三天之内我让你有一个苹果、一个桔子!”
许自立:“书上有,商店没有,没卖的,你买不到!”
沈西蔓掷地有声:“我自己种树,我让它明天开花,后天结果,第三天,咱就吃苹果”
许自立突然笑了:“38减去24等于16,一箱桔子比一箱苹果重16千克,我算完了。”
沈西蔓严肃地问:“多少?”
许自立低头重算:“38减去24,8减去4等于4,3减去2等于1,应该……38减去24等于……等于14,老师,14。”
窗外,看门人喊:“沈老师,还没走呀?天黑了。”
沈西蔓拉亮电灯:“可不是天黑了。还有1道题,做完了就走。这孩子贪玩,离开学校,放学回家没人管,一个人更不做作业。”
看门人:“爹在外头修铁路,他妈哪?”
沈西蔓拉着看门人走到门外,小声说:“离婚了。”
看门人:“唉,你们当老师的就是操心呀。”
4 专用铁道线旁 日
沈西蔓弯腰捡起一个石头子同几块钱一起裹在手绢里,扬头朝通勤车来的方向张望着。
不久,蒸汽火车头带着几节车厢嘁哩喀喳响着来了,沈西蔓把手绢包扔上火车。
车上,青工小尤接住手绢包,大声问:“干什么?”
沈西蔓追着火车跑着对小尤喊:“你们工地附近不有农村吗,给我买一斤桔子……”
5 铁建局基地小学教师办公室里 夏日
沈西蔓站在办公室门口对教室外边跳皮筋的同学喊:“叫许自立到老师这里来!”
女同学立刻跑回教室。
一会,许自立出现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报告。”
沈西蔓:“进来。”
沈西蔓对许自立说:“我种的苹果树结果了。”
许自立微笑不信。
沈西蔓:“不过不是三天结的果,晚了几天,是一个星期结的果。桔子树老师没种出来……”她把一个苹果递给许自立。
彼此之间都知道是开玩笑,于是,两人都笑。
沈西蔓笑:“真的。快点,趁这会办公室里没老师也没学生,你赶快吃吧。”
许自立毫不犹豫,咔地咬一口苹果:“老师,你也吃。”他把自己咬过的苹果递到老师嘴边。
沈西蔓:“解馋了吧?以后好好学习啊。”
许自立:“一定好好学习,在我的成绩后边多加一个0。”
沈西蔓:“其中考试你是10分,多加一个0,是多少分?100?吹吧你。”
许自立:“老师,我不笨,他们说我笨,其实我不笨。”
沈西蔓:“就是贪玩。”
许自立呵呵笑:“还馋。”
6 山洞内外 夏日
大野地里,一条狗呲牙咧嘴窜出村去,旺堆用破烂行李打狗,然后一瘸一拐从村边走过去。
旺堆:“1976年7月14日,我,旺堆出了监狱……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才走几年呀,这狗他妈的不认识我了,还咬我!以前我抢了好吃的,从村边路过时,扔了给它吃,它见我就摇尾巴……10年后,他对我呲牙了,你等着,你等日后爷爷烀你狗肉吃,你也老了,估摸狗肉也不好吃了,烀你大大小小狗崽子吃,骨头渣我都不剩!”
草根从矮墙翻出来,大声喊:“你敢!”
旺堆瞪眼:“爷还有不敢的事?”
草根和旺堆互扔石头土块打起来,大小狗们上来帮草根,旺堆败,落荒而去。
山洞里集聚着昔日的流浪儿们,他们如今已经是二三十岁的流浪汉了。
老孙头面相更老了,老得及早生了皱纹。他佝偻着腰,往柴堆上添劈柴。
旺堆坐在石头上嗑瓜子,周围躺着歪着几个昔日的流浪伙伴。
昔日的流浪儿匣子如今变成了膀大腰粗的流浪汉,他衣服大襟兜着几块带泥的生红薯走到火堆旁,把红薯偎到热灰里。
旺堆:“说说,我在里头这10年,你们咋活的?”
老孙头:“还咋活的?这年头,老百姓是流浪儿的衣食父母,他们困难,吃饭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他们穷,我们能要到啥?对付活呗,要着啥吃啥,要不着就饿一顿……大哥你出来了,我们就有依靠了。”
又瘦又高的土坷垃说话了:“就你完蛋,还饿肚子,瞧你那点能耐!既然老百姓都困难,我就找那不困难的去!我割电线,割完拿上就跑,卖了钱就出省,到外省活去。钱花完了我再割,割完了我又跑了,真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警察都难逮着我!”
老孙头:“得了吧,谁在湖北的监狱呆了五年?”拍拍屁股走了出去。
土坷垃:“那回我和他多亏割的是农用浇地的电线,要是割了军用电线,我俩就玩完了,还不毙了,就见不到大哥了!”
旺堆问旁边的俊秀青年:“你呢?山枣?”
昔日的小流浪儿山枣如今居然带上了眼镜,文绉绉中还带点羞涩。
山枣:“我没那麽大胆,我害怕警察……我就每年到了秋天,夜里偷着刨点公社的土豆、红薯什麽的,找个地方埋起来,能吃一个秋天。再偷点庄稼,玉米呀,高粱呀,谷子呀……放山洞里,冬天和来年春天就吃这个。”
众流浪汉打趣:“你地老鼠呀,这藏点那藏点!”
山枣:“就这,也比农民强,有的农民到了春天青黄不接时没吃的!我还把炒熟的豆子拿出来给上山挖野菜的孩子吃哪。人家的东西,到人家有难时,拿出点给人家也是常礼……”
老孙头问火堆对面一个穿得比较体统的人:“猴子,你能上墙会爬树,活的一定比我们强吧?”
猴子:“我,偷老铁。”
山枣:“老铁是谁呀?”
猴子:“从山海关到嘉峪关,找荒山野岭,沿铁路线设煤刮子,拉煤的火车一过来,从刮子下走过,大量的煤就被从车顶刮下来。火车一过去,把刮下来的煤收集起来,公开出售给附近农民。别说我们了,大哥,你这次出来,日后有啥打算?”
山洞外林子边,土坷垃把玉米在地上撒成一条线,就有家鸡上钩,啄着玉米上山来,几个流浪汉在抓引上山来的家鸡。
旺堆:“你大哥我不想流浪了,干啥,还没想好。以后,你们好自为之,大哥管不了你们了。只是,不管干什麽,都别进去,监狱虽说管吃管住,那地方不好呆。更不要因为女人进监狱,不合算,你们别糊涂。”
大家诺诺:“记住了。”
老孙头手里拎着一只鸡走进山洞,喊着:“整点黄泥整点盐,猴子,去,山顶有棵花椒树,你摞一把花椒来,做花子烧鸡,给大哥接风。”
7 天人山小学教室内外 夏日
教室外,卓山在树上挂一个柳筐,做成了篮球架。
他对个头参差不齐的学生们说:“篮球只有这麽一个,还是我从山下给你们带回来的。男同学先玩,女同学先跟老师用白土子做粉笔。粉笔没了,上课没法往黑板写字了。二十分钟后,女同学再玩。”
男孩子们开始打篮球。
卓山带着女孩子在石板上用手搓湿泥条。
一年级女孩小豆芽问:“老师,这干了就能当粉笔用?”
卓山:“凑合呗,咱们学校不是穷吗。公社给的那点钱,只够一个月买一盒粉笔,几天就用完了。可说呢,小豆芽,你们家好像是看鱼塘的……”
小豆芽:“我爸是看鱼塘的。”
卓山:“那你会织鱼网吗?”
小豆芽:“我不会织大鱼网,但我帮我妈补过鱼网。”
卓山:“你能不能象织鱼网那样,给老师织个网片,挂在这个铁圈上,做个篮球筐。”
小豆芽:“行。老师,该我们玩篮球了吧?”
卓山:“玩10分钟。”
小豆芽:“是20分钟。”
男孩子开始搓泥条。
卓山看窗台上的小闹钟,冲女孩子们喊:“该上课了。”
大家走进教室。
卓山讲课:“在今天学的课文里,我们学了一个新词,将来。下面,我们用‘将来’这个词造个句子,谁能说?”
男学生:“我说,一定……我将来一定能长大。”
卓山肯定。再叫一个举手的学生:“石小胖,你说。”
石小胖:“我长大了一定要当生产队长。”
同学们仿佛受到了启示,纷纷说:
“我将来当生产大队长!”
“我将来当妇女主任!”
“我将来当公社书记!”
“我比……比……比你大,我……我将来……当毛主席。”
“你说话还结巴呢,还当毛主席呢!”有同学揶揄。
卓山忙制止:“你们刚才用‘将来’这个词造句,都说对了,字面上和语序上都没毛病,但刚才造句都说的是人,生产队长啊,公社书记啊,国家主席啊,都是说的人,能不能用‘将来’这个词造个别的句子,说别的事?”
学生:“将来我们天人山会有更多的花椒树。”
小豆芽:“我们将来一定会有电视。”
卓山半晌没听明白:“小豆芽,你再说一遍,将来……一定有什麽?”
小豆芽:“我们将来一定会有电视。”
卓山思忖着。学生们也面面相嘘。
卓山问:“小豆芽,你告诉老师,你说的电视是什麽?”
小豆芽:“我也不知道电视是什麽?”
卓山:“那你怎麽知道的电视?”
小豆芽:“在画片上看到的。”
卓山:“画片呢?给我看看。”
小豆芽:“烧火了,我妈给点火了。”
卓山:“那你给老师比划比划,啥样的?”
小豆芽用两个食指比划画片上印着的电视的样子:“画片上电视就这样,就和橡皮大小。”
学生:“老师,电视是干啥用的?”
别的学生:“就和犁杖一样,耕地的。”
立刻有同学否定:“瞎说,犁杖多大呀。电视是火柴盒,装火柴的。”
女同学:“电视就是手电筒,小手电筒,照亮的。”
男同学:“你更能瞎说,我猜呀,电视是烟筒帽子,盖烟筒的,省得下雨往屋里漏雨。”
卓山:“别争了,我给找人问问吧,然后再告诉大家。”
学生:“老师,你给问问。”
8 天人山村委会内外 夏日
卓山:“大队长,您出门呀?”
仁青:“公社组织我们去大寨参观,我这不忙着收拾东西,马上就得到山下县上集合。你有事?”
卓山:“我想给孩子们问点事?”
仁青胸有成竹:“生产上的事,你问我。”
卓山:“大队长,您知道啥是电视吗?”
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大队长仁青立刻噎住:“电视……电视……啥是电视?哎,哎,这麽着吧,我去大寨给你问问……”
卓山:“大寨劈山造田,恐怕也没电视……”
仁青四下里看看,机密地说:“全国人民学大寨,全国人民也支援大寨,听参观回来的公社干部私下里说,大寨的锅炉、拖拉机都是厂矿企业支援的,白送的,那或许有送电视的哪……”
卓山:“那我等您,您啥时候回来?”
仁青:“最快也得一个月。得,看不把牢,要是大寨也没电视呢?你还是写信找人问问吧,我走了。”把一个兜子斜背身上。
卓山:“你揹的不是你孩子的书包吗?”
仁青:“去大寨参观,每个人都得揹一包土上去,大兜子我上山揹着费劲,小兜子显得咱学大寨心不诚,这个书包不大不小正合适,我用它给虎头山背一包天人山的土去……”转身出门装土。
卓山追出去,问:“那你孩子用啥装书呀?”
仁青回头说:“用胳臂夹着。”
卓山:“我写个条,你带着,到了大寨兴许能碰上懂的人呢,问问啥是电视。学生问我了,我总得给个答案不?”把纸条递给仁青。
仁青:“行,见到能人我给问问。”
卓山:“还有,去铁路上学的事谈妥了吗?”
仁青:“你说的是咱们天人山孩子到铁路上学的事,谈妥了。咱们四、五、六年级到铁路学校插班就读,自带干粮,他们给提供住的地方。人家也不白教咱的孩子,我们每年给铁路提供500根成年竹。当然,我们也不傻,不能白给他们竹子,你要知道,500根竹子砍下去,天人山半面坡就秃了。开始他们说用粮食换竹子,我没要,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天人山不愁粮食吃了。我一口咬定,你们要竹子就得让天人山孩子到你们那上学,地方支援铁路,铁路也要支援地方。最后就这么定了,咱们四、五、六年级学生到铁路学校插班就读。”
卓山高兴地:“大队长,不对,应该叫你村长。村长你太有眼光了,树人最重要!太好了,啥时报到?”
仁青:“我回来。”
9 铁建局基地小学内外 夏日
沈西蔓急急忙忙上班,走在校外路上。迎面,碰上了仁青。
仁青:“哎呀,沈老师,这有十多年没见了,你在这上班啊?”
沈西蔓:“是,毕业分配到这里的。”
仁青:“郑爱琴呢,她现在在哪呀?”
沈西蔓:“她也在这当老师,比我晚来几年。”
仁青:“当年你们三个到天人山实习,给天人山建起第一所学校。现在,就他一个还在我们天人山,还守着那所学校,守着天人山那些孩子。”
沈西蔓:“你说的是谁呀?”
仁青:“卓山呀。”
沈西蔓一惊:“卓山?十多年我们都在找他,他原来在天人山。他哪年回天人山的?”
仁青:“他上山也有十多年了。”拿出纸条:“这是他写的问题,让我遇到明白人给问问。”
沈西蔓接过纸条,看完也怔了一下:“什么是电视……哎呀,我也不清楚。你把纸条给我,我给你找人问去。有了答案,我们往天人山写信告诉卓山。”
仁青:“我也是这个意思,不然,我带个纸条东跑西跑,看丢了。”
沈西蔓:“就给我吧,我找当官的问去。”
仁青:“那我走了,赶着到县上集合,去大寨参观去。我走了,问得了,你别忘了给卓山写信。”
沈西蔓叮嘱:“村长,你回天人山的时候,告诉卓山,有空,我们会上山去看他。”
看着仁青走远,沈西蔓转身走进学校。
她拿着纸条走进教导处,问教导主任:“主任,你知道啥是电视吗?”
教导主任摇头。
沈西蔓用眼睛看教导员,教导员赶快说:“不知道,没见过。”
走出教导处,沈西蔓路上碰上拿篮球的体育老师,忙问:“你知道啥是电视吗?”
体育老师摇头。
碰上手里举着地球仪的地理老师,沈西蔓又问:“你看见过电视吗?”
地理老师:“说错了吧,是电影吧?”
这回是沈西蔓摇头。
10 铁小办公室内外 夏日
沈西蔓走进办公室,大声问:“哎,大家,谁知道电视是什麽?”
老师们你看我,我看你,爱琴赶快翻字典。
爱琴:“新华字典上有什麽是电,还有电流,电报……没有电视……字典都不知道啥是电视,我怎麽知道啥是电视。”
女老师:“字典上没有的,一般是还没发明出来,沈老师你等着吧,也许再过20年,就知道啥是电视了。”
沈西蔓:“那学生要问我们,我们怎麽解释呀,就跟学生说,你等着吧,再过20年就知道什麽叫电视了。”
爱琴:“我有法,反过来,反过来。”
沈西蔓:“什么反过来?”
11 铁小四年1班教室里 夏日
爱琴:“今天老师当学生,你们当老师。老师要请教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谁知道啥是电视?”
学生们哗然,都说不知道。
爱琴:“如果谁的家长知道或者见过电视,请告诉老师,好吗?”
齐声回答:“好。”
12 铁小教师办公室内外 夏日 晨
篮球场上,高年级学生在玩篮球。
爱琴挥着手里的纸条高兴地走进办公室:“来了,来了!”
老师们:“啥来了?”
爱琴:“‘什麽是电视’的答案来了,一个家长回复的。”念纸条:“60年代初,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上课的黑板旁边就挂着一个教学用的仪器,有小学生用的课桌面大小,但不是幻灯,教授说是电视。我们上课的时候,教授通过电视放资料给学生看。”
沈西蔓恍然大悟:“那就是小电影呀。”
爱琴:“赶快告诉卓山,你说这一溜问,从乡下问到城里,从领导问到家长,原来就是小电影呀。将来有电视,咱们也给咱们教室挂上一个,那上课多直观。”
沈西蔓:“爱琴,你给卓山写信吧,我有课。”把信纸递到爱琴桌子上。
13 天人山民族小学外 秋天
卓山:“你想考学,也挺好。去年的高考题我看过,不太难,而且分数线不是很高,380分就能上大学。你的实力是,这些年一直在学习,凭着一本字典自学完了初中课程,高中一年级课程也学了一半了,我支持你去考。你想啊,高考,你的竞争对手就是那些知青,他们在农村劳动,有的间断了学习,有的上过初中高中,十来年七八年早就忘了。而你不间断学习,从这个层面上考虑,你和他们的知识水平差不多,所以,我建议你去试试。现在是秋天,离高考还有两个月。你要信我,我帮你突击一下高中课程……我就这点水平,再高了也不行。”
二人坐在水泥乒乓球台上,摊开书本。
14 铁建局领导办公室内外 冬日
爱琴陪沈西蔓走进铁建局办公楼,走进局长办公室。
局长从里面屋子走出来,热情地说:“沈老师,孩子有半岁了吧?胖不胖?奶够吃不?柴、煤够烧不?菜买上了不?”
沈西蔓:“谢谢,都挺好的。柴、煤学校给拉的。菜也能买上,我们有个家长是卖菜的,每天给我留一样菜。”
局长:“你上班,孩子谁看?”
沈西蔓:“一个月10块钱,送到人家看。”
局长:“天冷,早晨送孩子时走路小心一点。”
爱琴:“沈老师挺能吃苦的。”
沈西蔓忍不住问:“局长,我想问一下,李大龙已经到回国时间,怎麽还不回来?”
局长沉吟片刻,慢慢把一个箱子放到了沈西蔓面前。
看到熟悉的箱子,沈西蔓怔了一下,慌忙打开箱子,毛涤卡中山装整齐地叠在箱子里,领口有斑点血迹。她仿佛明白了什麽,目光定定地看着局领导,急促地问:“局长,李大龙哪?李大龙为什麽不回来?”
局领导眼圈红了,爱琴眼泪默默地流出眼角。沈西蔓嘴巴动了动,还想问什麽,腿突然软得撑不住身子,她双手狠命抓住桌子边,身子悠悠倒下去。爱琴一把抱住她。
15 天人山民族小学外 早春
冰河解冻,桃李孕蕾。
仁青连呼带喘地跑上五架梯,大叫:“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仓木决:“村长,你叫啥哪?”
仁青:“我们天人山不但扫除了青少年文盲,再也不是盲山,还放卫星了,天人山放卫星了!”
仓木决:“啥星?”
仁青不回答,只叫:“上九架梯,给老庹敲打敲打!”
锣鼓敲起来,鞭炮放起来。
16 九架梯庹高山家院子内外 早春
庹高山:“老师,我没考上大学。”
卓山:“你这眼罩不好使咋地?警察学校,我告诉你,里面有大专班,你成绩那么高,录取分数线391分,你考了390分,就差1分,能上大专。”
庹高山:“我重读,一定考大学。”
庹高山父亲:“听老师的,树高千尺不忘根。”
卓山:“你可以一边在警察学校学习,一边考警察学院,警察学院就是大学呀。”
庹高山一下子乐了:“我去,我去。树高千尺不忘根!”爷俩把卓山举起来。
门外锣鼓声震天响。
第19集 第一次地震发生
1 卓山家内外 夏日
卓业不停地哭。沈潼在捣草药。
沈潼:“光糊点山上采来的马蛇草怕是不行了,孩子的腿越烂越大,得下山到县上医院找西医给看看……”
阿依:“上次我和卓山带他去的就是镇卫生院,那里的大夫建议用马蛇草糊。马蛇草糊了七八天了,烂疮不见收口,还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有的地方都烂的快看见骨头了,还流黄水……”边说边抹眼泪。
沈潼:“我觉着,得找西医看看了,要不看毒素发展到骨头上,问题就更大了。”
阿依:“是得找大夫看了。家里还有钱吗?”
沈潼摇头:“卓山都半年没发工资了,咱家吃饭都靠山上那几亩地还有小片开荒种的粮食哪。多亏改革开放政策好,要不,咱家吃饭都成问题。”
卓山急忙走进屋:“我找仁青去村里借了几个钱,你们拿上。妈,你和阿依带卓业下山行不?我学校里还有40多个学生,都等着我哪,我走不开。村上借咱们钱了,咱们不能把人家孩子扔教室了不管是不是?去县医院来回得两天,当天返不回来,你们在县上找个旅馆住一晚,第二天在往回赶。听说,国家要往天人山修铁路了,有了铁路,就可以坐火车了,到县上连半天都用不了……”
阿依:“那是哪年呀?你儿子的腿能等到铁路修到天人山吗!”
卓山被阿依抢白得只好苦笑,转身问母亲:“妈你腿脚还行不?能下梯子不?”
沈潼:“能下,妈年轻时候在部队练过。有我给阿依作伴,你放心上你的课去吧。有钱就行,俩大人还带不了一个孩子,你不用惦记。”
卓山:“我送你们下梯子吧。”
阿依:“不用,我从小在天人山长大,5岁就跟着我爷爷爬梯子下山上山。”一边给卓业擦脸一边哄他:“奶奶和妈带你到山下看腿,找大夫看,一看就好……”
沈潼把揹篓放好,阿依把卓业放进揹篓里,用绳子固定好,揹起背篓,出门。
卓山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啊。”
阿依回头:“不放心你跟着。”
2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日
对面山坡上,一匹马挣断缰绳,满山狂奔,其它马也跟着跑起来。
卓山站在教室门前抬头看着坡上那些狂奔的马,许久,自言自语:“它们跑啥呢?”
女孩子:“找它妈呢。”
男孩子:“它妈早死了!”
女孩子:“你爹是饲养员,把马料都拿回家给你吃了,把它妈饿死了!”
其他同学起哄:“哈,哈,你吃马料了!”
男孩女孩禁不住哄笑终于打起来。
一个学生从坡下跑上来,叫着:“老师,老师,河沟里的鱼跳舞哪!”
打架的立刻不打了,大家蜂拥下坡。
河沟里,鱼头朝下尾朝上倒立水中,象螺旋般飞快打转。
卓山蹲下,孩子们也跟着蹲下。卓山又自言自语:“它们跳啥呢?”
男孩子:“当官了!高兴!”
女孩子:“对,跟你妈一样,你妈当妇女主任就高兴,尾巴翘天上去了。”
“你妈才长尾巴!”
“你妈就长尾巴了!”
“我妈长尾巴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我妈看见了,我妈说你妈的尾巴翘天上去了!那得多长啊!”
两个孩子又因为尾巴的事吵起来,男孩子抓女孩子小辫子,女孩子揪男孩子衣领子。
卓山问身边的学生:“你们谁力气最大?”
立刻有学生撸胳臂攥拳头显示自己力量大无比。
卓山吩咐:“你,你,你们两个力气大的,去给那两个打架的拉开。”
两个男孩子跑去拉架。原来是两个小鸡仔打架,现在去俩拉架的,变成了四个小鸡仔滚成一团。
小豆芽问:“老师,你给我们问了啥是电视了吗?”
卓山猛然想起:“哎呀,你看,我上个星期就给我同学写信问这事了,回信还没到呢。那啥,今天星期六,午后你们不到校,我下山,到镇上给我同学打个电话问问,她们在大地方,兴许知道。”
3 县医院大门口内外 晚上
阿依揹着卓业、沈潼拄着棍子,二人疲惫地走来。前边不远就是县医院。
二人走近县医院门口,看门的懒洋洋地问:“干啥?”
沈潼大声说:“来医院干啥?看病!给孩子看病腿。”
看门人:“今天妇科大夫值班,你们看腿,那是外科的病,这我知道,你别看我是看门的。你们明天来,正好赶上外科卢大夫当班,那是个可不错的大夫了,给孩子好好看看。”
沈潼:“谢谢您啊。”
看门人:“明天早上早点来,挂个头号。”
二人谢过看门人,揹着孩子走出县医院大门。
沈潼看看西坠的太阳,对阿依说:“我们去找住处吧。”
4 小旅馆内外 凌晨
小旅馆大厅墙上的表指向凌晨三点。
两双脚踩着半明半暗的光线走出大厅。
大街两边的房屋还黑着,人们还在梦乡。路灯昏昏黄黄,好像也没睡醒。街上空无一人。
阿依:“挂个号要起这么早啊?”
沈潼 :“不早了,刚才我看小旅馆的表,都3点了,县医院的号不好挂,不早去都挂不上。有人为挂号,晚上就在医院外边睡觉,排队等着,早上医院一开门就冲进去挂号。今天要是挂不上号,咱们就的等明天,可……咱们手里这点钱,也就够住一晚上旅店的……快走吧。”
二人急忙往县医院赶。
刚到台阶下,突然狂风大作,铺天盖地……县医院剧烈抖动,台阶开裂四散飞奔……
阿依的身体陀螺一样转着,揹篓甩出去,她惊慌地喊着:“妈——”爬向揹篓。
沈潼大叫一声:“地震!”扑向背篓,抱住卓业一块倒下去。
5 县城内外 夏日 黄昏
烟雾升腾中,一片废墟。衣衫褴褛的卓山拼命向县城跑。
人们一片惊慌,互相问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老人挥着拐杖,悲怆地喊:“上天收人啊?让我走吧,别让孩子们受难,……”
妇女们在焚香祷告:“上天保佑……”
卓山在废墟上一边跑一边喊着:“妈!阿依——卓业……”四处寻找。
卓山奔过去,青石板下,露出阿依一只脚。
卓山掀动石板,石板不动。他拼尽全力再一次掀动石板,看见阿依抱着儿子,母亲抱着阿依三人都躺在石板下。哗啦一声,山墙倒塌下来,把石板连同祖孙三人埋住。
“姐姐——”阿木风风火火跑过来,赶快帮卓山清理碎墙土,把石板撬起来,把祖孙三人从石板和山墙空隙下一个一个拖出来。
二人把血肉模糊的阿依放到门板上,阿木呼喊着:“姐姐,你醒醒,醒醒啊!”
母亲比阿依伤的轻一些,但没呼吸。
孩子身上没伤没血,但也昏迷着。
阿木找来水,一个一个往嘴里灌,一个也灌不进去。
卓山捶胸顿足哭着:“我蠢啊,我是个蠢货!不该让你们三个人下山!”
突然,门板上一只小手动了一下。
卓山扑上去,大喊:“儿子,你活着!”
6 彝、藏地震极震区 夏日 雨天
瓢泼大雨中,失去家园又饥又寒的人们走向那些废墟,埋着糕点的食品店,压着衣服的百货店,堆着被褥的旅馆……
百货店、食品店、旅馆的废墟上站着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工作人员,他们同样饥寒交迫,浑身颤抖地站在自己原来的工作单位上,尽管已是一片废墟,但还是守着。
“给我们吃了吧,点心让雨一浇就烂了……”饥寒的人们求着。
“我们借!”一些人从废墟中找来破纸断笔,签字画押,留下借据。
被浇得透湿的人无处藏身,他们发紫的嘴唇不停地颤抖。
同样在雨中颤抖的工作人员互相商量一下,喊道:“可以……把雨衣雨鞋扒出来!”
食品店的废墟上也传出工作人员的喊声:“可以拿一点吃的!”
某些人心中潜埋的某种欲望开始释放,他们把一包包的食品、衣物拿下废墟,不一会,又开始了第二趟,第三趟。他们的手又伸向了救急以外的商品,三五人,数十人,成百人……越来越多的人用越来越快的脚步在瓦砾上奔跑。
“快去,人家都在拿!”
“快走,东西都拿光了!”
“快拿呀……”
地震极震区出现了一种疯狂的气氛。
在药店的废墟上,有人在挖掘人参、鹿茸、冬虫夏草……
有人涌进尚未倒塌的商店,争抢着手表、收音机、衣料……他们从那里推出了崭新的自行车,抬出了崭新的缝纫机……
大街上匆匆奔行的人中,一个中年男子扛着成捆的毛毯,一个老太太抱着大包绒线。
几个地震中失去所有亲人的孤儿茫然地跑着,哭着,在抢劫的人群里东一头西一头寻找自己的亲人……
草根穿着宽大的红格子衣服张着双臂,迎着人流在奔跑着,大声喊着找人:“卓山,卓山你在哪里?在不在这里……草根在找你!”
7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日大雨暂停
五架梯山坡上,小学校完好地立着。
卓山背上揹着儿子手里拖个梯子走来,比较村子里的房损墙裂,卓山很感慨:“整个村子只有你皮毛没损,老天爷给孩子们留个全乎地方……”
他搭好梯子,揹着儿子顺梯子爬上房顶,察看学校受损情况。
看见一个窟窿,他惊叫着:“敢情毁坏在这呢。这地方不能漏,漏了没法上课了!”
突然,他从瓦檩间的窟窿里看见教室土台子上一片红,睡着一个孩子。
他一惊,大叫:“草根!是你!”
熟睡的草根被惊醒,睁开眼,看见房顶窟窿上有一张熟悉的脸正俯视着自己。
草根一个挺身站起来,也大叫:“爹!我以为你死了……被地震砸死了……”随后哭起来:
卓山:“那年,你不是从我家走了么?到哪去了?几年看不见你,地震没伤着你吧?你啥时到山上的?怎麽到这了?”
草根:“那年,我回陕西了,给我老要爷爷上坟去了,就是把我养大的那个老要……”
草根走出教室,站在梯子下,打量着房子:“只要房架子还在,顶子露了没事,我帮你盖。”
卓山站在房顶上,说:“你才多大个孩子!”
草根:“我吃的苦多了,我真的帮人修过房子!”
卓山看他的衣服:“你穿的还是……”
草根:“我怕地震后,挺乱的,再让人把小时包我的衣服抢去,真的,好多地方在抢东西……我怕被人把小时包我的衣服抢去,就穿身上了,谁扒我衣服,我就是睡着了也能惊醒。这衣服不能丢,我还指望凭它找见我妈呢……”
卓山:“那是念想,一定留好。”
一阵水响,卓山转头,看见远处暴涨的河水上,飘着一个四棱见角的东西,目光立刻透过震坏的房顶,看见屋里的泥桌子泥凳子。
卓山:“草根,你看那河上飘摇的是不是个桌子?”
草根爬上梯子:“好像是,四腿朝天哪,肯定是河水暴涨从上游冲下来的,跟着水流往下,到了崖头跌下去,就该摔碎了……”
卓山揹着儿子急速下了房顶。
8 去往河边路上 夏日阴天
卓山揹着儿子一边往河边跑,一边把一个用铁丝弯成的钩子捆在长木杆头上。草根肩上揹一捆绳子紧紧跟在后边。
卓山:“以往这河没这么大的水,趟过去也就没膝盖。”
草根:“看这样,好像二十里地外的级河水库出来的水,不然,响声、浪涛不会这么大。”
9 河边 夏日阴天
因地震变得汹涌浑浊的河水咆哮奔腾,死猪死羊等死牲口顺流而下,间或有铁锅柜子夹杂期间,一块门板上,愣愣地站着一只狼,一只兔子,还有一只麻雀。
卓山:“它们被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傻了,惊恐中天敌居然站在了一起……”
到了崖头,河水跌下石崖,变成瀑布,桌子和河面上驮着的一切都被摔成粉齑。
卓山:“草根你别过来,我来。我钩住了,你再帮我往岸边拽。看那个箱子了没?拆了就能做桌椅板凳,我上师范时在学校木工组呆过,多少懂得点木匠活。有了木料,我自己就能给教室里做桌椅板凳。咱们现在缺的就是能做桌椅板凳的木料……”
草根:“山上有的是竹子。”
卓山:“竹子不让砍。以前困难时,向荒山要粮,把竹子都砍了,种粮食了。现在退耕还林,竹子刚长起来,得养着。铁路每年还向天人山要500根竹子,咱们有学生在人家那里上学。所以,每片竹林有多少竹子,都有数的,得养着。。”
草根:“竹林里还长竹笋……”
卓山:“竹笋做菜能行,做桌椅板凳不行,等竹笋长成竹子,能当材用,还得等些年。”
卓山把儿子捆在身上,草根用绳子栓住卓山的腰,怕他落水,紧紧地拽着绳子。
草根:“那啥,你别揹孩子了,把孩子给我,我在河边上看着。你揹着他,万一有个闪失……”
卓山:“我们家现在就剩我们爷俩了,我没闪失,他就没闪失,我若有闪失,他就跟我一块走吧……要不,留下他在世上……他还这麽小……”
草根:“老师,你有儿子了,我就不能再叫你爹了,还是叫你老师吧。师奶、师母怎么……”
卓山:“地震那天,我妈和我媳妇正到县医院给我儿子看腿,他腿上长了个脓疮……地震就发生了,我妈和我媳妇都死了……”
草根眼泪流下来:“孩子说啥不能再有闪失。老师,把孩子放地上吧,我看着。”
卓山想想,解下孩子给草根。
卓山伸出长杆去够水中的箱子,就要搭住,箱子一滚,跑了。草根抱着孩子和卓山一起顺着河边跑着,喊着,追着水里的箱子。孩子觉得很热闹高兴得乐了。木杆上的钩子终于搭住了箱子角,被慢慢向河边引过来。
箱子撞上水中的石头,一晃,即将靠岸的箱子滑钩了,顺水飘摇而下。
卓山望河兴叹,恼怒地把木杆子摔河滩上。
草根抱着孩子喊:“看,又下来一个,又是一个四条腿向上……”
卓山立刻来了兴致:“哎呀,好呀,是个八仙桌。草根,这要是捞上来,能够五六个孩子趴着写作业用!”
草根把孩子递给卓山,说:“干这个我比你行,还是我来吧。”
他系个绳套,然后助跑,甩绳子,把绳套往河里桌腿上扔。
卓山把儿子拴在树根下:“儿子,你先在这呆一会,爹去帮草根哥哥捞桌子……捞上来日后你都用得着……”他下到浅水里,试着用木杆上的钩子够河中的桌腿。
草根看见,立刻喊:“不行,你那么着不行!”跑过来,把绳子拴在卓山腰上。草根坐地上用脚蹬着一块大石头手用力拉着卓山,卓山举着木杆试着靠近深水中的八仙桌。
卓山的儿子看见,笑得咯咯的。
河岸路上,出现了几个人,每人肩上扛着成摞的被褥往村里跑。
卓山:“咳,你们干什麽哪?”
一个村民使劲从扛着的被垛里钻出脑袋:“捡几床被褥过冬用,布票少……”
草根一节一节往回收绳子,拉卓山靠岸;卓山一点一点往回收杆子,拉水中的桌子靠岸。
另一社员:“费那个劲,城里有现成的,拉去就是了。”
卓山:“你说啥?”
社员:“地震了,城里那些学校都震成平地了,桌椅板凳到处都是。那些桌椅板凳,都让人捡在一起,点着烤火取暖了。”
卓山手一哆嗦,八仙桌随着浪涛飘向下游。
另一社员:“我们亲眼见,是真的,你不就是想要桌椅板凳吗,再不去,都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拢火烤没了……”
卓山:“烧了太可惜了!”
村民向各自村寨的方向走了,卓山背上揹着孩子手里拖着木杆子向崖的方向跑,草根背着绳子跟在他后边。
卓山把孩子捆在揹篓里,回头问草根:“爬梯子下崖,你行吗?”
草根:“我爬梯子上来的。”
10 去往县城路上 夏日 阴天
到处都是瓦砾。
大路上,不同兵种不同服装的的解放军队伍急速向城里开拔。
卓山揹着儿子和草根从小路拐上大路,跟在军人队伍后边跑。
11 县城内外 夏日 大雨暂停
旺堆和昔日的流浪儿们夹杂在人群里……他们很快超过马车、拖拉机,一路狂奔而去。
旺堆喝一口酒,看着废墟上争抢的灾民突然吼道:“级河水库决堤了!级河水下来了!”
流浪儿们一怔,立刻跟着一起吼喊:“不好了,级河水下来了!不远了,快跑呀!”
惊恐的灾民立刻逃散。
流浪儿们占据那还埋着财产的废墟,开始洗劫。用镐头搂开瓦砾,水泥预制板下露出一堆首饰盒子。旺堆把胳臂伸进去,抓出一把金戒指,欣喜若狂。
街心传来了枪声。光着上身穿着裤衩光着脚挥着手枪的警察庹高山出现了,他浑身被尘土包裹,象一尊雕塑,警牌挂在脖子上。灾难没有让警察放弃职守,他力图阻止越演越烈、逐步升级的震后抢劫。
警察庹高山喊着:“我是警察!凡属国家的东西,震前是国家的,震后依然是国家的,谁都不能拿走!”
然而,震后抢劫已发展成不是一个警察能阻挡的狂流。
12 极震区某角落 夏日 大雨暂停
赤身裸体瑟瑟发抖的孩子,衣不蔽体的大人从泥土中扒出衣服套身上……更多的无家可归的灾民穿着背心裤衩神情木木地守在火堆四周,火堆旁不时传出伤者的呻吟和孩子的哭声……
几个能行动的青壮年从瓦砾堆里拽出桌椅板凳,扔进火堆里,火势大起来。
远处,折断的某学校的校牌插在瓦砾堆上,卓山揹着孩子和草根在校牌下的废墟上忙着从难民手中争夺桌椅板凳。
两只手同时抓住了一个椅子。
卓山央求:“大哥,给我吧,烧了太可惜了。我们学校一个木头桌子都没有,孩子们上课坐的是泥台子泥墩子……那东西冬天坐着可凉了,冰屁股。”
灾民一推,卓山身子一趔趄,脚踩水泥块上,摔倒,儿子一声没哭,依然躺在背篓里。那个小椅子越过湿漉漉的空气,落进火堆里。
卓山找一个拐角处,对草根说:“我们把找到的桌椅板凳都集中到这里,你看着。”
难民们向他们聚拢,伸手拽摞在一起的桌椅,
卓山:“叔叔大爷,兄弟姐妹,我们地震没死就要活下去。我们的后代还要读书,长大要做事情。我是老师,把这些学生用的桌椅给我吧,震后孩子们还要上学,读书,写字,画画,还要长大成人。这个孩子为扒埋在瓦砾堆里的桌椅,手指都磨坏了……你们要冷,我给你们捡别的烤火,找烂柜子,找碎窗框,找断梁折檩,这废墟上好多东西都能烤火……”
草根张开两手挡着身后那堆桌椅板凳。
难民们看见卓山背后揹篓里的孩子,还有草根累累伤痕斑斑血迹细瘦的胳臂。
大家散开。
13 震后灾区 夏日大雨暂停
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瓦砾堆。
草根从斜刺里抱着一捧草跑出来,喂给老牛。
一会,卓山和草根赶着一辆牛车,牛车上装着桌椅板凳从瓦砾堆里走出来。
卓山对老牛说:“老伙计,地震后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哪都没伤,你命挺大。那你就给我帮个忙,帮我把这些桌椅送到天人山去。按说,地震你没死没伤也受到惊吓了,应该休息几天。可是,这么多桌椅板凳,我弄不回去,只好求你帮个忙。到了天人山下,你要是不愿意上山,你就回来,我们不拦你。你要是愿意跟我们走,跟我们上山,山上有的是你们牛爱吃的东西,管够,豆饼、高粱籽,还有南瓜、香蕉,隔长不短还给你撒点枸杞子……”
那个光着上身穿着裤衩握着手枪的警察庹高山威严地拦住他们。
警察庹高山:“站住,我是警察!抢了什麽东西?交出来!”
卓山:“桌椅板凳。这是我和这个孩子捡的。这些东西不捡回来,就让无家可归的灾民劈了当柴烤火了。我们学校穷……我还捡了粉笔,你看,这可是好东西。我们学校一个月上级只发给10根粉笔,两天就用完了,用完了我只好挖白土子捏成棍,当粉笔用……这些书,放在泥里也沤烂了,就给我吧,这麽好的书我买不起……”
草根一手抱个三角板,一手抱个地球仪,看见警察手里的枪,有点害怕。
卓山:“这么好的三角板、地球仪我根本买不起。”
草根:“警察叔叔,把这些给我们吧……”
警察庹高山看着远处哄抢商店和粮店的人们,欲走又停下来。
卓山看着哄抢的人们,说:“唉,那都是暂时的,只有这才是根本,装在脑子里,不死永远没不了。”他揭开车上的盖布,露出书本课桌。
卓山看着只穿一个裤头的警察,放下揹篓,脱下自己的衣服。
草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赶忙把穿在自己身上的红格子衣服抱紧。
卓山把自己的衣服递给警察,说:“你这样不行,警察就得象个警察。”
看着只穿一个裤头的卓山,警察不忍地说:“我不是没衣服,我有衣服。就在,就在刚才,从地下挖出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好像是藏族,没衣服……我只好把自己的衣服给她了。咱是个老爷们怕啥,谁爱看谁看!人家是女孩。那啥,你现在把衣服脱给我,你怎麽办?”
卓山:“我是普通人,光膀子也行。你是警察,不说体面,也得体统点。再说,我家里还有一套衣服。”
穿好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必定是衣服,警察不再赤身裸体了。
警察向卓山敬礼,然后转身,向极震区废墟跑去。
这个动作使卓山想起天人山,想起天人山九架梯的一个孩子。(闪回:朝克图教儿童庹高山学军人敬礼……)
卓山:“站住。”
庹高山转过身。
卓山奔过去,擦掉他脸上的污浊。
庹高山也激动地握住卓山的手:“老师,我是庹高山。你想想,庹高山,我是庹高山。地震,您没伤着就好……谢谢您把衣服给了我,给了我警察的尊严。”
卓山:“十多年过去了,我都老了,你还认得我吗?”
庹高山:“老师要记住每一个教过的学生不容易,学生要记住一个教过他的老师,永远忘不了。我拦住牛车,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天人山的卓老师。因为没有穿警服,又赤身裸体,挺不好意思,就没敢认您。”
卓山:“你后来考没考本科?”
庹高山:“考了,还真考上了。四年前警察学院毕业,回到了咱们省咱们县。”
卓山:“那你……该有职务吧?”
庹高山:“大队长。”
卓山高兴:“哎呀,天人山真是放卫星了!”
庹高山:“我不算什么。格桑梅朵到外省医院当医生了,李十重是工程师,郎乙上了青藏公路,史啸鸣当了会计,张二十四在公路局……1966年咱们班30个学生,现如今都下山参加了工作……老师,树高千尺总有根,你上了天人山,天人山青少年才扫除了文盲,才有了和别人平起平坐的机会和基础。”
卓山:“是你们有天赋。”
庹高山:“地震,山上人怎么样?”
卓山:“山上还好,就是倒几棵树,墙上掉了块土坯,没多大损失。你公务挺忙的,快去吧,非常时期,就不耽搁你了。”
庹高山敬礼,转身跑走。
卓山大声叮嘱:“注意安全啊!”
牛车向庹高山相反的方向粼粼而去。
14 极震区某银行废墟 夏日大雨
银行的门牌挂在倒塌的楼房钢筋上。
只穿裤头赤脚光身的民兵握着棍棒围成一圈,守护着这片埋着金钱和储蓄帐目的瓦砾。
右边天空上出现了飞机,空投开始,人们蜂拥向右,聚到飞机下方……
有人跑了,守护银行废墟的民兵圈子出现了豁口。旺堆拿一杆木枪站到了缺口处,守护的人圈又严实了。民兵们感谢地向他点头致意。
飞机又一次出现,第二次空投开始,民兵们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抬头望天上的飞机。捡到震后东西和抢到救灾物资的人四处跑着,混成一团。
民兵队长:“我留下,其余民兵赶忙去维持空投现场。”
民兵们走后,银行废墟上就剩民兵队长一个人,旺堆突然用木枪袭击民兵队长,队长昏迷倒下,旺堆用耙子掏掘金库。
远处,庹高山呼喊着,带领民兵把空投的救灾物资集拢一处。又前后跑着,号召人们有秩序排队领取……
银行废墟上,旺堆伸手从地窟窿里抓出一把人民币,欣喜地喊着:“现金,钱!”扛着一麻袋人民币跳下废墟,逃匿……
警察庹高山跑过来,开枪射击。旺堆打个冷战,嘴里说着:“你打我?你敢欺负少数民族……”倒地。
左边空投又一次开始,灾民们向左跑去……
大雨倾盆,灾民们急忙找地方躲雨。躺在银行废墟上的旺堆雨中醒过来,摸摸周身、腿脚哪里都没受伤,他眼盯身下的土地,伸出手在泥浆中挖着,继续挖银行。
远处,人们从瓦砾中挖出一个人来,抬着,呼喊着奔跑下瓦砾堆。
旺堆用木棍撬开一个水泥板,纵身跳进去,用衣服裹起金条……
民兵队长在雨中醒来,冒雨向这里跑来,怒喝:“你干什么哪?”
旺堆跳出瓦砾坑,抱着金条跑进雨雾:“这可比一麻袋人民币值钱!”逃走。
民兵们呼喊着、拿着木枪把银行废墟又一次围住,冒雨看护国家财产。
15 天人山下 夏
过大榕江,卓山和草棍把桌椅捆到滑索上,横江而过。
天人山下,一架梯郎甲看见横江而来的桌椅,高兴地招呼爷奶父亲,全家拐着腿跑下去,有的拖,有的拽,帮助卓山把桌椅搬到家门前,堆放起来。
卓山抬头望山,说:“这么多桌椅我们俩一趟运不到山上去,运不走的,暂时放在这里,可以吧?”
郎甲爷爷:“行,我们给你看着,丢不了。”
郎甲父亲:“这么多桌椅,这么远的山路,靠你俩揹……我们要是腿脚好,也能帮帮你,你看我们现在这个不争气的样子……”
卓山:“我俩慢慢揹,一趟不行,多揹几趟……”
卓山和草根揹桌椅走上藤梯,藤梯越来越长,人影越来越小。
16断崖处 晴天
卓山在断崖顶上,草根在断崖下,用绳子往返往崖上吊桌椅。
第20集 卓山失去公职
1 天人山藤梯上 冬日
大雪飘飘。
白茫茫的山崖上蠕动着一个白茫茫的人。
卓山顶风冒雪顺着藤梯向下爬,拿一根棍子,从冰冻的藤梯上往下敲雪:“不能冻了,冻了发滑,孩子们来上学,看踩秃噜脚……”他在容易发滑的地段栓上一根红布条,“孩子们都不傻,看到红布条就知道这是警示的意思。”
他把棍子别在身后,双手又攀着藤梯向上爬,一边爬一边用脚使劲跺着,自言自语:“这个藤子怎么发白?肯定是当初刷桐油时刷少了,千万可别不结实……”他从肩上解下一根绳子,把他认为不结实的有点发白的藤子缠结实。
2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冬日
大雪封山。有气无力的太阳暖不化冰冻的四野。
卓山正上课,孩子们坐在捡来的各种颜色的桌凳上学习,高个子坐高一点的桌椅,矮个子坐低一点的桌椅,虽然参差不齐,但比泥桌子泥凳子好多了。
写作业的时候,一个学生嘴巴老动。动,动,舌头一舔,舌尖从嘴里托出一颗掉牙来,他托在手里,问:“老师咋办?”
卓山扭身看见,问:“是上牙还是下牙?”
学生:“下牙。”
卓山:“掉了上牙扔地下。咱们本地有个说法,上牙往下长,掉了上牙扔地上,用土埋起来。下牙往上长,所以,掉了下牙往天上扔。你就扔房上算了,天忒高,你也够不着。”
学生:“那我扔去了?”
卓山:“快点,下边要讲直角三角形了。”
学生在院里往房上扔掉下的牙齿的时候,看见校门口来了两个警察。
学生跑进屋:“老师,那个,那个,那个谁来了!”
卓山摆手让他赶快回座位,然后指黑板,给五年级三个学生讲课:“两个直角边之和大于斜边。如果上面这个地方,有一个人挑着担子准备到对面的打谷场去,怎麽走才最快?”
一年级写作业的孩子里,小豆芽抢先大声说:“走斜边。”
卓山:“小豆芽,你怎麽知道?”
小豆芽:“我家门前有块方块地,上学时,我们经常从地中间斜插过去。那不就是走的斜边吗!”
卓山夸奖:“小豆芽呀,你简直就是神仙娃子,怎麽没教就会。”
小豆芽:“我写一年级作业的时候,顺便就把五年级的课听会了。”
卓山:“那你去看看四年级二柱作业写对了没?”
小豆芽就走到高大的二柱桌子跟前。
警察来了,站在教室门口。
女同学吓得肩膀窄了一半,男同学吓得眼睛瞪大了许多。
警察扳着脸问:“你叫卓山吗?”
卓山:“是。”
警察:“跟我们走一趟。”
卓山看看他们,镇定地放下三角板,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背着手走出教室,跟警察走了。
教室里的孩子们立刻乱了套,炸了锅。
高大虎势的二柱突然站起来,冲警察大喊:“哎——你们带我们老师干啥呀?”
一个小男孩吓得哆哆嗦嗦说:“老师……是不是杀……杀人了?”
小豆芽立刻制止他:“胡说,老师怎麽会杀人!”
一个一年级学生说:“老师没写作业呗。”
另一个学生:“老师是老师,老师不是学生,写哪门子作业呀,咱们学生才写作业哪!”
一个小女孩胆怯地说:“要不,就是……就是咱们老师偷……偷……”
小豆芽又一次制止:“偷,偷,偷什麽偷啊!你爹偷东西判刑了,咱们老师也那样啊!你瞎猜什麽呀瞎猜。你们说的都不对,我想啊,是咱们老师教得好,远近闻名,警察找咱们老师去教他们的孩子去了。”
哇,教室里立刻哭成一团:“谁教我们呀!”
学生们夺门而出,追到坡上,看见老师顺小道走向山外,有的坐在雪地上蹬腿哭,有的抱着树跺脚哭,有的对着天大声喊着哭,有的莫不做声眼泪吧嗒吧嗒掉金豆子似地哭……
小道上,卓山质问警察:“你们带我干什麽?我犯了什麽罪?”
警察不说话,一前一后把他夹在当中向坡下走。
卓山听到哭声,回头挥手,说:“孩子们,回去吧,会有新的老师来教你们。记住,什麽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知识是自己的,地震震不没,小偷也偷不去。”
仿佛他说了什麽至理名言,前面的警察回过头和蔼地看了他一眼,后面的警察会意地点点头。
转过山脚,对面山上孩子们的身影一个一个被突兀的大石遮住,警察给卓山带上手铐。
3 天人山后坡路上 冬日
崖畔巨大的冰挂上拄天下拄地。河水冻了,土地冻了,四野里一片白。只有钻出雪盖的灌木枝上,挂着一个一个的红布条,好象冬天里开了花。
前边的警察脚已迈上冰面。
卓山:“这块不能走,还没冻实,经不住多少重量。孩子们上学我都不让他们从这走,凡是有红布条的地方都是不能走的地方。”
北风走过,沿河两岸,红光闪闪。
警察赞叹着:“这不错,省得孩子们盲目瞎走掉河里。”
卓山:“冬天穿的都是棉袄棉裤,一旦湿了,可不好干了,孩子穿着湿棉衣可受罪呢,冻得直哆嗦。下边那,咱往下走,树底下那块冻结实了。”
核桃树干上拦腰栓着一根绳子。绳子横过河面直达对岸山坡。
警察:“这干什麽的?”
卓山:“女同学胆子小,怕摔倒了。”
话未落音,警察的皮鞋在冰上嚓地一滑,差点摔倒,他一把拉住绳子。
卓山:“这绳子结实,是牛皮的,还刷了桐油。这附近蟊贼草寇小偷小摸啥都偷,连窖里的白菜土豆都偷,就没人偷这牛绳,你说怪不?”
两个警察互相看一眼,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把卓山夹当中三人拉着绳子走过河面。
突然,两个民兵扭着一个穿宽大红格子衣服的孩子从小道走过来,孩子蹦着跳着,喊着叫着,枉然地挣扎着。
草根:“我没抢劫,你们那只眼睛看见我抢劫了?”
卓山大惊:“草根?”
民兵:“报告警察,这个孩子地震中也参与了抢劫。我们正打算把他扭送公安局,现在碰上你们,就交给你们吧!”
警察:“一块走吧。”
民兵在前,警察在后,卓山和草根走在中间。
卓山悄声问:“你到哪去了?怎麽被抓的?”
前边的民兵突然转过身,拉动枪栓:“不许说话,再说话毙了你!”
等到民兵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卓山小声叮嘱草根:“记住了,警察讲法律,不随便打人。民兵无法无天,能削死你。”
民兵解下皮带,冲过来喝道:“谁说话?”
卓山:“我说的。”
草根:“我说的。”
于是,老师护着学生,学生护着老师。老师替学生挨打,学生替老师挨打……打成了一团。
警察过来拉开。
继续往前走。卓山擦着脸上的血,目光看看前边树林,又看看草根,示意他逃跑。
一行人在山脊上走着,走着,卓山突然失足,身体顺山滑下,警察一把拉住他衣领子。民兵跳到石头下,警察拽胳臂民兵搬腿往上弄卓山。
卓山痛苦地说:“哎呀,哎呀,肯定是摔坏肝了,肚子痛得不行了,要吐血……”
民兵:“你他妈长得到全壳,还长肝了!”
卓山:“不光我长,你也长了。哎哟,我这边也疼,这是脾,肯定脾也裂了……”
另一个民兵也跳到石头下,帮着往上托卓山,两个警察伸手往上拉。
草根狸猫一样窜进黑黢黢的林子红格子衣服一闪不见了。
一个警察回头,瞄见草根跑了,没言声。
4 派出所内外 冬日 雪天
室外雪花飘飘
室内,参与过地震抢劫的人在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
男:“我抢了20块手表。”
年轻警察:“哪去了?”
男:“还在这。我不认识字,看不懂几点几点……还不如抢块蛋糕解饿呢。” 说着把一个手巾包哆哆嗦嗦递给警察。
年轻警察:“你哪?”
女:“我抱了十床被子。”
年轻警察:“哪去啦?”
女:“给亲戚们分了。没布票,做不起被子……冬天夜里,冷得全家一块打哆嗦……”说着哭起来。
哭声中,卓山说:“我拿了45个课桌,15个凳子,5本教科书,再就是几盒粉笔。”
年轻警察:“几盒?”
卓山:“十盒。”
年轻警察:“还有?”
卓山:“那就是一个三角板,一个地球仪。我学生喜欢,我就让他拿了。能叫庹高山来吗?”
年轻警察:“调司法局去了。”
5 菜地里 夏日
老乡:“卓老师,今个没上课?”
卓山拄着锄直起身:“不上课了,我按参与地震抢劫,被开除公职了。”
老乡:“这怎麽说呢,你不就拿了几个桌子、凳子,还是给学校的,又不是拿到你自己家去了。”
卓山:“当时也是脑袋一热,心想咱这孩子上课没桌子没凳子,地震废墟那里桌凳都烤火烧了,白瞎了,就跑30里进城去拉回来几个。当时啥也没想,就想给咱们学校整几个桌椅。哎,没想到在非常时期,这样做社会影响不好……”
老乡愤愤地:“我们村里人,联名给你申辩。”
卓山:“没用,非常时期有非常时期的处理办法。等过几年,过了这个时候,再说吧。这到也好,可以在家种地看孩子了。春上取消人民公社,大队改回叫村子分田分地时,村里也给我分地了,薄地厚地都有,我也有自己的地了,这块地离家近,我就种点菜,豆角、茄子的,乱七八糟啥都种点,够我们爷俩吃了,也挺好,自由。”
地边上,卓山的儿子卓业正拿着柳条棍蹒跚地追鸡。
卓山:“王叔,要是新老师没到来之前,你家小豆芽学习上有不会的,让她来问我……你家小豆芽聪明去了,又爱学习,有不会的就来问,我愿意教。”
老乡:“那我谢谢了!”
6 铁建局基地小学教学楼内外 春晨
操场上老师们边往教学楼里走,边议论。
沈西蔓:“新学期开学,怎麽没看见工宣队的人?”
王老师:“工宣队撤了。快让他们该干啥干啥去吧。你说把他们弄到学校来,他们又不懂教育,上不了课,一天没事干,老师们忙得喘不过气来,他们东逛逛,西逛逛,也影响老师们的情绪。快到施工现场,该干啥干啥,发挥他们的一技之长,也给国家做点贡献。”
丰老师:“快走吧,可别来了。”
王老师:“新学期新气象,工宣队走了,校长也换了。”
沈西蔓:“是吗?新校长姓啥?”
王老师:“听说姓窦,是从轨道处调来的。过去当过骑兵,长城保卫战时就是连长了,杀鬼子,大刀一挥,嚓嚓的,可厉害了。”
丰老师:“是抗日战争扛过枪,解放战争受过伤,抗美援朝渡过江那种。”抬头看楼上:“哎呀,我们学生怎么没进教室,都在走廊上站着,是不是带钥匙的同学迟到了?我得快走!”说完跑进教学楼。
王老师:“竇校长啊,不单是扛过枪、受过伤、渡过江,还是老铁路……我听说,窦校长38年扒过日本子火车,49年炸过国民党铁路,50年在清川江搞过运输。”
沈西蔓赞许地说:“了不得,老资格!”
刚进教学楼大门,就看见丰老师站在二楼楼梯口,着急地对沈西蔓说:“你还不快点走!我看见很多人进你们班了,有新来的校长,还有教导主任,各年级组长,可能是听你的课去了。”
沈西蔓没等她说完,撒腿就往楼上跑。
7 教室里 春日
沈西蔓在板书:1/3+1/4
沈西蔓在讲课:“什么是通分?把几个分数化成分母相同的分数而不改变每个分数的值,这样的演算就叫通分。相同的分母称为‘公分母’。比如,我们这堂课讲的分数加法,1/4+1/3,要做这两个的分数加法,首先要通分,找出1/4和1/3的公分母,也就是把分母4和3相乘。那麽,4乘以3得多少呢?”
同学:“得12。”
沈西蔓:“那麽,12就是1/3和1/4的最大分母。原来的1/3就变成了4/12,原来的1/4就变成了多少?”
有同学答:“3/12”
沈西蔓:“然后我们把分子和分子相加。”板书4/12+3/12=?
有同学答:“7/12。”
教导主任和听课者在做听课笔记。窦校长眼睛盯着黑板,目光茫然,两手不知所措地交叉攥着,攥得粗大的骨节咯嘣咯嘣响。
这声音吸引得个别学生回头看。
旁边的教导主任赶忙按住校长的手。
窦校长为难地说:“什麽分子分母,分子分母,俺不懂。”
教导主任小声说:“您坐着,别出声。”
黑板上,学生开始做例题:1/2+1/3=5/6
窦校长只老实坐了三分钟,就觉得眼睛发粘,上眼皮不住地打下眼皮,他无聊地打个哈欠,刚想伸懒腰,又怕学生看见,忍住了。
丰老师记完听课笔记,回头,看见校长头顶教室后墙睡着了。
丰老师小声对身旁王老师说:“哎哎,还有这样的校长哪,听课睡觉,口水都流出来了。”
王老师:“你别回头,看学生也学你,也回头。学生看见校长课堂睡觉,影响不好!”
丰老师从窗台上摸到一个粉笔头,瞅冷子向睡觉的窦校长扔去,然后目视黑板一本正经坐好。
粉笔头打在窦校长头上,校长一惊,醒来。
旁边的教导主任赶忙把粉笔头踩在脚下。
窦校长不好意思地说:“梦见在古北口打仗,日本鬼子子弹打到我鼻头上……”
丰老师吃地笑了,王老师用胳臂碓了她一下,小声警告:“你找死啊……”
窦校长:“讲哪了?还是分子分母哪?”
教导主任:“是,还是分子分母……”
沈西蔓开始总结本课内容:“同学们,我们这节课主要学的什么呀?”
学生:“通分。”
沈西蔓:“通分的第一步是什么?谁回答?”
女同学:“找出两个数的最大分母。”
竇校长听不懂课堂讲的东西,也不感兴趣,精神比学生还不集中,眼睛不自主东瞅瞅西看看,目光落在后墙角放劳动工具的地方,发现了烂筐子破笤帚,立刻来了兴致,他伸手拽过破笤帚,一丝不苟地绑起来。
沈西蔓:“打开数学书13页,做第5题和第6题。”
同学们开始写书面作业,老师辅导差等生。
窦校长绑完笤帚,在地上试扫两下,觉得结实,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放好笤帚,又拽过掉了襻的柳条筐,一个篾子一个篾子地编起来。
下课铃响,沈西蔓一堂课讲完了,校长的筐也编好了。
8 校长室 春日
教研组长:“沈西蔓课讲得不错,引言设计的好,主题突出。上黑板做习题的学生,都是这个班的差等生。教师一堂课讲的成功与否,就看差等生接受得怎样,差等生会了没有。”
王老师:“差等生如果100/100都会了,这堂课就是成功了。”
教导主任礼貌地:“窦校长,您说说吧。”
窦校长实打实地说:“哎呀,我打路基铺铁轨挺内行,让我听课,怎麽比铺铁轨还难,什麽分子分母,分子分母……俺不懂,我头都晕了。”
对校长的坦诚大家笑了。
窦校长:“这样行不?你们干你们能干的,我干我能干的。我打听了,咱们铁建局历年分房子,都轮不上学校,轮不上老师。这回,我去房产科给你们要房子去。要房子你们去能要来?你们资格不够,你们就给我上好课就行了。上课归你们,要房子归我。”
大家又笑。
9 铁建局房产科 夏日
窦校长说:“不给我房子,我今天就不走。明天我还来。”
房产科科长:“老人家,不是我不给你房子,是没有房子!”
窦校长:“你有没有房子我不管,那不是我管的事,我就是告诉你,我们学校沈西蔓的男人,到国外修铁路死在了坦桑尼亚,她现在住的屋子,又放煤又放柴,锅台边上放床铺,把孩子掉锅里怎麽办?农村锅台连着炕,我们铁建局也锅台连着炕!我问你,你们房产科人锅台连着炕吗?”
房产科科长:“筒子楼一间房,都这样。你说这分房吧,我也难,上边的精神是,分房首先要照顾生产单位,照顾一线工人。学校不是生产单位,只花钱不挣钱;老师也不是一线工人,扛不动铁轨打不了隧道。您说说,咱们铁建局走南闯北修了几十条铁路了,那一条是老师修的?你让我怎麽分房子给老师?”
窦校长:“天南地北修铁路,到头来你还得回老窝,回基地休假、回基地过年,天南地北要你哪?你孩子长大了不能不识字吧?不能是文盲吧?告诉你吧,我被上边从轨道处调回基地了,现在是子弟学校的校长……”
房产科科长:“祝贺您不用风餐露宿、开山炸石头了。”
窦校长:“不用跟我说别的,反正今年分房子,要是一间都没老师的,我就把你孩子从学校撵出去,你看我敢不敢!”说完站起来就走。
房产科长气得大眼瞪小眼:“哎,你说这老头够不讲理的!”
10 沈西蔓家内外 夏日
室内,被褥等生活用品都已用纸箱子装好或用被单包裹好,放在空床板上。
儿子李铁铮坐在包裹上问:“咱们搬家搬哪去?”
沈西蔓一边装箱子一边回答:“到四生活区去,新搬的房子比这里大多了,室内带厨房、厕所。”
李铁铮:“我可以一个人睡一张床了?”
沈西蔓:“是,妈给你准备一张小床,你一个人一张床爱怎么滚就怎么滚吧。”
沈西蔓把一个旧纸箱子倒扣地上,里面掉出很多用过的旧本子,她把一个一个旧本子里没用完的纸张撕下来,凑在一起用订书机订成几个新本子。
李铁铮:“妈你干啥哪?”
沈西蔓:“搬完家,妈要去上学,订几个本子当作业本。”
李铁铮:“你到哪里去上学?远吗?”
沈西蔓:“不远,就在市里。以后,星期日妈妈要到教育学院进修大学课程。愁的是,我一走,家里没人,谁看你呢?”
李铁铮:“我都上小学二年级了,我自己看我自己。”
沈西蔓:“问题是,你自己看自己,妈在教室里上课也不放心呀……”
李铁铮:“我去爱琴阿姨家。”
沈西蔓:“爱琴阿姨也去进修,我们在一个班。”
李铁铮突然眉飞色舞:“我昨天看见罗罗颇叔叔了,他说他回来休年休假,我跟他。”
沈西蔓:“年休假就一个月。唉,也只好这样了,对付一天算一天吧,你可得听罗罗颇叔叔的话啊……”
门外传来敲门声。
李铁铮跑去开门,惊喜地叫:“罗罗颇叔叔。”
沈西蔓抬头向外望,说:“说你你就来了!”
罗罗颇:“不光我来了,还有好多人都来了。”
门外,站着很多老师。
老师们:“我们来帮你搬家!”
沈西蔓:“太谢谢大家了!”
大走廊上,老师们忙上忙下,搬床抬桌子,兴高采烈帮沈西蔓搬出筒子楼。
王老师:“竇校长真有本事,说给老师要房子,80年代第三年,都没拖到第四年就真给咱们要来房子了,独门独户的房子!”
丰老师:“虽然这房子不是给我的,但我也高兴,这回房子分给了沈西蔓,下回就能轮上别的老师,等着吧,总有希望。”
王老师:“咱们日后可得好好上课,要不,对不起竇校长。”
丰老师:“我日后一定不跟竇校长找茬了,他不懂分子分母,不懂就不懂吧,人家有大本事,他能到房产科给学校要来房子,咱们分子分母教的再好,没能耐要来房子……”
沈西蔓跑前跑后感谢着:“谢谢大家,谢谢老师们帮我搬家,大家受累了!”
空气里突然传来沧桑的呼唤:“换鸡蛋了——”
11 铁建局生活区内 夏日
天色阴暗。
郎乙身背木箱抬头渴望地看着身边的高楼,边走边用暗哑的声音吆喝:“换鸡蛋,换鸡蛋……”
楼上,爱琴打开窗户,探头问:“怎麽换呀?”
郎乙答:“一斤鸡蛋换四斤包米面。”然后找个坡坎蹲下,就着坡坎卸下背上的木箱。
一会,爱琴拎着面口袋从门洞走出来。
郎乙看见她,赶忙把头上的毡帽往下拉拉盖上半个脸,然后打开木箱盖,伸手到里面抓出鸡蛋让爱琴看:“可新鲜了。”
爱琴:“换2斤鸡蛋。我这口袋里是8斤包米面,昨天从粮店买的。”说着,伸手到木箱里往外拣鸡蛋。
郎乙忙用秤盘接鸡蛋:“我这鸡蛋8个就够一斤了……差不多了,您看看称,这正好2斤鸡蛋。”
郎乙开始称爱琴的包米面。
又有几个人拿着自家的苞米面来换鸡蛋。
大家都伸手从木箱里往外挑个大的鸡蛋,把垫鸡蛋的草抓得到处都是。挑好的鸡蛋有的放地上,有的放手绢里,有的放竹筐里,等待过秤。
人一多,郎乙称不过来,又怕鸡蛋碎了,对着伸进木箱的手,着急地说:“慢点,慢点,别把鸡蛋弄碎了……把草给我留着,放地上,那是垫鸡蛋用的。”
爱琴趁人多,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鸡蛋,放在脚下,看看换鸡蛋的正忙,没有注意,她把这个鸡蛋快速放进自己已经称好的鸡蛋筐里。
一只手伸过去,拿起这个鸡蛋放回木箱里。爱琴回头,看见是沈西蔓,她无所谓地笑笑。
郎乙看见沈西蔓,把毡帽又往下拉拉,连眉毛都压上了。
爱琴:“沈西蔓,你也换鸡蛋?”
沈西蔓:“孩子还小,给他换几个鸡蛋,蒸个蛋糕啥的,买不上别的。你换完了?拿好,别把鸡蛋碰了,回家吧。”
爱琴:“我等你。”又笑笑,趁人不注意,又拿了一个红皮鸡蛋放自己筐里,才转身离去。
沈西蔓追上她,伸手去筐里取那个红皮鸡蛋,爱琴按住她的手。四目相对,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沈西蔓从牙缝里说:“你抬头往楼上看!”
爱琴抬头,四面楼上无数窗户里有无数小脑袋正向楼下张望。
沈西蔓:“俯瞰大地,一览无余。我看你明天怎麽走进课堂!怎麽开口跟学生说话!”
爱琴脸忽地红了。
沈西蔓抽出手,走回去,从自己的鸡蛋筐里捡出一个红皮鸡蛋放进木箱里。爱琴也走回去,把自己筐里那颗红皮鸡蛋放进沈西蔓筐里,才转身走了。
郎乙双手划拉着,把草集中一块,塞进箱子里。
郎乙:“其实……我啥都看见了。我们农村人,苦,以前在队里,干一天活,才挣一角钱。现在分地了,我家里没有劳动力,没人能干活,家里还是没吃的。不是这样,一个鸡蛋又算得了什麽呀。”
沈西蔓:“你是哪的?”
郎乙:“天人山的。自己家养的鸡,攒了两筐鸡蛋。我下山把鸡蛋换成包米面带回去,这不多吗,够全家人吃好几天。”
沈西蔓:“国家不是有救济粮吗?”
郎乙:“救济粮到了天人山,要先给山上少数民族村寨,他们有了,然后才轮到我们汉族村子。救济粮没下来之前的日子,我们得想办法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沈西蔓:“天人山几架梯的?”
郎乙:“一架梯的。”
沈西蔓:“对,天人山一架梯是汉族村。你从汉族村来呀?那我打听一个人,是一架梯的,三洛嫂,她男人叫郎三络……”
郎乙:“知道,郎三络是我爹,卧床多少年了,我大哥郎甲也残疾了。”
沈西蔓大惊:“你是郎乙?我怎麽都认不出你来了!成家了吗?”
郎乙:“还成家哪,谁给呀,一架梯生怪病,孩子一到五六岁最多七八岁就发病、残疾,谁有闺女敢往那地方嫁呀。”
沈西蔓:“十多年,快二十年过去了,还没查出一架梯怪病的原因?”
郎乙:“公家不断地查,可就是查不出原因来。眼下,饭还吃不上呢,个人哪有钱查病呀……其实,刚才,您和爱琴老师一来,我就认出你们来了,真想叫你们一声老师,只是,我这个样子……”
沈西蔓:“一架梯得怪病的事,我老忘不了……你一直在村子里吗?
郎乙:“我去过青藏铁路,砸过石头,搬过枕木……多亏当年跟老师学会了查字典,多亏老师当年给我们买了字典,我不是文盲,在铁路上干活认识字,还当了组长……后来我爹和哥哥都瘫了,我妈一个人弄不了,我只好回来了。”
沈西蔓:“当年咱们班的学生都干啥了?彝族的阿木哪?羌族的李十重哪?还有土家族庹高山?藏族的格桑梅朵哪?”
郎乙:“我只知道,藏族的格桑梅朵和羌族的李十重成家了,也在你们铁路上工作,别人,就不知道了。卓老师一直在天人山,多亏他了,天人山才没文盲了。”
沈西蔓:“老说去天人山看他,我自己拖个孩子也没找出功夫来。你回去要是看到他,跟他说,他啥时有空下山,欢迎他到我们这来看看。”
郎乙:“唉,他也一个人拖个孩子……”
沈西蔓惊愕地:“怎么?”
郎乙:“前几年,咱们这发生地震,天人山没受多大损失,也没房倒屋塌,可就把卓老师的妈妈和爱人震没了,到县医院去给孩子看病,就没回来……唉,现在,卓老师一个人带个孩子就够不容易的了,又被开除了公职,”
沈西蔓:“为啥呀?”
郎乙:“地震中,他和一个叫草根的半大孩子,这孩子不是咱天人山的,你不认识。他和草根去城里坍塌的学校里捡了一车桌椅,拉回来给天人山学校,就这,后来算地震中抢劫……上哪说理去。”
沈西蔓:“申诉呀,上访!”
郎乙:“上访的人多了,管不过来,哪有理呀。”坐在地上,自己把一米多高的面口袋用绳子捆到自己背上,然后双手撑地,想挺身站起来。可是,背后面口袋太重,他用力挺了几次,没站起来,汗珠子从头发根渗出来,滚成串串。他大口喘着,指甲抠进地里多深,再站,仍然没站起身来。沈西蔓在后面抓住捆口袋的绳子往起提,帮郎乙站了起来。
沈西蔓抬头看天,阴阴的,她望着楼上敞开的窗户喊:“同学们,谁家有不用的塑料布?”
几块各种颜色的塑料布从天而降。
沈西蔓脱下自己的衣服叠叠放面口袋上:“给你妈,我穿过的衣服,别嫌弃。”
沈西蔓把塑料布捡起来盖到面口袋最上面,说:“到我家吃了饭再走吧。”
郎乙:“不了,老师,我得赶路,要下雨了。”
细雨霏霏,沈西蔓看着郎乙的身体向着地面弯成90度,背上驮着巨大的面口袋蹒跚着艰难地走进雨雾中。
楼上有人细声细气地喊:“老师——”飘下一顶草帽。
沈西蔓抓起草帽,去追郎乙。
12 天人山地里 日 春天
大雁成行,布谷鸟在叫,耕牛遍地
农民们兴高采烈往地里担种子,送肥……大家互相唠着:
“怎麽样?够吃了没?”
“多少年了,头一回咱农民不吃返销粮,头一回在青黄不接的早春还能吃饱肚子。哎,你这下地干活咋还把过年的衣服穿出来了?美的你!”
“我那几年一件褂子四季穿,烂得不能穿了,秋天冷的时候,穿过装化肥的尿素袋子……听说别的省还要布票哪,咱们省买布不要布票了。现在你去商店,想买多少布就跟售货员说,要多少人家给扯多少。嚓嚓地,商店里听不见别的声音,就听见扯布的声音,售货员扯布累得胳臂疼。别人家都改善了,做新被子新褥子。现在好容易有钱了,买布也不要布票了,我还不给自己换件新褂子!穿,这劳动所得!”
半山坡上,卓山边担水上坡边自言自语:“民以食为天。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坡上,五六岁的儿子卓业穿着补丁衣服拐着腿在挖土埯。
看见那孩子,农民们不由说:“我看卓山还是一贫如洗呀,一个人又带孩子又下地,怕是还没解决温饱问题……”
“可怜。”农民们走远。
坡上,卓山担水走来,放下担子,用瓢往红薯埯里浇水,儿子卓业拐着腿走过来,夺下水瓢到桶里舀水往埯里倒。
卓山:“你浇水,我就栽秧,呆一会埯里的水渗透了,咱俩一块封埯培土。这红薯是给你种的,你爱吃红薯。秋天晾点红薯干,冬天当点心吃……”
卓业开心地笑了。
爷两个一个浇水一个插秧顺着土垄走远。
地头上走来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他伏下身子,快速地封着土埯,逐渐追上了爷两个。
卓山抬头看见从后边封土的年轻人,问:“谁呀?”
卓业也问:“谁呀?”
年轻人不抬头答:“草根。”
卓山一怔:“草根?”
卓山脑海里浮现出地震后草根同自己一块被抓并被他掩护逃跑的情景。
草根封好最后一个土埯,扶扶苗,站起身拍着手上的土说:“老师,草根来看你!”
卓山惊喜:“地震那年我们见了一面……这一别快10多年了,你到哪去了?”
草根:“那年,我从天人山后坡跑了……在临省转悠几年,有一天扒上了火车,也不知该去哪。正六神无主时,听火车上人说,南边有个叫深圳的地方,正盖厂房,我就想,盖厂房肯定缺人手,我就南下了。到了深圳一看,妈呀,铺天盖地都在建厂房、建商铺、建马路……每天都有竣工的,每天都有开工的,典礼的鞭炮劈里啪啦劈里啪啦昼夜不绝。有一家店铺剪彩,就放完的鞭炮纸屑堆在一起有我一个人高。老师你听人说过这句话吗?叫做‘深圳速度’。那家伙真叫了不起,三天盖一层楼。咱们老家,不用说盖楼,就是盖草房,三天也上不了梁呀!深圳哪都好,可就是马路上没一棵树,树都刚栽,脑袋顶上顶着几个刚发的小芽芽……”(回忆:深圳建设之初,楼房在盖,马路新修……)
卓山关心地:“那,你干啥呀?”
草根:“我到了一家香港老板的盖楼工地上,先当小工,后来老板见我机灵,岁数又小,就让我去学开车。现在,我有驾照,大车小车都能开。”
卓山:“是吗,有一技之长啊!”
草根:“我在山下听说老师当农民了,也好,省得跟一帮小孩子生气。我这回来找你,就是问你去不去深圳,要去,咱们一块走。依我看,就是在那的工地当小工,一个月也能挣1000多块钱,比你在地里种红薯可强多了。”
卓山为难:“我有孩子。”
草根:“带上。”
卓山:“带上怎麽干活?”
草根:“有带孩子去的。还有一家一家去的。等日后挣了钱,再把孩子送学前班。”
卓山:“我是想挣点钱,给孩子治治腿。卓业的腿,弯的,伤腿比好腿短半寸,走路一拐一拐,再不治,就更晚了。”
草根:“怎麽这样?当揹着他我们一块到河边捞桌子,你没说他腿的事啊,我一点不知道……”
卓山:“说啥呀,这不错了,那年地震,他奶他妈也死了,天人山下那么多人地震中死了,他命保住,活下来了,不幸中的万幸了。唉,只是这腿……唉,愁。”
草根看卓业,也说:“这腿是得赶快治,耽搁不得了。”
卓山:“怎么样,10多年过去了,找见你父母了吗?”
草根沮丧地说:“没有。我有个直觉,车老板老要是在道边捡的我,我的父母很可能离那条道不远。可惜,那条道现在修铁路了……包我的红格子衣服和衣服上的校徽我都珍藏着……”
卓山劝道:“慢慢找,也许哪天在大街上就碰上了你亲生父母……”
13 深圳某房地产工地 工棚内外 春日
卓山在筛沙子,儿子卓业拐着腿在工地边上玩。
一辆小轿车开进工地,轿车里下来的是房地产老板陈结实还有司机草根。
陈结实老板惊异地发现工地上的孩子,忙走过去,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麽到工地上来?”
卓业正用废铁丝学着大人绑钢筋,已经绑起三层楼高。听见有人问,头也不抬地回答:“小卓的孩子。小卓来工地把我带来的。”
陈老板:“小卓?在哪?”
孩子用手指远处沙山跟前的卓山。
陈老板看见了孩子模拟绑的钢筋楼房,惊喜地眼睛睁得老大:“这是你绑的?”
卓业:“是我绑的。他们绑大的,我绑小的。”
陈老板看他的模型,赞叹不已。问:“你夜里住在哪?”
卓业:“工棚里。”
陈老板:“工棚里?”
卓业点头,聪明的眼睛一闪一闪。
陈老板:“你还会做什麽?”
卓业:“我会绑小车,我拿给你看。”
陈老板随卓业走进工棚里,卓业把自己绑的农用小车,拖拉机,桌子凳子,还有一个两寸大小的袖珍弹弓从悬空架起的木板上拿下来给老板看。
陈老板:“5岁孩子真够聪明的。”
草根:“就是残疾了,真可惜!他爹想挣了钱,给他做手术。”
陈老板走出工棚,问:“怎麽残疾的?”
草根:“前几年天人山不地震了吗,地震时砸的。”
工棚里,卓业忙着把自己做的模型一一摆回吊板上。
工棚外,陈老板边走边说:“筛沙子一天能挣几个钱!”
草根:“大概200元上下,刚来……”
陈老板:“他还会什麽?”
草根:“能写会算,师范毕业,也当过老师。”
陈老板:“当过老师?当过老师的人怎麽能筛沙子?调他去……”他看着别的工地围墙上醒目的标语说:“看见那边工地上的标语了吗?利马调他过来,我们围墙上也要写,每个字要比他们的大4倍,更引人注目!”
14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 早晨
仁青围着学校转,站在草木荒长的操场上骂着:“挺好个老师,说开除公职就开除公职了,有这样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吗!撵走一个,到再派来一个呀!教育局没号召力,让谁来谁不来!不行,我今天还得下山找教育局去,跟他要老师去!要是还没老师来,我把教育局长弄来!”
转身走出校园,锁上校门。
15 大榕江溜索上 夏天
仁青从北岸滑向南岸。与此同时,有人从南岸滑向北岸。两根滑索离得远,谁也没看清谁。
16 教育局办公室内外 夏天
教育局长:“仁青,你怎么又来了?”
仁青:“我找你要老师,今天要是没有老师肯上天人山,我就把你教育局长揹天人山上去。”
教育局长:“支教老师去了!去两个老师还不够,你还要老师,要几个你才满意?把全中国的老师都给天人山?你看我有那个权力吗?”
仁青:“没呀,没看见呀!我们天人山一个老师都没看见呀!”
教育局长:“行了,滚吧。”
仁青:“滚就滚,回到山上,看不见老师我还滚到你这来!”
教育局长:“我派两个精明强干的老师去天人山,不单是教孩子,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扫除天人山25岁到55文盲。”
17 天人山村墙前 夏天
两条长条凳子。沈西蔓和郑爱琴站在墙下凳子上,正在往墙上刷大标语:扫除文盲,用知识擦亮双眼。
仓木决走过来,问:“这干什么呀?”
沈西蔓:“教你认字!”
仁青走过来,高兴地喊:“老师啊,来咋不说一声,接接去!”
沈西蔓不回头:“老熟人,不用接。”
郑爱琴不转身:“猜猜,我是谁!”
仁青绕着两人看,喊:“你俩啊,可不是老熟人呗,从你们那年实习走了到现在,也有十多年没见了。”
沈西蔓:“十七年。”
仁青:“没想到,十七年后你们还没忘了天人山,来了,我真高兴。。”
郑爱琴:“村长我跟你说,我们来天人山的奋斗目标:一个月,每人认识3000字,完成扫盲任务。”
沈西蔓:“努力吧。”
10岁的李铁铮拉着小豆芽跑过来:“我们来帮忙。
**第21集 工地扫盲
1 工地围墙外 春日黄昏
卓山正在刷大标语:“打造美好家园,创造幸福未来”。
卓业一瘸一拐走过来,拿起刷子学他爹的样子往空字里刷颜色。
卓山:“你看好了,这不是先用铅笔打成空体字了麽,你只能往空字里刷,不能刷到铅笔线之外。这样,刷出来的字才好看。”
卓业:“我刷最里边,挨着铅笔线的地方你刷。”
卓山夸赞:“好办法。”
爷俩个忙起来。
2 沙堆旁 春日
一溜排开几个筛子,卓山在和工人们一块筛沙子。
卓业在沙山上画楼房。
卓山累得大汗淋漓,筛一会沙子,得空,赶快站直身了望一下儿子。
卓山:“我跟你说,你一定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儿子卓业答应着,跑下沙堆。
卓山推送料车送沙子回来,沙堆跟前不见了卓业。
卓山着急的大喊:“卓业,卓业——”
儿子的小脑袋从沙堆顶上冒出来。
卓山:“我去送沙子,你跟着我,但不许到搅拌机跟前。也不能离我远了,不远不近跟着我 。总之,你玩的地方必须在我的视线之内。”
卓业跑着调换远近、角度,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方位,说:“爸爸,我瞟着你哪,你干活也离不开我的视线。”
孩子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远处,陈结实老板走过来,看了看卓业,又抬头看了看沙堆跟前的卓山。
陈老板对卓业说:“把你爸叫过来。”
卓业跑下沙山。
一会,卓业带着父亲来到陈老板跟前。
陈老板:“不是让你去写标语吗?你怎麽又来筛沙子?”
卓山:“标语我写好了,那点活我抽零碎时间,早晨少睡会觉就干了。老板还有什麽宣传上的事您说就是了。工地这里沙子供不上了,沙子不够,混凝土那里就得停机待料,就窝工了。我来帮一把……”
陈老板很感动,说:“都说工人和资本家永远是对立关系,你这个工人怎麽替资本家着想……”
卓山:“我没想那麽多,就看见沙子供不上,混凝土出不来,送不到楼上去,楼上就要停工……”
陈老板感慨地直点头。
3 建筑工地 内 夏日。
混凝土搅拌机轰隆隆响,塔吊的长臂在空中来回运行,一束束捆好的钢筋直指蓝天……工地一派繁忙景象。
楼上工人冲塔吊喊着:“过来!”塔吊没过来。工人又冲下喊:“国娃子,送两根2cm的钢筋上来,快点!”
国中在钢筋堆前转悠着、找着:“2赛艾木,,2赛艾木,啥是赛艾木?”他仰头打着手势问:“要啥样的?这麽粗的还是那麽粗的?”
楼上:“国娃子,要两个2cm的!”
国中懵懂:“啥样的?”
楼上急了:“你瞎比画啥!2cm, 2厘米的!”
国中从钢筋堆上拽出一根钢筋举着问:“是不是这个?”
楼上:“国娃子,你自己不会看吗!那上面我都用红笔标上了!”
国中无奈地自言自语:“你标上了,我不是不认识2赛艾木嘛……2cm,2 cm,到底哪个是2 cm……活急死我了!”
在沙山下筛沙子的卓山忙放下铁锹,跑过来,从钢筋堆里拽出两根细钢筋扔地下:“这就是2cm,两个厘米的。”
国中:“这不是细钢筋吗,咋就成了2 cm,两个厘米的,洋话,啥意思么!”
卓山:“2cm,就是2厘米。2厘米是指这个钢筋的直径。直径你知道不?”
国中摇头:“不知道。”
卓山拽起钢筋头部比画:“这是横截面吧?直径就是从钢筋的这边到那边的长度。直径决定着钢筋的粗细。”
国中:“那就说,多粗,多细,不就成了,还cm干啥!”
卓山:“通过cm,你才精确地明白钢筋的尺寸。科学要精确,不能用手比划。”
国中:“又忘了,cm是啥来着?”
卓山:“厘米。还有m,米;还有mm,毫米。你赶快把这两根钢筋送上去,楼上等着用呢。别的事,等有空我再跟你说。”
国中:“回头你真的给我说说,我不笨……”他嘴里念叨着“cm,米,mm,厘米……”拖着两根钢筋走了。
沙山顶上,突然站起卓业,他纠正他说:“嗨,听着:cm,厘米;mm ,毫米……”
国中摇着头,无比痛苦地说:“乱死了,乱死了,我脑壳好乱啊……”
4 工棚内 夏日晚上
国中冲凉回来,放下脸盆就凑到卓山跟前。
国中:“cm是厘米,我记住了。我其实不笨,就是没人教,再加上穷……你再教我一点,等啥,我送你一把雨伞,行不?那雨伞可好看了,都是这里农民早晨去香港那里打工,晚上回来从那边带回来的。过海关时检查,一个人一回只让带一把伞,架不住天天往回带一把,攒起来就多了,多了就卖。你再教我点,我送你把伞,不让你白教。”
卓山正坐在卓业身后给他缝裤子背带,听国中说完,弯腰从铺底下掏出一把带套的太阳伞。
卓山笑着说:“我有,草根上次送老板回香港,回来时帮我带的。这里的农民能往回带,草根当然也能往回带。你要学,就学,不要贿赂。”
国中:“不是,我就想不能让你白教。”
卓山感叹地说:“小兄弟,听口音,你的家乡应该在……”
国中认真地说:“天人山多民族集聚地,我家在彝区。”
卓山:“国中,听名字,你是多民族集聚地里的汉族人。”
国中:“我是彝族人,国中,是我给自己起的汉族名字。”
卓山:“彝族区域离我们天人山不远,我是天人山山上的,你是天人山山下的。天人山上七架梯也是彝族寨子,听说是解放初期从你们彝族区域迁上山的。”
国中:“我知道,上天人山的是我大舅。”
东北工友插言:“光知道大舅,就是不知道cm。国中,你好丑吆。”
国中愣怔着:“这有什麽丑的,我又没做坏事。”
卓山:“国中,你怎么会连cm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小学五年级就学的课程啊。”
国中:“还五年级哪,我连小学一年级都没上。听我爸妈说,解放初期,人民政府扫过盲,我们村有过认字的人,还当了会计。我生下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学校停办,会计也死了,村里就复盲了。我长到七八岁时,该上学了,还没学校。我爹妈和村里的人都是文盲,没人能教得了孩子。就这样,孩子一茬一茬生,文盲一茬接一茬。老文盲死了新文盲跟上。就这样,我们村成了文盲村。”
卓山:“那以后呢?”
国中:“打倒四人帮后,经济搞活了,有钱人家就把孩子送到城里上学,穷的送不了……”他说着,脸上露出希望的神采:“老师,你看多有缘分,同是天人山的人,一个住山下一个住山上,却不认识。现在在深圳相遇了,我拜你当我的老师,你看行不?教教我cm啥地……”
一个工友探头进来,说:“也顺便教教我,行不?”
国中:“咱们还有一个老乡哪,就那个,胡子拉碴那个,叫王小六,天人山山下藏寨人。”
卓山:“是藏族?”
国中:“是藏族,王小六这名字也是到工地才起的。可是,至今不会写自己名字,领工资还得找人代写。”
卓山:“让大家进来吧。”
工友们回到屋里,七言八语:“卓山,你就给我们大家当老师呗,不让你白当,我们帮你看孩子……”
国中立刻来了精神:“你们往后站啊,在老家,他山上我山下,最近,这应该先是我老师,得先教我。这么着吧,我老师教会了我,我再教你们……”
东北工友:“唉呀妈呀,你教谁呀?本人小学四年级毕业了,比你睁眼瞎强多了。”
山西工友:“我学过课文‘人有手,会做工’,还学过《乌鸦喝水》,还学过《太阳山》、《小马过河》,国中,还是我教你吧。”
国中反攻:“那你知道cm是什麽吗?”
山西工友:“刚学的吧?刚学的就卖?”“
卓山招呼卓业过来,给儿子穿上补好的裤子。
国中拉着卓业问:“老师,这是你的孩子?”
卓山点头:“对,他妈妈是天人山七架梯彝族寨子的,也是你们彝族人。”
国中搂着卓业:“是彝族,是彝族,长得浓眉大眼,像我们彝族人。”
卓山不再说话,铺上铺下四处找什么。
国中:“找嘛子吆?”
卓山:“工地有的东西,石头碎砖混凝土水泥工棚里一样不少,就是没有学校有的东西,比如能写字的纸……”
卓业从老工友王小六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纸。
老工友王小六:“嗨,那是我卷烟用的!”
卓山在纸上写:m(米) cm(厘米) mm (毫米)
国中:“它们仨哪个最大?”
卓山:“在这三个单位里,m最大,mm最小,排列顺序是米,厘米,毫米。这是我们工地上目前常用到的长度单位。”
王小六:“咋不用尺呢?我伸开手一扎再一揆正好一尺。”
卓山:“尺是中国人发明的,米是世界通用的。我们要和世界沟通,就得学会用米来计算单位。”
王小六:“卓山,你每天教国娃子一点,我们也跟着学点。”
5 工地伙房内外 早秋 日
卓山四处寻着,捡起一块木板,卓业尾巴似地跟在他后边。
卓山跟伙房要锅底灰。
卓山和儿子蹲在伙房外边把木板刷黑。
锣鼓声响起,卓山寻声远望,工地边上那所学校的教学楼上,贴出了鲜艳的大标语:热烈欢迎新同学!
卓山自言自语:“开学了!孩子们上学了!”
卓业:“他们敲锣打鼓干啥哪?”
卓山:“学校新学期开学了。”
卓业:“我能不能到那所学校去读书?”
卓山迟疑地:“我们外地人的孩子要在这里读书,要交借读费,是要花好多钱的。爸爸打工挣的钱,除了咱俩吃喝,就没钱交那麽贵的学费了,我们慢慢攒钱……眼下,还是我教你吧。”
卓业:“爸爸教得也挺好。”
卓山:“等爸爸的知识不够用了,教不了你了,那时我们的钱也攒起一些了,爸爸就送你去学校。”
卓业点头。
6 工棚内外 秋天晚上
板壁上挂着一块黑板,上写两个人名:王小六,国中。人名的下面写着:r:(半径)。1公斤=2斤。1米=3尺。
卓山指黑板上第一个人名:“王叔,这就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其实很好写。”
王小六:“是吗?好写敢情好,争取今天晚上就学会。省得干点啥事只要用到名字时就得找人代写。人老了,脑袋笨了。”
卓山:“你不老,才五十岁。只要努力,什麽时候都不算晚。”
小工友国中:“哪个是我的名字?”
几个工友交头接耳:
“文盲啊?现在80年代了,还有文盲哪?”
“卫星都上天了,他居然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
“我落后,还会写自己名字哪,你说他那么小,居然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中国还有那么落后的地方哪?”
卓山指黑板对国中说:“这个,王叔后边的名字就是你的名字,国中,也好写。”
王小六和国中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分别用手在大腿上、铺位上模仿写自己的名字。
卓山:“没有纸,也没有笔,我教你们一个办法,书空。书空的方法可以让字写进你自己的大脑里。”
大家:“你教,你教。”
卓山:“书空就是用手在空中写字。我们先写王叔的名字王小六。大家伸手指,开始写王:横,横,竖,横。再写一遍:横,横,竖,横。好,伸出左掌来,在掌心里背写‘王’。”
大家:“横,横,竖,横,王。写完了。”
国中挤兑旁边的东北工友:“你看你哆里哆嗦的,写的一点不直。汉字就要横平竖直。”
东北工友:“握大锹筛沙子,天长日久手指头都伸不开了。”
山西工友怒冲冲走进来,把东北工友揪到门口,说:“你还不还?你差我30块钱哪,快给我!”
东北工友:“30块钱算啥呀,下次一块给。”
山西工友:“一次才来一块钱的,你输了30次,敢赌就得认输,给钱!”
东北工友:“你们山西人真叫小气,30块钱也追着人家屁股要!”
山西工友:“谁小气?你打牌输了就得给钱!”又抓对方脖领子。
东北工友:“嗨,我可告诉你,我们东北人打架不要命!要不,来,试试,老西子,我掐死你!”
屋里,大家依然跟着卓山学写名字。
卓山:“下边跟我书空写‘小’字,动作要慢,每一笔都往心里记:竖——钩,撇,点。书空两遍。”
大家边书空边说笔画:竖——钩,撇,点。小。
门口洗衣服的工友走过来:“哎呀,挺热闹,我也算一份。写哪了?”
王小六:“学写字比打扑克赌博强多了,还解乏哪。该写‘六’了。”
好多人都走过来,工棚里无数结满老茧的手指在空中有秩序地游走着:点,横,撇,点……
卓业站铺上跟着大家一块读,一块写。
卓山:“王叔的名字教完了,您自己多练习。下面我们学小国的名字,‘国中’二字。国字的组成外边是一个口字,口大家肯定认识……”
山西工友:“就跟井似的,我认识井。”
卓山:“口字里面是个王字,王字大家刚才学过了,认识吗?”
东北工友:“王就是老虎脑袋!”
卓山:“记老虎脑袋也行,写国字最重要的是不要丢了王字下边那个小点,有一句顺口溜你记住了,‘国’字就写不错。这句顺口溜是:口字里面有小王,烟斗掉在右脚上。记住这句顺口溜,写国字就丢不了点,丢不了点就写不错这个字。”
国中:“口字里面有小王,烟斗掉在右脚上。就是姓国的国。挺好,我这脑袋最容易丢三落四,这回啥也少不了了。”
大家欢呼、鼓掌。
卓山:“再看‘中’字……”
卓业:“好记好记,用一根筷子穿一个馒头。”
众工友哈哈大笑:“象,象!”
卓山:“国中两个字换个个,就是……”
卓业抢过话头:“中国!”
卓山:“好,我们来写‘中国’俩个字:竖——横折横——竖,中国的中。竖——横折——横横竖横——点,横,中国的国。”
东北工友跑进工棚,对身后说:“老西子文盲,今天晚上,你要是在我前一分钟学会写你那个狗名字了,我就把30块钱立马给你!”
后边的山西工友:“呸!你还骂我文盲,撒泡尿自己照照,你也斗大的字不认识二升!”他跳上铺:“你说的,你要晚我一分钟学会写你那个狗名字,今晚还钱!”
东北工友:“我要是晚你一分钟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王玉,我今后不再赌博!”
山西工友:“我要是今晚晚你一分钟学会我的名字卫大个,你欠我的钱我不要了!”
王小六说:“那就快坐下,坐下。”
扑通,扑通,两人带响坐下了。昏暗的灯光下,二三十岁的成年人坐在简陋的板铺上,伸出胡萝卜一样粗的手指象孩子一样边说笔顺边书空:竖——横折——横横竖横——点,横,中国的国……
求知的声音在南中国枯燥的工地上回荡。
7 铁建局小学一年一斑内 秋日
明媚的阳光照进一年一班教室,照在黑板旁挂着的中国地图上。
黑板上放大的田字格里工整地写着“中国”二字。
孩子们伸着稚嫩的手指,一边书空一边说笔顺:“竖——横折横——竖,中国的中。中,中,中。竖——横折——横横竖横——点,横,中国的国。国,国,国。……”
沈西蔓:“全体起立,背对黑板书空。”
孩子们向后转,齐声说着笔顺:竖——横折横——竖,中国的中。中,中,中。竖——横折——横横竖横——点,横,中国的国。国,国,国,我爱中国……”
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沈西蔓用目光很快找到了那个哭泣的孩子,她走过去,问:“你为什麽哭?”
女孩不答。有个同学说:“她月考成绩不如她姐姐,郁闷了。”
又有学生接话:“郁闷了噘嘴不说话就行了,哭啥呀?”
沈西蔓用手势制止同学们说话,然后叫:“李广粮,把卷子拿来。”
叫李广粮的女孩走过来,把卷子交给老师。
沈西蔓看看李积粮的语文卷子,100分。又看看李广粮的语文卷子85分。她把卷子还给她们,然后走到黑板前面,拿起粉笔刷刷在黑板上画出两条平行线。
老师不用尺子画出平行线,学生们看得目瞪口呆。
沈西蔓:“两条平行线就好比你们姐俩,姐姐是第一条线,妹妹是第二条线。现在,我有个问题,李广粮,你在不擦的情况下,有办法让第一条线变短吗?”
李广粮想不出办法,同学们也苦思不得其解。
有个同学突然说:“把第二条线画长!”
沈西蔓:“现在,两条线相比较下,第一条线,就变得短了许多。想拿回第一,不能期望别人比你差,而应该想自己怎样才能超过别人。正如黑板上的长短线一样,只要你自己变得更强,对方正如第一条线一样,也就在无形中变得较弱。要做人生的常胜将军,正如画线一样。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而使自己由弱变强的唯一途径,就是不断地突破自己,做一条不断延伸的长线。李广粮你还哭吗?”
李广粮摇摇头。
沈西蔓:“好,你坐下。我们接着上课……”
8 老师办公室内外 秋日
墙上日历时间是:1985年9月10日。
沈西蔓带着满头满肩的粉笔灰走进办公室,把一摞作业本放办公桌上,然后拿了手巾到走廊上拍打头上、肩上的粉笔灰。
总务处人员抱个纸箱走过来:“祝贺新中国第一个教师节!,学校免费给每个教师发一块香皂,表示祝贺。沈老师你们组是8个人,你代领了吧。”
老师们都从室内涌到走廊上。
小丰老师:“你们总务真够抠门的,好容易盼着有了教师节,发块香皂就算过节了!”
总务处人员:“不是总务的事,是学校就这么定的。行了,别嫌少,别的国家说不定还没有教师节哪,连香皂也没人发。”
沈西蔓:“孤陋寡闻吧?葡萄牙是最早设立教师节的国家,每年的5月18日是葡萄牙的教师节。”
小丰老师:“抢完圆明园,回去过教师节。他们的老师教育出一伙强盗!”
老陈老师:“委内瑞拉每年1月15日为教师节,捷克和斯洛伐克每年3月28日为教师节,匈牙利每年6月5日为教师节,德国每年6月12日为教师节,朝鲜每年9月6日为教师节,美国每年9月28日为教师节,俄罗斯以每年10月的第一个星期日为全国都要举行庆祝大会,为优秀教师颁发奖章和奖金。波兰每年10月14日为教师节和国民教育日,国家领导人接见全国教师代表,授予优秀教师功勋教师称号。法国没有规定教师节的具体日子,但在每年12月25日圣诞节时,学生家长都要带着一些礼物慰问老师,以表感谢之情。旧中国也有教师节……”
青年教师:“旧中国?国民党残害老百姓,还会有教师节?”
小丰老师:“是呀,是呀。”
老陈老师:“有。”
青年教师:“没有。”
老陈老师:“国民党也得有老师教,也不能娘肚子里生出来啥都会!孤陋寡闻,告诉你,国民党的教师节是每年的6月6日。1932年国民政府规定6月6日为教师节。”
青年教师:“瞎说。”
小丰老师凑近沈西蔓低声问:“哎,哎,国民党真的也有教师节呀?”
沈西蔓低声:“有,老陈老师没瞎说。解放后新中国废除了6月6日的教师节,改用‘五一国际劳动节’为教师节,没有给老师单独设立节日。1985年9月10日,也就是今天,中国恢复建立了第一个教师节。这就证明,老师的地位提高了……”
青年教师还在声讨老教师:“老陈老师,您在旧社会国民党给您老啥好处了?”
老陈老师:“还好处呢!抗战时期,国家困难到了极点,老师吃的是国家配给的‘8、2’面,吃到嘴里,不能合牙,一合牙,沙子咔咔响。”
小丰老师问:“啥是‘8、2’面?”
老教师:“80/100白面里掺20/100的糠,老百姓就叫它‘8、2’面。哪有香皂用啊,洗手都用灶灰水,用碱。直到滇缅公路修通,才吃了一顿白米饭。”
青年教师调侃:“你老今年高寿?”
老陈老师:“免高,58。”
青年教师:“48年前修的滇缅公路,您老10岁就当老师,开始教国民党了?”
老陈老师提高嗓音:“我不能教,我父亲也不能教吗!”赌气进办公室了。
锣鼓响起来,对面楼顶上垂下一个巨大横幅:热烈庆祝新中国第一个教师节。
很多孩子举着彩色小旗子跑到操场上,向着楼上老师们欢呼:“祝老师节日快乐!”
9 工棚内外 雨天
工棚外大雨瓢泼,屋檐水汇成溪流。
卓业撅着屁股头拱地趴在他爹的铺位上。
东北工友看着卓业用竹子扎的酒店模型,打趣说:“哎,建筑大师,眼瞅酒店就封顶了,你今个怎麽不干了?”
卓业伸手抢过模型,放胸口底下,继续头朝下屁股朝上拱在铺位上。
东北工友用手敲其屁股:“干什麽?放屁蹦我们哪?”
山西工友:“这孩子该不是有病了吧?不然,啥时老实过?”
国中伸手摸,叫:“哎呀,够烫哪。谁有体温表?”
老工人王小六:“啥叫体温表?没见过。”
山西工友:“还体温表,体温表,我用手一摸就知道热到啥程度。”他伸手把孩子周身摸个遍,然后把孩子翻过身来,卓业嘴上满是白沫。
国中:“孩子高烧抽风了,他爹哪?”
有人答:“打饭去了。”
东北工友跑到门口对着大雨喊:“卓山,你儿子有病了!”
国中说:“喊个屁,找去!”冲进大雨里。
屋里,工友们有的给卓业头上放冷毛巾,有的捋胳臂揉脚。
山西工人:“捋捋好使,把带菌的血捋到手尖脚尖上,用针一点,把脏血放出来,人就轻松多了。”
国中阻拦:“哎,你们山西的土办法不要乱用,娃小,用错了不好办……你看,这娃的这个腿怎麽这麽粗呀。”
卓山端着几个馒头急忙走进屋,扑到儿子跟前。
国中:“这孩子左腿肿得都发亮了,你怎麽不知道?”
卓山:“这孩子忍性大,知道他爹穷……”
10 小诊所内外 大雨天
大夫检查后说:“发烧很可能是伤腿引起来的,我这里不能化验,你们要赶快把孩子送大医院去就诊。”
国中:“五十里地外才有大医院。抬着孩子走五十里地……卓老师,你去找草根吧,他会开车。”
11大医院门口 秋日
草根开车驶来,停车。卓山揹起儿子就往大医院门里跑。
12 工棚里外 秋日
一屋子人都在发愁。
陈老板:“在附近的私人诊所看不行,还得到县里大医院详细诊断。”
卓山愁眉苦脸:“去县医院了,人家给检查的很仔细,说这孩子的腿保不住了,得锯掉。”
国中抹把脸上的泪,凄苦地说:“这么点个孩子,要把腿锯了,日后咋活呀!”
陈老板:“孩子的腿不能锯,锯掉腿他一生就残疾了。这样吧,我把他带走,带到香港找大医院,看能不能保住孩子这条左腿。”
卓山惊愕地看着陈老板,不知说什么好。
工友们也你看我,我看你,将信将疑。
国中:“老板,我们在这里,还没钱给孩子治病,到了香港,那里的大医院要得钱更多,哎呀,没的说,我们肯定治不起,没有钱的……”
陈老板:“卓山再筛10年沙子,也给不够香港那里一次手术的费用。”
卓山又痛苦又无奈急得眼泪流了出来。
陈老板仔细看卓业的上腿。(闪回:卓业用细铁丝捆小楼房,小推沙车……闪回结束。)
陈老板:“这孩子太聪明了,这样耽搁下去就把他毁了,太可惜。这样吧,手术费用我来承担,卓山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把孩子给你养到16岁。够16周岁,我会给你送回来。”
工棚里鸦雀无声,人们完全没回过神来。
国中激动得眼含热泪激动得说话结结巴巴:“陈、陈老板……你说……你把这孩子养到16岁……再送回来……给他爹……您刚才说的是这……这……意思吧?”
陈老板:“是。16岁后卓业就成人了,我会把他送回来给他爹的。”
工友们感激地赶快说:
“老板,你真是好人!”
“心善!”
“好人有好报,还能发大财!”
国中推卓山:“卓老师,你到说话呀!”
卓山羞愧得双手捂脸,泣不成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草根走进来,说:“老板,车准备好了。”
陈老板:“把孩子抱到车上,连夜回香港。”
临出屋,陈老板拍着卓山的肩膀说:“你才是好人得好报。”
草根返回身,对卓山说:“老师,你放心,到了香港那边有我哪。”
13 工棚里 秋夜
国中推山西工友的腿:“你一睡觉就把腿放我肚子上,拿下去!”
陕西工友:“我从小睡觉不是把腿放我爸身上,就是放我妈身上,习惯了,你让我放一会。”
国中:“呸,你没点好习惯!”
老工友王小六制止他俩:“别闹了!”探起半个身子对卓山说:“卓山,你考虑了没?陈老板把孩子弄走了,以后,要是不给你了哪。”
山西工友:“要是带到香港他对孩子不好哪?”
东北工友插言:“别再给卖了!”
山西工友:“听说,现在有黑社会卖器官的……尤其是小孩器官,肝呀肺呀脾呀割下去就给卖了……”
呼地一声,国中抓起枕头向山西工友砸去。
卓山两眼看着工棚顶,躺在铺上一动不动,想着昨天陈老板临出工棚时拍着肩膀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才是好人得好报。”
14 工地内外 夏日
马路两旁,新栽的树头上冒出半尺的嫩芽,蝉在噪热。
马路后的建筑群里,没了吊车,没了升降机,房屋完全封顶,卓山在一间刚完工的房子里抹内墙。
国中:“你学得挺快,两年时间,从小工变成了大工,可以自己独揽一面墙了。”
卓山:“干小工不是长法子,总得学个一技之长,靠手艺自己养活自己。”
国中思谋着说:“不知道卓业在香港咋个样子喽?你说,陈老板自从接走你孩子,怎么就再没到咱们工地来呢。”
卓山:“老板没到咱工地来,是到别的工地去了,老板管好几个工地。草根打电话来了,草根告诉我,卓业腿上的骨髓炎治好了。好了以后,骨头打碎重接了,说现在能拄着拐溜达了,再过个把月就能出医院了。”
国中:“两年了,两年时间一直住在香港的医院里,这得花多少钱啊!”
卓山:“是,钱数多的我想都不敢想……”手握抹子飞快地抹墙。
远处,一个人向工地走来,走到搅拌机跟前,向人打听着,然后向楼梯走来。
来人走进房间,走到卓山跟前问:“你是卓山?”
卓山一怔:“是,您找我?”
来人:“可不找你,你是天人山的吧?”
卓山:“是。”
来人:“我那边工地也忙,修路。好容易今天有个空,来找你。我是猴坡的,离你们天人山30里地……”
卓山点头,两眼盯着对方,听他往下说。
来人:“我上个月回了趟老家猴坡,赶集时碰上了你们天人山的人,叫仁青的。”
卓山惊喜:“仁青是我们村长。”
来人:“你们村长满大集上找人,问,谁还去南边打工?问到我了,我说我去……”
旁边国中听得不耐烦了,插嘴:“我说这个老哥,你到快说找卓山啥子事呀,活急死人了……”
来人依然慢条斯理:“这就说了,急啥呀。仁青,也就是你们村长,还让让我转个口信告诉你,今年秋,铁路就修到你们天人山了。”
卓山高兴地:“哎呀,好事,好事,要想富,先修路!”
来人:“到时候,要炸山,你家坟地那一面坡保不住了。仁青让你找时间回去一趟,看怎麽办,迁坟的事,别人替你拿不了主意。不回去,到时就按无主坟处理了,轰轰几炮……”
卓山赶忙说:“我回去。”
15 工棚内外 早秋 晨
东北工友放下饭盒往外边走边询问:“今天走呀?走了还来不来?”
卓山往提包里装着东西,说:“来,一定来,我铺盖都没带,我走的日子你们谁凉谁盖。”
国中:“一定来啊,我们舍不得你这个不花钱的老师走。”
王小六走到卓山跟前,压低声音说:“钱可放好了?”
卓山:“放好了。”
王小六:“这可是你几年的血汗钱,一定拿好。要我说,你人火车上走,把钱到邮局寄回去,放心。”
卓山:“没多带,只带一千块钱在身上,其余的都存银行了。”
王小六:“带一千块钱也多……看路上丢了啥的……带五百吧,其余的再需要,你托付个人,让他给你寄……这么着牢靠。”
卓山:“您不知道,我家天人山离镇上邮局还有30里山路,得爬梯子下山,去一趟邮局来回步行半天时间都不够,太耽误功夫。”他也压低声音:“跟您说,我从来没丢过钱,我也不象那有钱的主,小偷害怕跟我沾穷哪。”
王小六:“把钱放贴身衣服里,睡觉前摸摸……”
卓山:“我在裤衩上缝个兜……”
王小六:“节气已经立秋了,这边热,觉不出来,北边不行,早晚凉了,外边放件旧褂子,火车一过黄河,风就硬了,早晚凉披上点。”
国中跑进来:“我请了半天假,送送你,走吧。”
东北工友拿一兜小西红柿给卓山:“圣女果,也叫人参果,其实就是小西红柿,带回北方就烂了,你车上吃吧。”
国中拎起提包,卓山和工友们打着招呼,向工棚外走去。
工地上,快竣工的楼上有人喊:“早点回来!”
16 火车站(乘降所) 早秋晨
卓山和国中向路边乘降所飞跑:“快点,要晚了!”
卓山刚踏上火车门,火车开动了。
国中挥手同卓山告别,嘱咐:“早点回来!”
卓山:“记住了,你快回吧。”
火车开走,国中转身急急向工地跑去。
第22集 寻找陶粒
**1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天夜晚
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天人山扫盲动员大会。
沈西蔓:“不会写全家人名字的举手。”
手举起如一片树林。
沈西蔓:“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举手。”
手举起依然如一片树林。
沈西蔓:“能写便条的举手。”
空旷寂寥,只有仁青一个人把手举起来。
沈西蔓:“那你们年终分红怎么签字?”
仓木决:“我带着我小孙子,他代我写名字。”
沈西蔓:“这样吧,大家轮流上台把你们自己的名字写黑板上。”
有的画树叶,有的画圆圈,有的……各式各样,千奇百怪。
沈西蔓指树叶:“这是谁的名字?”
农妇:“我的,杨叶的。”
沈西蔓:“曲里拐弯是谁的名字?”
壮年汉子:“我的,王流水的。”
沈西蔓:“月牙谁的?”
姑娘:“半夜三更的。”
爱琴:“你叫什么?”
仓木决:“她就叫半夜三更。她是鸡叫头遍生的,我接的生,她妈就给她起名半夜三更。”
一个木棍,一个三角形,木棍指三角形。
沈西蔓:“这是名字吗?”
仓木决:“是,我的名字,我孙子不在跟前,我就这么写名字。”
农妇解释:“木棍代表枪,三角形表示是谷仓,吧咯,枪打谷仓,仓木决,就这意思”
壮年汉子:“画两根木棍,就是她儿子的名。画三根木棍就是她孙子的名。”
仓木决:“我孙子上学了,会写自己名字。再说看,我画的那不是木棍,是扁担,一根扁担是我,两根扁担是我儿子。三角形也不是谷仓,是我家房子,表示我们全家用扁担挑东西回家。什么木棍呀,那是扁担!”
沈西蔓:“那我们扫盲第一课就从扁担开始。”
仓木决:“扁担不是字啊。”
沈西蔓:“是字。你看:一根扁担就念一,两根扁担就念二,三根扁担就念三,好记吧?”
仓木决:“那四根扁担就念四。”
沈西蔓:“四根扁担不念四了,念王。王字多简单啊,就好比把四根扁担放地上,三根横着放,一根竖着放,上下别出头,这就是王。咱们天人山有姓王的吗?”
壮年汉子:“我姓王。”
沈西蔓:“三横一竖就是王字,您今天学会您的姓了。扫盲不难,你们看,数扁担我们现在学会了四个字了。”
壮年汉子:“那,五根扁担是啥字?”
沈西蔓:“田,田地的田。五根扁担还能引申出很多字:比如:田字上出头就念由,下出头就念甲,上下都出头就念申,脚一拐就念电。”
沈西蔓:“今天开学,我们扫盲班学了九个字:一二三王田由甲申电。”
爱琴:“大家跟我巩固一遍:一根扁担念一,两根扁担念二,三根扁担念三,四根扁担念王,吴根扁担年田,田字上出头念由,田字下出头念甲,上下都出头念申,脚一拐念电。大家重复一遍。”
大家说着:“不难,不难,扫盲不难。”一边重复一边手指在衣服上、大腿上、别人的后背上写着。
山村的夜就要亮了。
2天人山民族小学内 黄昏
爱琴:“同学们,在天人山没老师的那些日子,你们的课落下来不少。沈老师和爱琴老师利用暑假给大家补课的这些日子,同学们表现很好,考试没有不及格的,给大家鼓掌!”
老师鼓掌,孩子们鼓掌、欢呼。
爱琴:“天人山正在进行成人扫盲,孩子们,你们小脑袋学什么记什么都快,可是,你们的爸妈爷奶年纪大了,学东西就记不住,可难了……老师愁得不行。”
男孩:“他们大脑袋就是笨,笨!”
女孩:“不会就家门口罚站!不认识吃饭两个字,就不让他们吃饭!不认识厕所两个字,就别拉巴巴。”
同学们:“对,憋死他们!”
爱琴:“你说老师这个愁哇……”
胖孩:“老师你不用愁,我们有法……”
孩子们聚在一起想办法。
3 街道上 日
仁青媳妇被孙子留根关在大门外背一根扁担。
门里。留根:“我说你答:一根扁担——”
奶奶笑得很轻松:“念一。”
留根:“两根扁担——”
奶奶:“念二。”
留根:“不行,大家知道的你不能再说,要说新的。”
奶奶:“我会,念十。”
孙子:“三根扁担——”
奶奶:“念大。”
孙子:“四根扁担——”
奶奶:“念天。”
孙子:“五根扁担——”
奶奶:“念失。”
孙子:“六根扁担——”
奶奶:“念米。”
孙子:“七根扁担——”
奶奶:“念采。”
孙子:“八根扁担——”
奶奶:“念佳。”
留根:“九根扁担——”
奶奶:“念类。”
留根:“十根扁担-——”
奶奶:“念耕。”
留根打开门:“奶奶,你通过了,可以干活了。”
很多门前都站着家长,有的在地上写字,有的在背字,有的不会着急地又敲脑袋又跺脚……
一个家长担着水桶走过来,大家问:“十根扁担你会了?”
家长:“为背这十根扁担,我昨晚都没睡好觉,我脑袋笨,不会十根扁担,我家孩子不让我出门,说丢人。”
大家:“现在不丢人了?”
家长:“不丢人了,我会认2990个汉字了,再认10个字,就够3000字了,就不是文盲了。”
左边一家:孩子拿个锣不停地敲,不认字就不让爹妈睡觉。
右边一家:孩子隔墙递消息:我妈今晚又认识5个字了。
仁青拿个喇叭一边喊着一边走过来:“跟大家说啊,今年年终分红和扫盲挂钩,到年底,不认识三千汉字的人,年终分红三成少一成;不认识两千字的人,年终分红少一半;不认识一千字的,年终分红你认识几个字就分几块钱!我可提前讲给大家了,当回事啊,别到时候眼气别人!早扫除文盲早奔万元户。”
4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天夜晚
灯笼火把小学校内外照得通亮。
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识字大会。会场上坐满了天人山各民族的男女老少。
仁青:“点名,来的人到前边写自己的名字。好,一架梯来了吗?”
三洛嫂抱着孙女回答:“来了。”抱着孙女去前边桌子上登记自己的名字。
仓木决和旁边妇女说:“他家郎乙出去打工去了,孙女她看着,还得看瘫痪的老头子郎三洛,真不容易。”
旁边妇女:“媳妇呢?孙女他妈呢?”
仓木决:“你不知道?孙女生下来没几天,她妈就走了,说是找郎乙一块打工去了,实际上是跑了!”
仁青:“二架梯来了吗?”
二架梯代表秦保蜀环顾四周,回答:“25岁至55岁在扫盲范围的有10人,都来了挺积极的。”
仁青:“我看你们也不敢不来!三架梯来齐了吗?”
三家梯妥邻邻:“我陪我奶奶来了。”
仓木决:“为啥妥邻邻陪她奶奶来呀?她奶奶老顽固,不肯学字扫盲。”
仁青:“四架梯来了几个人?”
王荣庭:“四架梯一共五个文盲,都来了。”
仁青:“五架梯?”
央金:“我们离学校近,25人自觉扫除文盲了。”
仁青:“你们自己说那不行,得考试。六架梯?”
仓木决:“六架梯就我是文盲,我来了!”
仁青:“我不一个一个问了,七架梯、八架梯、九架梯你们自己到前边登记自己的名字!”
人们七扭八歪地在登记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杨叶不在画树叶,半夜三更不再画月牙……
仁青:“老少爷们、姐妹们,咱们天人山开展25岁至55岁扫盲运动将近20多天了,今天召开识字大会,检验我们大家学习成果。方法呢,也不为难,就是组字,组新字。怎么个组法,一会由两位老师给大家说。”
爱琴:“很简单,就是把一个字和另一个字放一起,组成一个新的字。”
沈西蔓用纸板做的字演示:“比如说,我认识小字,又认识土字,把这两个字摞起来,就组成了新的字:尘。小土就是尘。就这样组新字,认识新字。谁先来?”
仓木决:“我说:我认识木字,再加一个木,就是林。再加一个木,就是森。一个木为木,两个木为林,三个木为森。通过组字,我认识了好多新字。”
二架梯秦保蜀:“一根扁担是一,两根扁担是二,三根扁担是三……”
起哄:“接着说,四根扁担……”
二架梯:“四根扁担是井,你难不住我!”
起哄:“五根扁担……”
二架梯:“五根扁担是生。”六根扁担是“米”。七根扁担是“采”八根扁担是“非”。九根扁担是“韭”。十根扁担是“秤”,提溜称东西的秤。
5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日
爱琴:“今天的扫盲大会,不是组字,是拆字。比如,相字可以拆开成木和目两个字,木是树木的木,另一个目是眼目的目。谁能把你认识的字拆开成两个字或三个字? ”
半夜三更:“我先拆。我认识和字,拆开成两个字,一个是禾,一个是口。禾就是庄稼,口就是嘴巴。”
仓木决:“就这么拆呀,我也会。我认识华字,上下拆开也是两个字,上边的字念化,下边的字念十。我先说十,以前我一锅蒸九个馒头,现在我有的是白面,我一锅蒸十个馒头,越多越好!再説化,化就是……这么说吧,扫盲把我从睁眼瞎化成识字人了,把天人山从盲山化成文明山了,你们说我说的对不?”
大家:“对!”
大家争着举手:我拆字,我会!
6 操场上 日
彩旗飘飘,锣鼓声扬。小学校操场被布置成运动会场。
田径跑道上插满了三角旗。每一个跑道起点挂着一个字牌。
穿着各色衣服的农民运动员入位,孩子们兴高采烈给自己父母加油助威。
裁判员一声令下:“开始!”
运动员翻动字牌,开始给字牌上面的字加汉语拼音。
三洛嫂用字牌上带的笔快速给三洛嫂三个字加上了汉语拼音,然后,举着字牌,向前跑去。
半夜三更:“她三洛嫂三个字,我半夜三更四个字,她三个字,我四个字,我不合算。”加完拼音,也举着字牌跑向中点。
仓木决加好了仓木两个字拼音,决字不会了,正着急,她孙子在跑道外喊:“jue决,快写!”
仓木决:“我知道jue决,不会写!”
她孙子弄块纸包上石头给奶奶扔过去,众人喊:“作弊了!作弊了!”
仓木决用脚把孙子扔过来的石头踢开,想半天,终于写出了汉语拼音jue。
中点:运动员跑过来,拿起字牌,是拼音加汉字:明天会更好。
仓木决跑到中点,翻过字牌看看,高兴地说:“拼音加汉字,是我的强项!”
仓木决举着两个字牌跑向终点,其他运动员才跟上来。
半夜三更:“等等我,我手麻了,写不出来了……”
三洛嫂:“你手早不麻晚不麻,就这会麻!”
半夜三更甩着手:“哎呀,伸不开了,僵了……”
终点裁判:仓木决速度第一,成绩第一,总分第一。
全场鼓掌。
7小学校操场上 日
人山人海。会场门楣上写:天人山扫盲家庭表演大会
主持人阿木:天人山扫盲家庭表演大会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夫妻识字。表演者:仁青和包姑。四周掌声雷动。
仁青头上扎着毛巾,扛着锄。妻子包姑挎着篮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舞蹈着上场,表演“夫妻识字”:黑咕隆咚的天上出星星,黑板上写字放呀放光明,什么字放光明?学习二字我认得清。庄稼人为什么要识字?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旧社会咱不识字,糊里糊涂受人欺。如今咱们翻了身,受苦人变成了当家人,学习文化最当紧……
主持人:下一个节目:短剧表演:买风筝。
两个妇女走上舞台。
嫂子:“今天天气真好,”
小姑:“街上人真不少。”
一个小孩手握风筝线跑过来。
嫂子:“我家孩子也想放风筝,嘱咐我给买一个。哎,小孩,你那风筝从那买的?”
小孩用手指身后:“那!”
嫂子对小姑:“那有个棚子,咱俩去那买风筝。”
姑嫂二人直奔木棚,刚一推门,里面大喊:“干什么你们!”随即跑出一个男人,对着她俩喝道:
“你俩没长眼睛啊?这是男厕所!“男”字就在门上边,你们没看见?”
嫂子:“大哥,我不识字。”
男人对小姑:“你,你也不识字?”
小姑点头。
男人:“天人山的吧?人们说天人山是文盲山,还真的一点不冤枉!像你们这么年轻是文盲的,全中国也难找。哎,你别说,全中国就俩文盲,就让我撞上了,就你俩。今天你俩必须学会一个字,男字,否则,别走。”
男人用树棍在地上画一个方框,里面打个十字说:“我说给你俩听:这是一块地,有人在种田,种田得用力气吧,田力加在一起就是男。”
嫂子:“记住了,田力加在一起就是男。”
男人:“以后看见门上写着男字的,明白了不?”
姑嫂:“明白了,谢谢大哥。我们回天人山上扫盲班,一定摘掉文盲帽子。”
主持人:第三个节目:表演唱,爷爷识字。表演者:天人山民族小学学生。
音乐起,六个小学生扮成白胡子白头发的老爷爷手握长烟袋背对观众走上场,突然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跳,面向观众。众人鼓掌。
大老爷爷唱:“萤火虫打灯笼,天人山放光明。”
二老爷爷唱:“人人识字三千六,一个更比一个能!”
三老爷爷唱:“妇女识字心灵巧,天下大事都能懂。”
四老爷爷唱:“男人识字眼睛亮,科学种田好收成。”
五老爷爷唱:“文盲山变成了文化山,文盲人变成了文明人!”
六老爷爷唱:“天人山要大步走,追赶全国当先进!”
全体合唱:“老汉我越唱越高兴,感谢党的好方针!”
第三个节目完了,自动报第四个节目: 下一个节目:“父子识字”,表演者:半夜三更和父亲。
半夜三更父亲拄着棍颤巍巍走上场……
8 小学校教室内外 日
爱琴:“同学们,老师这里有很多学习用品,都是给你们的。”
孩子们高兴地欢呼。
爱琴:“但是得你们父母或你家大人来领,你们谁一个星期教会了父母100个字,就由谁的父母领回去给你们。”
男学生:“没辙,我爹笨死了,你跟他说,笨鸟先飞,他就不飞,不飞。”
女同学:“还行,我妈能读墙上的大标语了,估计能认90多个字了。”
另一男同学:“我爹说,卖了橘子,咱家就快成万元户了,不识字又怎么的?不识字我照样成万元户,还愁买不起文具盒、铅笔吗?我跟你们说,我爹老落后了,不光荣。我都跟着不光荣!”
另一女同学高兴地说:“一个星期100个字,我妈没问题,她可爱学习了,我家屋里到处都贴着字,就连锄头上、水桶上都贴着字……”笑:“我估摸,我妈能给我得一个文具盒了!”
教室外,一个小学生前面走,后面跟着扛着大捆柴禾的大人。大人脑袋从柴火缝里露出眼睛,读着前面孩子背上的字块:中华。
孩子伸手翻一个字块到背上,大人赶快念:人民。又翻一个字块,大人念:共和。再翻一个字块,,大人念:国。
就这样,大人念着,孩子走着。
同学们挤到窗前,指指点点议论着:“老师,你看,咱们班的路生,用这个方法在教他爷爷认字。”
9江边 集市上 日
三洛嫂背篓里揹着孙女陶粒走来。老孙头在路边捆几块砖,然后,不远不近一路跟在她身后。
路边大排档女老板招呼:“揹着孩子来了,又下梯子又走路,挺累的,买点啥?”
三洛嫂:“买纸尿裤。”
老板打量:“孩子有两岁了吧?还用……”
三洛嫂:“不是她,是三洛,动不了了,躺床上了。”
老板在排挡上翻了翻,说:“这都是尿不湿,纸尿裤在屋里,有,我去屋里给你拿。”
老孙头趁老板进屋、三洛嫂集中精力低头挑东西,把一块糖塞陶粒嘴里,用一只手把陶粒从背篓里举起来,另一只手把几块捆好的砖头放背篓里。
三洛嫂听见孩子哭声,一只手回到背后拍着背篓说:“孩子,别哭,别闹……”
10 江边 日
旺堆拦住老孙头:“哪来的孩子?”
老孙头:“捡的。”
旺堆:“你胡说,再给我捡一个我看看。告诉你,拿,偷,抢,我都不管,但有一样,不能卖人!卖人就犯咱们的规矩。好好说,这孩子哪来的?”
老孙头嗫嚅:“一架梯的。”
旺堆:“你去天人山了?”
老孙头:“我没去,她奶奶送来的。”
旺堆:“啥?怎么回事?”
老孙头:“她奶奶揹着她给她爷爷买纸尿裤……我就那个……其实我也是替她们家想,这孩子挺好的,如果待在一架梯,到了六七岁就生怪病,骨头坏了,腿瘸了,身子佝偻了,长不大,人瘫了。我把她带出来,脱离了那个鬼地方,也是办好事。”把孩子放地上,给个小玩具、一把小吃食。“她要在家哪有这些好吃的?”
旺堆:“送回去,她们家丢了孩子不定怎么着急呢。”
老孙头:“哎呀,我哪敢啊,一架梯丢了孩子,整个天人山还不都帮着找啊,要是知道是我把孩子偷了,还不把我砸吧死呀,我不敢送。”
旺堆踢老孙头:“一架梯人怪病缠身,你还偷人家孩子,这不雪上加霜吗!送回去!”
老孙头:“我送,我送。陶粒啊,咱们回家啊。”
陶粒哭:“要奶奶……”
老孙头:“回去,回去,回去找奶奶去……”
旺堆:“以后你不许动天人山一草一木!动了小心我就弄死你!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哪!”
老孙头连连应着,抱起陶粒走了。
江边小路上,一个农妇揹着背篓走来。
老孙头兴奋起来,老远招呼:“哎呀妹妹,我就想找你呢,你来了……”
老孙头妹妹:“找我干啥?哥你发大财了,给我点呗。”
老孙头:“我跟你说,你哥我一辈子没结婚没成家,也没个一男半女,老了没依靠。这不,捡了一个孩子,可是,我居无定所,四处流浪,怎么养孩子啊。妹妹,我想,我把她放你家,你帮我养。不让你白养,每个月我给你100元钱,准给。”
老孙头妹妹琢磨着:“他有个孩子,将来有个依靠,也省得老了找我麻烦。”果断地说:“200元。”
老孙头:“行。”
老孙头又掏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果放陶粒手上,陶粒困了,糖果掉地上。老孙头把陶粒放妹妹背篓里,陶粒睡着了。
老孙头妹妹揹起背篓转身走了,大声叮嘱:“200啊,少一个不行。”拐弯进了另一条小街。
三洛嫂疯了一样跑过来,大声喊着:“陶粒——陶粒——”
老孙头妹妹飞快地走了。
11 长途汽车站内外 秋日
卓山走进来,旺堆站起迎面走过去,故意让拖布拌个趔趄差点摔倒,卓山拉他一把,老孙头乘机盗走卓山身上的钱。
12 山路上 秋日黄昏
玉米已收割完毕,农人肩扛担挑往自家场院送庄稼,偶而看见一辆载五谷的独轮车。马车、拖拉机没有。
卓山把包紧了紧,开始爬藤梯上山。
爬完四架梯,上到了五架梯顶上, 抬头仰视,陈屋陋巷中鹤立鸡群般钻出一个全新的红瓦屋顶,引得卓山不由对它多看两眼:红瓦屋顶下,却是苍黑的土墙,土墙上挂着一块村小的牌子。整个房子看上去就象一个耄耋老人戴了一顶新毡帽。走过去,学校里很安静,疯长的蒿草有半人高。
他用手敲一下自己的头,懊恼地自我埋怨:“非要逞能自己带!邮寄不就没这事了,就为省去下山取钱来回爬梯子……这回好,啥都没了,唉!”
村长仁青拎着一兜红薯从小路走过来,看见他,老远高兴地说:“哎,卓山,你回来了?我让人捎信给你,他捎到了吧?”
卓山:“捎到了,谢谢你!”
仁青:“挣了不少钱吧?”
卓山突然有点结巴:“那个……还钱哪……”
仁青:“去南边的没有不挣钱的。你挣了多少我不问,你得借给我500,我给你小侄子把婚事办了。我就剩这小儿子了,给他办了婚事我就万事大吉了。改革开放好是好,农民都有饭吃有衣穿了,可这年轻人他怎麽不守老规矩了,说也不听,这要是有了孩子再结婚,好说不好听不是。你帮了我,我保证两三年内还你。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卖钱,我承包的果园,明年枣子就能上市,我不是空口说白话,肯定明后年还你。”
卓山为难地嘴唇直哆嗦,说了又怕村长不信,最后,他把裤子割破的口子给他看。
仁青也大吃一惊:“咋?缝到裤衩上的钱都让人拿去了?多少?”
卓山举起两个手指。
仁青:“200?”见卓山没动,又说:“500?”卓山依然没动,村长又说:“800?”
卓山无奈地捶着头,从脑袋上伸出一个手指。
仁青也一个屁股墩砸在地上:“妈呀,1000!这个数眼下在咱们农村能盖三间大瓦房呀!你咋不多放几个地方呢?胳肢窝底下放上200,包里放上200,袜子里放上200,裤腰带里再放200……这不把钱带回来了。小偷割只能割一处,能满身割呀?他满身割,你是死人呀?”
卓山:“我寻思,改革开放了,人们都有吃有喝了,衣食足则知荣辱,谁还偷呀!”
仁青:“你当老师当得脑子呆了,现在有些人,衣食足未必知荣辱!他要不知荣辱呢!”
卓山也自责地说:“我是傻!”
仁青:“那,到我家吃晚饭吧。”
卓山:“不了。”
仁青:“让你大嫂把割破的裤子给你缝上。”
卓山:“我自己回去祚巴祚巴行了。”
仁青开导说:“钱,身外之物,多少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古时候皇帝有钱吧?死了两腿一蹬啥能带走啊,想开,钱这东西,有就花,没有也饿不死,想开啊,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饿不死……”
仁青走两步,回头又说:“等我卖了枣,你缺钱,到我那拿。可不能想不开,男人吗,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天大的事都要想开,钱没了再挣!我说,你还是到我家吃晚饭吧,刚回来,你家里啥都没有,走,去我家……”去拽卓山。
卓山:“不了,不了,你给我两个这个就行了……”指仁青兜子里的红薯。
13 卓山家内外 秋日黄昏
到处都是孩子,撵鸡逗狗的,爬低上高的,撞拐摔跤的,打架寻事的……
尘土飞扬,几个孩子从后边你追我赶跑过来,把卓山撞个趔趄。
“嗨——”卓山冲着那群背影恼怒地喊。
村人们吆喝着孩子:“你们这些野驴驹子!”
看见卓山,村人们老远打招呼:“那不是卓山吗,回来了?火车上走了几天呀?”
卓山:“两天一夜。”
村人:“妈呀,两天一夜在车上,还不把骨头摇碎了呀。”
自家门前,一只猪正在拱他家的院墙,从拱出的窟窿钻进院子里。院里荒草萋萋,屋门上蛛网丝丝。
卓山进院,荒草里腾地飞出一对麻雀,地上一个草窝里三只小麻雀抻着脖子喳喳叫。
卓山捡起一个破草帽子,连草窝子带小鸟放草帽子里,放到墙头隐蔽处。然后他掏出钥匙,开屋门。
一帮大大小小孩子聚在院门口,叽叽喳喳说着:
“村长说,咱们老师来了。”
“瞎说,咱们老师去南边打工走了有半年了,不回来了,南边挣钱多。”
“我快点长,长大了给你们当老师。”
“等你长大了,我们都成文盲了!”
卓山端盆到院里洗脸,完了,把洗脸巾晾到铁丝上。
孩子们都不说话了,目光跟着卓山的动作来回走。
卓山进了屋,孩子们进了院。卓山洗红薯蒸红薯,擦拭屋子,然后坐在炕上吃红薯。破旧的窗户纸外递进来一根咸菜,卓山没看见,那咸菜就在窗户那晃动着,一个孩子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给给,就着吃,要不烧心,我奶腌的。”卓山接了。一窝孩子们蹬梯上高隔着窗子看他吃红薯就咸菜。就有孩子说:“啥他奶腌的,偷的,他从三奶奶缸里偷的,我看见的。”
卓山把胡萝卜从窗洞原处碓出去,下地,到堂屋揹上筐,扛上镐和锹,走出院门。
孩子们尾巴似的不远不近跟着,他一回头,孩子们哧溜跑了,不回头,孩子们又跟上来。
卓山:“你们跟踪我干嘛?”
孩子们:“你还走不?”
卓山没说话,转过身,背影在村头消失。孩子们痴痴地望着那背影融进秋天的万紫千红里。
14 卓家坟地内外 秋日
山坡上一片平,看不见突起的坟包,卓山费劲地在洪水刷洗过的土地上寻找母亲和妻子曾经的安身之地。
卓山四下里看着,大青石依然在,找见了大青石左边的杨树和右边的松树。他从杨树开始用步子向右边量,整整7大步,他用锹画个问号。然后,他又走到右边松树跟前,从松树开始用步子向左边量,整整7大步,脚尖和问号重合。围绕着重合点,他用锹画了个很大的圆圈。把锹放地上,冲坡下量一个锹的距离,他又画了一个小一点的圆圈。
他跪在大圆圈跟前烧纸,等纸钱全部点燃时,他抽出一部分放到小圆圈里。
卓山喃喃地说着:“妈,今天儿子带您走,去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你活着的时候,不总盼好日子吗?现在,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山下要修铁路了,等路修通了,咱们这的土产坐着火车都能卖到外省去。修路要把这里的半个坡炸掉,咱们不能挡道。儿子给您找了一个比这还好的地方,那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后有靠前有照,还有一块巨大的红赭石陪伴您,那是个好地方。儿子今天就带您和阿依走了。您肯定要问,您的孙子卓业哪?怎么没来呀?我跟您提一个人,您能想起来吗?结实,陈结实,对,就是我爸那个小勤务兵,他把卓业接走了。”说完,叩头。
他起身到画着小圆圈的地方,烧上一张纸说:“阿依,你也和妈一起走,我来带你们一块走。你肯定要问我,咱们的儿子哪?卓业怎麽没来接我?我告诉你,他现在在香港,在一个老板家治腿。地震时你和妈走了,他活下来,腿砸坏了,后来又得了骨髓炎,眼看就没命了,那个香港老板把他带走了。咱儿子命大,碰上了好人。你还记得草根吧?就是那个地震前,非要管我叫爹管你叫妈的那个流浪儿,他现在在香港给老板开车。草根说,咱卓业在香港老板家,有专门的保姆伺候着,上学都是草根开车送。你就放心吧,人家不是把咱儿子骗去卖了,人家在大陆有6处工厂,犯不着骗个孩子卖,人家是有钱真行善。老板说,卓业长到16岁就给咱送回来,这我有点不信,把个孩子好吃好喝好对待养到16岁,那得多少钱呀?但是,他能把咱儿子的腿给治好,我已经十分感激,你说不是吗!就是不给咱了,咱也愿意。等儿子长大了,他会回来找老家的,那时,我一定带他来看你。现在,我就带你和咱妈搬家。”
他站起身,走到树下拿起镐,对着画有大圆圈的坟址小心地刨下去。
天上,一只大鸟叼食飞来,临近树上的小鸟喳喳一阵乱叫,大鸟落到树上,喂食小鸟。
卓山想起自己小时候(闪回:战乱中,卓山母子深陷彝族土匪包围,红赭石旁,母亲把自己推下山崖……)
卓山跪在墓穴边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擦了一把眼泪,然后跳进墓穴,把母亲的尸骨捡进木盒里。
林中树上巨大的鸟巢里卧着一只瞎眼的老乌鸦,天空中飞来一只嘴里叼着蚱蜢的小乌鸦,落在鸟巢旁,把蚱蜢一一喂给老乌鸦吃。
小乌鸦飞走了,又去打食去了,卓山看着乌鸦母子,看着远去的孝禽,不由说:“可是,我妈妈她已经走了,我没有机会了……子欲孝亲已去……”突然嚎啕大哭。
四面群山起伏,栌黄枫红。
卓山擦干眼泪,在装着妻子尸骨的木盒上用粉笔写上阿依二字,他眼前出现了西北长城,响起了烽火台下嘹亮甜蜜的对歌声……
他抱着木盒说:“阿依,我对不起你,如果我不和你结婚,你就不会重回天人山,一直在西北,也就遇不上地震,也就死不了……”他把脸贴在木盒上:“阿依,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野菊开放,橘子满坡。
芦花飘飘,卓山揹着两个木盒拎着铁锹沿着河边向远山深处走去……
15 卓山家内外 深秋黄昏
卓山打开热气腾腾的锅盖,捡出蒸好的红薯放盘子里,坐到炕桌旁,准备吃晚饭,随手打开收音机,里面一个男声惆怅地唱着《弯弯的月亮》: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故乡的月亮,你那弯弯的忧伤,穿透了我的胸膛……
大门外有人喊:“卓山,吃了麽?”
吱呀门响,村长仁青走进来。
仁青探头看桌子:“红薯呀,吃红薯得就点咸菜,不然烧心。你好几年不在家,肯定没有腌咸菜,我给你拿几根你大嫂腌的胡罗卜,就着。”
卓山拿起一根咸胡罗卜,咔地咬一口,回手从兜子里拿出个杨桃,让着:“坐,村长,吃杨桃。”
仁青:“这叫啥玩意?”
卓山:“杨桃,南方的水果,我从深圳回来时,一个工友给带的,尝尝,村长你尝尝,就剩一个了,不吃没了……”
仁青:“啥味?甜的酸的?”
卓山:“甜的,稍带点酸。”
仁青:“我牙不好,不能吃酸的,看看吧,就当吃了。”
卓山:“还有圣女果,这个甜。”拿给仁青。
仁青:“啥圣女果呀,这不是小西红柿吗,咱后山上全种的这玩艺,是一个科学家给带来的种子,你还别说,那种子就是从深圳来的。”
仁青坐炕头上,装烟抽烟,幽幽的烟雾中看着卓山就着红薯把一根咸胡罗卜吃完。
仁青试探地问:“你安葬好你母亲和你媳妇的坟,就走?”
卓山:“把院墙修修,要不我这一走又是几年,越坏越大。等修好院墙,过个把星期就走。”卓山拿起第二根胡萝卜。
仁青商量:“你能不能晚走几天呢?”
卓山一手举红薯一手举胡罗卜,抬头看着村长。
仁青讪讪地说:“是这样,现在这不是有吃有喝的了,国家开始抓教育,再过三天县上来检查咱们村学校。咱们天人山民族小学是你和你的那两个女同学1966年实习时给建起来的……唉,文革发生的事就别说了……你走后,我们请了不下20个代课老师,有的都到了山下了,一听说爬梯子上山,扭头就走了。有的上山三天,嫌爬梯子累,不来了。春上请的一个老师,师范毕业的,挺好,爬梯子挺高兴,谁知刚上了一个星期课,跟他表哥去南方打工去了。也别说,天下真有好人,暑假来了两个女老师,是搞成人扫盲的,人家那办法挺好,一个暑假天人山25岁至55岁成人完成了扫盲任务,考试通过了,教委检查也通过了。可惜,这两个女老师回原来学校上课去了,人家有人家的学校,不可能留在天人山……”
卓山:“哪个学校的老师?”
仁青:“哎呀,说出来你认识的,就是1966年和你一块到天人山办学的那两个女老师啊。”
卓山:“沈西蔓和郑爱琴!”
仁青:“是啊,是啊,就是她俩。她们走后,天人山的孩子又没了老师,就一直撂荒。你过去当过老师,教的挺不错,你要是给我顶两天,挺过这县上检查的时间,你再走,我们全村老少感谢你,全村孩子感谢你。就不知你愿意不愿意?那啥,我一天给你补助1块钱,行不行?”
卓山大叫:“1块?我在深圳一天挣20!”
仁青哑口,威风扫地,就剩下老了一张脸吧嗒吧嗒抽烟的份了。
半天,仁青无奈地说:“改革开放这些年了,倒是,吃穿不愁了,可你看看,咱村还是破屋烂巷的。报上也说:穷啥不能穷孩子,缺啥不能缺教育。我用改革开放这几年咱村攒下的公钱,翻盖了学校的屋顶,不是苫草,苫草几年就得换一回。用的是石棉瓦,洋灰水泥,挺结实的。是有点不太协调,不太好看,就象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戴了一定新毡帽。”
卓山笑,仁青也笑。
仁青:“等到再有了钱,就把旧房子扒了,全盖新的,彻底穷啥不能穷教育。眼下,只能盖个屋顶。屋顶翻新了,但是还没老师,愁的我几天睡不好觉。老师呀,老师呀,我到哪去找老师呀。找县上教委要,要来了,几天又跑了,咱这苦不是。没老师上课,孩子都在大街上、野地里跑,进村那天你也看见了。你呢,不用多了,哪怕只给带几天,把孩子收拢到学校里,别在外面乱跑就行。过几天我再到县上要人。”
卓山:“可以找我教过的学生来天人山学校当老师呀,格桑梅朵,李十重,妥邻邻……实在不行,一架梯郎乙也能顶几天。”
仁青:“能走的都走了,谁还留在山上。”
见卓山半天不答话,仁青又说:“再给你加5毛,1块5毛,一天我给你1块5毛。”
卓山咔地又咬了一口咸胡罗卜。
仁青无奈地自言自语:“一天给20我肯定给不起……”
卓山眼睛盯着窗外,外面天快黑了,朦胧中看见一个孩子站在墙头上拿个棍子和墙下的孩子打架。他带响地又咬了一口咸胡罗卜。
仁青:“外边,那是七架梯彝族孩子到五架梯找羌族孩子打架来了……明天,五架梯羌族孩子再上到七架梯找彝族孩子打架去……大人都不打冤家了,小崽子到闹起来了。”他神情黯然地收了旱烟袋,迟疑地站起身。
卓山没反应,目光依然盯着窗外,夜色中传来一声成人的叫骂:“你个小兔崽子,啥都偷呀,连咸菜缸里的咸菜你都偷!”
卓山把手里的咸胡罗卜塞到仁青手里。
“我没偷,这是你嫂子自己腌的……”仁青手里攥着半根胡萝卜,象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走出屋门,再走出大门。
突然,仁青听见身后卓山喊:“要不,你一个钱也别给算了,反正你也是穷。”
仁青大喜:“这真的?你帮我这穷老头了?”
卓山:“你比我大不了多少,40岁多一点,怎么你就成老头了!”
仁青:“你多多一二,我多多七八,不是老头我是什么。”说完,带着笑浑身轻松地出了大门。
隔墙望出去,一个孩子从胡同窜出来,横穿过村道,把正乐着颠颠走的仁青撞倒,孩子无所谓地扬长而去。仁青趔趄爬起来,恼怒骂道:“哎,你个小兔崽子,还有没有点教育!”
孩子边跑边回头说:“教育啥呀,半年没上学了。”
一会,街巷里上响起仁青的呼喊:“全村的小兔崽子们,都给我听着,明天吃完早饭赶快给我上学,咱们有老师了!再不教育,你们都该上房揭瓦了,该进监狱了!”
有个半大孩子接话:“全村都是破草房,就小学校房上有瓦,到学校揭瓦去了。”
16 天人山民族小学教室内外 初冬雪花飘飘
黑板上写着“仓廪实则知礼仪,衣食足则知荣辱”几个大字。“廪”字和“辱”字上面都加着汉语拼音。
卓山:“走进课堂,你们就是学生了,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要懂得尊老爱幼。那天,我看见一个男孩把村长撞倒了,他不但没赔礼,反而跑了……”
一个同学立刻插话:“留根,是留根!”
留根反驳:“不是!”
“是!”
“不是!”
“就是你!”
“就不是!”
一个女同学怯怯地说:“老师,村长是留根的爷爷,他是村长的大孙子。”
卓山惊讶:“不论大孙子小孙子,你撞倒你爷爷撒丫子就跑,连扶都不扶?”
一个同学插言:“他撞倒村上谁都不扶,是小恶霸。”
留根蛮横:“怎麽的?你家有两个孩子,他家有三个孩子,还有的家有一群孩子,跟猪娃子似的。我们家呢,就我一个孩子,我是小太阳!”
同学立刻还言:
“你是小恶霸!!”
“对,是小恶霸!”
一角阳光照在讲台上,卓山把留根拉到阳光里,留根缩了膀子扭了腰站着。
卓山:“太阳光里暖和吧?”
看看室外飘雪,留根点头。
卓山:“现在实行计划生育,一家只要一个孩子,是有一种说法,说独生子女是小太阳。留根,你以小太阳自居,可是,你想没想,太阳光芒四射,照耀人间,给别人以好处以帮助,比如,现在是冬天,太阳就给了你温暖,对不对?你说你是小太阳,那你就想想,你给谁温暖了?你帮助谁了?太阳是最无私的呀,它不管穷人富人,大人小孩,同等对待。”
留根又抠耳朵又挖鼻孔。
卓山:“撞了人扬长而去,哪象太阳呀!以后不管撞倒了谁,村里人还是你爷爷,都得陪礼道歉。你能做到吗?今天回家,见了你爷爷,就说对不起,您别生气,做到了吗?”
留根头也晃,身子也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卓山:“要不,你先想想,我先给同学们上课。”回身板书:小桔灯。
窗户外边,老孙头抱着陶粒走过,往教室里探探头。
卓山回头,看见老孙头那张脸,一下子想起长途汽车站里……(闪回:卓山被偷。闪回结束。)
留根:“她是老孙头,抱着孩子讨饭的。”
“站住!”卓山喊着跑出教室门外,四野一片白,却不见了老孙头身影。
孩子们都跑出教室。
留根:“老孙头抱的孩子叫陶粒。”
卓山:“老师的钱就是让这个人偷去的!”
留根狠狠地说:“老师,我把他抓住。”
卓山:“别,别,你还是想想怎么向你爷爷道歉吧。”
17 卓山家内外 春日
家长们在修院墙。
仁青:“用点心,修好点,人家白给你们教孩子哪!”
众人笑。
仁青:“你们教不了孩子只能修院墙。”
众人又笑。
18 教室里 春日
卓山:“同学们,我们今天这节课,就是要给你们讲讲我在南边打工的感受。社会不是慈善机构,你没知识,没文化,你就很难在社会上立足。既然给别人打工,老板自然会根据你的能力给你薪水。你是文盲打工者,连钢管上的数字、标号都不认识,工地上那些稍微高级一点的活,比如资料员、保管员什麽的你都干不了,只能去筛沙子和泥,搬砖搬瓦搬石头,干粗活,吃普通人不能吃的苦。我讲的这个人,就是我们天人山地区人,是彝族寨子人,他在工地干小工……”(闪回:繁忙的建筑工地……国中不认识厘米……闪回结束。)
卓山:“我讲的都是真人真事。你们现在小,要好好学,把知识都记到脑子里,长大了,下山去干大事情。”
女孩:“长大我干大事情!”
全班同学:“我们都干大事情!”
卓山:“有志向就好!顺便问你们一件事,你们知道陶粒吗?”
有人说不知道,有人问男的女的?一个孩子大声说:“我知道,要饭的!”
卓山赶忙问:“在哪要饭?”
留根:“在集上,四五岁样子,跪着。要到了就要,要不到就偷,老孙头教她偷。”
另一个男孩:“大冬天跪在地上?她还那麽小!”
卓山脑海里迅速闪过车站自己被偷的一幕。
卓山算着:“五天一个集。那明天就是赶集的日子。这样好不好,把明天和星期日换,明天休息,星期日咱们上课。留根,明天咱俩下山去集上。”
19 集市上 冬日
集市很繁荣。
卓山和留根从东到西把整个集市走了一遍,没看见陶粒。
留根:“以前集上她就在这跪着,远处有人监视她。”
卓山:“监视她的是不是叫老孙头?”
留根:“好像是。”
卓山:“回去后,你告诉咱们班同学,不管谁,在什麽地方发现了陶粒或者老孙头,立刻报告老师,老师报告派出所,咱们一定要找到陶粒。”
留根:“找她干什麽呀?”
卓山:“告诉警察,把她解救出来,让她回到父母身边,长大也和你们一样上学。”
20 铁建局子弟小学内外 早秋 日
金风飒飒,门前的杨树落叶飘下来。
传达室门前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戳着一个牌子,上写:新生报到处。
家长们带着孩子来报名。
沈西蔓坐在桌子后边忙着检查新生证件,填写表格。
家长:“真好,铁路小学也招地方上的学生了,我孩子赶上好时机了。”
旁边家长:“铁路学校师资好,多花几个钱,我也愿意送孩子到这来上学。”
家长领着孩子走到桌子跟前:“我们孩子够上学条件了,老师,一年级在楼上还是楼下呀?”
沈西蔓:“楼下,过了操场直接进东边侧门就是一年级。”
家长:“从大门走不行呀?”
沈西蔓:“行,怎麽不行呀,不是绕远吗。你们来晚了,别的年级都开始上课了,给你指近道。下一个,把户口本给我。”
一个年龄在七八岁的小姑娘颤着手递上去一把毛钱。
沈西蔓:“钱不归我收,我只管报名。报上名了,分完班,你是哪班的,就把学费交给班主任。”
小姑娘不说话,把一把毛钱直直地举到她眼前。
沈西蔓:“快把钱放兜里,看掉了。你把户口本给我,我看看你哪一年出生的?够不够上学年龄?我们学校只收1986年以前出生的孩子。”
小姑娘执拗地把钱塞在了老师的教案夹子下:“我没户口本。”
沈西蔓:“户口本都是大人管着,你小孩子当然没有户口本。回去,让你家大人拿上户口本再领上你来,就象这些家长领孩子报名一样。”
小姑娘摇头,把头发上的草渣摇落纸上。
沈西蔓先掸掉纸上的、又摘着她头上的草屑。
沈西蔓:“你钻草窝去了?怎麽弄一头草叶子!身上怎麽还有土哇,来,老师给你拍打拍打。拍打完了,你去叫你妈领上你再来……”
小姑娘:“我没妈。”
沈西蔓低头写着什麽,说:“叫你爸。”
小姑娘:“我没爸。”
沈西蔓:“那叫你爷爷奶奶。”
小姑娘:“我没爷爷奶奶。”
沈西蔓:“叫你老爷姥姥。”
小姑娘:“我没老爷姥姥。”
沈西蔓惊愕地抬起头。
小姑娘:“我家没大人。”
沈西蔓:“那你跟谁生活?”
小姑娘:“跟孙大爷。”
沈西蔓把教案夹子下的钱掏出来,一张一张数着:“一共10块钱,你装好了。快回去叫孙大爷拿上户口本送你来。”
小姑娘突然打个激灵。
沈西蔓:“我又没批评你,又没骂你,你哆嗦啥呀?你要是没有我们这的户口,要在我们这上学就得交借读费,你才10块钱,不够借读费的。你家在哪?”
小姑娘:“不知道。”
家长们忍不住议论:
“咱们铁建局没有这样没父母连爷爷奶奶老爷姥姥都没有的孩子。”
“附近农村的吧?”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西蔓:“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陶粒。”
沈西蔓:“我把你的名字先登记到另一个本子上,你去叫你孙大爷拿户口本来,农村的就拿农村的户口本。”
陶粒看老师写完,问:“哪个是我的名字?”
沈西蔓指给她看:“名字很多,最下边这个就是你的名字,陶粒。”
陶粒央求:“老师,你把我的名字给我写在手上。”
沈西蔓耐心地把“陶粒”二字写在了小姑娘手上。
在众多家长和同龄孩子的注视下,陶粒离开桌子看着手上的字默默地走了。
在校门口,她弯腰捡起一团皱巴巴的纸,摊开,用小手抹平,和兜子里的另几张皱巴的作业本纸摞在一起,眼睛在地面上撒摸着向外走。
教学楼顶楼传来读书声:“牛郎织女。作者叶圣陶。古时候有个孩子,爹妈都死了,跟哥哥嫂子过日子。哥哥嫂子待他很不好,叫他吃剩饭,穿破衣裳,夜裏在牛棚裏睡。牛棚裏没床铺,他就睡在乾草上。他每天放牛。那头牛跟他很亲密,用温和的眼睛看他,有时候还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怪有意思的。哥哥嫂子见他总是爱理不理的,彷佛他一在眼前,就满身不舒服。两下一比较,他也乐得跟牛一块儿出去,一块儿睡。他没名字,人家见他放牛,就叫他牛郎。”
教学楼中层传出音乐声:“多来米发梭拉西多……”
教学楼二楼传出朗诵声:“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教学楼底楼传出一年级新生读拼音的稚嫩的声音:“啊,窝,哦,一,屋,与……”
读书声此起彼伏,声声悦耳。
花坛里,各种花朵盛开着。
陶粒站住,回头仰望教学楼,着迷地听着那歌一样的读书声。
**第23集 沈西蔓收养陶粒
1 教室内外 秋日
陶粒顺着边侧楼梯上楼,顺便捡起两个掉在地上的粉笔头。陶粒找到了发出朗朗读书声的教室,踮起脚,想从后门窗户往里望,个子低,窗户高,够不着。她机灵地跑下楼,从施工的土堆旁抱两块砖上来,垫在脚下,她看见了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同学,高兴地笑了。
沈西蔓从黑板前转过身,也看见了贴在后门窗户上的那双孩子眼睛。
陶粒赶快缩下身子。
陶粒小声跟着教室里同学读汉语拼音四声:“啊……”
教室里,沈西蔓:“请一个同学到前边领读,谁来?”同学们争先恐后举手。
陶粒站在门外,不自主地把身子向黑板方向摆正,也举起手。
这时,远处办公室里出来一个年青老师,陶粒赶快放下手,把脸冲门站好。
年青老师看她一眼,从她身后走过。
陶粒蹲在地上,用粉笔头在走廊地上写了一拉溜汉语拼音大小写字母Aa。
那个走过去的年青老师又走了回来,赞赏地看着地上陶粒写的一个又一个字母Aa。
2 办公室内外 秋日
年青老师走进办公室,说:“哈哈,沈西蔓也把学生赶出教室罚站了。”
爱琴:“学校严禁把学生赶出教室罚站,如果让领导看见,除了扣发当月奖金,还要陪罚:你罚学生站一节课,学校罚你在教室外学生站过的地方也站一节课,亲身体会一下罚站是什麽滋味。”
小丰老师:“我以前爱把学上赶出去。你不把调皮捣蛋的学生赶出去,他在座位上抓前边同学的头发,踢后边同学的桌子,扔左边同学的书,撅右边同学的铅笔,简直说吧,害群之马,有他一个人在,前后左右同学都不用想上好课。”
老师:“现在不往外撵,你们班的害群之马怎麽办了?”
爱琴:“一个人一个座位,就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沈老师也是,把她撵出来干什麽。”
说着,爱琴走出办公室往沈西蔓教室所在的位置看,却什麽都没有。
爱琴:“哪有呀?”
年青老师:“刚才我上厕所的时候还在,必是回教室了呗。不信,你去看,地上写的字母还在。”
大家都去看地上留下的稚嫩笔迹。
下课铃响,同学们走出教室,沈西蔓也很快走出教室。
沈西蔓:“你们看什麽哪?”
爱琴:“看你们班同学字写的挺好。”
沈西蔓:“这不是我们班学生写的,我们班学生上课没出来。”
小丰老师:“给自己涂脂抹粉是吧?这是你撵出的学生蹲地上写的。你罪大恶极,来,罚站!”
大家都起哄:“罚站,罚站!”
小丰老师:“写完这麽多字母大概得20分钟时间。好,就按你罚站20分钟算吧,现在,你陪罚20分钟。请站好!”
沈西蔓反驳:“我根本没让学生罚站!”
青年老师:“刚才在你教室跟前站着一个学生,不是罚站干什么的?一个女孩子,我亲眼看见的,你看,这地上,还有她写的字呢。”
围观的学生:“那女孩不是我们班的,我们班上课没出去人!”
有人突然说:“校长过来了!”
爱琴马上对围观的学生说:“这块是哪组的卫生区?赶快擦!”
几把拖布同时匆忙地走在教室前的走廊地板上,陶粒写的字母被擦掉。
3 学校里 秋日午间
放学铃响,同学们从教室里、操场上涌向校外。
陶粒背靠教室后墙坐着,围绕她前后左右的地上,写满20之内的进位加法:8+4=12,7+8=15……
操场上的人声逐渐小下去,完全归于平静时,陶粒从教室后墙根走出,沿地捡拾学生们一午前扔下的东西:半块糖果,一片饼干,几个胡豆,一团废纸,还有用剩下的铅笔头、橡皮块……
楼道上,清校的传达室人员看见,大声向操场喊:“你是哪班的?放学了,赶快走,清校了!”
陶粒快速回到教室墙后,把能吃的放在嘴里当午饭,废纸用大头针别了当本,趴在地上用捡来的铅笔学写字……
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写着写着,眼皮开始发粘,一个5字没写完,铅笔头从手心滑出,她歪着身子睡着了。
4 教室内外 秋日午后
沈西蔓班的学生正在上图画课,黑板上画着一个树叶。
一个男同学:“老师,树叶有没有红色的?”
老师:“你想一想。”
另一个同学:“有,枫叶。”
男同学回头:“何米米,把你的红颜色借给我用一下好吗?”不等答应,他已经站起来去拿,无意间,看见教室后窗户上趴着一个女孩子的脸。
男同学:“老师,你看。”
图画老师也看见了窗户外面的陶粒。
老师:“大家自己先画着,我去去就来。”
图画老师走到办公室门口,招手叫出沈西蔓,同她低声说着:“……沈老师,我有课,你去给看一下那个女孩子是怎麽回事。”
沈西蔓向陶粒走去,陶粒看见有人来,顺楼梯撒丫子就跑。
沈西蔓站在走廊上向操场的体育老师喊:“闵老师——”打拦截手势。
楼梯口,体育老师拦住了陶粒。
5 办公室内外 秋日午后
沈西蔓坐在桌旁,问:“你叫什麽名字?”
陶粒规矩地站着,不说话。
沈西蔓:“家在哪里?”
摇头。
沈西蔓:“老在我教室外面写字的是你吗?”
陶粒:“不写就忘了。”
爱琴走进来:“这个孩子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想想,对了,新生报名的时候。你忘了?拿着一把零钱,自己送自己上学的那个孩子,没户口本,也不知爹妈是谁,说自己跟二娘长大……你还把她的名字写到备用本子上了,叫啥来?”
沈西蔓:“叫陶粒,对吧?”
陶粒点头。
上课铃响。
沈西蔓问老师们:“大家谁没课?”
大家:“都有课。”
沈西蔓对陶粒说:“那好,你就在办公室等我,等我上完课回来,咱俩有话说,别走啊。”
陶粒点头。
老师们匆匆走出办公室,奔向各自班级。
一会,陶粒也走出办公室,下楼,迅速来到墙角,跳上土堆,爬上墙头,抓住墙外的树枝,纵身向下一跃,消失了。
下课铃响,沈西蔓到办公室一看,办公室空空的。
6 荒郊野外 秋日黄昏
陶粒钻到草垛里,正狼吞虎吃捡来的东西。突然,一双手狠狠抓住了她的头发往起一拎,拖起她就走。陶粒用手护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大声呼救:“救人啊——”
7 学校围墙里外 秋日黄昏
男同学:“老师,你看,那个女孩子是从这里跑走的,看,土堆上的脚印。”
男同学爬上墙头,站在树杈上,四下里看着,突然大喊:“不好了,老师,那个女孩子被一个大人抓走了!”
沈西蔓站在土堆上,踮脚往墙外看:“在哪?老师看不见。”
一个学生拖过一把椅子:“老师给椅子。”
沈西蔓站在椅子上,头露出围墙,她看见学校围墙外,夕阳照射的玉米地边上,出现了一个拖拖拉拉的身影。
8 学校大门口内外 秋日午间
陶粒跪在门外乞讨。化妆成二娘的旺堆游离在远处抽着香烟监督。
放学铃欢快地响着。
操场上,一个女孩声音喊:“李铁铮,该你值周了!”
叫李铁铮的男孩向女孩跑去,他们对面跑到一起,女孩摘下胳臂上的值周袖标给男孩戴上,两人互相敬队礼,然后,女孩向教学楼跑去,李铁铮向校门口跑去。
学生们三五成群涌出大门,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很多学生围着跪在地上的陶粒,看她面前地上摆着的乞讨理由:本人父母双亡,没钱上学,现在无衣无食,请求同学们帮助……
一个小女孩对另一个小女孩:“你有零钱吗?给她一点吧,挺可怜的,我没带零钱。”
另一个小女孩摸摸兜,把一个硬币放到陶粒的钱盒里。
带值周袖标的高年级学生李铁铮走过来:“同学们,放学赶快回家,大人在家等你们吃饭哪!”
女同学指指地上跪着的陶粒:“不是我们不回家,李铁铮,你看……她!”
李铁铮把乞讨盒子和写着乞讨理由的纸张收起来,放到陶粒怀里,大声说:“赶快走,学校门口不允许乞讨!”
陶粒用眼角余光瞟远处二娘,二娘没动,她也不敢动。
李铁铮:“快,走呀,这是学校门口,你明白不明白,不是乞讨的地方!”
一个穿得很漂亮的低年级女同学吓得直眨眼,缩着肩膀说:“李铁铮,你别喊了,她多可怜呀!”
人群外面,一个家长老太太纳闷地说:“改革开放了,生活好了,这咋还有要饭的呢?”
另一个老太太:“可不是咋的,国家咋不管管呢。”
李铁铮环顾四周,指着小女孩大声说:“我知道,管这孩子的大人就在外面不远处,监督这孩子乞讨,你是谁?站出来!不然,我把这孩子送派出所去!”
老太太:“怎麽还有这麽狠的大人哪!”
沈西蔓从学校里走出来,往人群里看一眼,不由脱口叫:“陶粒!”
陶粒突然站起来,推开围观的学生就跑。
远处,二娘变脸变色,恶狠狠地向陶粒跑的方向追去。
李铁铮:“看见没,看见没?那个追的大人就是管这个乞讨女孩的头头!”
呼啦啦,一伙高年级学生追二娘而去。
李铁铮:“妈,我也去!”
沈西蔓忙阻拦:“哎,你不吃午饭了?”
眼看着儿子跑远,她也不放心地追儿子而去。
9 大野地 秋日午间
出了生活区,大野地外,李铁铮突然离开追赶二娘的同学们,向岔路跑去。
沈西蔓一怔,追儿子奔岔路而去。
10 废弃的砖窑内外 秋日
旺堆抓着陶粒问:“一天上交200块钱,你讨够200块钱了麽就跑?我没让你收工,你敢跑!”
他用绳子把陶粒高高地吊在了树上。
旺堆走进窑洞,屋里炕上炕下大大小小的孩子立刻不吵了。
旺堆:“你们都给我看着,外面吊着那个就是你们的榜样!一天必须上交给我200块钱,是讨来的,偷来的,抢来的,我不管。不然,我就上家法:差10块交不够200的,差1块打1个嘴巴子。差20块交不够200的,饿一顿饭。”
大小孩子眼睛都不自主地看向墙角几包方便面。
旺堆:“差30块钱交不够200的,卸膀子。差40块钱交不够200的,剪耳朵……”
他每说一样家法,都有流浪儿吓得打激灵、哆嗦、用手捂眼睛堵耳朵,听到剪耳朵家法时,一个五六岁小孩子使劲捂住裤裆还是吓得尿一炕。
旺堆:“记住了?”
众流浪儿诚惶诚恐:“记住了。”
旺堆用木棒敲一下土炕:“你们这帮死孩子,什麽我都得亲自讲,都得告诉!听着,我再把乞讨的要领说一遍,你们给我记住了!要是哪天我检查时,发现你们哪个不得要领,回来我扒你的皮!记住了:1、讨钱盒的位置不能放远了,放远了看让人家走来走去给踢了。也不能放的太近了,你们身上一股酸了吧唧的臭味,人家有心想给你几个钱,一闻你那味赶快逃开了。你跪在地上,讨钱盒最好离膝盖一尺左右远。”
小流浪儿:“啥是一尺远?”
旺堆:“从你跪着的膝盖开始,用你的大拇指和食指往前量三下,就差不多了。”
满屋孩子炕上地下跪了一片,用手量一尺是多长,练习乞讨……
窑洞外,李铁铮和沈西蔓一前一后跑来,远远看见了树上吊着的陶粒。
沈西蔓:“陶粒,谁把你吊起来的?”
陶粒睁开眼睛,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
李铁铮解开了绳子,放下了陶粒。
沈西蔓:“我带你去找警察。”
陶粒惊慌地说:“二娘会卸膀子卸下巴,剪鼻子剪耳朵,你们快走吧。”
李铁铮:“我们一起走!”
带好假发的旺堆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抄起木棍追赶她们,并大声喊:“屋里的孩子们快出来,你们的姐姐被人拐走了!”
砖窑里的流浪儿们呼喊着冲出来。沈西蔓、陶粒和李铁铮被包围。流浪儿们有的扔石头、土块,有的撕开方便面把佐料撒向她们。三人被方便面作料呛得涕泗直流,猛烈咳嗽。李铁铮用捆陶粒的绳子系个套,绕到旺堆身后,把绳套抛过去,套住旺堆脑袋,绳套另一头抛到树杈上,旺堆被吊起来,大叫。众孩子不知所错,有的追她们仨,有的欲去救旺堆,机灵的赶快趁机逃跑,报仇的捡起石子打旺堆……还有吓傻的,站在原地不动,两眼怔怔地看着别的孩子四面八方跑开。
沈西蔓冲众孩子们喊:“快跑——赶快跑——”
11 沙石堆附近 秋日
旺堆正在刨树根。
昔日的流浪儿老孙头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纸箱子急急忙忙走来。
老孙头:“大哥,你到我家里去呗,在这风吹着。”诡秘地问:“大哥,出来了?是越狱还是人家放了?”
旺堆:“判8年,越狱加刑10年。我这回是正正经经从监狱大门走出来的。”
老孙头:“哎哟我的妈呀,光加刑就10年呀,你跑了几次啊?”
旺堆:“5次。”
老孙头:“大哥你真行啊,能耐。这……出来咋不到我家呢?”
旺堆:“做过监牢的人,谁见了谁不腻歪?”
老孙头:“你是我大哥,我啥情况下都不能腻歪大哥。去我家,咱们喝两盅,祝贺大哥出来!”
旺堆:“今天不去,你给我带来就行了。”
老孙头找个避风的地方,把纸盒子里的吃的拿出来摆好,又从兜子里拿出两瓶酒。
老孙头:“临时在小卖部买的,大哥对付一顿,那啥,以后大哥到我家,我给大哥喝茅台。”
旺堆笑:“就你挣那俩半工钱,还不够我一顿饭消耗。”
老孙头点头如鸡食米:“那是,那是,大哥理解我。”
旺堆吃喝,老孙头抽烟,看见了晾在沙子地上的树根子。
老孙头:“大哥,你刨那玩意干啥呀?”
旺堆:“根雕。”
老孙头有点结巴:“你……还……会根雕?”
旺堆:“1990年,也就是三年前,我们号里进来个钳工,人家不但会配钥匙,还会根雕,我跟他学的。”
老孙头:“大哥多才多艺……那啥,大哥出来后……”
旺堆笑:“现在讲法制了,不敢再闹了,没机会……从局子里出来后,弄了几个流浪的孩子讨钱,一天也能赚个千八百,不比你上班挣得少。政府抓得紧时,我就把孩子放了,反正也是没本的买卖,不亏啥。再说,就是让警察抓住了,也就拘留个十天八天,进不了监狱……”
老孙头四处打量:“哪有孩子啊?”
旺堆:“放了,住的地方被人发现了,怕警察跟上,逮着证据,干脆散伙了。改天我请你,也叫他们几个都来,就说大哥出来了,叫哥几个来聚聚。”
老孙头:“记住了。大哥你自己吃吧,我得走,我这个运渣工,铁路上查得紧,到点就得去,倒班,上一班到时候该下班了,下一斑就得接……破活,就这破活!那啥,大哥,我走了,我得接班去了……”
旺堆叮嘱:“通知他们啊。”
老孙头:“记住了。”
老孙头没走出几步,旺堆追上去:“衣服,我看你工作服不错!”
老孙头舍不得:“哎呀,大哥,工作服我上班要穿的。”
旺堆瞪眼:“不穿工作服就上不了班了?”
老孙头赶快脱工作服。旺堆穿上,用手爱怜地摸着铁路大盖帽,示意老孙头可以走了。
冷风吹过,老孙头抱着肩很不情愿地穿着毛衣走了。
旺堆吃完一个鸡大腿,把骨头扔地上,抓起稿,接着刨树根子。
12 教师办公室内外 秋日
爱琴:“沈老师,陶粒怎麽办?就在你班上课了?”
沈西蔓:“脑袋挺好用的,什麽一教就会。”
爱琴:“时间长了,不交借读费,学校肯定不让。想不交借读费,只有两条,一是城区户口,二是教师子女。”
沈西蔓:“我收养她。”
爱琴:“你还有一个儿子呀,都上初一了。你一个人那麽点工资那能养活得了两个孩子!”
沈西蔓:“苦点呗。我儿子小的时候,没柴烧,我还揹着他打过茬子呢。她跟着我再苦,也比跟着二娘乞讨好。”
爱琴叮嘱:“沈西蔓你可想好喽。”
沈西蔓:“一个羊是看,俩个羊也是放。要不,你说怎麽办吧,我把她从二娘手里夺回来了,上了好几天课了,再把她从班里撵出去?”
爱琴:“那这样吧,先从咱们办公室作起,谁家有孩子穿剩下的衣服,拿来给陶粒穿。”
众老师:“这孩子可是我们大家的闺女啊。”
楼道里,爱琴一个一个办公室敲窗户敲门喊着:“哎,哎,老师们,你们孩子大了,有穿剩下的衣服、鞋啥的,不要了,都给我啊。”
老师:“男孩的女孩的?”
爱琴:“男孩的女孩的都行。”
老师:“你又没孩子,丁克,你要旧衣服干啥呀?”
爱琴打趣地:“我又不想丁克了,抱养了一个闺女。”
办公室里,沈西蔓桌子上摞着叠好的各式各样小孩衣服,桌下放着几双小孩鞋子。
一个老老师拿着衣服走进来。
爱琴:“还带盒的?新的呀?”
老老师:“是新的,但放好几年了,有点过时,买回来就小,就没给我孙女穿,一直心想谁家孩子穿着合适送给谁算了。”
小丰老师领着陶粒走进办公室。
爱琴:“快,陶粒,谢谢奶奶老师。”
陶粒:“谢谢奶奶老师。”
老老师:“看这小脸多俊呀,好好学啊。你妈哪?”
陶粒:“问哪个呀?”
奶奶老师:“沈老师啊。”
陶粒:“上课哪。”
一个青年女老师走进办公室:“运动服,要不要?我妹妹的。”
第24集 沈西蔓逃亡
1 卓山家内外 秋日
草根:“卓老师,要让我说呢,卓业不能留村里,他应该回香港继续学业。如果你想让他回来,可以在他大学毕业以后。”
村长仁青:“卓山,你别糊涂啊,快让孩子回去吧,让人家奔前途。爹妈生子女,说庄稼话,是自己的,说道理上的话,那是国家的。你不能把着不放……”
卓山:“我不是光想自己。我怕给陈老板增加负担,人家给你孩子治好了腿病,又给你养了12年了,我若再……那不是蹬鼻子上脸嘛我……”
草根:“陈结实陈老板那人很大度,你放心,他能养卓业12年,就能再给你养四年。退一步,不还有我呢吗,草根大小也是陈老板手下一个经理,供个孩子上大学的钱还是拿得出的。再说,有好多经济困难的孩子,自己一边打工一边上学……”
卓山被感动的热泪盈眶,思忖良久,说:“那就问问卓业。”
一群大小孩子拥着卓业走进门来,把筐里的枣子分发给大家。卓山把儿子拉到台阶上。
卓山:“爸问你,你这次回来,还想走不?”
大槐急忙向卓业打手势:“走,一定走!”
乡亲们也说:“走吧,日后闹好了别忘你爸,别忘了这个穷村子,穷山。再回来看你爸,看大家。”
卓业说:“爸,你的意思呢?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卓山泪眼婆娑:“爸不想让你留下。”
卓业:“那我就走。爸你放心,我回香港上大学,努力争取好成绩,就能得到奖学金。香港学校对优秀学生的奖学金数额是很高的。我不用干爹的钱,也不用草根叔的钱,靠我自己的奖学金就能读完大学。大学毕业后,就回内地工作,那时,我就可以把爸接到我那里去。”
卓山摇头:“不去,我几十年和孩子打交道惯了,哪天看不见孩子忽忽啦啦的跑过来跑过去,心里就觉得少点啥似地。”
卓业:“我还要动员我干爹,我把陈结实叫干爹了,爸你不生气吧?”
卓山:“人家对咱天高地厚,有恩。”
卓业:“我动员他投一批钱,发展咱们村的红枣产业,这满山满坡的红枣运到香港,咱村可发大了。”
众人掌声雷动。
村长仁青激动地握住卓业的手:“哎呀,我的大侄子,你说的这可是真的呀?全村人可怎麽感谢你呀!”
2 打谷场内外 秋日晨
几个半大小子正前后左右忙着擦车。
一阵鞭炮响起,大家抬头看,喊着:“来了,来了!”
卓业在前,草根在后,被乡亲们抬在自做的轿子上,在阵阵唢呐声中送出村口,向场院走来。
大槐:“卓业,坐在我肩上美不美?颠了啊!”
几个抬轿子的后生脚下走起了颠轿子的套路,卓业在轿子上左右前后晃动身体,不由哈哈大笑。
抬轿子山调响起来:
大槐:路远道又长啊——
众后生:别忘了爹和娘啊。
大槐:前程花似锦啊——
众后生:回头看家乡啊!
……
抬轿子的脚步收拢,轿面恢复平稳。
卓业:“这坐轿子真好玩,晕晕乎乎的。”
卓山:“别光晕乎,可别忘了你对乡亲们承诺的事。”
卓业:“红枣的事,我忘不了。”
到了场院上,轿子停,卓山把儿子从轿子上抱下来,久久抱在胸前,不肯向汽车走。
仁青看看天色,走过来,劝道:“卓山呀,该上车了,到县城火车站还远哪,得上车了。”
看着依依不舍的父子俩,女人们眼眶热了。
卓山放开儿子,卓业向汽车走几步,突然转身跑回来,和父亲紧紧拥抱,然后,脸上带着泪后退几步,挥手和乡亲们告别。
汽车开动的瞬间,大槐突然跑过来,把一包东西递进车窗里。
大槐:“红枣,咱们那天打的,树王的!”
锣鼓热烈地响起来,汽车徐徐开动,驶出场院,驶出村子。
卓山转身走出场院,走向学校。
山道上,车轮滚滚,远远的,村庄里传来孩子们清晰的问候:“老师,早晨好!”
3 铁道旁 冬日
老孙头揹着铺盖卷失魂落魄地沿铁路走来。
旺堆从枕木垛后边走出去,伸手抓老孙头。
老孙头躲着,不耐烦地说:“你,你不是回天人山了麽?”
旺堆:“是啊,这不是缺几个路费吗。”
老孙头苦笑:“几个路费还能难住你?”
旺堆嬉皮笑脸说: “这不改好了吗。支持旺堆改好,工人老大哥,给凑几个吧。”
老孙头:“我不是工人了,我,我被隧道处解雇了。”
旺堆不信,开始浑身上下翻他。
老孙头:“翻吧,翻着是你的。”
旺堆翻老孙头的行李包、鞋和袜子,没有见到钱,又让他脱衣服。
老孙头苦咧咧地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被人家开除了。我……我,我偷了大修处的铝锭,卖钱,被发现了。”
旺堆:“你不是救了铁路上的孩子吗,他们不念你一点好处?”
老孙头:“念了,念好处才没送公安局,给个开除,回家算了。身上的钱全赔罚款了,还不够,被我救了孩子的那家还给垫了不少钱,人家铁路上才把我放了。真的没钱了,要不,你把铺盖拿去,卖了吧……”
旺堆:“我看还是卖你吧。”
两人互相拥着,说笑着,打闹着,沿铁路走远。
4 红赭石沈潼墓地内外 夏日
荒草丛生,羊肠小道。
草根在前开路,边走边说:“陈老板,跟着我走,这边走,小心杂草挂衣服……”
陈结实:“当年,我们作为彝族土匪的奴隶,被押往小凉山抵债,途中路过这里,夫人为救我,自己被藏族领主抓去,当了藏族的奴隶……”(闪回:川西南山凹处,藏彝打冤家,国军奴隶乘机暴动,沈潼救勤务兵结实……闪回结束)
草根指脚下:“就这地方,以前是奴隶社会!落后、愚昧、黑暗……”
孤坟,荒草,红赭石。红赭石不远的地方,一个拱起的土包,木牌上简单地写着几个字作为墓碑:亡母沈潼 儿子周光复立。
草根摆上祭品,陈结实跪在墓前。
陈结实:“夫人,我来看你了。当年,国军奴隶暴动中你救了我,我从天人山跑出去后,听说国军从境外打回来云南,还占领了云南四个县城。我辗转去了云南,还没找到老部队,解放军就大兵压境,老部队打不过解放军,只好又退回境外。我孤身一人,只好去了香港,投奔我姑姑。后来,姑姑年迈,膝下无子女,就把她的产业给了我,我才在香港站住了脚跟。现在,香港已经回归祖国,游子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乘改革开放的春风,我的产业也做到了内地。我开始找您,找了很多地方。最先去的是陕西,因为您是陕西人。在陕西,我去过一些派出所,都是查无此人。后来,我又找到天人山,找到当年我们作为奴隶待过的彝族区和藏寨,才得知您的情况。我牢记当年您救我时对我的嘱托,在政府帮助下,找到了您的儿子周光复。小少爷找到了,他现在叫卓山。您的孙子在4岁时我们就认识了,他叫卓业,人很聪明,已经在香港大学毕业了,开始帮我打理产业。夫人,您安心吧,这世上,还有我陈结实在……”磕头。
离开墓地,陈结实对草根说:“对村里说,我出钱,把夫人墓地修整一下。”
草根:“记住了。”
5 房屋修理工地 夏日黄昏
夕照塑金。
工人们正在修理窗户,有的刨木头,有的换玻璃,有的往换好的窗户上抹泥子。
沈西蔓踩着碎砖乱瓦走过来,喊着:“要师傅——”
正刨木头的要师傅抬头:“沈老师啊,怎麽来这了?有事啊?”
沈西蔓:“要师傅,我想跟你要点玻璃泥子,我们家厨房玻璃上的泥子掉了。”
要师傅:“行,找别的没有,玻璃泥子有的是。”
沈西蔓跟着他边走边说:“现在玻璃泥子不好找了,盖新房都用钢窗了,钢窗不用玻璃泥子,用胶条……”
要师傅:“你说的对,我退休前盖房子还用玻璃腻子,一晃,现在用钢窗了,社会发展多快,好。”抬头对骑在二楼窗台上泥玻璃的人喊:“老司,给点泥子。
话音未落,啪,一块用布包着的泥子从二楼扔下来。
沈西蔓捡起来对两个师傅谢着。
要师傅:“够不?不够用再来拿。”
沈西蔓:“够够。”
6 沈西蔓家内外 夏日晚
树影下,流浪汉老孙头用小铲子撬着厨房窗户玻璃上的泥子。
远处传来阵阵锣鼓声,空中响着欢乐的儿童歌曲 :“六月里花儿香,六月里好阳光,六一儿童节,歌儿到处唱……”
老孙头摘下整个玻璃,然后,纵身潜入厨房,又由厨房进入卧室,开始翻东西。先发现一个盒子,以为装着什么好东西,打开,是个热宝。他嘟囔着:“大热天的,还用这个!”把热宝扔到床上。
老孙头从柜子里拽出尼龙袜子、旧衣服,生气地摔在地上,骂着:“啥值点钱的都没有,这日子怎麽过的!这麽穷,还活着干啥!”
老孙头又从柜子里拽出一双演出的狗熊鞋子,他看看好玩,还套到手上耍吧几下。
大门外,几个穿着节日盛装手里拿着演出道具的小学生向外走去。迎面,陶粒和一个女同学高高兴兴向巷子里家的方向跑来。
大家碰面互相打着招呼:“快点啊,抽签决定的,咱们的舞蹈第二个演出!”
陶粒:“我俩把演出的帽子和鞋忘家里了!拿上就去追你们。”挥手和盛装同学告别。
女同学向左走去。
陶粒叮嘱:“拿好演出服,10分钟后咱俩在这里碰面,一起去俱乐部参加今天‘六一儿童节’的预演。”
女同学:“我记住了,你拿好你的狗熊鞋子吧。”
陶粒又一次叮咛:“音乐老师等着咱俩呢,快点,别磨磨蹭蹭啊!10分钟后见!”
女同学拐弯走进另一条巷子。陶粒走近自家大门掏钥匙,开门。
室内,老孙头听见有人回来,扔下狗熊鞋子,忙钻到床下,床下放满了杂物,进不去,他躲进立柜里。
陶粒进屋,急忙找演出用的鞋子,东找西找不见,很着急,打开立柜,突然看见一个人,吓得大叫:“啊,你是谁?”
老孙头大模大样走出立柜:“我是谁?我是小偷呀。”
陶粒厉声问:“你偷了我家什麽东西?”
老孙头:“你们家有啥呀?我翻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什麽东西值得偷,正找哪,你就回来了。”
陶粒捡起地上的狗熊鞋抱在胸前。
老孙头绕着陶粒转两圈,色相露出来:“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孙大爷……几年不见,小姑娘发育了,挺好看。古时候皇帝选妃子就选你这麽大十二三岁的!你家穷……既然没好东西可偷,我就偷人吧。”伸手抓陶粒。
陶粒大叫躲过,冲向大门。老孙头从后面抓住她衣服把她拖回室内,用手往下拉她的裤子,。陶粒本能地用双手拽住裤腰不放。老孙头拽不下裤子,就用双手拽住裤腿用力向两边一撕,裤腿被撕开,陶粒抓起枕头摔向他,老孙头抓过枕巾堵住陶粒的嘴巴。
门外大树下,女同学向着陶粒家大喊:“陶粒——走了,快点,再不走晚了,误了演出了!”
室内,陶粒听见了同学的喊声,机智地用脚把临近桌子上的地球仪勾到地上,“啪”一声响。
老孙头解着裤子说:“吔,你还使动静哪!听不见,隔着大门哪!”
陶粒又用脚够床上的热宝。
老孙头把热宝拿走放到缝纫机上,挑衅地说:“你够不着了吧?”
门外大树下,女同学没有听见室内陶粒发出的求救信号,焦急地等待着。
女同学:“说好了10分钟后大树下集合,怎么还不见……哎呀,该不是我来晚了,她着急,自己先走了吧?”又等一会,终于转身跑走。
路上,沈西蔓拿着泥子回家,看见女同学跑来,问:“明天是六一,你们今天晚上不是文艺预演吗?你跑回来干什么?”
女同学着急地:“陶粒把狗熊鞋落家了,我把兔子帽忘家了,我俩回来拿。说好了,拿上东西在大树底下集合一块去学校,可是,我叫了半天都不见她出来,她肯定是先走了!”
沈西蔓:“你别生气,回头我说她。那你快走吧,看耽误了预演,音乐老师该着急了。”
女同学跑走:“沈老师再见!”
陶粒的另一个裤腿也被老孙头撕开,她毫不示弱,用脚勾起地球仪砸向他,老孙头耳朵被地球仪划破,血滴地上,老孙头一愣,陶粒趁机爬起,穿着已被撕成裤片的裤子跑向屋门口。
老孙头开始用尼龙袜把拼命挣扎的陶粒绑在床上。
沈西蔓用钥匙打开门,听见挣扎声,一惊,三脚并两步走进卧室,先看见一个肮脏的后脑勺,然后看见女儿两只穿花袜子的蹬踹的脚。
她愤怒以极,随手抓起缝纫机上的热宝,向老孙头砸去。热宝不偏不倚砸在老孙头后脑勺上。后脑勺一怔,挺了片刻,咕咚倒下去。
沈西蔓急忙拉起陶粒。
沈西蔓忙问:“孩子,没事吧?”
陶粒抽咽:“没有。”
沈西蔓狠得咬牙切齿,一把把老孙头拉到地上:“你个畜生!”母女俩使劲打老孙头,老孙头不动。
沈西蔓:“还装死!”狠踢一脚,拉着女儿去小屋,给女儿换下被撕开的裤子。
卧室里,血突然从老孙头脑袋上喷涌而出,染红了地板,慢慢流出屋门,横过走廊,流进小屋里。
沈西蔓看见血,惊叫一声,跑进卧室,俯身看老孙头,用手到他鼻子跟前试,没气了。
沈西蔓惊恐地跌坐在地上,两眼直视,嘴里不知所措地说着:“死了,他死了,坏人死了!我杀人了,我……我杀人了!”
陶粒看着地上的血吓得抖作一团。
沈西蔓自言自语:“杀人是要偿命的,最少也得坐牢。妈妈坐了牢,你哥大了,当兵到部队上了,能自己管理自己,可你还小才12岁,你怎麽办?谁管你?”
陶粒哭:“妈妈不能坐牢,妈妈坐牢我也去,我跟妈妈一块坐牢!”
沈西蔓:“妈妈知道一点法律知识,防卫过当意外杀人也是要判刑的,轻则判3——5年,重的要判5——8年,就按轻判,妈妈最少还要到监狱呆3年。孩子,妈妈坐了牢,你怎麽办……这该死的东西我根本没想把他打死,他怎麽就死了呢……我怎么就杀人了……”
陶粒:“他是个坏人,就该死!”
沈西蔓:“坏人是该死还是该活,这是由法律决定的,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如果我们认为坏人就该死,今个你打死一个,明天他打死一个,那叫私刑,乱用私刑社会岂不乱了!坏人再坏,自有法律严惩,该坐牢该枪毙,自有法律定夺,我们无权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妈妈惹祸了,这可怎么办啊……”
陶粒:“我跟妈妈一块坐牢!”
沈西蔓摇头:“监狱不会让你一个孩子去的。法律问责不会涉及无辜……你怎麽这麽命苦呀!妈妈看见你在大野地里被流浪头子欺负,看你可怜,想保护你,才把你领到这个家里来。既然把你领来了,就要对你负责任,就要把你好好养大!妈妈没有想到,流浪头子居然找到家里来……还死了,死在我家了,这可怎麽办呀!”
陶粒:“去叫警察吧。”
沈西蔓慌忙捂上陶粒的嘴巴:“别,让妈妈想想,想想……”
沈西蔓呆呆地坐在地上,任血在脚下流,她完全被死人吓傻了。
东方微白。室外,晨曦亮起来,街灯暗下去。群鸟鼓噪。
室内,沈西蔓突然清醒,从满是血污的地上抱起陶粒,放到椅子上。她开始紧张地收拾东西,装包裹,最后把一本字典和一本地图册装进提包。
沈西蔓打开教案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张备课纸,抓过一根铅笔,在备课纸上匆忙地写着:
“警察同志……”
沈西蔓把写了字的备课纸放进教案夹子里,把夹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摇醒睡着的陶粒。
沈西蔓:“快,把书包背上,走,咱们去姥姥家。昨天夜里的事不要告诉姥姥姥爷,看他们担心。也不要说给任何人,你还小,看人们瞎想,对你不好。记住了?”
陶粒看见地上的血,紧张地抱住她。
沈西蔓把屋内窗户、门关好,领着陶粒走出大门,门洞很黑,她摸索着把大门锁死。
廊檐下,一只早起的燕子从窝中飞出。
7 沈西蔓娘家内外 夏天的早晨
胡同口,孩子们穿着节日的盛装、手捧鲜花说笑着向学校方向走去。欢乐的锣鼓声一阵一阵传过来,
卖早点的老板羡慕地看着他们走远,感叹地说:“我上小学时侯过‘六、一’,跟我妈要5分钱都不给,没有,五分钱还留着买盐哪,够全家人吃好几天。”
卖豆浆老板:“我70年代生的,打倒四人帮后上小学,倒是能吃饱肚子了,但是你说过六一儿童节怎麽怎麽庆祝,还不行,我们老师就领我们到大野地逛去,采野花,摘山杏子,看农民一家老小在刚分的土地上种地,疯一天,晚上回来累个臭死。现在想起来,也挺好,那时侯没现在孩子这麽重的课业负担。”
沈西蔓母亲从摊主手里接过食品袋装着的软饼,拉着老伴慢慢转过身。父亲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腿脚僵硬。母亲把装饼的口袋交到父亲手里,父亲虽然反应迟钝,但却知道把母亲交给他的口袋提在手里。母亲拄了棍子瘸着腿,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紧紧拉了老伴的另一只手,两人肩靠肩互相支撑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回走。
后边摊子上有人问:“唉,几天没看见,这老爷子怎麽了?原来都是老爷子领着老太太,现在怎麽老太太拉上老爷子了?”
卖早点老板忍不住摇头:“原来呀,老太太把腿摔坏了,瘸了,那时老爷子没毛病,出来溜达啥的,都是老爷子牵着老太太,今年啊,老爷子也不行了,大夫说是老年痴呆……就这样了。”
有人问:“他们的孩子哪?”
卖早点老板:“在铁建局当老师哪……”
话音刚落,沈西蔓带着陶粒从胡同另一头匆匆走来。
陶粒喊:“姥姥,姥爷……”
沈母看见女儿,紧走几步,高兴地冲沈西蔓喊:“你咋回来了?今天不是六一吗?你不陪你们孩子过节呀?”
远处,传来少先队军号吹奏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曲调。
沈西蔓不由一激灵,忙掩饰说:“我出差,派别的老师替我看班了。”
沈母对老伴:“老头子,西蔓回来了,你闺女,西蔓!”
沈父看见女儿,笑得有点傻。
沈西蔓接过早点口袋交给陶粒:“你前边走,快去开门。”
陶粒从姥姥手里接过钥匙,仿佛把昨夜发生的事全忘了,连蹦带跳前面走了。
沈母打量女儿:“我瞅着,你咋眼睛那麽红?”
沈西蔓赶忙说:“今天不是‘六、一’吗,昨天开庆祝大会,晚上预演节目,完了收拾孩子们的演出服装,弄得很晚,熬夜了。”
沈西蔓用手搀着父亲,三人拐过墙角,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沈西蔓问:“妈,您这腿有进步没?”
沈母:“进步不大,大夫说了,老年人骨折,恢复起来就慢。这也就行了,摔了腿了,你说要是摔在骨盆上,这不就瘫痪床上,连屎尿都送不了,谢天谢地吧。”
沈西蔓:“那,我爸哪?最近情况怎样?”
沈母摇头:“老年痴呆这病,医生说目前世界上都没有根治办法,只能吃药控制了。谁哪?陶粒哪?”
陶粒在另一间屋子里回答:“找去年六一姥姥给我买的毛毛熊哪。”
沈母:“在纸箱子里哪。”
沈西蔓警觉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过六点钟,她忙对母亲说:“妈,这1000元钱,给您。我这次出差时间比较长,父亲就靠您照顾了。我已和住在胡同另一头的格桑梅朵说了,让她常过来看看。她是我教过的学生,挺好的,在铁路上当列车员,有什麽事尽管去找她,我都安排好了。我得走了,晚了看赶不上火车。陶粒,走了!”
沈母:“这回你出差怎麽还带上孩子?往常你不带孩子呀?”
沈西蔓:“妈,我教的就是小学,可不带孩子呗。我如果不把陶粒带上了,您就太累了,弄着我爸,还得弄她,不行,我决定带上她了。陶粒,赶快走!”
沈父呆滞的眼睛里,突然有泪滴滚下来。
沈西蔓擦掉父亲脸上的泪珠,声音哽咽地说:“爸,我会回来的。”说完,她坚决地拉起陶粒向门外走去。
陶粒抱着毛毛熊留恋地回头,突然哭了:“姥姥——”
看着娘俩匆匆离去的背影,沈母不由自言自语:“今天这是咋了?孩子好像心里有事……”
8 沈西蔓家内外 夏日
警察抬出老孙头尸体。
警察搜查她家,发现了沈西蔓放在教案夹子里的留言。
警察:“队长,这里有留言。”
队长庹高山:“念。”
警察念沈西蔓留言:
“警察同志:死者是我失手打死的,我并没有想杀死他。杀人偿命,这我知道。但是我现在不能坐牢,因为我的女儿还小。六年后,我的女儿长大了,能自立了,我会回来自首,接受一切惩罚。
沈西蔓
写于1996年儿童节前夜。”
9 山上,长城垛内外 夏天 天刚亮
柴火燃了一夜已燃尽,只剩些许火星。早起的老鸦叫着飞过头顶。
陶粒醒来,问:“妈妈,这是什麽地方?”
沈西蔓:“长城。出了长城,就是内蒙。陶粒,咱们得改名,不能叫以前的名字了。让我想想,叫什麽?”
不远处一棵小树迎风而立。
沈西蔓:“要不这样,咱们跟树姓吧,姓柏。它长在高原上,残墙下,缺水少肥,却独自迎风而长,枝叶挺拔。那……我就叫‘柏原’,你叫‘柏青青’,记住了”。
陶粒点头。
一群羊从坡下走上来。
沈西蔓走出墙垛,同赶羊人搭话:“大爷,跟您打听个人。”
赶羊人:“谁呀,你说吧,方圆四十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你说。”
沈西蔓:“是要师傅呀,您不修房子了?到这了?”
要师傅:“那的活干完了,我就回来了,岁数也大了,守家在地的好。”
沈西蔓:“您家原来在这呀,那我跟您打听个人,朝克图您认识吗?”
要师傅:“朝克图啊?就是云小风的男人吧。他两口子好像是90年代初从中国大西南天人山来的,在我们这种山药,油麦,冬天和我们一样穿白茬皮袄,听说两口子和长城外的人有骨血关系,都是蒙族人。现在他俩不在村里了。”
沈西蔓:“ 哪去了?”
要师傅:“去沙地种树种草,开造纸厂,听说过得可不赖了,当老板了。”
沈西蔓:“谢谢大爷……三十年过去了,您身体还很壮实,一点不像快70岁的人。”
要师傅摇头:“表面现象,自己啥样自己知道。”
沈西蔓思忖半晌,说:“您在北方师范学校的时候……好像是我们快毕业那年吧。”
要师傅:“是,1966年的事,文革中学校牧场的羊被抢了,那大一群羊白瞎了,五六百只让人扒皮的扒皮,烤肉的烤肉,羊骨头羊皮扔的漫山遍野,造孽。你们学校也抢了个精光……不说过去了,说现在,现在我有一大群羊,还有骆驼,在长城外养着……今个是赶着羊群去看骆驼……”爽朗地笑起来。
沈西蔓:“几十年过去,您还那么硬朗。谢谢您告诉我朝克图的情况。”
要师傅:“谢甚呢,去沙地怎麽走知道不?出了长城口往西去,甭往北,往北是内蒙了。”
沈西蔓:“知道了。”
10 沙地内外 夏日
地平线上黄沙滚滚,沙山如海浪一波连一波。浮云远去,渐渐淡了的尘烟下,沙壳缝里有草芽绿出,骆驼刺和花棒草摇摇曳曳,紧接着是一片胡柳林。
工人们忙着打草、装车,运草的马车一辆接一辆驶远。
书包上的红色毛毛熊一颠一颠地,沈西蔓带着陶粒匆匆走来。
沈西蔓走近装车人:“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装车人用绳子勒紧草捆,头也不回地说:“在枸杞林。”
沈西蔓:“枸杞林在哪?”
装车人捆好草,跳下车,抬头,看见来人,不由一怔:“您是……”
沈西蔓惊喜:“你是朝克图!”(闪回:在天人山上学的朝克图……)
朝克图:“沈老师,是您,哎呀,一晃二十多年不见了,老师还那麽年轻,没变化。您这要到哪里去呀?”
沈西蔓:“听说你在这,就找你来了。”
朝克图:“走,快家去。”
沈西蔓和朝克图一边走一边说这着,消失在广袤的沙地上。
11 枸杞园里 夏日
远远近近响起啄木鸟的敲击声。
云小凤正带着儿子胡杨摘枸杞。
远处晾晒场上,红通通一片,天地都红到了一起,无数排开的大筛子上晾晒着枸杞成果。
胡杨拎着自己小兜里的枸杞,向晾晒场走去。走到大排挡跟前,被那红色诱惑着,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搅和。
云小凤赶忙阻挡:“胡杨,晾晒的枸杞不能抓,一抓就粘了,质量就下降了。”
胡杨缩回手,把自己小兜里的枸杞往筛子里倒。
云小凤:“刚摘的枸杞要放到前面第一排筛子里,这里是已经晒了两天的了。”
胡杨拎着小兜向第一排筛子奔去。
枸杞林小道上,朝克图带着沈西蔓母女走来。
朝克图喊:“云小风,你看谁来了?”
云小凤埋头倒筛子,没听见。朝克图又喊:“云小风——”
这回云小风听见了,故意装没听见。
朝克图:“云小风,云厂长——有客人来了!”
云小风抬头,看见沈西蔓母女,不由一愣。
朝克图说:“小风,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在天人山上学时,教过我的沈老师。”
云小风奔过来和沈西蔓热情拥抱,嘴里说着:“小反革命又见到老师了……”。(闪回:课堂上,云小风把毛主席的席字写错,写成毛主度……闪回结束。)
云小风:“朝克图,不用你介绍,我认识沈老师比你晚,但和沈老师的关系比你深。”
沈西蔓拉过陶粒,介绍说:“我女儿,”并指着云小凤对女儿说:“快,叫阿姨。”
朝克图:“小风,我把老师交给你了。”说完,抱起儿子,拉着陶粒:“走,跟我去摘枸杞果。”
几只啄木鸟从树顶飞过,落进枸杞林里。沈西蔓和云小风低声说着什么。
云小风突然着急地说:“老师,你咋那么老实!那不叫防卫过当,应当叫正当防卫!”
沈西蔓:“可是,国家现在还没有出台有关防卫过当和正当防卫的区别规定……”
云小风愤愤不平:“要我说,打死他活该!你就放心在我这待下去,沙地大了,一眼望不到边,还没你们母女站脚的地方。”
沈西蔓:“给你和朝克图添麻烦了。”
云小风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朝可图和陶粒带一纸篓鲜枸杞走回来:“老师,我这园里的枸杞是出口欧美的,您尝尝。”
沈西蔓捡一粒枸杞放嘴里,赞叹着。
云小凤:“沈老师,我和朝克图根本不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什麽事情。你和小妹妹就是我们园的工人,跟其他工人一样。您叫柏原,小妹妹叫柏青青。”
朝克图:“你们娘俩别的不用管,就负责养啄木鸟。”
陶粒:“养啄木鸟?”
胡杨:“是的,啄木鸟的小鸟蛋一点点大,姐姐,咱俩去看小啄木鸟。”带着陶粒走了。
沈西蔓:“这是你儿子?几岁了?”
云小凤:“是,5岁。”
沈西蔓:“这麽小的孩子啊?你今年应该快40岁了吧。”
云小凤:“我们34岁才生孩子。朝克图去当兵了,复员回来后,我们结婚,正赶上国家实行计划生育,号召青年人晚婚晚育,那时我俩思想极左,一推10年,34岁才生孩子。”
沈西蔓:“那你真够晚育的。”
云小凤:“现在想起来,我自己年轻时候可傻了。”
一对啄木鸟落到枸杞树上,啄食卷叶虫。
云小凤说:“枸杞发甜,容易长虫子,您看,就是这种卷叶虫。长了虫子不能打药,那样会影响枸杞质量,当然也影响出口。我们采取生物防治枸杞害虫,养啄木鸟吃卷叶虫。往前走,过了护栏,前边是啄木鸟饲养室。”
沈西蔓看着啄木鸟饲养室房子轮廓,回忆着,半晌说:“我……好像到这间房子来过,对了,是来过,来看我养母,那是……是1968年,我养母沈潼那时是历史反革命,就在这所沙漠监狱里劳改。这间房子当时好像是……想起来了,是监狱接见室。”
云小凤说:“现在这里既没了历史反革命,也没了右派,地主富农啥也没有了,这里是我的万亩承包地。”
走进饲养室,看见一箱一箱啄木鸟蛋,陶粒高兴地叫起来:“太好了!”
12 铁建局中学操场上 夏日 晨
教学楼里,学生们正在上课,书声朗朗。
一辆出租车开进学校,停在操场上。
爱琴从出租车里下来,向楼上招手:“车来了,车来了!”
几个老师提着简单的洗漱用具和行囊,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上了出租车。
爱琴数着人数,问:“还少一个人,小葛老师哪?”
大家急忙回头看,小葛老师手里拎个安全帽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几步窜到了出租车跟前。
爱琴数落:“小葛,小葛,你这麽年轻,就这麽磨蹭。今天要是把你一个人落下,你知道我们这次参加高考易地监考去哪吗?”
小葛老师操着南方腔说:“知道的,胡县。”
爱琴:“胡县在哪?”
小葛老师:“知道的,知道的,在北边……那个北边啊……对了,天人山,看到天人山就到胡县了。”
爱琴:“天人山地方大了,你可别出了省,绕到云南、贵州去,我们还得差人去找你。”
小葛老师:“哎,哎,我不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组长可别把我落下,我还真的不知道去胡县怎麽走。”
大家立刻起哄,然后边说边上车。出租车无声地开出校园。
13 出租车里 夏日晨
小丰老师:“你们听说过没有?放完暑假一开学,就实行5天工作制了。”
旁边女老师:“5天工作制,就是上5天班,休息两天啊?休息两天多好呀,美死了!”
男老师:“听说?听说的事能算数吗?就是试行的事,到大面积推广、到全国实行还得走过万水千山哪!我呀,不指望双休日,别把我正常的星期天给共产了就行了,我刚上班那会,寒暑假学生放假,老师不放假,学毛选,挖地道……星期天说占就让公家占了,共产主义劳动、斗私批修做贡献……名堂多了,把你的休息时间占了,你还一个字不敢说啥!”
小葛老师忙安慰:“思甜,思甜,咱不忆苦了啊,看把老人家给气着。”
大家笑,男老师也笑。
爱琴等车内安静下来,说:“跟大家讲一下,咱们这次参加易地监考,去的,不光我们学校老师,还有其他学校老师,我们和其他学校老师汇合的地点是火车站门口右侧,大家别乱走,尤其是小葛,丰老师你带着他,别到剪票时找不找他了。另外,这次是我们学校第三次去湖县监考,我还得强调一下,业余时间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尤其是高考完后,如果要买东西什麽的,一定要两个人以上一起走。一旦发生围攻殴打外地监考老师的情况,第一件事不是和考生家长辩理,而是报警。再说,辩也白辩,考生家长也不跟你辩理,棍棒一起上……”
小葛老师:“我说怎麽我刚上班就让我去易地监考,还以为是多好的事,原来是虎山行啊!”
女老师:“对,要打就先打你,你年轻,经打。”
小葛老师举起安全帽:“我把我哥的安全帽拿上了。”
女老师伸手摸他后背:“穿防弹背心没?”
众人笑。
爱琴:“我提醒大家一下啊,如果遇见熟人,不要说我们是去高考监考的……”
小丰老师:“免得考生家长跟上……”
小葛老师:“纯牌地下工作,保密。”
大家笑。
14 火车站站台上 夏日晨
火车进站,下车的旅客慢条斯理,上车的旅客匆匆忙忙。
小葛老师跑下天桥,沿站台寻找自己的车厢。
小葛老师:“6车厢,在这!”上车。
小葛老师从车窗里探出头,冲这边喊:‘“郑老师,快点上车吧,车要开了!”
爱琴上车。
小葛老师:“他们哪?”
爱琴:“在别的车厢。”
15 胡县一中高考考场内外 夏日
大门上悬挂横幅:1996年全国统一高考胡县一中考点。
炎炎烈日下,考生家长们打着伞拎着水壶、饮料、点心面包齐聚考场大门外。
送考生的各种车辆一辆接一辆来,一辆接一辆走。
警察维持秩序,汗湿后背。
考场院子里,考生们在老师引导下,有序地走进各自考场。挂着胸牌的监考老师早已站在了各考场门外。
胸前挂着 “主监考”胸牌的爱琴同两个胸前挂着“副监考”胸牌的本地老师走向二楼自己监考的五考场。
胸前挂着“督查”胸牌的胡县一中教导主任迎面向她走来,和她擦肩而过时,一把抓住她的手,把一个很厚的信封塞她手里,同时不动声色说:“B座19号学生家长给的。”
爱琴手里仿佛搁了个火炭,烧得她连手带胳臂颤抖一下。她急忙转脸看她的两个本地副监考,她们早已不知去向。
督查说:“你们从城里来我们这里监考,很辛苦,这是家长给你们的辛苦费。”
爱琴要说什麽,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来。
督查:“你们来的人都有,这是你自己个人的。”
爱琴抬头看来人,来人重复一句:“3万。”迅速转身走了。
大考即将开始,走廊上静悄悄的,充满了战前的紧张。一个胳臂上带着红袖箍的考场巡查从楼梯口走了上来。
爱琴急忙把信封装进裙子口袋里。
考场巡查踩着预备铃庄严地走过来。
巡查问:“考场没问题吧?”
爱琴忙回答:“没问题。”
巡查:“有问题找督导组。”
爱琴若无其事地回答:“记住了。”
考场巡查走过去,爱琴长出一口气。
16 五考场里 夏日
高考卷子拆封,打开,监考老师按每行座位人数数好卷子,交给每行最前面的同学,由最前面的同学开始往后传卷子。
爱琴的眼睛找到了b座19号考生,那个半大孩子也在用眼睛探询地看她。
铃声又一次响起。
爱琴宣布:“答卷开始!”
无数张青春的面孔同时伏向桌面,无数支笔在卷面上摩擦出蚕食叶子的沙沙声。
17 楼梯拐弯处 夏日
胳臂上带着督查袖箍的胡县一中教导主任走过来。
胳臂上同样带着“督查”袖箍的胡县一中校长压低声音问:“收了?”
教导主任也压低声音说:“收了。”
校长高兴地说:“这,我心里就有底了。今年咱们学校不拿个高考成绩全省第一,也拿个全市第一。”
教导主任:“3万啊,3万的金钱大棒砸过去,不晕才怪!”
校长笑笑:“我巡视考场去。”
二人分手,一个上楼,一个下楼。
18 五考场里 夏日
多数考生已经把会的考题答完,正苦思苦想没答上的问题。少数考生依然在奋笔疾书,赶时间做卷子。几个考生卷子只答了几道题,他们抓耳挠腮,坐卧不宁,一会往前瞅,一会往后看……考场秩序出现了不安。
两个本地副监考老师走到一起,开始看表。
然后,一个副监考老师走到讲桌跟前,旁若无人地宣布:“到考试结束还有10分钟时间,现在,对主要题答案,翻到考卷第一页……一题,答案:45。”
汗从爱琴脸上刷地冒了出来,她看着两个本地副监考,害怕得两手直哆嗦。
B座19号考生大喊:“老师,慢点,我还没写上哪!”
本地副监考老师:“我只说两遍,听不见拉倒!”
另一个副监考老师走到B座19号考生桌子前,用手指点他填答案。
作弊的老师和作弊的学生全不把这个外地来的这个主监考爱琴放到眼里,仿佛考场里根本没有她。
爱琴擦着脸上的汗,无奈地转过身。窗外,花坛好久没清理了,杂草和苗木一般高。
19 县城边上 日
路两旁庄稼茂盛,一株榆树七扭八歪的侧枝底下压着一棵倔强的松树苗。
一辆车身上贴着“热烈欢送来我县监考的老师们”的大轿车从县城里缓缓驶出。
车厢里,老师们在议论:
小丰老师:“这次监考比去年伙食好多了。”
女老师:“高考结束,学校还派大轿车送我们。第一次来监考,我们自己坐中巴车来的,考完了,再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去的。车上那叫一个挤,卖萝卜的,卖水果的,带猪仔的,带鸡狗的,带啥的都有。车里那叫个味,不用提了。还有赌博的,一个人让我猜他的铅笔,我好吓得慌。”
开车司机:“这次你们监考有功!”
爱琴默默地坐着,一句话不说。
大轿车驶出县城。
突然,前方出现一簇人,欢天喜地对着大轿车敲锣打鼓。
大轿车里,老师们探头向外望,议论着:
“这是欢送我们哪,看,那个孩子是我们考场的,我认识,记得。”
“那个家长我也认识,”
车外有人喊口号:“欢迎老师们明年再来我县监考!”
一个青皮后生喊:“老师万岁!”
爱琴坐在车子里透过车窗往外看,高喊老师万岁的孩子正是b座19,她惊愕地看着他。
小葛老师:“怎麽了,爱琴老师,不舒服啊?”
爱琴掩饰地清咳两声,摇头说:“有点水土不服,没事,没事。”
大轿车向前行驶,锣鼓声、鞭炮声依然在响。
20 铁建局中学校长办公室内 夏日
爱琴走进来,把一个很厚信封放到校长桌子上。
爱琴:“校长,我知道胡县中学高考成绩居高不下的原因了。如果照这样考下去,我们铁路中学永远也考不过胡县中学。这是他们给我的3万元钱,校长你验收好,这也是胡县中学高考作弊的证据。”
校长怒不可遏:“我们的孩子学得累死累活,晚上一两点钟才睡,早上四五点钟就起,连睡个囫囵觉的功夫都没有。我们老师学生无论怎样下功夫还是考不过人家一个县城中学,原来他们竟敢如此冒犯国法!这哪叫公平竞争,我要起诉他们!”
21 铁建局中心小学校长室内 夏日
教导主任:“把郑爱琴从中学要回来,接替我的教导主任职务,我觉得很好,我可以放心地退休了。”
校长:“那就找个时间宣布一下。”
教导主任:“同意。”
**第25集 沈西蔓当保姆
1 铁建局小学校会议室内 日
全校教工大会正在进行中。
校长在读文件:“中国教育事业的发展状况……中国社会人口素质不高,文盲及半文盲有1.8亿人,其中农村占百分之92,妇女占百分之70……”
底下老师们耳语的、小声议论的、嗡嗡嘤嘤声音一片,会场气氛不比纪律差的学生课堂好多少。
校长停止念文件,警告地看大家一眼,议论声停止。校长接着往下念,说话声又起来。
校长忍无可忍,终于恼火:“说什麽哪?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校长?你们就这样给学生作榜样?你们讲课的时候,学生在底下说话,你们愿意不愿意?”
底下有片刻安静。
校长看看,不再说什麽,张嘴继续念文件“……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应该是我们每一个老师的宗旨、座右铭……
底下嗡嗡的议论声又起。
校长扔下文件,提高嗓音说:“下边,说说咱们学校。今年,我们全体老师辛苦教学,取得成绩不小……尤其是我校派去参加全局小学生数学比赛的同学,两个均答100分,满分啊,了不起啊!”
底下嗡嗡的说话声、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老师都抬起头来,看着讲台。
校长继续说:“这归功于全校老师,尤其是参赛学生所在班的老师。”
老师们掌声雷动。
丰老师小声说:“全局20个小学争第一不容易,咱们学校真行!”
旁边老师:“建校以来第一次,从来没有的光荣!”
校长:“这次,郑主任带队参加竞赛,强将手下无弱兵,孩子们答出了我校水平,为了表彰五位老师的功劳,校长基金会奖励她们每人200元现金。”
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爱琴站起身,谦虚地说:“这都是全体老师辛勤工作的结果,我个人没什麽,刚从中学调回咱学校不久,这次数学竞赛又只是个领队的,我没什么贡献。平时教课是孩子们的老师,他们才是真英雄。请参赛学生的数学老师和班主任站起来,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她们!”
校长:“来,参赛学生班的数学老师站起来!”
讲台下,两位数学老师笑着站起身。
校长:“请参赛学生班的班主任站起来!”
四个班主任老师鹤立鸡群般站在会场不同位置,掌声升上高潮。
校长乐呵呵地说:“每位老师奖励200元!”
得奖的和没得奖的老师都欢天喜地。
校长:“希望老师们继续努力工作,取得更大成绩,把我校建设成铁道部一流小学,向国家报喜,向家长报喜!”
掌声又一次响起。
校长:“好,散会。”
2 沙地上 夏日
傲岸沧桑的胡杨林,树顶上几个巨大的褐色鸟巢,一大一小两只沙地鹰在苍穹下盘旋。
一座干打垒房子前,陶粒背靠树干坐在胡杨树下,眼睛看着另外一棵树的树干上挂着的小黑板,黑板上写着作文题:我的一天。小黑板的旁边,挂着书包,书包带上系着她的红色毛毛熊。
陶粒收拾起作文本,开始在石头台子上做数学作业,很快,草稿纸上写满演算题。
不远处沙坡顶上沈西蔓和十几个农工正在铺沙格子种树。
女农工:“老柏,你以前是干啥的?”
沈西蔓:“我啊,啥都干,主要是种庄稼,谷子、豆子、麦子、高粱……种的多了,收成也不错……”
男农工:“那咋不种了呢?咋到这沙地上打工来了呢?”
沈西蔓:“这几年不是城市大发展吗,我们那是郊区,城市一发展,就发展到我们那去了,我们那变成城市中心了,地啊,旱地水地全卖给政府了,我们家也搬进楼房住了。”
女农工:“那你是城市人了?”
沈西蔓:“就算吧。”
男农工:“挺好的,你娘俩咋还跑这种树来了?”
沈西蔓:“后来,我男人得病死了,卖地公家给的钱也给他治病花光了,我就领上孩子出来打零工了。”
这时,胡杨林那里,陶粒抬起头,冲这边栽树的人喊:“妈妈,我算出来了,一支铅笔和一支圆珠笔的价钱是1、8元。”
种沙格子的农工们都往那边看,感叹着:
“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不容易。”
“是啊,是啊。”
沈西蔓放下锹走出沙格子,趟着漫漫黄沙走过去。
她走进胡杨林,一边跺脚上的沙子一边问:“怎麽算出来的?”
陶粒:“利用小公倍数做出来的。您看,您给我的数学题是这样的:3支铅笔和8支圆珠笔的价钱是11、9元,7支铅笔和6支圆珠笔的价钱是11、3元,问一支铅笔和一支圆珠笔的价钱是多少元?答案是1、8元。”
沈西蔓:“我要看你的计算过程合理不合理。不然,有时候蒙也能蒙个1、8元。”
运树苗和栽树的农工休息了,都到胡杨林歇凉。
陶粒:“由3支铅笔+8支圆珠笔=11、9元,7支铅笔+6支圆珠笔=11、3元,得21支铅笔+56支圆珠笔=83、3元,21支铅笔+18支圆珠笔=33、9元。我用圆珠笔减去圆珠笔,钱减钱,就得:(56-18)支圆珠笔=83、3-33、9,得出结果是:一只圆珠笔=1、3元。所以,一支铅笔=(11、9-1、3乘以8)除以3=0、5(元)。那麽,一支圆珠笔是1、3元,一支铅笔是0、5元,加在一起,就是1、8元。”
青工站着点头夸赞:“是这麽个算法,算得挺快。”
一农工:“我这一上午就算这铅笔、圆珠笔了,算得头都疼了,到现在生没算出来。”
青工:“这是奥数题,我上学那会算过类似的题。你说它有多难吧?也不是。但是你解题的方法必须对头,否则,能累死你。”
远处,一辆警车钻出胡杨林,直奔枸杞园开来。
老板朝克图迎出大门。
警车在枸杞园前停下,警察下车,迈着大步走过来。
警察:“你这里有多少外来务工人员?”
朝克图:“56个。”
警察:“都办暂住证了吗?”
朝克图:“都办了,在他们自己手里拿着。那边有栽树的,我先叫他们过来。”向沙地喊:“大家过来一下!”
栽树的工人听见老板叫,拎着劳动工具走过去。
胡杨林里,沈西蔓看着警察,立刻想起被热宝打击的窃贼老孙头……
她急忙摘下树上的书包和小黑板,拉着陶粒钻进胡杨林深处。
陶粒气喘吁吁地跑着,脚陷进沙坑里,拔出来了,脚出来了,鞋留在了沙子里面。
陶粒蹲下身子,看着沙坑说:“我鞋掉了。”
沈西蔓斩钉截铁地说:“快走,不能因为我俩……连累了你朝克图叔叔和云小凤阿姨……”
烈火一样的太阳下,母女二人跑过沙地,穿过成片的沙蒿。
陶粒突然一声惊叫,沈西蔓回头:一堆张牙舞爪的惨白的动物骨骼。
沈西蔓倒退几步,大声说:“陶粒,看,前边,胡杨树——”
陶粒光着一只脚,抱着母亲胳臂说:“胡杨树是英雄树,它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烂……”
母女两个大声朗诵:“胡杨树是英雄树,它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烂……”
天空上,沙地鹰呕地叫一声,飞向远方。
沈西蔓揹起陶粒,艰难地跋涉着,不久,钻进一片人工枸杞林,那只红色毛毛熊在在枝杈间时隐时现。
3 火车上下 早秋晨
铁路乘降所 ,零星的等车人。
陶粒问母亲:“我们去哪呀?”
沈西蔓:“去哪都行,来了车就上。”
陶粒:“我有点害怕。”
沈西蔓:“有妈在,你别怕!”
火车奔驰而来,减速靠站。
沈西蔓拉着陶粒向前跑,上了火车。
沈西蔓寻找坐位。火车开动。
沈西蔓把陶粒搂在怀里,邻座一个白发苍苍姥姥模样的人问:“娘俩这是去哪呀?”
沈西蔓随便应付:“去包头。”
姥姥忙说:“去包头?可这是去西安的车呀!你们上错车了吧?”
沈西蔓赶忙改口:“不是,我们先到我姨家,我姨在西安。”
车窗外,响起杂乱的声音,有个女人在奔跑,后边警察追赶而来。女人一边跑一边向身后扔酒瓶子,玻璃碎片飞扬。
车厢里的乘客都挤到车窗跟前往外看。
车外,前面跑的女人酒瓶子扔完了,发泼大骂,被警察抓住。
车厢里,人们议论纷纷:
“哪能跑得了?警察是干啥的呀!”
“还是个女的,比男人还野!”
“那女的不知是小偷呀,还是人贩子呀,还是杀了人了!”
沈西蔓听见“杀了人”三个字,不自主地打个激灵,她紧紧地抱住陶粒。
人们还在议论。
一人说:“我们村有个女的,为争门前二亩地种高梁,把小姑骗到山上摁到水里淹死了,觉着不好,嫂子跑了,还没跑出10里地,就让警察抓回来了。”
另一人说:“你听说过女人越狱吗?用两根钉子就从监狱墙上爬出来了,逃进了沙漠,警犬追来了,她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逃过追捕。”
“那后来抓住没?”
“她回老家到学校看她孩子去了,被抓住了。”
邻座姥姥:“往哪跑呀,跑哪也得抓回来!你说是吧?”
沈西蔓掩饰地:“是,是,肯定跑不了!”
4 城市大街旁 夏日
男女打工者三一群五一伙或蹲或坐或站在旁边,等候顾主们到来。
女人脚下瓜子皮满地,不时还有瓜子皮糠麸一样飘落下来。男人脸前烟雾缭绕,谁把烟斗在马路牙子上磕得啪啪响。
沈西蔓站着,正用勾针钩一双毛线拖鞋。
一个女人问:“好卖不?”
沈西蔓:“还行,一双能卖四五块钱……”
女人不以为然:“这个价钱能买一双塑料拖鞋,还不怕水。”
沈西蔓:“毛线拖鞋软和呀。”
朝克图的堂弟从小卖部后转出来,他向待工的男女打工者走来,到了近前,先打量男人,老的少的一个一个看,老的少的笑脸相迎,有人拎着刷房的滚子搭腔:“雇工啊,啥活,我去,我去。”
这一声后,有更多的人拥上来,说着:“我去,我去。”
堂弟站在人圈里,说:“看护我们老板,月工资1500元。”
好几个人往上挤,人圈缩小:“我去,我去!我去……别的地方也就给500,最多800,这1500,价钱好,我去。”
堂弟:“看钱多了,是吧?看的可是特殊病人。”
打工者之一:“咋特殊?让小秘闹上艾滋病了?”
几个打工者一听,赶快后退:“干不了,干不了,传染。”
堂弟来气了,冲后退的人喊:“说啥哪,找揍啊!”
打工者息声,摇头。
一个打工者走过来试探地问:“到底啥特殊病人?”
堂弟回答:“狂犬病人。”
问话人听后,撒腿就跑。
大家问:“啥病人?”
撒腿跑的人回答:“狂犬病。”
有人解释:“就是让疯狗咬了!”
人们立刻哑口。
堂弟:“2000,月工资2000干不干?”
有人摇头,没人搭言。
堂弟愤慨起来:“你们,你们打工还挑三拣四!护理一个普通病人一个月才500元,我给你们升到2000了,这相当于你们个月的工资了,你们还不干?”
蹲着的人低声说:“给再多的钱,我也不敢接这活。”
抽烟的人:“是,是,人一旦让疯狗咬了,人也和狗一样疯了,见谁咬谁,见爹娘、老婆孩子也咬……咱得要命呢。”
堂弟叹口气,向女人堆走过去,女人们一看他走过来,纷纷躲开,好像他就是那疯狗。
堂弟:“躲什么躲?我是疯狗啊?2000,一个月2000元,谁干?”
沈西蔓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回忆:——陶粒下学回来对她说:“妈,我们初二3班收借读费了。沈西蔓:多少?陶粒:2000元。沈西蔓:“能不能分开几次交?陶粒:老师说……一次交齐。沈西蔓抽屉、上衣、衬衣翻了一遍,才凑足30元钱。沈西蔓:“这是明天咱俩的饭费。母女俩互相看着对方,都不知该怎麽办。回忆结束。)
沈西蔓收起钩针和拖鞋,从电线杆后走出来,说:“我接这个活。”
堂弟急转身,高兴地说:“哎吆,大姨,您简直就是救命的活菩萨。”
待工的女人们有的喊:“嘿——别去,那病传染。”
有的则说:“老飙子,挣钱不要命了!”
堂弟一边走一边对沈西蔓说:“我们老板娘交代了,谁做看护,除了每月2000元,节假日员工发什麽给你发什麽,比如五月节发粽子,八月节发月饼……”
沈西蔓:“过了,现在9月了。”
堂弟:“粽子、月饼过了,新年、春节发红包。”
沈西蔓:“有住的地方吗?我女儿上初二,双休日得到我这里来。”
堂弟:“提供一个住处,没问题。给你200元钱,先去打狂犬疫苗。”
5 隔离病房(暗室)内外 夏日
走廊上,一间间普通病房安静而明亮,门上的玻璃擦拭得干干净净。护士、病人来来往往。
往里走,通过一个侧门,一间独立的病房呈现眼前,医务人员正在消毒。门框上挂着“隔离病房”的牌子,病房门上的玻璃已换成铁条,门从外锁着,窗户上挂着黑布窗帘。
沈西蔓穿着护理服,手里端着早饭在堂弟陪同下向隔离病房走来。
沈西蔓轻轻地把窗户铁条上的黑布扒开一小缝往里看,病房里立刻传出似狗似人的痛苦嚎叫,一声接一声。
室内,一个狂犬病患者蓬着头发,两只手象两只爪子一样伸着,象狗一样蹲在墙角,嘴巴大张,舌头外伸,涎水小河一样淌在地上。
堂弟嘱咐:“狂犬病人怕光,怕风,怕水,听见、看见这些都会引起病的发作。你手上和身上没有伤口吧?小心他的唾液,唾液进入伤口能传染狂犬病。”
室内的病人猛然打个机灵,两肩下塌,脖子伸的长长的。他嚎叫一声,身体窜起老高,伸出十指象动物一样挠墙,墙皮纷纷落下,挠过的地方留下深深血痕。
沈西蔓对堂弟说:“我检查过了,没有伤口,手上还戴了长臂胶皮手套。”
她说完,定了定神,说:“开门吧。”
堂弟拿出钥匙。
开门的细微声音,刺激了狂犬病人,他斜视着门口,突然浑身发抖,狂躁地扑过来,盘子上的吃食被打翻,蛋糕、鸡蛋满地滚。
沈西蔓急忙用不锈钢盘子挡住脸,退到门口外。
狂犬病人象狗那样蹲下身子伸出舌头在地上舔食,蛋糕整个吞下去,又爆发般吐出来。
一个男大夫走过来,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食物,说:“他怕水。喝水,看到水,听到水的声音都会引起烦躁,周身痉挛。这次病发作,很可能是你们说到了跟水有关系的字。”
堂弟急忙说:“没说水,也没说跟水有关系的字。”
沈西蔓突然想起:“你刚才说‘小心他的唾液,唾液进入伤口能传染’。唾液,不也是水吗。”
堂弟哭了:“我们老板没得这病之前,对我们员工可好了。可是,现在他得了这个病,谁也不敢来伺候他……沈大姐,我们不要求你别的,只想让他象人那样吃东西……他三天没睡觉了。”
大夫摇头,把他们拉到走廊上,才压低声音说:“之前,我叮嘱过你们,病发作期间,不要强行给他送吃的东西。病毒侵袭了他的神经系统,喉咙痉挛,他吃不下固体东西,蛋糕啊,鸡蛋啊,这都属于固体食物,不能给他送这些。只好等发作期过去,他头脑清醒的间隙,如果他要吃的,你们再送吧。”
堂弟:“大夫,我哥他还有救吗?”
大夫:“我们尽力。”说完,十分惋惜地离开。
堂弟急得满地转圈:“他三天没睡觉,三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饿也能饿死!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捶首顿胸,片刻,转身离去。
沈西蔓透过门窗惋惜地看着屋里的病人,说:“年纪不大,怎么就得这样的病了呢……”双手合十乞求:“……老天爷,让他好了吧,发发慈悲,救他一命吧……”
堂弟端着一小杯牛奶走来,从窗户的铁栏空隙送进去。
沈西蔓:“这行吗?大夫让吗?”
堂弟:“总的多少吃点东西吧,不然就饿死了……不让大夫知道,就这一点点,一点点奶……”
狂犬病人突然跳起来,一掌打掉牛奶杯子,伸出舌头舔地上的牛奶。
装牛奶的杯子是不锈钢的,没打碎,发出金属撞击声。
大夫急忙赶过来:“干什么哪!跟你们说过,不能送水,不能送水!”
堂弟可怜巴巴地说:“不是水,不是水。”
大夫责备:“牛奶!牛奶里没水啊?不能送带水的流体,粥啊,茶啊,你们给他送牛奶是不对的。”
堂弟:“有人说,不死的就不是狂犬病。这病世界上都没法治,我知道,我只想让我的老板死得有点尊严,象人那样死,别象狗那样……。”
他掩着脸,哭得靠在走廊墙上。
大夫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无可奈何地离去。
沈西蔓安慰:“我们大家都努力,我一定细心照料。”
病房里,狂犬病人伸着双臂躺在床角下,下颚抵在胳臂上蓬乱的头发搭在地上,整个样子都酷似狗在睡觉。
沈西蔓观察一会,对堂弟说:“安静了,好像睡了。”她用指头轻轻地旋了一下门把,室内没反应,她试探地向室内迈进一只脚,狂犬病人依然没反应。她想起堂弟的话:“他三天没睡觉了……”
沈西蔓大着胆子走过去,在他头前蹲下身,用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撩起病人的头发。
她大吃一惊,不由叫道:“朝克图,你是朝克图!”
她想起在天人山上学的蒙族少年朝克图……
想起云小凤热恋着的会唱草原呼麦的朝克图……
想起戈壁滩上的种植园老板朝克图……
沈西蔓泪流满面,擦着他脸上的污浊说:“朝克图啊,我曾经教过的学生朝克图啊……”
6 走廊休息厅里 夏日
堂弟:“我们老板睡下了,不闹了,我趁这功夫去三楼看看我们老板娘,也就是我嫂子。”
沈西蔓吃惊“云小凤?她怎麽了?”
堂弟:“我们老板娘跳楼把腿摔断了……”
沈西蔓:“跳楼?为什麽要跳楼?”
堂弟:“三天前,我哥朝克图感到浑身难受,发烧,我嫂子陪着他到医院看病……”
(回忆:一辆小轿车开进医院大门,车停,云小凤下车,急忙绕过车头走到另一侧车门前,伸手把朝克图搀出来。
内科门诊办公室里,医生把体温表递给云小凤,开始询问病情。
医生:“发烧多长时间了?还哪里不舒服?”
朝克图满脸发红,妻子云小凤给他夹好体温表,他咬住嘴唇,强忍痛苦。
云小凤:“昨天夜里开始发烧,还浑身发痒,象有小虫子爬一样。”
朝克图忍不住用手挠耳朵,然后又挠手背。
云小凤:“他老挠这两个地方,说有虫子钻进去了。”
医生发现朝克图上述两个地方分别有红色疤痕,问:“怎麽做下的疤痕?”
云小凤:“被蝙蝠咬了几口。”
医生警觉:“蝙蝠?”
医生站起身仔细察看疤痕。
朝克图两眼通红,歪起脑袋斜视着大夫,突然从腋下拔出体温表向大夫眼睛刺过去,医生急忙闪开,朝克图狼一样大叫一声,抓起桌子上东西乱砸,并张开十指爪子一样扑向大夫。
云小凤赶忙抱住丈夫。
朝克图突然低下头,抓住云小凤的手指塞进嘴里,象狗叼骨头那样打扑棱。
云小凤疼得大叫。
几个护士、大夫冲进门口,朝克图狂躁异常,抄起凳子冲过去,众人急忙后退。
朝克图关上门诊室房门,开始追打室内的大夫和云小凤……医生机智地把桌子向朝克图推过去,然后二人绕着桌子跑,朝克图在后面绕着桌子追……
云小凤手指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医生大喊:“他很可能是狂犬病发作,你受伤了,得赶快去注射狂犬病疫苗,快快,不然,就晚了!感染!”
他推开窗户,拉起云小凤跳上窗户,从二楼跳下去。
朝克图从桌子上翻过来,追到窗户跟前,看见二人跳下去,喉咙里狗吠一样嘶哑地叫着。风吹过来,把窗户关死。朝克图拔下暖气片挥舞着冲出门诊室,见人就打。
一个高个子男医生把病人休息用的长条大木椅横推到走廊中间,截住朝克图。
更多护士、病人家属从别处抬来椅子摞在上面,堆成隔离坝。
狂犬病发作的朝克图打不着人,疯狂地撕扯自己,用头撞墙,击打走廊上的照明灯……
高个子男医生端一盆水跑来,向椅子坝里泼去。
听到水声,朝克图猛然一怔,看见水在脚下流动,他惊恐地后退,跳着脚躲闪着,很快四肢痉挛、发抖,身体如球状倒在地上。
医院保安冲上去。
高个子男医生忙喊:“有伤口的不要上!”
医院保安控制住朝克图。
高个子男医生发布医嘱:“赶快,肌肉注射镇静剂氯丙嗪25毫克,让他休息。”
一个护士重复医嘱:“是,肌肉注射氯丙嗪25毫克。”
病房外,窗户下,医务人员用担架抬起云小凤,搀扶着内科大夫向门诊大楼走去……(回忆结束,回到现实。)
许久,堂弟才从痛苦的回忆中醒过来。
堂弟:“就这样,我们堂嫂在医院注射狂犬疫苗后,住进了外科病房。”
7 外科病房内 夏日
云小凤躺在病床上看医学方面的资料,看见沈西蔓拎着东西走进来,激动得要起床。
沈西蔓:“别动,骨折可不能乱动。”
云小凤:“我没想到给朝克图请的看护原来是您,让您辛苦了。”
沈西蔓:“不辛苦,你俩都是我的学生,中国有句老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想想,父亲母亲该啥样?该怎麽做?照老话要求,我差得远着哪。”
云小凤激动得两眼含泪:“朝克图一旦不狂躁了,就会进入瘫痪期,那时,大小便不能自理……”
沈西蔓安慰她:“我给他收拾,擦洗干净不就没事了。你放心,我会陪着他,陪着我的学生,一定让他很有尊严地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眼泪流下来。
云小凤哭着说:“您说,怎麽这麽倒霉。蝙蝠一般都住在山洞里,谁想到草堆里会有一窝蝙蝠……插草装车,工人一叉子下去,大小蝙蝠飞出来,没咬工人,却落到朝克图头上和手上。如果是被狗咬了,肯定去打疫苗,防狂犬病毒。蝙蝠咬一下子,当时没当一回事……现在,到了医院才知道,原来,蝙蝠也能传染狂犬病毒,獾、狼、狐狸、猴、老鼠、兔子等温血动物也可能携带狂犬病毒,人一旦被这些动物咬了,要即刻去注射狂犬疫苗。可是,朝克图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朝克图从发病到现在都3天了,我看了很多资料,资料上介绍,狂犬病人一旦发病最多能活10天。朝克图他就要死了,老师,……朝克图……他……他就要死了。”云小风痛哭不止。
沈西蔓也泪流满面,良久,问:“你俩都住院了,你儿子胡杨放哪了?”
8 放学路上 夏日
胡杨正往回家的路上走着,几个男同学跑过来围住他。
男同学:“胡杨,听说你爸得狂犬病了,真的吗?”
另一同学:“是不是就像疯狗那样咬人?”做出狗咬人的样子。
调皮同学:“哎呀,狂犬病传染,他爸得病肯定传染他,他得了病,上学再传染咱们……”
男同学:“你没得病吧?那你这几天蔫头耷脑,是不是得病了?你快说!”
胡杨左冲右突,冲不出他们的包围,气得哭起来。
调皮同学:“哭也不行,快说,你是不是得你爸爸那样的汪汪病了!”
胡杨:“你爸爸才得汪汪病哪!”
调皮同学:“你必须说,不说就别让他走!”
陶粒和同学从侧路走过来,看见几个孩子围着一个孩子,就走过去。
陶粒看见胡杨,一惊:“胡杨,我正找你哪,你怎么了?”
胡杨指同学:“他们说我得汪汪病了!”
陶粒:“谁说你得汪汪病了?啥是汪汪病?”
调皮同学:“就是狂犬病。”
陶粒:“胡杨要是得狂犬病了,那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你,晚上搂着你家的小猫睡觉,有这事吗?”同学点头。
陶粒指男同学:“你,抱着你家宠物小狗又亲嘴又贴脸,还把手指头伸到狗嘴里去玩,危险不危险,你想过狂犬病吗?还有你,调皮就调皮吧,遛狗时,故意解开狗链子,让狗上蹿下跳,你想过狂犬病吗?”
同学摇头。
陶粒:“小心点吧。我郑重地告诉你们,最好不要疾病歧视,胡杨父亲没病,昨天我还看见他到菜市场买菜哪。”
9 沈西蔓租屋里 夏日
陶粒安排胡杨写作业:“你怎么不到你堂叔家去呀?”
胡杨:“我堂叔出差了,去抓骗我家钱的那个人去了。我不喜欢我堂婶,把电视声音开那么大,哇哇响,我没法写作业……我就回自己家了……”
陶粒:“吃饭呢?”
胡杨:“我自己会做,炒白菜,呛点醋,可好吃了。”
陶粒:“主食哪?”
胡杨:“买馒头,我妈给我留了10块钱。”
陶粒:“胡杨,听姐姐说,以后你就到姐姐家来,吃饭睡觉都在这。上学我们同路,我们一中离你们学校不远,就在马路对面。下学我接你。估计那几个调皮同学不会找你麻烦了,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你放心在我家住,以前,我和我妈还在你父亲的农场住过呢。”
胡杨:“那太好了。”
10 上学路上 夏日早晨
早点摊。
胡杨揹着书包走过去,买早点。
大夏天还穿着保暖服的胡杨舅畏畏缩缩地走过来,劈手夺下胡杨手里的油条,狼吞虎咽着。
胡杨舅:“舅还没吃呢,你就吃上了!”翻胡杨身上:“给我点钱。”
胡杨撒腿就跑。
胡杨舅:“他妈的不孝顺!”
11 隔离病房内外 夏日
医务人员在房外消毒。
室内,沈西蔓从朝克图身下取出小便器,送出去。
朝克图闭着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
沈西蔓倒完小便回来,门轻轻关上,把小便器放到床底下。
沈西蔓脱掉胶皮手套,突然看见朝克图脸上的泪,她顾不得带另一副手套,急忙拿起毛巾走到床前,擦掉朝克图脸上的泪,轻轻问:“你醒了?”
朝克图声音嘶哑地说:“老师,你一定带上手套,我的唾液和眼泪里都有狂犬病毒,看传染给你……”
沈西蔓:“看你醒了,老师高兴,忘了带手套。我现在马上用肥皂水洗手,多洗几遍,肥皂水就能杀灭狂犬病毒。再者,狂犬病毒是从伤口进入血液的,老师手上没有破的地方,没有伤口,你放心。”
朝克图:“我发病已经第7天了,我对水已经不敏感了,也起不来床了,一切都麻痹了。老师,你用水洗手吧,我不会痉挛,我已经麻痹了,没有反应了。”
沈西蔓到外间用水洗手,哗哗的水声传进室内,朝克图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流出。
沈西蔓洗完手,擦干,走回室内。
朝克图:“老师,让我看看你的手。”
沈西蔓走过去,把手伸到朝克图脸前。
朝克图的目光从沈西蔓手指上一个一个走过,他深情地说:“老师,你是我的启蒙人,记得在天人山时,你用这双手捏着粉笔给我们讲课,那时,你那麽年轻,你的手也那麽年轻……”
沈西蔓:“现在人老了,手也老了。”
朝克图:“老师,你一生都在播种知识,铲除荒芜,你有一双神奇的手啊……老师,你一定得戴手套,赶快戴手套……”
沈西蔓带上胶皮手套,收拾朝克图换下的衣物。
朝克图看着沈西蔓收拾,断断续续感激地说:“老师……感谢……你能陪我到……最……后……”
沈西蔓忙安慰:“没问题,你别那麽悲观。听说美国有一例狂犬病人渡过了危险期,后来都出院了。”
朝克图摇头:“老师,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十分清醒。狂犬病人发病的时候癫狂,不发病间隙,脑袋是清醒的。我现在没发病,所以,我什麽都明白。目前在全世界,狂犬病的死亡率是100/100,美国有一例狂犬病人虽然活过来了,也从医院走出去了,但到底能活几天?留下的后遗症,比如四肢不能动,喉肌痉挛,吃不了东西,喝不了水,常年靠打点滴维持生命。在我看来,与其那样,还不如死。老师,我现在是穷人了,没得病前,我的造纸厂就关闭了,紧跟着,枸杞园和鸵鸟场也卖掉了,老师,我没有钱了,听我堂弟说,云小凤的住院费都交不上了,是卖了轿车交的钱……如果我在,我是男人,可以重新打拼,我也能东山再起!可是……老师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什麽都知道,狂犬病分四个阶段,潜伏期,前驱期,兴奋期,瘫痪期。潜伏期:短则三天,长则几年,常见的是10—100天。前驱期:头痛、低热、食欲不振、倦怠、烦躁、恐惧不安,对声、光、风等刺激敏感并有窒息感。已愈合的伤口周围感觉异常,如发痒、刺痛、麻木、蚁行感。兴奋期:极度恐惧,怕水、怕风、怕声、怕光。尤其是极端的恐水,甚至听到水的声音都会全身抽搐,所以狂犬病也叫恐水症。这是因为病人交感神经亢奋,喉头肌肉已痉挛,听到水声条件反射而诱发全身神经兴奋、肌肉紧张。本期还表现心率加快,大汗淋漓,唾液大量分泌又不能咽下而从嘴角流出,喉舌肌肉痉挛痛苦发出呻吟声,有时象狗的呻叫声,再加之手指疼痛痉挛乱拍乱抓,所以传说狂犬病人象狗一样。这个时期为1——4天。瘫痪期:体力消耗怠尽,痉挛停止,全身瘫软。最终因呼吸肌麻痹,窒息而死,或循环衰竭,各器官停止工作而死亡。我知道,我现在已经到了第四个阶段,瘫软期,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多是10个小时或一天。”
沈西蔓:“没那麽严重,老师一定陪在你身边。”
朝克图:“老师,我死后,拜托你多多照顾云小凤……”
沈西蔓:“一定的。云小凤是我到天人山实习时教的学生,那时我年轻,没工作经验,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亏待了你们,对不起你们,总想找机会补上……”
堂弟走进来,说:“哥,你儿子胡杨来了,让不让他进来?”
朝克图坚决地说:“不行,让他隔着窗户看看我!”
沈西蔓轻轻拉开窗帘,一个男孩满是泪珠的脸正贴在窗外玻璃上,他深情地看着父亲。
胡杨在窗外痛哭:“爸爸——”
室内,朝克图看见儿子,无比激动,却突然失音,干张嘴说不出声来,口闭不合、下颌下坠、神智渐不清至昏迷。
沈西蔓费力地抱起他瘫软的上身,让胡杨隔窗看看父亲。
12 隔离病房外 夏日
云小凤腿上打着夹板拄着拐被沈西蔓搀扶着跌跌撞撞赶往隔离室。
在隔离室门外,一个护士伸手拦住她。
护士:“你不能进去,你腿上有伤!”
云小凤央求:“我就到他跟前看一眼。”
护士:“隔门看。”
母子二人,一个隔门看丈夫,一个隔窗户看父亲,哭声撕人心肺。
云小风哭着:“朝克图,你就走了?你扔下我们娘俩就走了?你一把血一把汗创建了枸杞园、造纸厂、鸵鸟养殖基地……你怎么就走了?你回来,别走,回来呀!”
胡杨拍着窗户声嘶力竭喊:“爸爸——”
13 沈西蔓租住的房子里 夏日傍晚
陶粒正在屋子里写作业。
沈西蔓拖着个擦鞋箱子走进来。
陶粒惊讶地问:“妈,你这干吗呀?”
沈西蔓:“擦鞋,何师傅不干这活了,把工具让给我了,不辅导学生的时间,我就去街上擦鞋,能赚几个算几个,积少成多。”
陶粒:“妈,你原来可是老师呀,现在擦鞋,能拉下那脸来吗?”
沈西蔓:“到啥时候说啥话,《弟子规》里说:世间生艺,要会一件,有时贫穷,救你患难。擦鞋吆,也是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
她说着,坐在凳子上,从腋下挎包里往外掏东西,说:“2000元借读费差不多够了,这50元钱是辅导李师傅家大孙子作文的钱,10天的,我跟人家说你借读的事,人家预付了。这100元是上个月辅导张嫂家孙女数学的钱,一个月的工钱。这500元是我同开小卖部的秋芳借的,答应人家这个月底还。这还有600元,也是借的,是同退休的林老师借的,人家听说借钱是给孩子交借读费,立马就回家给我拿了600元钱,你可得好好学,要不然对不起人家林老师。还有这100元,这300元……”她一个小包一个小包打开,把钱数一项一项在小本上记着。
沈西蔓边写边嘴里叨念:“100+500+600+100+300+50=1650,1650元离2000元还差350元……350元……350元到哪里借呢?”
陶粒放下笔,走过来,说:“妈,不用借了,你一块钱都不用借了,我不用钱了……”
沈西蔓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陶粒高兴地说:“我们学校不要我的借读费了。”
沈西蔓有点不相信:“现在,借读费可是学校创收的一部分哪!”
陶粒:“真的,学校真的不要我的借读费了。”
沈西蔓如同卸下了千斤包袱,惊喜得站了起来:“真的吗?”
陶粒:“学校说,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在班里第一名的同学,免除初二一年的借读费。”
沈西蔓围着女儿问:“这样的,你们学校有几个?”
陶粒:“就我一个。有的同学考班里第一了,但不是借读生;有的是借读生,但没考班里第一。妈,我第一的成绩,照班里考第二的成绩,总分高出60分,所以,学校特别奖励我,害怕我走,害怕我因为借读费问题离开我们学校,到别处学校读书去,那就等于帮助别的学校把我们现在的学校比下去了。”
沈西蔓:“好好学知识,你得给你们学校争气!。”
14 擦鞋点 秋天
秋风阵阵,落叶成堆,光秃的枝条上仅剩的几个树叶在打秋千。
沈西蔓正给人擦鞋。擦好,为顾客整理好鞋带和裤脚。
沈西蔓接了顾客给的钱,收进口袋里,抬头,看见一个熟悉而又落魄的身影。
沈西蔓一惊,大叫:“小风,云小凤!”
云小凤往日女老板的风光不在,穿着一件当年种植园的破工作服,步履疲惫,神情消沉,听见有人叫自己,她缓慢地扭过头,看见沈西蔓,打个愣,不自主地惨笑一下,揹着鞋箱子缓缓走过来。
云小凤抱歉地说:“老师,真是对不起您,您护理朝克图的2000元护理费至今还没给您哪!”
沈西蔓:“你都这样了,那2000元我不能要了。”
云小凤伤感地说:“我把房子都卖了,替人还钱了。去年,朝克图活着的时候,以种植园和造纸厂做担保,替一个朋友到银行贷款,结果,那个人拿上500万贷款再也不见了,后来听说出国了。银行到了日期追缴贷款,把我家植物园和造纸厂变卖了。紧接着,在别处经营的几家生意也破产了,就连鸵鸟养殖场也出事,围栏破了一个大窟窿,一夜之间三四百只鸵鸟跑光了。唉,做生意,做生意,今天挣,说不准明天就亏。一夜之间暴富,一夜之间也可以成穷光蛋。”
沈西蔓劝慰:“没啥,谁一辈子不摔跤啊,只是聪明人不犯两次相同的错误。小时候上学,我就觉得你坚强、勇敢、有主见,小凤,你一定不会一辈子擦鞋的!怎麽?你没准地方?这样不好揽活,城管也不让。”
云小凤:“不是,我在报亭旁边擦鞋点占个位,可是,其他擦鞋的不让我在那,说我抢了他们的活,撵我……”
沈西蔓想想,说:“这样,你在我这,我去报亭边上。”
云小凤:“他们不撵你?”
沈西蔓:“我曾经在那擦了半年鞋,跟他们熟。没事,我给那个擦鞋点的秦师傅孩子免费辅导过作文,他会给我面子的。”说着,她收拾工具,拿上板凳,站起身。
云小凤放下自己的鞋箱和板凳。
沈西蔓对周围其他擦鞋人打招呼:“师傅们,这位过去曾经是我的学生,家里眼下有困难,出来擦鞋挣个饭钱,我把我的摊位让给她了,还望大家多照应。”
一个师傅:“你走了,那辅导我孩子的事呢?”
沈西蔓:“放学后,让你孩子直接去我家,我在家等他。”
说完,沈西蔓揹着擦鞋箱子走了。
擦鞋师傅问云小凤:“她当过老师呀?”
云小凤谨慎地点点头。
一个顾客走过来。
那个摊位上的师傅对顾客说:“我鞋油没多少了,不够一双鞋的,你找她擦吧。”把活让给了云小凤。
云小凤赶紧把踏脚的凳子递过去。
第26集 沈西蔓自首
1 报亭边擦鞋点 仲夏
7月流火,树上知了热得吵成一团。
树下有一报亭,报亭墙壁上挂一个很大的日历,时间是:2002年7月18日。
便衣警察庹高山在买报纸:“要1份今天的《高原晚报》。”
买完报纸从擦鞋点路过,无意间认出了沈西蔓,庹高山立刻站住。
等沈西蔓为顾客擦完鞋,顾客付钱离开后,庹高山向她走过去。
庹高山低声问:“请问,离六年还差多少日子?”
沈西蔓一惊,但没有抬头,她盯着对面地上警用皮鞋,平静地说:“不多不少52天。”
庹高山:“52天后的这个日子,这个地点,这个时间,我们见面。”
沈西蔓看表,说:“现在是11点10分。9月1日11点10分之前我一定到达这里。”
庹高山点头:“一言为定!”
望着庹高山转身离去的背影,沈西蔓想起自己在天人山毕业实习时的庹高山。(闪回:课堂上,庹高山说:长大了,我种一棵土豆苗,让它结一大揹篓土豆。庹高山上九架梯……闪回结束。)
沈西蔓感动得热泪盈眶:“庹高山没有立刻抓捕我,感谢啊……”
2 某师范大学校门内外 早秋 日
校园门口彩虹门高挂,锣鼓喧天,老学友们热情欢迎新同学的到来。
校园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送新生入学的家长比新生还多。
自行车上带着行李和洗漱用品,沈西蔓送女儿陶粒走进大学门口。
迎面花坛里,是由无数盆菊花组成的醒目大字:“老师万岁!”
3 大学女生宿舍内外 早秋 日
沈西蔓帮女儿铺床,同寝室女同学走进来。
女同学对陶粒说:“我叫白莲,你叫什麽名字?”
陶粒:“我叫陶粒。”
沈西蔓:“以后有什麽事,陶粒可得多向白莲请教,你看人家,那样都比你好。”
同学:“哪呀,我也是刚来的,家在农村,还没她见的市面多,我得向陶粒学习。”
沈西蔓:“那你俩就互相帮助互相学习。”
女同学:“我去买饭票,一会回来咱们再聊。”走出寝室。
沈西蔓看表:“现在10点了,我得走了,我应该在11点10分前赶到报亭擦鞋点,这是我和庹高山约定的,我得守约。”
陶粒眼含热泪:“妈,你就走了?”
沈西蔓:“是,我们在外逃亡6年,实际上是政府法外开恩,不抓我们。不然的话,哪个警察发现不了我们?我早坐监狱了。妈离开你,这以后的事,就靠你自己了,你要为你自己争气,也为法外开恩的国家争气。”
沈西蔓推开陶粒的手,向门外走去。
陶粒哭着追出去,从后边抱住母亲:“妈——”
沈西蔓:“放手吧。”
陶粒搂着母亲,母女抱头痛哭。
4 路上 早秋 日 刮起沙尘暴
天黄地黑,高原沙浪滚滚,天地一片混沌。
牛羊失群,哀号狂奔,大树折断,天摇地动。
人们拼命往屋里逃,有人喊:“今年这沙尘暴来的怎么这么早啊!往年都是春天刮,今年怎么……”
沈西蔓突然从一个巷口里跑出来,把喊话人撞了一个趔趄,脚不停,跑向一片混沌中。
屋子里,有人隔着窗子冲她喊:“快躲起来!”
沈西蔓跑到公共汽车跟前,公共汽车停运,人们躲在车里不敢出来。
沈西蔓跑着,好容易看见一辆出租车,但出租车抛锚,司机坐驾驶楼里,隔窗对沈西蔓摆手,大声冲外喊:“看不清路,不走了,怕出事故!”
沈西蔓离开出租车,疯一样冲进沙尘暴里,鞋子跑掉了。
车站大钟,分针直指10点40。
沈西蔓看錶,着急地说:“离和庹高山约定的时间还差半个小时。”
沈西蔓踉跄着从钟下跑过。
5 擦鞋点 早秋 日 沙尘暴
穿黑风衣的便衣警察庹高山转过身,沈西蔓伸出双手,带上手铐。
庹高山看见沈西蔓光着一只脚。
庹高山抬头看天,狂风沙尘依旧,他对沈西蔓说:“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钻进漫天沙尘中。
沈西蔓把身子弯成一个圆,蹲在墙根下,躲避风暴。报亭门被风吹开,沈西蔓看看,没有走进报亭里避风。
6 附近鞋店里 早秋 日 沙尘暴
咆哮的风暴把庹高山推进店门里。
还没站直身,老板娘问:“买鞋呀?男鞋女鞋?”
庹高山:“女鞋。”
老板娘:“穿多大的?皮鞋还是布鞋?”
警察:“大概37——38码,要经穿的,风里雨里都行,春夏秋能穿三季的鞋。”
老板娘拿起一双运动鞋:“这就挺好。”
7 擦鞋点 早秋 日
风小了,沙尘远去。人们重新走出屋子,开始各种营业。
几个鞋匠猫着腰系着围裙走过来,扶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工具。
沈西蔓对着墙慢慢转过身去。
一个鞋匠看着庹高山说:“沈老师,收拾收拾摊子,你看,你都来顾客了。”
庹高山拿起擦鞋箱子上的围裙,搭在沈西蔓带手铐的手上。沈西蔓才转过身来。
沈西蔓对鞋匠说:“我先穿上鞋,再收拾,您先忙。”
沈西蔓穿上鞋,但蹬不上鞋后跟,庹高山弯下高大的身躯,替她提上鞋后跟。
沈西蔓感激地看着他,庹高山淡淡一笑。
沈西蔓站起身,庹高山用胳臂搂着她的后背,就象当年老师拥着学生那样。(闪回:沈西蔓送他上九架梯,推着他的后背,托着他的脚……闪回结束。)
庹高山拥着她从大街走过。
8 监狱门口内外 初秋 日
两个警察带着沈西蔓走向监狱大门。
庹高山低声问沈西蔓:“你不认识我了?你教过我。”
沈西蔓漠然地摇头:“30多年,我教过的学生太多了,记不起来了。”
庹高山:“我叫庹高山,老师,你忘了,文化大革命收书,烧课本,咱们班云小凤把毛主席的“席”字误写成“度”,差点打成小反革命。其实,当时把“席”写成“度”的,还有我。”
沈西蔓低声警示:“不要和我说话!”
高墙两边,菊花盛开。
9 生活小区报亭前 秋天 午间
李铁铮穿着便装站在报亭前,正浏览报纸。
一辆黑色小轿车驶进小区,路过报亭时,车速减,郑爱琴摇下车窗玻璃,对报亭喊:“李铁铮!”
李铁铮转回身,看见车里的人,笑着说:“郑姨。”
郑爱琴没下车,头探出车窗说:“你怎么从部队回来了?这是……回来看你母亲吗?”
李铁铮:“我复员了,今天刚回来,还没到家哪。顺路看看这上贴的招工简章,都有啥工种?有没有合适我的。”
郑爱琴走下车,问:“那,山边怎麽安排你们?”
李铁铮无奈地笑:“安排啥呀,等吧,去年从部队复员的人到现在还没安排哪。”
郑爱琴:“别着急,不就是等嘛,你在部队是武警,很多部门都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安排你们是时间早晚问题。”她走到他跟前,关心地问:“看你妈去了没有?在里边没受制吧?”
李铁铮:“去了,回这之前就去了。还好,我的一个战友安排到那里当狱警了,挺照顾的。”
郑爱琴:“我昨天碰上庹高山了,我们过去教过的一个学生,现在当警察了。听庹高山说,你妈9月初回来自首的,唉,也真难为你妈了。我们学校好几个老师要去监狱看她,就连新来的何校长也说星期天去看望你妈妈。,大家都很惦记她。”
李铁铮:“谢谢大家了!新来的何校长……教过我吗?我认识吗?”
郑爱琴:“恐怕你不认识,他叫何椒树,三十多年前,我们在天人山毕业实习时教过的一个学生。七七年恢复高考,他考上了大学,是从天人山走下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李铁铮:“是不认识,那时还没有我。”
郑爱琴:“现在企业学校归地方了,咱们铁路小学也归地方了,现在不叫铁路小学了,叫第43校。校领导全市调动,他调到咱们学校当校长了。”
李铁铮:“哎,你不就是校长吗,怎么又来校长?”
郑爱琴:“我是副校长。再说,我2000年就该退休了,这不企业学校归地方吗,事比较多,我是学校的老人了,和地方交接时情况比较熟悉,所以,学校暂时没让我退休。说好了呢,我算延期使用,说得直白了,就是我现在给学校打工哪。可说呢,不知你挑拣不挑拣?你要不挑拣,我们学校缺一名体育老师,你肯干不肯干?你若干,我跟何校长推荐一下。好歹是我教过的学生,多少也给点面子。”
李铁铮:“好啊,有事干就行!”
10 校门内外 夏天中午
树影踩在树的脚下,人影踩在人的脚下, 校门外站着一些等待接孩子的家长。
下课铃声响起,家长们齐刷刷扭头向学校里张望。
离校门稍远一点的树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人没有张望,但明显的是在等待什麽。
同学们潮水般从教学楼涌出来,漫散到操场上,涌向校门。
学生流里,一个脸型俊俏,身架匀称的少年快活地向校门走来。
同学调侃:“胡杨,你爷爷来接你了?”
胡杨:“去你的吧,多大了,都六年级了,还让人接呀!”反调侃:“快去吧,你姥姥等在那里接你哪!最好让你姥姥揹着!”
两人打闹着跑向校外。
校门口外树下那一男一女的目光在每一个学生脸上游弋着,审视着,突然,那目光罩住了胡杨,并跟着胡杨的脚步移出校门,一直送出很远。
11 生活区里 夏日
无论胡杨行走在街上还是踢球玩游戏,隐蔽的地方,就有那一男一女在盯着他看。
12 上学路上 夏日中午
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拦住胡杨,用皮尺量他的身高、腿长:“好孩子,别动,别动……”
胡杨不解地问:“阿姨,你干什麽?”
女人:“你的脸型、身架长得太好了,特别适合搞舞蹈。”
胡杨:“我不喜欢舞蹈,我喜欢攀岩。”
女人:“哎呀,那太可惜了。不搞舞蹈搞艺术体操也行。我们是省艺术学校的,打算到你们学校招生。这不,刚走到这,就看到了你,真是个搞艺术的好坯子,你的家长和老师还没看到你的潜质和价值,我看到了,孩子,你愿意不愿意上我们学校?”她说着,用手在胡杨胳臂上捏着,称赞:“肌肉发育的真好,你爸妈给你吃啥了?”
胡杨被她捏得好痒,笑。
女人蹲在地上,用手撩起胡杨的裤角,捏他腿上的肌肉。
胡杨大叫:“哎呀,阿姨你轻点。我不想上艺术学校,我还想上大学哪。”
同学走上来:“他学习可好了,哪门功课考试成绩都在98分以上。他妈也想让他上大学,阿姨你就别动员了。”
女人叹口气:“多好的料呀,就象一块玉包在石头里,可惜了。”
同学们和女人挥手再见,拥着胡杨走向校门。
送学生的家长中,突然闪出一个大夏天依然穿保暖内衣的猥琐的人影,扑过来,颤巍巍叫着:“胡杨——”
听见叫声,胡杨撒腿就跑,跑进校门,跑过操场,头也不回一口气跑进教学楼。
学校砖石围墙拆掉,安装了通透栏杆。那个猥琐人影伏在栏杆上,冲着校园里大叫:“你给我2元钱,我知道你有钱,你有吃早点的钱……”
13 学校内外 夏日
六年级1班上体育课,班长在操场上整队集合完毕。
李铁铮:“今天学习前后滚翻,女同学有不能上体育课的吗?举手。”
三个女同学举手。
李铁铮:“出列,自己活动。”
男同学不满起来。
胡杨说:“她们有啥病呀,不上体育课?老师就是偏向,向着女同学,一上体育课就问,‘女同学有不能上体育课的吗?’,为什麽不问男同学!”
李铁铮看他一眼,没理会,继续讲话:“现在开始做课前准备活动。全体,向右转,跑步走……”绕操场跑道前进。
学校栅栏墙外,出现了那个大夏天依然穿保暖内衣的猥琐身影。
猥琐的人影走进校门,同值班室人员说着什么,被允许后,向正在操场上上课的学生走去。
李铁铮正在给同学们上课:“我们今天讲的防身术“‘二龙戏珠’其实很简单,如果歹徒迎面把你拦住,你首先不要慌,右脚往后撤一步,同时顺手抓起一把土扬向歹徒眼睛,顺势上步,右手二指和三指直戳歹徒眼珠。”好,看老师示范一遍:右脚往后撤一步……
同学们跟着老师练习。
猥琐的人影弓背驼腰,对着学生们大声叫着:“胡杨——”
胡杨闻声回头望。
旁边同学问:“谁呀?”
胡杨答:“我舅。”
胡杨舅向胡杨招手。
胡杨跑出队列,跑到李铁铮跟前:“老师,我舅舅叫我,我去一下。”
李铁铮抬头向校门口看一眼,点点头。
胡杨向舅舅跑去。
舅舅一把抓住他,急头白脸地说:“你还玩哪,你妈摆摊被车撞了,人事不醒。”
胡杨着急地:“我妈在哪呀?”
舅舅说:“躺在医院,要见你。”
胡杨回头对老师李铁铮喊:“李老师,我妈出事了,我去看我妈!”
一个学生磕破了手,老师忙着给她擦手,安排班长送她去学校保健室上药。忙中,李铁铮没听见胡杨喊什麽。
胡杨随舅舅急急忙忙往外走,走过传达室窗外,舅舅还对值班老头点点头。
14 路上 夏日午后
胡杨焦急地走着,舅舅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对面有个穿着考究的女人走过来。
舅舅看见来人,突然蹲下身子假装提鞋。
胡杨回头,着急地喊:“舅舅,你快点!”
舅舅:“就来,就来,他妈的鞋掉了。”他把一只脚蹬在墙上,俯身假装系鞋带。
穿着考究的年轻女人走过来,拉住胡杨说:“这位同学,医院在哪呀?”
胡杨舅舅突然隐身到墙角里。
胡杨:“我认识你,你是艺术学校招生的那个老师吧,我也去医院,你跟我走吧。舅舅——”他回头找舅舅。
就在这时,女人伸手亲昵地摸了一下他的前额。
胡杨突觉身上一麻,失去了知觉。
隐在墙角里的舅舅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他打个冷战,然后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第27集 寻找胡杨
1 操场上 夏日午后
李铁铮看手表,这堂体育课快结束了,他吹哨,整理学生队形。
李铁铮站在队前,问:“胡杨回来没有?”
学生:“没有,他走时喊你了,你没听见,我们都听见了,他说去医院看他妈了。”
下课铃声响起。
李铁铮:“知道了。你们,出几个男生把垫子、鞍马抬回体育教室,好,下课。”
班长喊:“解散。”
大家散开。部分同学抬体育教具去体育教室。另一个班准备上体育课的同学拿着球类、绳类等教学用具向操场走来。
2 学校里 同日下午
上课铃响。班主任丰老师走进教室,她用眼一扫,发现教室里的空座位。
丰老师:“胡杨哪去了?”
班长:“被他舅叫走了。”
丰老师:“什麽时间?”
班长:“体育课上。”
丰老师:“体育老师知道吗?”
班长:“知道。”
丰老师忙说:“大家先写第五课的生字,班长维持课堂纪律,我出去一小会。”走出教室。
李铁铮拎着两个红白相间的接力棒正从楼梯下跑上来。
李铁铮:“丰老师告诉你,你们班胡杨去医院看他妈了。”
丰老师:“他妈怎麽了?”
李铁铮:“他舅来说,他妈摆摊时被车撞了,正抢救,他舅带他去医院了。”
丰老师:“第几节课的事?”
李铁铮:“午后第二节课。”
丰老师:“第二节课是下午3点钟以后,这个时间,我还看见胡杨妈在路边卖卫生用品,看见我过来,麻利跑过来,非送我两扎卫生纸不可。你说谁领他走的?”
李铁铮:“他舅舅。”
丰老师急了:“他舅舅?就那个肩膀子比脑袋还高的瘦干?他吸毒,现在还在戒毒所呢……怎么跑出来了?”
3 云小凤摊位 夏日午后
有人买脸盆,挑来拣去,终于看上一个红颜色塑料盆。
云小凤一边收钱、找钱,一边说:“红色好,热烈,看着心里暖和……”
李铁铮和丰老师一前一后跑来。
到了摊位前,李铁铮急急问:“胡杨回来没有?”
云小凤:“没有。他可能还在学校呢。早晨上学,我给他2元钱,让他午间在学校附近买个饼吃,就回教室写作业。我摆个小摊脱不开身子,中午没回去给他做饭。你是?”
李铁铮:“我叫李铁铮,是铁小新来的体育老师。今天下午2点半钟左右,上第二节体育课时,胡杨被他舅舅从学校接走了。”
云小凤惊讶:“他舅在戒毒所呀。”
丰老师气喘吁吁说:“啥时出来的你不知道?他舅到学校说……你被车撞了,正在医院抢救,就接胡杨走了。”
“啊!”云小凤惊得两眼大睁,差点晕过去。
4 某大学门前马路上 夏日午后
李铁铮拦住几个带校徽的大学生。
李铁铮恳求地说:“同学,有时间吗?”
大学生:“干什麽?”
李铁铮:“我是老师,我们有个学生丢了,现在正在寻找,可是,人手不够……”
大学生:“没问题。”回头招手喊:“你们几个,过来!”
5 马路边凉亭里 夏日午后
李铁铮吩咐众人:“胡杨妈,你赶快去报警,然后回家,在家等着,看胡杨回家,或和家里联系。我和两个同学去汽车站,王老师你和一个男同学去火车站,其他大学生一组两人,分成四组,从这里出发,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追。都有手机吧?发现情况,及时联系,现在出发!”
6 派出所内外 夏日午后
丰老师陪云小凤跌跌撞撞来报警。
丰老师:“胡杨妈,我们去找警察,去报警,警察会帮我们,胡杨很快就会找回来……你别着急,慢点走,这有坎,小心摔着……”
云小风心急如焚:“要是找不回来胡杨,我也不活了!”
室内。
警察对云小风:“好,你登记吧。”
云小凤一看登记本,傻了。
云小凤:“啥?今天上午……半天就已经丢7个孩子了,我儿子是第八个……天哪……”她又差点晕过去。
7 城中各处 夏夜
胡杨母亲,学校老师,街坊四邻,片警在四处寻找胡杨。
写满“拆”字的危房里,施工工地上,明亮的火车站和昏暗的小巷中……到处走动着寻找的人群,到处响着焦急的呼唤:“胡杨——”
8 榕南监狱内 日
沈西蔓跟着女警察走进监房。
女警察把女监牢头叫到走廊上,说:“刚才进去的是我老师。”
女牢头立刻点头哈腰。
女牢头返回监室,看见沈西蔓正蹲在地上给一个年轻女犯洗脚。牢头飞起一脚,把脚盆踢翻:“你他妈派头不小,还敢让老师给你洗脚。你把剩下的洗脚水给喝了,喝!”
年轻女犯端起脸盆埋下头,用眼角余光乞求地看着沈西蔓。
沈西蔓:“别喝了。”夺下脸盆,把水泼门外地上。
女牢头:“你他妈算碰上好人了。我说,老师,你犯啥案子了?”
沈西蔓:“我杀人了。”
女牢头:“看不出啊,老师还能杀人!该不是帮着奸夫杀本夫吧?”
沈西蔓:“我男人因公牺牲的,好多年了。”
另一个女囚:“你男人是英雄,干啥了?”
沈西蔓:“咱们中国帮助非洲修铁路,他在非洲修铁路时牺牲的。”
旁边一女囚:“中国还帮非洲修过铁路?我咋不知道。”
另一女囚:“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啥都让你知道,那还不偷光光啊!偷不着大象,再把大象粪偷回来!”
旁边一女囚踹了另一女囚一脚。
牢头瞪了她俩一眼,转脸问沈西蔓:“那你为啥杀人啊?”
沈西蔓:“一个贼进了我家,企图侮辱我的养女,我扔热宝打他救我女儿,没想到,一下子就把他打死了。”
其他犯人:“打,打死活该!”
年轻女犯:“救养女?不是你亲闺女你那么上心干啥!”
沈西蔓:“十年前,这个女孩一直跟着流浪头子沿街乞讨,非常可怜,到我们学校门口跪着讨钱,讨到钱一毛两毛攒着,交给我当学费,要求上学。地方上的孩子要到铁路学校上学,是要交借读费的,看着可怜,就把她收养到我家了,教师的子女上学可以不交借读费。我家不富裕,但是总比乞讨强……”
女牢头:“好人,好心!你这案子不会判多少年,不用着急上火的!大家上床睡觉!快点!”
熄灯。
沈西蔓挨小女犯躺下。
9 榕南监狱接见室 夏日
李铁铮带着物品看望母亲。
李铁铮:“妈妈,您还好吗?”
沈西蔓:“还行。”
李铁铮愤愤地说:“那个坏东西他就该死!为什麽还要判你3年,为他坐3年牢!”
沈西蔓:“坏人也有生命权。咱们以牺牲他的生命保全了你妹妹,坐3年牢……”
李铁铮:“你打死他,纯属正当防卫,最多是防卫过当。”
沈西蔓:“防卫过当就要负法律责任。”
李铁铮看看远处的监狱警,低声问:“他们对你怎样?”
沈西蔓:“挺好的,庹高山,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他现在是刑警,是他把我送到这里的,大风中我把鞋跑丢了,他还给我买了双鞋。监狱警察里还有咱们学校出来的学生,牢头不敢怎麽着我,号里的犯人看牢头……”话锋一转:“你哪,你怎么样?”
李铁铮:“我不好,我把学生丢了。”
沈西蔓大吃一惊:“你,你把学生丢了?在哪丢的?”
李铁铮:“在课堂上……”
沈西蔓:“那怎么会?老师怎么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学生丢了?那丢了的孩子是谁?叫什么名字?”
李铁铮:“胡杨。”
沈西蔓又大吃一惊:“胡杨?朝克图和云小凤的儿子!”
李铁铮:“我正上体育课,他舅舅去操场上把胡杨领走了,说是胡杨母亲被车撞了,在医院,要见胡杨……”
沈西蔓:“报案了没?”
李铁铮:“当天就报案了,警察也在积极寻找胡杨。自古就有警力有限,民力无穷的说法。妈妈,胡杨是从我的课堂上丢的,我要去寻找他,不管费多大辛苦,都要帮助警察把胡杨找回来……”
沈西蔓:“对,当老师的丢了学生,就是对学生的犯罪,就是渎职……况且,胡杨的爸爸朝克图得病死了,工厂也倒闭了。想想,10年前我带着你妹妹陶粒逃难的时候,就在云小风家住过,人家可没亏待咱,困难中帮助了咱。唉,现在你云小凤阿姨……丈夫死了,儿子丢了,正是困难的时候……你说,你咋还把人家孩子丢了?真是对不起人家!你上天入地也得把人家孩子找回来!你打算到哪里找?有线索吗?”
李铁铮:“临近的县市、农村都找遍了,没有信息。我打算到外地去找找看,现成的线索一点没有,得靠我自己去发现和寻找……”
沈西蔓:“什么时间走?”
李铁铮:“和您见完面,我就走了。只是,我放心不下您……”
沈西蔓:“不用惦念,我在这挺好的,我的学生庹高山老来看我,你不用惦记。我积极努力,争取减刑。如果能减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出去的。”
李铁铮:“陶粒会经常来看您,有什么事,您跟陶粒说……”
沈西蔓拉着儿子的手说:“出去,一路上多加小心,钱够不够?找见找不见多和警察联系……”
10 火车站站台上 夏日
绿树成荫,繁花似锦。
南来北往的旅客正在下车、上车,脚步声,呼儿唤女声嘈杂一片。
天桥下,陶粒背着书包站在李铁铮身边,书包上挂着一个红色毛毛熊。
陶粒:“哥,你别想不开。”
李铁铮:“不是想不开,是天理不容,当老师的,居然在课堂上丢了学生!学校开除了我,该!想想丢了孩子的家长,他们心里啥滋味……不打死我,他们已经够宽容的了!”
陶粒:“你到哪里去找?”
李铁铮:“天南地北,胡杨可能去的地方我都要去找。我当过武警,你信不信,我一只手都能把胡杨舅舅掐死。可是,骗,干菜梗子似的胡杨舅舅居然把胡杨从我的课堂上骗走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我去找,要嘛把他舅舅提溜回来,要嘛我把胡杨找回来!”
陶粒:“哥,那你打算走多长时间?”
李铁铮:“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也许三年五年……”
陶粒眼里有了泪光:“你一个人……”
李铁铮笑了:“行了,行了,你一个人出去,我可以担心。我一个人出去,你不用担心,我是男人,男人铁脚走天下。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一,你要常常去看妈。”
陶粒眼泪流下来:“我会的。双休日我会去看妈,寒暑假也会去看妈,你放心……”
李铁铮:“还有二,好好学习,大学生要学会自己管理自己,一年级是打基础的时候,不要随意缺课、迟到早退……”
李铁铮从衣兜里掏出纸巾,接住她眼里滚下的一颗泪珠,笑着说:“哎呀,露珠,晶莹剔透的露水珠,看,里面有个小太阳!”
陶粒拽住他的胳臂,把眼泪蹭到他袖子上。
李铁铮:“再蹭,再蹭我让你洗啊!”
站台渐渐空了,下车的旅客都走了,上车的旅客都上车了,列车即将启动。只有一对年龄很小的男孩女孩拥抱在一起,依然站在栅栏旁。
李铁铮看一眼男孩女孩,说:“我跟你说啊,这就算三。三,不准那麽小就搞对象,耽误功课……”说完,他挣开陶粒的手,大步向车门走去。
陶粒突然摘下书包带上的毛毛熊追上去,塞到李铁铮衣兜里。
李铁铮笑着说:“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挺大个男人拿个儿童玩具……”转脸看陶粒又要哭,忙说:“好了,好了,我拿着。”
陶粒目光一直跟着李铁铮,跟到车门口,跟到车厢里。
李铁铮在车厢里拿着毛毛熊向她挥了挥。
火车远去。
11 路边庄稼地里、场院附近 早秋 日
沉重的庄稼捆。一老农蹲在地上,两手撑地,拼力往起揹背上的庄稼捆,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李铁铮从路上走过来,看到此情景,下到地里,帮老人扶起沉重的庄稼捆。
老人站直身子,感激地说:“谢谢后生,好人呀。”
李铁铮:“您孩子呢?”
老人:“都到外边打工去了,庄稼没人收,收不回来。”
李铁铮:“来,我帮你扛一捆。”
老人:“那敢情好。”
李铁铮揹着庄稼,老人扛着庄稼,两人走出地垄,走上大路。
李铁铮:“向你打听个事,你们村里有买孩子的人家吗?”
老人:“没有,我们村穷,自己的孩子还养活不起呢。不过,那天我在地里割糜子,听过路人念叨,好像说十里墩有人买了孩子,是个小子。你们家丢孩子了?”
李铁铮:“我侄子丢了,我们一家人都快急死了。”
老人:“那还能不急的!”
到了场院,老人说:“庄稼就放这吧。你要去十里墩,就顺这条路往里走,再走三十里地,就到了。回来时,赶上天晚,就到我家住下,家里就我和老伴,孩子都打工走了。”
李铁铮:“谢谢老人家。”
12 十里铺村口 早秋 日
黄土高原深处,山坡上零星几户人家。
千回百转的羊肠小道送出村中吹吹打打的喜乐声。
顺着土路,从山上山下坡左坡右走来一些男女,手里拿着各色彩礼往土崖下一户贴喜字的人家走。
李铁铮进村,拦住一个抱方便面箱子的妇女,问:“婶婶,这是十里墩村吗?”
村妇摇手:“不是,我们这叫十里铺。”
李铁铮:“嗷,十里铺十里墩,就差一个字,我找错地方了。婶婶,那去十里墩怎麽走?
村妇:“顺山再往北,出了沟,就看见大土墩,数到第十个,就是十里墩。”
唢呐声又起,高亢而嘹亮。
李铁铮:“婶婶,村里在做什麽?”
村妇:“老尤家办阴婚,我随点份子。”说完欲走。
李铁铮急忙赶上,问:“婶婶,啥是配阴婚?”
村妇:“我们村老尤家的女子,15岁,上学路上掉下山崖摔死了。女子还小,没结婚。她妈怕她在阴间一个人孤单,就想给女儿找个没结婚的男孩子,配个阴婚。”
李铁铮:“那男孩子也是死的?”
村妇沉下脸:“你哪的?问这干啥?”
李铁铮赔笑:“我没见过市面,想看看。”他塞给村妇5元钱,村妇没反应,他又递上5元钱。
村妇装了钱,说:“那行,我就说你是我外甥,到那,你可不能乱说乱问啊。”
13 尤家院内外 早秋 日
喜庆的唢呐声在院中响起。
放大的女孩子生前照片贴在牌位上,牌位立在桌子上。一个10岁左右穿戴如新郎官的小男孩站在桌旁,和牌位站一起。
村妇把一箱子方便面送到尤家老太眼前,尤家老太说:“让你破费。这是——”
村妇:“我外甥。听见声乐响,跟我过来的,不是外人。”
李铁铮笑着和尤家老太点个头。趁人不注意,忙挤到台阶下,绕过放牌位的桌子,来到小男孩跟前,蹲下身子,仰起头,看清了小男孩低伏下垂的脸。他失望了,这个被配阴婚的小男孩不是胡杨。
李铁铮回到村妇身后,问:“这小男孩从哪里来的?”
村妇回头,又一次沉下脸:“不知道。”
李铁铮赶忙把村妇拉到没人处,塞了10元钱。
村妇:“四川,人贩子从四川拐来的。尤家没男孩,女子又死了,就花40000元买了这孩子,当女婿,给死了的女儿配阴婚。等这男孩死了的时候,就和女孩埋在一起。”
李铁铮:“小男孩不跑吗?”
村妇:“跑不了,白天用绳子拴着,地上钉个橛,跟迷驴似地,把他栓到橛上。尤家大人到哪里干活就把他带到哪里。再说,打得厉害,稍不听话,尤寡妇就往死里打,上个月把腿给打断了,刚刚好点,能站了,要不婚礼咋推迟到今天呢。”
李铁铮:“小男孩要活到100岁呢?”
村妇:“能吗?能吗?要是……有病不给治,能活到100岁?”
李铁铮不由打个冷战。
婚礼主持人高声宣布:“婚礼开始——”
尤家大人拉过小男孩让他跪下,并把女孩牌位放到男孩身旁。
婚礼主持:“一拜天地,”
尤家大人冲小男孩喊:“磕头,磕头!”
婚礼主持:“二拜高堂,”
尤寡妇坐凳子上,周围有人喊:“给你爹妈磕头。”
小男孩被折腾的昏了头脑,以为自己爹妈来了,四处张望寻找:“我爸我妈在哪里?”
尤寡妇怒喝:“给我磕头。”
婚礼主持:“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纸花彩带纷扬落下。尤家大人把女儿牌位塞到小男孩怀里,小男孩抱着牌位,众人拥着走进屋子。
院子里,桌子摆开,人们自由落座,开席。
李铁铮悄悄转到房后,迅速掏出手机:“110吗?十里铺尤家买孩子配阴婚,请你们快速前来解救。”
屋子里,尤寡妇怒喝小男孩:“我告诉你,你是我花4000块钱买来的,你敢不听话,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男孩手脚被捆住,绳子拴在门闩上,尤寡妇出门招待院里客人。
李铁铮从后窗往里望,示意小男孩过来。
小男孩被尤寡妇打傻了,被吓坏了,一动不敢动。
李铁铮用四川话说:“我揹你找你妈去,找婆婆去!”
小男孩突然醒悟,向窗户靠过去。
门突然开了,尤寡妇送饭进来。
小男孩赶快回到原处。
14 十里铺村口 早秋 日
警车无声靠近,李铁铮从庄稼地里走出来。
李铁铮:“我就是报案人,我叫李铁铮,我领你们去尤家。”
警察审视地看着他,李铁铮出示复员军人证明。
警察:“复员军人?太好了!”
李铁铮点头。
警察分工:“我们两个前门进,你们两个和李铁铮同志查看后窗,见机行事。”
大家:“是。”
警察们跟随李铁铮进村,很快分头行动。
15 尤家院里房后 早秋 日
院子里猜拳使令,宴席正酣。三个警察进门。
尤寡妇看见警察,毫无惧色,怒冲冲问:“干什麽你们?”
警察:“查户口。”
膀大腰圆的尤寡妇用身子挡住屋门,大声说:“查户口在外面查,里面我媳妇正坐月子。”
听了尤寡妇的话,一个吃饭的后生忍不住笑出声。
划拳行令声暂停,人们一边看警察翻户口本,一边不忘狼吞虎咽。
警察把户口本还给尤寡妇,然后故意绕着宴席桌子转,查看每一个大吃大喝的人,拖延时间。
警察问刚才笑出声的后生:“没出去打工?”
后生答话:“刚回……”
尤寡妇怕他说走了嘴,漏了配阴婚的底,急忙接过话头:“他半哑巴,说不清楚,你问我吧。”
警察:“我问你也行啊,你们今天这办的是什么宴啊?”
尤寡妇搪塞:“刚才不说了我生孙子了,这是满月酒。”
后生又要笑,尤寡妇斜了他一眼。
墙外,警察和李铁铮翻墙跳进后院,从后窗发现了屋里的男孩。警察用随身带的老虎钳剪断捆窗户的铁丝,推开窗户跳进屋子里,割断拴男孩的绳子,抱起孩子递出窗外,李铁铮在窗外接住男孩。
院子里,警察随便问着话,吸引尤寡妇注意力,又转了两个桌子。
一个警察假意看手表,抬头看见房角处李铁铮伸出两根手指向村外晃动两下,示意“小男孩已经转移出去”的手势,又说了几句,便转身走向大门。
尤寡妇送到大门口,望着警察背影长出一口气,回身拿起一根劈柴。
后生赶忙离桌就跑,尤寡妇一边追着打一边骂:“你跟警察答啥话呀!谁让你跟警察说话!”
16 村口 早秋 日
警察断后,李铁铮揹着小男孩跑向警车。
所有警察坐进警车,警车即刻开走。
村里突然涌出一伙人,手持棍棒追赶警车。
尤寡妇破口大骂:“什么警察呀,抢人……就是贼!”
车内,年青警察气愤地:“不把她抓起来判刑,他还来劲了,停车,我下去!”
警察:“救出孩子就是胜利。别理她,她跑不了!我们现在赶快走,不然让他们追上来,砸车抢人,我们人手少……”
尤寡妇又哭天抢地:“完了,我那4000块钱啊,打水漂了……”
**第28集 解救郑丹木
1 大山里 夏天
庄稼人正在地里、坡上干活。
李铁铮走过去,问:“大爹,您忙啊,这是种啥哪?”
老乡:“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荞麦,种荞麦哪。”
李铁铮:“还是有点晚了,都立秋了,现在种,等开了花就下霜了……”
老乡:“不是有大棚吗,不等下霜,我就把大棚支上了。”
李铁铮递上一棵烟,老乡接了,放鼻子底下嗅着:“味不错。看你不像是附近堡子里的人,打哪来呀?去哪呀?”
李铁铮:“从大西南天人山来的,找孩子,到处走。”
老乡:“道不近呀。哎呀,孩子丢了?”
李铁铮:“是,我打听打听,咱们这有配阴婚的吗?”
老乡:“没有。人死了,还得是没结婚的,才配阴婚呢。我们村没死这样的小闺女小小子。”
李铁铮:“再往里走,还有人家吗?”
老乡:“有,再走九里地,是十里墩,八户人家。”
2 十里墩内外 早秋 黄昏
巨大的黄土墩台一个一个矗立着。光秃的山脊,挂在土壁上的破旧的窑洞,周围羊肠小道如绳索捆绑着不大的村落。
夕阳如碾盘大,如血样红。
李铁铮风尘仆仆走上坡,问歇在地梗晒太阳的老人:“咱们村有配阴婚的吗?”
老人:“配阴婚,那都是有钱的人家才配得起阴婚。我们这穷,连活人都娶不起媳妇,没人来,哪还有钱管死人的事呀!”
李铁铮顺山路走下去,看见一座新建的小庙,他停住脚,对着五颜六色的小庙打量着。
李铁铮自言自语:“真奇怪,窑洞那么破,小庙到挺新……”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喊:“老……师……”
李铁铮一怔,慌忙四处打量,望不尽的黄土崖,望不尽的沙棘林,望不尽的浑水河,望不尽的茫茫尘烟。他看见一只羊探着脑袋在撕秧上的茄子。
李铁铮:“是羊叫?”可看那羊,把茄子从秧上拽下来后,忙着吃,腾不出嘴来叫。
迷茫中,那声音又哆哆嗦嗦响起来:“老师——”
那声音分明是从一个孩童嘴里发出的,稚嫩激动又急切。
这一回,李铁铮定住了声音的方向,他寻着方向走过去,小庙后边探出一个蓬乱的脑袋,憔悴的脸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惊恐地望望四周,又急切地望着他。李铁铮受她神情影响,也赶快回望一下自己身后,然后大步走向她。走到庄稼垛后,他才看清,这是个带着大肚子的孕妇。但仔细看,她眉眼稚嫩,五官紧凑,小脸还没长开,年纪也就十三四岁。
女孩看见他,眼泪刷流下来,哭着说:“老师,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您,您是沈老师的儿子,学校开运动会时我见过的,你妈妈沈老师是铁建局中心校的老师,你现在是不是老师我不知道,但我叫你老师……”
李铁铮:“你是谁?你怎麽知道铁建局中心校?”
女孩:“我叫郑丹木,是铁建局六分校的学生。四年前,九岁的时候,被人贩子从大西南天人山卖到这里。老师,我求求你,你带我走吧,我想我爸妈……”女孩哽咽着,泣不成声,急切地拽住他的衣角跪在他脚下:“老师,我在这里几年,没见到一个认识人,老师,你是我四年里唯一见到的认识人……好容易盼到有认识人来了,老师,你一定救我……”
李铁铮掏手机:“好,你等着,我现在就报警!”
郑丹木:“老师,这里是盲区,打不了电话,连电视都看不了。”
村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喊:“鲜花,欢欢地回来!”
听见喊声,郑丹木浑身一阵哆嗦:“我……男人……叫我,他们给我改名字了,叫鲜花。”
一个男人出现在村口,粗鲁地喊:“再不欢欢回来,打折你腿啊!”
郑丹木害怕地又一阵哆嗦,跪下哀求:“老师,救救我——”
李铁铮:“你别哭。我一定救你,带你走出大山,回去见你父母。”
他抬头看落日,说:“只是今天走不成,村口有人,出山的路我也不熟。我今天晚上摸摸路,在树上栓上布条。明天村口没人的时候,你就看着树上的布条往山下走。我在村外等你。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我们就能报警,叫警察来!”
他把栓着的羊解开,把绳子送到郑丹木手里。
郑丹木牵着羊从小庙后走出去,坡上男人用本地话喊:“欢欢地走!”
3 山沟里 早秋 夜
李铁铮撕碎衣服,每走一段路,就在路边树上拴个布条,没树的地方用石头压个布条,石头也没有的地方,就在土崖缝里塞个布条。
4 婆家大门口 早秋 第二天上午
郑丹木挺着大肚子,赶着羊走出门。
院里婆婆喊:“小心身子,别摔了!”
郑丹木回头:“没事,我把羊赶到地里,一会就回来。”
5 村外 早秋 上午
郑丹木把羊放到地里,回头看,没人盯她,她即刻下山。
看见了拴在树上的布条,郑丹木泪流满面。
拐过山脚,又看见了第二个布条……
李铁铮从崖缝里闪出来,蹲下身子,说:“你走得太慢,快,老师揹你走!一会村里人追来了,你就跑不了了!”
李铁铮揹着郑丹木顺着黄土沟壑快速往山外跑。
黄土塬顶上,一个摘山枣的小孩看到了沟壑底下的情形,立刻大喊着往村里跑:“跑了,又跑了,鲜花又跑了!”
李铁铮抬头看塬上疯跑回村的孩子,说:“追我们的人很快就到。把你衣服、头巾都给我,你藏到庄稼垛里,别出声,等他们人走了,我回来接你。”
话音未落,山顶上,出现了追赶的人群。
李铁铮把外衣脱下来,塞成个大肚子,然后围着红头巾,披上花衣服,在九曲十八拐的沟壑顶上向远处跑去。
很快,村人大呼小叫追赶过来。
村人:“她有大肚子,跑不快,追!”
鲜花男人:“抓回来,看我不打死她!”
拐过山脚,李铁铮把衣服、头巾搭在沙棘棵上,自己向另一个方向跑远。
风吹过来,头巾飘动。村人立刻向沙棘林奔去。
6 十里墩山口 早秋 日
李铁铮揹郑丹木一边用手机报警一边跑出山口:“110吗,我揹着被拐卖的孩子跑到山口了……”
这时,大路上出现了一辆自行车。骑车的就是在山里种荞麦的那个老乡。
李铁铮放下郑丹木,向自行车走去,瞅冷子夺下自行车,带上郑丹木就跑。
老乡从地上爬起来,喊:“给我自行车!你怎麽抢车呀!”
李铁铮:“三天内还你自行车!”
老乡追着跑几步,知道追不上,跺脚骂:“什么人啊,有爹生没娘教的玩意!”
自行车飞奔而去。
村人在土崖顶上出现,大喊:“跑了,跑了!”婆婆嚎啕大哭。
7 大路上 早秋 日
山脚拐弯处,一辆警车迎面驶来,李铁铮挥手拦车。警车不停,疾弛而去。
李铁铮回头,带着郑丹木用自行车追警车。
车内。警察:“何队,后边有人追警车。”
何队:“别管,我们赶快去十里墩!”
李铁铮追着警车喊:“停车——”
警车飞奔而去。
李铁铮再一次用手机报警:“110吗……”
警车停,何队走下车,问:“你有什麽事?我们有紧急任务!”
李铁铮喘着:“在十里墩报警的就是我,那名被拐卖的女孩我已经把她带出来了!请你们把她接走!”
警察走下车。何队:“太感谢你了,你帮了我们警察大忙!上车吧。”
李铁铮:“把她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就不上车了。我在找一个被拐卖的男孩子,叫胡杨,不知你们见到过没有,有没有关于胡杨的信息?如果有,请告诉我,麻烦警察同志了。我走了!还有,请你们把这辆自行车交给十里墩的那个老乡。我带着这个孩子往外跑时,村人追的急,我抢了那个老乡的自行车……”
警察笑,李铁铮也笑。然后李铁铮和警察一一握手告别。
郑丹木看见李铁铮要走,感激地哭起来:“谢谢老师……”
警车开动。车里,何队问郑丹木:“他是你老师?”
郑丹木:“不是,我们不认识。我认识他母亲,他母亲是大西南铁建局小学校的老师,所以,我也叫他老师。他在找一个叫胡杨的丢失的学生,在十里墩碰上了我……”说着,忍不住又哭起来。
警察再一次停车,向着山路上的李铁铮招手:“有事找警察!”
荒凉的山顶上,李铁铮回头向警车致意,然后转身奔向苍茫的远方。
8 古城西安 秋日
大雁塔,碑林。
红日高照,繁华的都市大街。
大街上突然出现了“寻找孩子协会”大横幅,后面紧跟几百个丢失孩子家长的游行队伍,每人手举一个求救牌,上写:“寻找我儿子”,“寻找我女儿”,“孩子,你在哪里?”,“还我孩子!”“严惩拐卖儿童罪行”“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凶手”……人们满脸泪痕,愤恨、悲哀地走过来。
大街两旁的行人停下脚,有人向他们递上饮用水,有人递一包方便面,有人则陪着他们一块哭。一个破衣烂衫的家长举着“还我女儿”的牌子悲哀地走过来。
两个小学生掏出身上仅有的几个钱,买了一个热水袋。
小学生:“给他,他肯定是家长。”两个小学生挤进游行队伍,送给了这个家长。
李铁铮看见街不远处有个地方正在装修,他脱下外衣,跑过去,把衣服铺在地上 ,拿起刷子……
李铁铮手举写有“寻找我的学生胡杨”的衣服走进家长的游行行列。
这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路人指点李铁铮:“在几百人的游行队伍里,如林的求救牌上都是写的‘寻找我儿子’,“寻找我女儿”“寻找弟弟”“寻找妹妹”……都是有血缘关系和亲缘关系的人在寻找有血缘关系和亲缘关系的人,只有他一个是老师寻找学生。”
行人:“看,那个寻找丢失的学生的,肯定是个老师啊,不易啊!”
另一个行人:“自古就有师生如父子的说法,老师寻找学生,就和爹找儿子一样啊。”
游行队伍里,李铁铮对身边一个家长说:“我叫李铁铮。请问,您怎麽称呼?”
家长:“我姓姜,叫我老姜就行了。”
9 城边小旅馆内外 秋日
走出七弯八拐的胡同,老姜带着李铁铮走进胡同口一家小旅馆。
老姜敲门,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问他们:“找谁?”
老姜:“找会长,老秦,秦大哥。”
男人让开道,老姜和李铁铮走进房间。
房间里很乱,摆放好几个上下层的床。一个人正往背包里放水瓶,馒头和咸菜。
老姜冲那人后背喊:“秦大哥,我给你带来个人,他叫李铁铮。”
秦大哥:“什麽事?快说,我还得走。”
老姜:“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找自己孩子的,他却是找学生的。”
秦大哥抬起胡子拉碴的脸,把李铁铮看了好一会,问:“有线索吗?”
李铁铮:“一点没有。开始在陕北和山西找,没找见我的学生,到救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那个女孩,才十三岁,就怀了五六个月身孕了,我是揹着她跑了半夜,才把她揹出了大山,交给了警察。”
秦大哥急切地问:“老弟,那女孩长的啥样?”
李铁铮:“那女孩长的……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父母。”
嗵一声,秦大哥失落地坐到床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老姜小声对李铁铮说:“秦大哥的女儿是3岁时丢的,从丢了就不停地找,找到现在都10年了,那孩子今年应该有13岁了。快说说,你救的那个女孩现在哪里?那孩子说不定就是秦大哥的孩子,快说,那女孩现在在哪里?”
秦大哥霍地站起身,一把抓住李铁铮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祈求般等待着,就等他说出那女孩子是他的女儿,是他找了10年,终于就要找到的自己的女儿。
李铁铮不敢说话,生怕再触动秦大哥痛苦的心。
秦大哥等了许久,不见李铁铮说话,眼泪从他苍老的眼里流了出来,流过胡子拉碴的脸,雨点一样落在地上。
李铁铮默默地对着老姜摇摇头:“刚才我说过了,警察已经帮那女孩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已经把他送回河北老家和亲人团聚了。”
秦大哥擦把眼泪,说:“我今天到城南去。西安这个地方东南西北我就差南边没去了,今天去荞麦地,听说那个村以前有人买过孩子。李兄弟,你愿意去,就跟我一同走,见着咱们这样丢了孩子的伤心人,还可以聊聊。”
10 市场里 秋日
秦大哥带着李铁铮从各种各样的买卖大排挡间隙中走过。
一个老人双手在胸前护着一棵大白菜疯癫地走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别哭,别哭,奶奶抱……”
秦大哥:“这个老人,在她孙子丢那当天就疯了,她孙子会爬八个月时丢的,是她看着的时候丢的,她去上厕所,回来孩子就没了,儿子媳妇都埋怨她没看好孩子,老人连急带气就疯了……唉!”
秦大哥沿途和人打着招呼,然后对李铁铮说:“这几个都是丢孩子的家长。开杂货店的夫妻两个人,每天轮着守店,腾出一个人出去找孩子。找完一个地方,再换一个地方。”
出了市场,后边又走过几个人来,秦大哥把李铁铮介绍给他们:“他叫李铁铮,是找学生的,几岁了?啊,11岁,五年级学生,叫胡杨。”
李铁铮赶快说:“麻烦各位哥哥,听见胡杨的消息请告诉我一下。”
秦大哥:“你放心,他们都是“寻子协会”里的人,情报是互通的。”
寻孩子的父母各自分开,一边散发、张贴寻人广告,一边各奔东西。
11 荞麦地村内外 秋日
一进村口,就看见一个妇女领一个孩子玩。
妇女看见陌生人进村,抱起孩子问:“是……是来领孩子的?俺可给你好好带着哪。”
秦大哥:“是认孩子的。不过,不是你抱的这个孩子,我孩子13岁了,不用抱了,是女孩。”
妇女:“你去东头老谷家,他家有个女孩。”
顺妇女手指的方向,二人到了老谷家,看到院子里七八个孩子,大的满地跑,追猫逗狗,小的躺在大筐里,有的哭,有的睡。看孩子女人见他们进来,熟视无睹地坐着。
秦大哥把孩子们一个一个看一遍,失望地说:“我女儿13岁了,这里的孩子最大的也就四五岁。”
李铁铮也失望地摇摇头:“胡杨11岁。”
见他们要走,看孩子女人突然抱起一个长的比较周正的男孩走过来对李铁铮说:“把这个抱上吧,我花5000块钱买来的,你把他抱走吧,我不要钱,给你!”
李铁铮慌忙后退,说:“你买孩子你犯法,我抱孩子我犯法。”
看孩子女人突然哭了:“我白花了5000块钱,还得给人家看孩子,我倒了大霉了我!”
走出大门,秦大哥说:“院里这几个孩子已经被警方解救了,但因为一时找不到家长,也没人前来认领,警方只好暂时把孩子仍然寄养在买孩子的人家里,等找到孩子父母,就来领走孩子。刚才那个女人以为我俩是来认领孩子的,巴不得我们快把孩子领走,她不用给看着了。”
李铁铮:“那个女人要是对孩子不好哪?会不会转手又把孩子卖了?”
秦大哥:“给她个胆她也不敢!她们都在警察那里挂了号的!哪个孩子若有个闪失,她们就罪加一等。让她们看着,是给她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她们也是暂时看着,过些日子,如果还没人来认领,警方就会把孩子送到市福利院去。”
李铁铮:“是啊。下边你打算到哪里?”
秦大哥沮丧地蹲到地上: “唉,到哪里?东南西北都找遍了,没有孩子踪影,我现在也没了主意了……”
李铁铮:“咱们到市福利院去。刚才你不是说没人认领的孩子,警察会送到福利院去吗。”
秦大哥摆手:“唉,我去过,去过多少遍了。”
李铁铮往起拉他:“再去看看。”
12 路上 秋日
望不尽的黄土崖,高山大沟。
秦大哥走着,一边吃着干馒头就咸菜,一边感慨地说:“我原来不是穷人,开着修理车行,我有100万家产。抱走我家孩子的是在我家做工的伙计。我顾人张贴5000张附有孩子照片的广告,出省散发。10年时间,为寻找孩子花掉了100万,仍然没结果。我媳妇把孩子小时一切东西都留起来,等着孩子有朝一日回去,全家团聚。”秦大哥哭起来。
李铁铮眼睛也红了:“唉,你我断肠人遇见了断肠人!”
- 市福利院 内外
室内。
秦大哥:“我找我女儿,今年13岁。”
工作人员:“叫什麽名字?”
秦大哥:“秦圆。”
工作人员查登记册,说:“大班有一个叫秦圆的女孩,不过,她现在不在院里,上学去了。”
正说着,一个女孩走进来,和工作人员打招呼:“阿姨好!”
秦大哥一看那女孩,即刻喊起来:“哎呀,是我女儿,就是我女儿,和我老婆长得一模一样!”
女孩好像习惯了人们一遍一遍地认领,无数人无数次叫她女儿的情景,她淡淡地笑笑,背着书包走了。
秦大哥激动得追出去,控制不住喊起来:“秦圆,爸接你来了!”
那女孩依然淡淡地笑笑,然后转身回自己宿舍去了。
工作人员:“她从3岁大就被警察送到这里,10年中,有十几个人来认,说她是自己的女儿。但是,亲子鉴定,到最后都不是她的亲人。”
秦大哥激动地:“我是,我真的是她亲生父亲。”
工作人员:“那您明天到鉴定中心做个亲子鉴定吧。她在福利院滞留了10年,是在福利院呆得时间最长的孩子,我们一直在设法寻找她的父母。”
秦大哥高兴地:“哎呀,这回你们可算找到了,这回找到了,我就是,我就是她爹!”
工作人员:“这要做亲子鉴定的。”
秦大哥:“啥时做?快做。”
工作人员:“娃丢失后,家长要麽没有及时报警,要麽不知道无人认领的孩子最终会被送到儿童福利院。还有不少家长认为孩子被拐卖到外地了,盲目到外省张贴寻人启示,反而忽视了同城比对寻找,结果,家长和孩子就在一个城市里却双方中断了消息……”
秦大哥:“就是啊,我全国都找遍了,就没想到眼跟前的福利院,还是这个兄弟说到这里看看。”
工作人员问李铁铮:“您也找人吗?”
李铁铮:“我找我的学生胡杨,11岁,男孩子。”
工作人员又一个一个查登记册,然后说:“我院没有11岁男孩子,在院男孩子里年龄最大的是9岁。”
14 城市拆迁房内外 秋天 夜幕下
树梢上挂满塑料袋,仿佛开满五色的花。
墙上画着大小圆圈,圆圈里写着“拆”字,几十个上百个“拆”字一个接一个沿街排开去,排出一街荒凉和萧条。几只狗在垃圾堆上乱刨乱咬。
晚风卷着地面的尘土和塑料袋走过来,升到高处,灰蒙蒙的烟尘弥漫开,树梢上又多了几朵红的黄的塑料袋花。
李铁铮和几个寻子家长踩着碎垃圾走过来,看到一处墙上居然写着“拆20米”。
一个家长:“就是这‘拆20米’,进吧。”
大家走进院子,院里停着一辆自制三轮车,车上贴着一个男孩放大的照片,显著位置写着:寻找儿子姜韶华。
家长冲屋里喊:“老姜——”
屋里有人答:“进来,进来——”
砖垒的桌子,凳子,床。室内除了老姜,还有两个人,穿得比老姜整齐些。
老姜向大家介绍屋里的两人:“这位是买孩子的老许,这位是卖孩子的张住……”
话未说完,李铁铮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张住就打。
老姜忙拉开,说:“别打,别打,听我说,这两位是我们的内线,通过他俩,我们已给五个家庭找到了丢失的孩子。老许买过孩子,就知道哪些人是卖孩子的中间人。张住卖过孩子,判过刑,他能判断出,哪些人很可能是人贩子。警察破案,是明线,我们家长还必须协助警察,建立第二条线,暗线。老许和张住现在都是我们“寻子协会”的成员,“寻子协会”成员之间,要互通情报……大家坐下,好好谈谈。”
人们在老姜的临时住房里四处寻着,找来板子,木棒,石头垫屁股底下,席地而坐。老姜把老许和张住让到床和凳子上。
老姜:“老许和张住,谈谈你们打探到的情况。”
张住:“我打探到的情况是,胡杨舅骗出胡杨交给了山西女人,山西女人又把胡杨转给了广东人贩子,广东人贩子带胡杨去了北京,到北京,听说是坐飞机走了,去了南方,南方哪里,就不知道了,得你们自己去摸线索了。”
李铁铮掏钱给张住,张住推辞。
李铁铮:“张哥多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线索,让我少跑很多冤枉路。这200元钱你拿着,你也得吃饭不是。留个电话吧,将来胡杨如果找到了,第一个重谢的就是你!”
15 火车站内 秋日
老姜、秦大哥等家长送李铁铮上火车。
老姜从窗户递进一盒清凉油,说:“老弟,我找了孩子几年了,钱都花光了,买不起别的,送你这个,南方蚊子多,用得上。”
李铁铮:“亲子鉴定出来没有?”
老姜高兴地说:“出来了,福利院里那个叫敏敏的女孩就是我姑娘,就咱俩去福利院时见到的那个女孩,就是我姑娘,我天南地北找了10年都没找到的姑娘,在这找到了,我高兴死了!我花100万,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全国寻找我姑娘,到最后,就在眼皮子底下找到了我的孩子……”
李铁铮:“祝贺你!”
老姜居然激动地哭起来:“也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学生胡杨!”
第29集 李铁铮替郎甲送葬
1 火车上下 秋夜
李铁铮在寻找自己的铺号,找到后,把随身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化装成老太太的惯偷旺堆随旅客走进卧铺车厢。
火车开动,旺堆借火车开动的惯性故意在李铁铮面前摔倒。
李铁铮伸手扶他,两人正好打个照面。
旺堆手里捏着车票,却假装着急:“车票,我车票怎麽找不着了?”
李铁铮忙看地上,四处寻找,最后发现车票就在他手里。
李铁铮:“老奶奶,你手上不是车票吗?”
旺堆假装恍然大悟:“啊,啊,我这脑袋呀,人老了就糊涂,糊涂……”
临近座位的旅客都被这个老迈的人逗得发笑。
旺堆嘴里一边重复嘟囔着“老了,糊涂了”的话趔趄着走了。
火车前行,从车窗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夜深了。
卧铺车厢内,有乘客开始张罗睡觉。
卧铺车厢里的大灯息了,只有地灯闪着微弱的黄光。
李铁铮躺在下铺上,渐渐入睡。
地灯微弱的光线里,出现了旺堆伪装成的老太太趔趔趄趄的双脚。
一个列车员迎面走过来,说着:“大娘,您这干啥去?”
旺堆:“尿尿。”
列车员:“厕所在那边。”
旺堆嘴里啊啊啊答应着,车转身,在李铁铮铺位跟前打了个趔趄,然后颤颤巍巍走了。
列车在夜色和鼾声中运行。
车厢内渐渐明亮,车厢外一轮朝阳升起。送早餐的流动车推过来,服务员嘴里喊着:“大饼,油条,牛奶,酸奶,方便面,餐车里还有豆腐脑、糖火烧,用早餐了!”
李铁铮:“一盒方便面,要那个大红碗的。”
可当他掏钱的时候,却发现无论是放在外衣内兜的还是衬衣口袋里的零钱全没了,提包被划开一个口子,整个钱包都没了。
李铁铮尴尬地对列车员说:“您先卖给别人吧。”
列车从大桥上通过。
车厢里,李铁铮在向乘警报案。
乘警:“您丢了5000元钱,我们马上帮你查找。”
车下大野地里,化装用的假头套和衣服扔在一边,旺堆正倒在荒草堆里数钱。
他丧气地叫着:“5000元,少了点,50000就好了!”
然后,抓起化妆用具,大步走出荒草堆,扬长而去。
2 火车内 秋天傍晚
日落日升。日升日落。
临座又开始吃晚餐,食物的香味使李铁铮更饥饿,他只好站起身,走出去。
信步走着,抬头,却到了餐车跟前,他往里望望,有乘客在吃饭。他欲进去,但捂着空空的衣兜,只好转身往回走。地上,几棵白菜迎面走进他眼睛里。
他拎起一棵,走到车厢连接处,饥饿得狼吞虎咽这棵摆在餐车外的白菜。
一个餐车服务员走过去,突然又返回来,问:“你这是怎麽回事?”
李铁铮:“没啥,在部队时野战训练啥不吃?能吃白菜那算好的!”
服务员劈手夺下白菜:“说清楚,说清楚!”
李铁铮不好意思:“两天前上的火车,夜里,睡死了,钱让人偷去了,一分都没给我留。不好意思,当过武警的人,让小偷偷了,说出来窝囊不是……”
服务员:“你咋那么像一个人呢……想起来了,像天人山的一个老师……”
李铁铮:“我妈妈就在天人山当过老师,她叫沈西蔓。”
服务员:“对了,对了,你妈教过我,我叫秦保蜀,天人山二架梯的,羌满混血儿。当时,多亏来天人山办学的那三个老师卖鞋子卖衣服给我们买字典,我才有了人生第一本字典。文化大革命红卫兵上山破四旧,把同学们的字典全烧了,我把字典塞石头缝里……至今,这人生第一本字典还随身带着,遇见生僻字随手查。来,你跟我走,跟我走……”把李铁铮胳臂夹腋下拽走了。
3 南下的火车上 秋日
车牌:宝鸡至重庆。
餐车服务员秦保蜀送李铁铮上了一列南下的火车。
秦保蜀:“这趟车上的乘警我认识,我跟他打过招呼了,你就在踏踏实实这先坐着。以后这里要是人多了,没地方了,他叫你上哪里你就上哪里,他会给你找个空位置。我跟他说了,你是出来找学生的,大家都佩服你。好,不多说了,车要开了,我下车了,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学生!”
两人握别。
列车启动。
4 药材种植场内外 秋日 雨
群山巍峨。
看天上只有一小块云彩,可地上雨点铜钱一般大。
李铁铮冒雨走进一个药材种殖场,向棚里几个修车人走去。
李铁铮:“同志哥,去五架梯怎麽走?”
员工:“远了,还有一天的路。五架梯没公路,不通车,你得步行走一天。”
李铁铮:“我在山外打听了,说有公路,通车的。”
员工:“原来有,这几年不是塌方就是滑坡,把公路毁了,不通车好几年了。”
晒药筛旁,葛向前老人转过身,问:“小伙子,你去五架梯干什麽?”
李铁铮:“我的一个学生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去找我的学生。”
葛向前:“不容易,找学生,那你是老师了?”
李铁铮:“对,我是老师。”
员工:“前些天来了一对夫妻,是找他们被拐卖的女儿,在这停一会脚,走的。也不知找到孩子没?”
女员工:“这些人贩子,真是丧尽天良,抓住全一枪一个毙了。”
男员工:“毙了还浪费子弹,干脆扔进岷江!”
葛向前:“我要去下边的药材分场看看,路过五架梯,你可以和我一同走。”
男员工:“来回走两天路,场长,你身体受不了的,我去吧。”
葛向前:“不用,你们照看好这里的药材场,我两天后就回来。”
两人走在猴子出没的山涧小路上 。
李铁铮:“下边的药材分场种的哪种药材?”
葛向前:“红花。”
李铁铮:“藏红花?”
葛向前:“不是,是草红花。藏红花是从西藏那边引进国外的,也不是西藏本地产的,因为是从西藏那边进来的,人们就习惯地称其为藏红花,藏红花可贵了。咱们生产的草红花价格要比藏红花便宜,一般老百姓接受得了。”
李铁铮:“您一直种药材吗?”
葛向前:“不是,年轻时,象你这么大时,我还在五架梯当过两个月的老师……离开几十年了,再也没去过那里。”
李铁铮:“场长,您说您曾经上过五架梯,那是什麽时候?”
葛向前:“早了,三十多年前了,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那时,公社教委主任是我叔叔,我叔叔就派我上山去接替三个实习生下山,我就去了。”
李铁铮忙问:“您还记得那三个实习生的情况吗?”
葛向前:“记得,是两个女的一个男的,都不到二十岁年纪。女的一个姓沈,一个姓郑,男的姓卓。”
李铁铮:“沈老师叫什麽?”
葛向前:“不知道,我们只叫她沈老师,不叫名字。”
5 大榕河边索台上 秋日
葛向前:“没过过溜索吧?我先过,免得你害怕。”
李铁铮:“在部队训练过,不害怕,我在前,我先过。”
二人挂好索扣,一前一后飞奔过江。
6 一架梯上下 秋日雨后
李铁铮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是这三个人吗?”
葛向前场长摘下草帽,定睛看照片,惊叫:“是,是,哎呀,三十多年了。就是这三个人,这个穿格子衣服的,就是沈老师。”
李铁铮:“她是我妈妈。”
葛向前场长:“是吗,是吗!哎呀,你妈那个时候来我们这里实习,还是没毕业的小姑娘。几十年过去了,你都这麽大了,比你妈来我们这里实习时的年令还大。没想到,你是她儿子啊,哎呀,儿子都这么大了……”看着贴在石壁上的梯子,说:“哎,我也老了,走山路还凑合,爬梯子爬不动了,你自己上去吧,小心,刚下完雨,梯子上滑。”
李铁铮:“谢谢场长!我当过兵,训练过,不怕。您老回吧。”
场长挥手离去。
竹叶上的水还在滴答。
李铁铮正要爬上梯子,突然,一个肉球从梯子上滚下来,李铁铮忙扶起他。
李铁铮惊愕地发现,扶起来的这个人脸上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站着没有自己蹲着高。
李铁铮替他打扫着衣服上的水和泥,问:“老乡,你怎麽摔下来了。”
郎甲:“我每次下梯子都这样滚下来。自己滚下来,有准备,摔得轻一点。不然,一步一步从梯子上往下走,半道滚下来,摔得更惨。”
李铁铮:“你要到哪里去?”
郎甲:“我到山外打工去。”
李铁铮:“在哪里打工?”
郎甲:“在马戏团表演。”
李铁铮:“我向你打听一个人,郎乙你认识吗?”
郎甲:“郎乙是我弟弟,他打工去了,不在家。你找他有什麽事?”
李铁铮:“你是他什麽人?”
郎甲:“我是他哥,我们俩是一胞生的。”
李铁铮:“那你叫郎甲。”
郎甲惊异:“对,我是叫郎甲,你怎麽知道?”
李铁铮:“我是根据乙字推出来的,估计郎乙如有哥哥,十有八九叫郎甲。你弟弟郎乙也在马戏团表演?”
郎甲:“不是,我弟弟人家比我高,是正常人,又识几个字,在外面打工,挣的比我多。我有残疾,没办法,马戏团缺小丑,我就去了。”
李铁铮:“当小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郎甲:“挣的不少,能上千。只是我有病,浑身骨头痛,一个月能疼上七八次,厉害了就瘫痪在床上,参加不了演出,这样,一个月下来,也就二三百块钱。挣的少也能帮我弟弟一把,不然,我们家全靠我弟弟一人养活。”
李铁铮:“你知道你弟弟郎乙在什麽地方打工?”
郎甲犹豫,然后慌忙说:“我得走了,要不,去晚了赶不上演出了……”转身欲走。
李铁铮抓住他的手:“你带我去你家。”
郎甲慌起来,挣脱李铁铮的手,匆忙向外走,因为腿短脚小,急忙走也只是在地上移动。
李铁铮弯腰胳臂向下一抄,夹孩子一样把郎甲夹在了腋下,走上了竹梯。
郎甲腿蹬脚踹,大声喊着:“救命啊,抢人了!”
李铁铮:“我抢你干什麽?别闹啊,再闹,我把你扔下去。”
竹梯上方站着几个等着下梯的人,看了郎甲的样子,都忍不住地笑。
7 去往一架梯村路上 秋日
走过梯田,钻过茅草荆棘丛,郎甲故意七弯八拐乱走,不把李铁铮往村子里带。
在石板道拐弯处,李铁铮一把抓住郎甲,把他举起来扛在肩上,转身往回走。
郎甲:“你千万别把我扔下去……你把我放下,我告诉你怎麽走。”
李铁铮:“你就在我肩膀上说吧。”
郎甲:“拐过石壁,往左,穿过竹林就是……你把我放下,你扛着我,我害怕。”
拐过石壁,走进竹林时,李铁铮突然发现,郎甲又不见了。
李铁铮四处找,郎甲藏在巨大的竹干后,李铁铮从前边来,他躲到竹干后,李铁铮走到竹干后,他小身子移动着藏到了另一个竹丛后……
李铁铮:“郎甲,你就躲着啊,别出来。没你,我照样找到你家去。”
8 七架梯村口 秋日
爬上第七架梯,古老的彝族寨子呈现眼前。
李铁铮走向几个晒太阳的彝族老人。
李铁铮:“老人家,郎乙家在哪里?”
老人听不懂汉语。
李铁铮看到一个看羊的小姑娘,走过去问:“小妹妹,你会说汉语吗?”
彝族小姑娘眨着聪明的大眼睛看着这个山外客,说:“会的,我们老师教的。”
李铁铮:“我请你当翻译,好吗?”
小姑娘笑了,对老人们说:“他问你们,郎乙家在哪里?”
老人用彝语说着,手指向下,在向下,然后绕了一个圈,伸出一个巴掌五个手指。
小姑娘对李铁铮说:“你走过了。我们这里是七架梯,郎乙家在五架梯,你还得下去两架梯。到了五架梯,有棵大栗子树,顺着栗子树向左拐,再向左拐,再向左拐,山坡上有个孤家院落。”
李铁铮向老人致谢,向小姑娘致谢,向村外走去。
崖边,李铁铮爬下梯子。
9 五架梯郎乙家内外 秋日
破败的院落,家徒四壁。
郎乙母亲正在院里编竹篓,她就是当年的三洛嫂,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老太婆。
三洛嫂无奈地叹着气:“我孙女陶粒94年生的,到今年都该18岁了,孩子……都怪奶奶我呀,那天我揹着你去集上给你爷爷买身底下铺的,你就在背篓里,怎么低头抬头间,你被人盗走了,背篓里揹的是砖头了。孩子啊,你在哪里呀?还活着吗……”
李铁铮走近篱笆大门,问:“这是郎乙家吗?”
郎乙母亲三洛嫂扔下编着的竹篓,迅速躲进屋里。
李铁铮敲门:“老人家,开开门,我找郎乙有点事。”
郎乙母亲三洛嫂愤愤地:“郎乙不在家。”
李铁铮惊喜:“郎乙他到哪里去了?”
郎乙母亲三洛嫂:“不知道,死了!”
里屋,一个苍老的男声问:“谁呀?”
郎乙母亲狠很地说:“找郎乙,又是找郎乙!”
以后,无论李铁铮怎样敲门,室内都没有一点动静。
郎乙家院外大树下,看羊的彝族小姑娘带着她的羊走过来。
彝族小姑娘看着忙着运竹子的李铁铮问:“你在干什麽?”
李铁铮:“我在搭竹棚。你家不是在七架梯住吗?你怎麽到五架梯来了?”
彝族小姑娘:“我在五架梯上学。”
李铁铮大吃一惊:“你每天在陡立的山崖上爬过两架梯子到这里上学?”
彝族小姑娘:“是呀,今天我把我的羊也带来了,我在教室里上课,它在教室外面吃草。放羊是我的任务,我如果不放羊,我妈妈就不让我上学了。你干嘛搭棚子?要在这里住吗?”
李铁铮:“是的,我要等郎乙。”
彝族小姑娘:“哪个郎乙?是这个家的郎乙吗?”小姑娘指院子。
李铁铮:“是的。”
彝族小姑娘:“他是我的同桌。”
李铁铮又大吃一惊:“你几年级?”
彝族小姑娘:“一年级。”
李铁铮:“郎乙多大?”
彝族小姑娘:“45岁。”(回忆:45岁的郎乙和10岁的彝族小姑娘同桌坐在课堂上,彝族小姑娘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大了才上小学一年级?郎乙:我不是文盲,30多年前曾经上过学,就在这间屋子里,教我们的老师有三个,一个姓沈,一个姓郑,还有一个男老师姓卓。刚学到怎么查字典,就文化大革命了……丧气,不说了。回忆结束。)
李铁铮:“他45岁上一年级?”
彝族小姑娘:“他们都是在外面打工,因为不认识字或认字不多,找不上好工作,才回来上学的,学完一年级,会做100以内的加减法,会写自己名字,能认识a、b、c就又走了。郎乙说他30多年前曾经学过的东西,只是时间长都忘了,就来补课。”
李铁铮若有所思地问:“你知道郎乙家种的地在哪里吗?”
彝族小姑娘:“那块,种包谷。还有对面,种花椒。再就不知道了。”
李铁铮:“你能帮我借一把锄头吗?”他说着把钥匙链上的一个小物件卸下来,递给她。
彝族小姑娘:“这是什么?”
李铁铮:“钻笔刀啊。”
彝族小姑娘:“干什么用的?”
李铁铮:“削铅笔用的。”
彝族小姑娘高兴起来:“太好了,怎么用啊?”
李铁铮:“你把铅笔插进这个孔里,一转,铅笔就修好了。”
彝族小姑娘爱不释手,把玩一小会,天真地问:“你借锄头干什么?种地啊?”
李铁铮笑着说:“是啊。”
10 山坡竹棚内外 秋夜
山村沉浸在夜色中,黑暗而寂静,远近高低屋子里的灯光闪烁。
郎乙家窗户上的灯光一闪,灭了,全家进入梦乡。
竹棚里,李铁铮按手电,手电光很弱。他念叨:“快没电了”。
他把芋头挖空,把方便面佐料里的油袋剪开,把油倒进挖空的芋头里,做成了简易油壶,然后扯下衣服底边捻成绳,放到油里,一盏临时照明用的灯点燃了。蚊虫看见光亮,成团扑进来。
李铁铮把牙膏抹在脸上、手上、腿上,蚊虫又成团飞出去。
他悍然入睡。
11 郎乙家内外 秋天的早晨
郎乙母亲三洛嫂把午饭放到背篓里,回头对屋里大声说:“我去对面坡地里干活,午间回不来,你的午饭放在桌子上了……”
屋里郎三洛沉闷地应了一声。
三洛嫂揹着背篓走到院子里,拿上农具,走出大门。
残疾人郎三洛挪到门口,趴在门坎上看老太太疲惫地走出去,叮嘱:“干活慢点,别累着。”
三洛嫂回头:“外边有风,你回屋吧。”
12 包谷地内外 秋天的早晨
包谷已成熟。
远远地,郎乙母亲看见包谷地里有人,她三脚并两步跑着,喊:“哎,你不能偷我家的包谷!”
到了地跟前,看见一个个成熟的包谷穗都安然地长在包谷杆子上,地下的土却被锄过。
李铁铮头也不回,一直往前锄,包谷叶把他的脸、胳膊划出血道道,热汗从头上、脖子上往下淌。
李铁铮对三洛嫂说:“把地锄一遍,土松了,等收了包谷,好种菜……”
郎乙母亲愧疚地坐在地上,看着锄头一铲接一铲向前走。
13 郎乙家内外 秋日傍晚
一轮巨大的落日滚下房脊。
李铁铮扛一捆青柴走进大门,放下柴,打开捆,往院子里地上晾晒着。
屋子里,郎乙父亲矮人郎三络挣扎着从床上探起身,拄着双拐下地,隔窗看见李铁铮,很不好意思,忙招呼:“你是谁家的后生啊?别管了,歇歇吧。”
李铁铮回头笑笑,晾完柴,又扫院子,又担水……然后,悄声离去。
郎乙父亲感慨地说:“这都是当年红军的做法呀,可是……咱们不能老让人家给咱们……这都快一个月了,就是顾个打工的也得管人家饭啊……”
郎乙母亲三洛嫂:“……思前想后,还是不行,大儿子残疾,你残疾,孙女丢了,全家现在就靠二儿子郎乙一个人养活着。说了,郎乙就得进去。郎乙进去了,我老了,你们两个残疾,这个家就完了。所以,不能告诉他郎乙下落……你刚好点,能下床了,别累着。”
14 郎乙家内外 秋日雷阵雨
李铁铮肩上扛着一箩筐玉米走进院子,说:“天快下雨了,玉米收起来别晾了。”
郎乙母亲不说话,接过箩筐。
远处雷声滚过。李铁铮看看天,赶忙跑出去。一会,揹进一驮包米秸来:“备点干柴,都让雨浇了就没烧的了。”
郎乙父亲架着双拐走出房门,站在檐下,不好意思地看着李铁铮忙来忙去。
雷声越来越近,李铁铮抖着衣服上的土屑从柴房走出来,一张纸片从衣服里飘下来。轰隆隆雷响,李铁铮看天,搬过梯子上房去,
残疾人郎三洛拐着腿捡起纸片,看看,递给三洛嫂。
郎乙母亲三洛嫂:“是一张照片。哎,他爹,你看看,这照片上照的不是我和郎乙以前住的山洞吗,石头凳子,米舂,猪圈,还有橘子树,咱们这橘子树多……你看,哎,照片上的三个人,这三个人……一个男的两个女的,怎麽……在哪里见过似地……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好象孩子们小时候,30多年前,记着不?从内地来的那三个老师,你忘了,有一回,你和郎甲,还有郎甲的爷奶都发病了,我从五架梯下去照顾你们,把郎乙放在人家男老师那了,跟人家男老师在一个床上挤着睡了一个月。”(闪回:五架梯民族小学内,郎乙和卓山挤在一张铺板上睡觉。闪回结束。)
郎乙父亲:“照片上这棵树就是山洞前那棵橘子树。对,我也想起来了,照片上的人挺象郎乙小时候教过他的那三个老师。”
郎乙母亲点着照片:“全想起来了,哎呀呀,他们三个还是我去山外县上接进来的,过大榕河时,这个穿花衣服的女娃看着溜索,吓得直哭,最后,是我抱着她过来的……那时,他们满打满算也就十八九岁,多快呀,37年过去了,他们也该50出头了。”
郎乙父亲:“照片哪来的?”
郎乙母亲:“房上那后生衣服里掉出来的。”
郎乙父亲:“快,叫他下来,进屋头喝水。”
郎乙母亲跑出去,冲房上喊:“下来,屋头里坐。”
李铁铮答应着,从房顶上走下来,走进屋里。
郎乙父亲:“后生娃,照片上的人,你认识?”
李铁铮笑:“认识,当中那个梳辫子穿格子衣服的女孩,后来成了我妈妈。”
郎乙父亲打量李铁铮:“是啊,是啊,怪不得挺精神。那你知道,照片上的这三个人,曾经是我们什麽人吗?”
李铁铮:“知道,我妈妈说过,天人山现在50岁以上的人,当年上过学的,都是她的学生。”
郎乙父亲感激地:“对头,对头。我那二……”
郎乙母亲赶忙使眼色,郎乙父亲欲言又止。
李铁铮看这情况,收起照片,笑笑说:“房上还有一个窟窿,我上去堵上,看天色要下雨了。”走出屋门。
一个脆雷,大雨哗地从天上泼下来。
李铁铮四处张望,家徒四壁的人家,连一块能遮风挡雨的东西都没有,他情急抄起地上的塑料洗衣盆爬上房去。
室内,郎乙父亲看着突破房顶落到屋地上的雨水,突然喘个不停,跌坐在地上。
房上,李铁铮找着破损处,把盆子扣在窟窿上……
室内漏雨停了。
15 竹棚里外 秋夜
自制的油灯没油了,火光渐渐枯萎,越来越小。
李铁铮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给郎家修房子前,郎乙父亲说到郎乙,欲言又止的样子。
油灯一晃,灭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不好了,当家的没气了,救人呀!”
黑暗中,李铁铮一跃而起,跑向竹棚外。远远听见,郎乙家所在的山坡上响起了人声。人影晃动,几个老乡从竹棚前跑过去。
一个说:“这种病,说断气就断气,活不过五十岁。他不错了,都六十多了。”
一个说:“我昨天看见他,他跟我说了好多话。他平时不爱说话,一下子说那麽都话,就有点回光返照……”
李铁铮几个箭步就蹿到了他们前边。
16 郎乙家内外 秋夜
院子内外都是人。
郎乙母亲三洛嫂哭着:“半夜我听着没动静,用手一摸,人都凉了,说走就走了……”
李铁铮拨开人们,抢到床前,开始给郎乙父亲做人工呼吸。
有人说:“这小伙子当过兵,看看人家有没有办法救过来……”
多次人工呼吸后,不见郎乙父亲自主呼吸,李铁铮停住手,向郎乙母亲无奈地摇摇头。
两鬓斑白的仁青闯进来,大声说:“快叫郎乙回来。”
破旧的房子,孤独的院落,三洛嫂悲伤的哭声在暗夜中回荡。
谁提醒:“赶快把郎乙叫回来!”
谁回答:“那也得等天明。刚下完雨,梯子上滑,黑夜没人敢下梯子。”
李铁铮赶忙拿出手机。
有人说:“手机在这没用,没信号。”
李铁铮:“我下梯子。我当过兵,走过夜道,把郎乙的电话号码给我吧。”
郎乙母亲无动于衷。
众人劝:
“你就给人家吧,都啥时候了,你家老二要是回不来,怎麽发丧呀。”
“是呀,是呀,入土为安吗。”
郎乙母亲止住哭,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张小纸条。
天上,云彩拉开一道缝,几颗星星从缝隙里闪出来。
夜空下,李铁铮四处跑着找手机信号,没有。他站在石崖上,突然,静默的手机响了,他高兴地大喊:“哎,你是郎乙吗?”
手机里声音:“我不是郎乙,他早不在这里了。”
李铁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手机里:“不知道。他接到……打来的一个电话,就急急忙忙走了,连上个月工资都没领。”
17 郎乙家内外 秋日
哀乐声声,矮小的残疾人郎甲跪倒在灵堂前,纸钱化为灰烬……
当年风华正茂的羌族仁青队长现在已经两鬓斑白,他给汉家郎三洛做了丧礼主持。仁青走出屋门,大声打问:“老二郎乙回来没?起灵时间到了,”
郎乙母亲悲戚地说:“走吧……”
几个小辈人跪倒灵堂前叩头,哭灵,和亲人做最后告别。
仁青把郎甲叫到一旁,嘱咐:“你弟弟打工在外边,回不来了,只有你引灵了。你走不动,早点上路,笨鸟先飞,孝子在前边引着棺材,遇见过沟过坎,你要在沟坎前给抬棺的人磕头,求人家用点力气,把你父亲平安地抬过去……还有,棺材一旦抬出家门,半路不能落地,也不能沾土……记住了?”
郎甲撇嘴哭,点头。重新跪倒在灵前。
仁青:“大家都各就各位了?”
抬灵人有山上下来的穿着各民族服装的各民族的人,大家应一声:“就位了。”
仁青:“三洛老哥,仁青送你上路了。”高喝:“起——灵——”
孝子郎甲摔丧盆,哭声中棺柩被抬起,向院外缓缓运动。
18 送葬途中 秋日
村口,仁青拦住郎乙母亲三洛嫂:“大妹子,送棺送到这就行了,停脚吧。”
郎乙母亲泪流满面,默默无语。
仁青:“就送到村口就行了。当年,因为你家是地主成分,你只好从五架梯下到一架梯嫁给了郎三络。现在也不讲成分了,世道进步多了……你服侍郎家一窝子病人直到现在,三络走了,还有郎甲让你养活……你苦了自己一辈子,要我说,今个送棺,你就送到这里吧。”
郎乙母亲依然默默无语。灵柩远去。
纸钱飘落,残疾人郎甲扛着白幡急切地迈动一双孩子一样大的小脚向山坡上移动。
仁青跑过来,催促:“你走快点,后面抬棺的撵上来了,人家抬着挺沉的,不能等你。”
郎甲使劲跑,然而他只有一米多的身高,腿短,迈步小,拼命往前赶,也是他走十步,大人五步就赶上来了。
仁青没办法,拉起他向前跑。郎甲被仁青拉得一路跟头趔趄……突然,他倒地起不来了。
仁青焦急地:“你怎麽了?”
郎甲口吐白沫:“我……犯病了,不行了。”他疼得大叫:“哎呀,骨头疼死了……”他声泪俱下,努力向前爬着:“我死也要把……把我爹送到……墓地,我和我爹……死一块……”
仁青忙跑到送葬的队伍跟前,说:“郎甲犯病了,躺在前边爬,郎乙又没回来……我决定了,这样吧,郎三络有侄子没?侄子替郎甲去扛幡。”
送葬队伍里,有十几个身材高的人,一个人捅了旁边男子一下,男子抬头,很不请愿地说:“我不是不愿意给我叔扛幡,只是,我今年36岁,逢九,有忌讳。”
有人悄声议论:“还逢九呢,逢八得了,忌讳这个忌讳那个,都是借口,还不是大榕河那边汉区的,不干呗。”
旁边人:“那的汉人和天人山一架梯汉人没出五服,咋就不能扛幡?”
仁青指一个年青人:“你,我想起来了,你是郎三洛孙子辈的,叫郎三洛为爷,你能扛。”
年轻人:“得了吧,我爹今年80了,高寿,我若扛了幡,身上带了晦气,方死我爹怎么办!”
仁青:“你有忌讳?那,有外甥没?谁是郎三络外甥?”
有人说:“他八架梯有个外甥……来没来不知道。”
仁青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谁是郎三络外甥?啊,帮个忙,帮你舅一个忙,啊,求你了。”
一个小姑娘主动站出来:“我扛幡。三洛爷活着时对我挺好的,他死了,大家都不扛幡,我扛。”
仁青大怒:“你怎么来了!女人不能到墓地!这是规矩。你快给我滚回去,滚下山去!”
几个年轻人趁机拉上小姑娘向山下跑去。
仁青目光在人群里逡巡:“谁是郎三络亲戚?拐弯抹角的也行,啊?谁是?”
半晌,一个人终于答话了,他无奈地说:“我是郎三络外甥,拐八道弯那种。可是,有一件事,我妈这两天正病着,我若替郎甲打幡,这不吉利……我还有我妈呢。再说,自古就有一说,谁继承家产谁扛幡,我又不继承家产,轮不上我扛幡……”
仁青无奈地嘿了一声,着急地在棺柩和送葬队伍之间来回跑着,数落着:“你们都是郎三洛的小辈……你们这个不能扛,那个不能扛,这幡怎麽办?总得有人扛!难道让我扛?我都胡子一大把了!你们,我就不信了,郎家小辈还有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人说:“实在没办法,把幡插在棺材顶上,让郎三络自己给自己扛吧。”
仁青大怒:“胡说,他有后人!”
前方,郎甲一个跟头栽倒在石头堆上,白幡落地,他趴在那里嚎啕大哭。
李铁铮从竹林后方走出去,跑到郎甲跟前,抱起他说:“我揹着你,你举着幡。”
李铁铮揹起郎甲,郎甲用手在李铁铮背上举起幡。
仁青跑过来,千谢万谢。又跑回去,对抬棺人说:“前面下坡要过沟了,大家使把劲啊,走,下坡了,前面高举,后面低身……”
送葬队伍沿坡而下,一条溪水涧横在眼前。
突然,前方白幡坠落,郎甲在李铁铮背上昏了过去。李铁铮只好把郎甲放在石头上,把孝布从郎甲身上接下来,缠自己腰上,捡起白幡,举着,躺过溪水,走上对面山坡,转过身,面对抬棺的人群跪在地上,向抬棺人磕头。
仁青招呼着棺材走过来,看见对面坡上的白幡和跪着的人,大声说:“孝子磕头了,给大家磕头了,乡亲们使把劲啊,走!”
人们抬着棺材艰难过涧。
郎甲爬过去,突然抱住了仁青的腿。仁青问:“你怎么在这?”
抬头,看清了对面坡上举着白幡跪在地上的人是李铁铮,仁青感激得热泪盈眶,他擦一把老泪,高声喊喝:“老郎家孝子磕头了,大家用力啊!哎——咳”
众人齐声喊喝“哎咳——”
在一片四川号子声中,棺柩过涧上坡。
第30集 胡杨被拐卖到B国
1 郎乙家内外 秋晨
早晨的太阳照进郎家简陋的居室,墙壁和柜子上闪耀着黄辉,郎三洛的遗像摆在黄辉里。
三洛嫂从被垛下拽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户口本,翻开户口本,从夹页间抽出一个纸条,犹豫一下,握纸条的手伸出去,很快又缩回来,再三犹豫后,终于把纸条递给了仁青。
仁青怀疑地问三洛嫂:“这回你给人家的可是真的?”
三洛嫂点头之后,紧跟着是不住地擦眼泪:“这么做,总觉得自己把儿子出卖了……”
仁青:“我信你了,我可信你了啊!”转身欲走。
三洛嫂突然抓住他的胳臂,颤声说:“他知道了地址……他,他不会把我二儿子郎乙送公安局吧?我……我就这麽一个健全的孩子了,还得靠他养活他哥哥郎甲,我老了,不能动时,也得靠他养活……我们坐吃山空,都得靠他一个人养活……”
仁青:“大妹子,你说你现在咋这样了呢。三络哥活着的时候,人残了,但脑袋不残,挺明白,他临去世前几天就跟我说过,让我劝你把郎乙的地址告诉人家,你就不肯。你想想,人家自来后,帮你收秋、打柴、修房,还替郎甲当孝子给他父亲送葬,我不是说,你们老郎家小辈的一群,有有病的,有没病的,有的是残疾人,有的就是健全人,关键时刻,这个逢九,那个本命年,那个家有高堂,这个老母病着……都找借口,谁都不给郎三洛打幡送葬。人家,看看人家,人家跟你家没亲没顾,到披麻戴孝……”
三洛嫂:“我不是怕郎乙抓起来吗……”又哭。
仁青:“别哭了,你听我说,人家拿刑法的书给我看了,那上头条条文文说的可清楚了,你家郎乙这点事抓不起来,你不用害怕。哼,你当国家愿意抓你?把你抓起来,还得管你饭……我走了。”
2 五架梯村口 秋日
巨大的石壁上,醒目地写着:五架梯。
仁青把纸条递给李铁铮,语重心长地说:“我把郎乙地址给你了,你可得保证,不把郎乙送进监狱去。你也看见了,他家残疾哥哥和老母亲全靠郎乙一个人养活,郎乙媳妇是打工时搞的,人家只来一趟天人山,就再没影了,现在,郎乙一个人养活上下全家……你办事要讲良心,我们把地址给你了,如果你一下山,就把郎乙送局子去毙了,我日后在天人山就没法呆了……”
李铁铮诚恳地:“仁青大伯,你要信不过我,我把我身份证复印件给你,如果我下山把郎乙送监狱去了,监狱把郎乙毙了,你按身份证上写的地址找我,取我脑袋带回天人山祭郎乙。”
仁青手向外摆:“走吧……”
轰轰接连几声炮响,李铁铮一怔。
仁青:“炸石头哪,天人山后山五里远的地方,要修公路了。”
李铁铮:“那太好了,以后就不用爬梯子上下山了。再见,仁青大伯。”
仁青看着李铁铮爬下梯子,身影没了一会又在梯田上出现时,才返身往回走。
郎乙母亲三洛嫂突然跑到山崖旁,看着远去的李铁铮喊:“你不能把我儿子送监狱去!”
群山回应:你不能把我儿子送监狱去!
3 昆明大街上 秋日
繁花似锦,四季如春。
李铁铮从街远处走来,向一个路人打听情况。
李铁铮:“老伯,长江房地产开发公司在哪个方向?”
老伯:“从这拐下去,就看见龙门吊了。”
李铁铮谢着,拐过街角,向前走,远方,果真出现了巨大的龙门吊。李铁铮大步走向工地。
迎面,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泰装的年轻女子急急地走过来,和李铁铮擦肩而过。
突然,身后传来呻吟声,李铁铮回头,看见刚才那个泰装年轻女子蹲到了地上。他扭回头继续往前面工地走,却听见身后嗵一声响。
他急忙回身看,刚才那个年轻女子已经倒在地上,蜷缩身子呻吟。
李铁铮向女子跑过去,问着:“同志,你怎麽了?”
年轻女子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肚子疼……”
李铁铮:“我送你去医院?”
年轻女子点头:“ 我是在中国进修中文的B国女教师闻樱。”
李铁铮往起扶她,她不但没起来,反而疼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李铁铮几次扶都没扶起来,他索性弯下腰,从地上抱起她,一边跑一边喊:“医院,谁知道医院在哪?”
老伯:“跟我来!”
几个行人见状,跟着李铁铮一块跑起来。
4 建筑工地内 秋日
吊车林立,机器轰鸣,新建的楼房正在封顶。
新房门窗全没装,是一个一个的墙窟窿。郎乙在一间屋子里抹内墙。
旁边的工友放下瓦刀揪着裤子转过身,
郎乙说:“那间屋是人家将来的厨房,人家要在那做饭的。你撒尿找厕所,就在左边,别往人家厨房里撒!”
工友:“谁知道是谁家的厨房?又不是我家。咱们打工的盖完房子走人,你当住房子的还掂着我们打工的!”
郎乙:“房子还没动工的时候,住户就交钱把这套屋子买下了。其实,城里也不都是富人,买房子的主也不都是富人,那天,我看见一个老头一边捡垃圾,一边跟人说,买房借了好多钱,十年之内还不完。所以,咱给人家多少爱护点,人活着都不容易。”
工友:“咦,怎麽着,心眼还挺正的?”工友终究没在厨房撒尿,拽着裤子向走廊走去。
一会,工友又从墙窟窿外探进头来,叫:“郎乙,外边有人找。”
郎乙:“谁呀?”
工友:“我哪认识,挺高的个。”
郎乙放下抹子,拍打着身上的土,踩着遍地凝固的建筑垃圾向外走。“那哪?”
工友指:“楼下。”
楼房外,混凝土搅拌机旁站着李铁铮。
李铁铮看见一个四十多岁长的有点象郎三络的汉子从楼道里走出来,他立刻断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叫:“郎乙——”
郎乙抬头,看见十几步外的陌生人,立刻站住,警惕地问:“你怎麽知道我叫郎乙?我又不认识你。”
李铁铮:“我不但知道你叫郎乙,还知道你哥哥叫郎甲,我还去过你在天人山的家……”
郎乙没等他说完,转身跑进楼道。
郎乙在前,李铁铮在后跑上楼梯。一层一层楼梯跑,郎乙越来越喘,慌不择路差点让凝固的水泥块子绊倒。
李铁铮挡住他的去路,说:“你喘了,我没喘,可见你肺功能不如我。你别想跑,只要让我看见你,你就跑不了了。我在部队当过兵,跑楼梯是小意思。”
郎乙翻着白眼看他:“当兵咋地?这乱七八糟,要是平地……”
李铁铮:“好,咱就去平地!”
周围人拍着大腿起哄:“平地,平地。平地,平地……”
5 工地附近 秋日
两人来到楼房外,站好。
李铁铮:“你说吧,从哪跑到哪?”
郎乙:“从这个道跑到大树下,拐弯,跑上那个道,再转回来。”
李铁铮:“行。你比我岁数大,你先跑。”
郎乙箭一样窜出去,很快到了树下,拐弯时,回头看了一眼,见李铁铮还没跑,他狡黠地笑了。
李铁铮跑到树下,再找郎乙,人影都没有了。他看了看周围地形,想了想,很快从三角形地段的斜边插过去。
郎乙藏在砖垛后,一抬头,李铁铮的两条腿已站到了他眼前。
郎乙大哭:“你别把我送警察,我得养我爹我妈还有我哥哥……我爹和我哥是残疾,干不了活!”
李铁铮:“你爹去世了,是我替你扛的幡送的灵柩。”
郎乙咧嘴大哭:“爹呀……”
李铁铮等他哭得差不多了,说:“我找你不是为了把你送监狱去,是为了一个孩子,他叫胡杨。”
听见胡杨二字,郎乙打个冷战。
李铁铮拉个废料坐屁股底下,说:“我不想报警,考虑到你家还得靠你养活。你也看到了,无论哪方面你都不如我,要跑你跑不动,要跳你跳不起来。还要试不?要试,我这回让你半个小时,你先跑,半个小时后我再跑。可有一样,这回再让我抓住你,可要送派出所。”
郎乙哆哆嗦嗦说:“你千万别把我送派出所。反正,怎么着我是跑不出你眼皮子底下了,我说,我说真的,胡杨不是我拐卖的。那时我给玩具厂守夜,有一天晚上,来了一个人,问我给200元钱在我打更的屋里住一晚干不干?我觉得钱不少,就留他们了。第二天,他们给了我200元钱,就走了。事后我才知道,那晚上警察把所有的宾馆,招待所,发廊,洗浴中心都搜查了……我也没想到,为200元钱,我给坏人帮了忙。”他还抽了自己脸一下。
李铁铮急忙问:“他们哪去了?胡杨又卖到什麽地方去了?”
郎乙懊恼万分:“不知道。他们给那孩子喝了药,然后就上车走了。”
李铁铮:“你真的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郎乙:“人家不跟我说去哪里了,我不敢问多了。”
李铁铮:“你听见他们互相谈话吗?”
郎乙:“没有,不让我听。就是……就是我在外面打更,转悠一圈回去时,在门外听见他们好像在夸那个孩子,说‘这孩子培养人妖是块好料’。”
李铁铮大吃一惊,跳起来怒喝:“什麽?人什么?”
郎乙吓得哆嗦:“……是人妖,他说,要让那孩子做人妖……我也不知道啥是人妖……”
李铁铮拧着他脖领子就走。
6 公安局内外 秋日
刑侦科里。
郎乙语无伦次地说着:“……我都说了,把我知道的一点没留的都告诉你们了。胡杨不是我拐来的,也不是我卖走的,我就是留他们住了一晚上,结果……那些人贩子骗我,说那孩子……说胡杨有病,我就信了,就收留了他们,我要知道他们是人贩子,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收留他们……这是……”他掏出钱递过去:“那晚上,他们给了我200元钱,我现在交出来,一个不留交出来……你们可别把我扣下,我家里还有老妈和残疾的哥哥得我养活……我还有一个女儿丢了,十七八年前丢的,一直找,没找到。我拼命挣钱,攒钱,人贩子钱也要,就是想钱攒够了,再去找我闺女……我的女儿啊……我死也要把我女儿找回来……”大哭。
刑侦队长愤怒地:“你没有参与拐骗,你没有参与贩卖,但是,你容留人贩子过夜,也是罪不可恕!6月13日夜里,我们开展了全城大搜捕,所有的旅馆、招待所、洗浴中心、火车站汽车站都检查了,如果你不容留他们,很可能他们在6月13日夜就落网了,那个孩子胡杨在我们这个地方就被解救了!现在,很可能到了国外了……你说你是什麽罪!”
郎乙鼻涕一把泪一把:“啥罪都行,就是别把我扣下,我还得打工,养活我妈和我残疾的哥哥找我女儿……”
7 榕南监狱内外 冬日
李铁铮背着旅行袋向监狱大门走来。
接见室里,沈西蔓平静地对儿子说:“3年,很快就会过去……”
李铁铮眼睛红了,带着哭音说:“妈你受苦了,多保重……”
沈西蔓:“不用惦记我,妈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吃过苦,这点苦能应付。人说人生有三大考验:一是军队,二是当小学老师,三是监狱。你妈用一生去经历了第二个考验,当小学老师。现在正经历第三个考验了,监狱……不说这了。你妹妹陶粒还好吧?”
李铁铮:“她在学校挺好的,说要来看你,我没让她来。”
沈西蔓:“她来过好几次了,学习正忙,就别让她来了。你哪,你怎麽样?”
李铁铮躲开母亲的眼睛,低声说:“不好。”
沈西蔓一惊:“难道比妈妈还不好?”
李铁铮:“我在课堂上丢了的那个学生,到现在还没找见,警方在找,我也在找,为找他,我从夏天到冬天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这回,为找这个学生,我可能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所以,我以后可能不会常来看您,不过,陶粒会来看您。”
沈西蔓看着儿子,着急地问:“那个学生……”
李铁铮懊恼地:“我现在的心情,就和坐牢狱一样,心被铁链锁着,什麽时候丢失的学生找回来了,我心才能解放。”
沈西蔓:“那你快去找学生吧。常言说,警力有限,民力无穷。我们不能坐等警察破案,自己也要行动起来,警察在明处找,我们在暗处找,大家群策群力,一定要把丢失的孩子找回来。你找学生,有信息、有方向吗?你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很远的地方指的是哪里?黑龙江?新疆?再远……”
李铁铮掩饰地:“妈你放心,没那么远,就去比我们附近远一点的地方。”
8 飞机场内 日 冬天
登机楼前,导游擎着一个横幅,上写:新加坡、马来西亚、B国……10日游。
陶粒送李铁铮向登机楼走来。
陶粒:“到了B国,,赶快回个电话。 无论找到找不到胡杨,都赶快回来。妈这里,你不用惦记,我会常去看她,缺什麽少什麽我会送去。如果半年之后你还不回来,我……”
陶粒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下来。
李铁铮看看她,说:“半年之内我肯定回来。再说,那也不是什麽好地方,我们国家多好呀!”
陶粒:“如果半年之内你不回来,我就到B国找你!”
李铁铮大叫:“得了吧,姑奶奶,那地方你也去!”
导游大声招呼:“新马B10日游集合了!”
李铁铮接过陶粒手里的方便面口袋,转身大步走向集合点。
陶粒:“半年内一定回来!”
李铁铮转身,看见陶粒满脸泪痕,说:“哎,不走怎麽回呀。”
陶粒被逗笑。
李铁铮挥挥手,随着旅游团队走进检票口。
天上,一架飞机远去。
9 B国游乐场 冬日
椰子树。水中嬉戏的成群的大象,骑在象背上的被太阳晒成棕黑色的儿童。
李铁铮乘坐的大轿车驶进B国旅游地。
广场上人头攒动,正在举行B国尖叫比赛,参赛者轮番上场,吼声如狼如虎,如猴如猿,如石板地上拖铁锹尖利的噪音穿透人耳膜,如敌机来临警报声窜入云霄……
一个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果:“俄罗斯人格里高利夺得尖叫比赛第一。”
一片欢呼声中,李铁铮转身离去。
10 B国艺术培训学校(人妖学校)内外 冬日
奇花异草掩映下的人妖学校美丽的外部轮廓 。
人妖学校小黑屋里,胡杨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周围有几个人在用当地语言说话,但他一句也听不懂。一个老板摸样的人对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说:“检查一下。”
医生用皮尺测他的身高,胸围,腰,臀等。有助手在一旁一一记录。
医生:“都很好,符合标准。下一项,脱光衣服,检查他下身发育情况,”
胡杨完全在半麻醉状态,知道人们在对他作什麽,却无力反抗。
检查完,医生惊喜地说:“祝贺老板,这个小孩骨骼、肌肉、外部器官各项指标发育的都出奇地好,这样完美的男孩子实在不容易找到。”
老板欣喜地点头,助手拿过来一张纸,抓住胡杨的手指,在纸上按下手印。
11 B国北部 车内车外 冬日
车牌:滇56782,一辆返程的中国旅游团大轿车行驶在B国的山路上。
女游客:“B国首都,印象最深的可能是三多:摩托车多,小摊多,狗多。”
众人笑。
李铁铮:“这个国家狗多,和它的文化宗教背景有关。国人喜爱动物,特别是狗。国王还写了有关宠物狗的书,此书一亮相,就受到民众热烈欢迎,几个小时内就售出1万册。”
车外,路边上,有几个B国人在抓狗。
车内,老者:“快看,他们在抓流浪狗。”
车外,狗被抓住,按倒地下。
车内,中国游客看着车外狗跑人追,很新奇,问:“做什么哪?”
老者:“抓住给狗做节育手术,用这个办法减少流浪狗的数量。”
游客:“不到B国来,能看到这麽新奇的事情!”
李铁铮:“这也是个减少流浪狗的好办法,咱们国家也应当给狗做节育手术。”
大家笑。
车外大野地,狗被做完手术,放开,弓着腰跑远。
车内,李铁铮站起身,举起一张胡杨放大的照片问大家:“亲爱的中国同胞们,谁在B国旅游的过程中,看见过这个孩子,他是一个中国孩子,名字叫胡杨,是个蒙族孩子,是我的学生,他丢失有半年多了,我在找他。如果大家谁看见过他,请告诉我一声,不胜感激!”鞠躬。
游客们都摇头,说没看见。
李铁铮手指照片下方:“这是我的电话号码:11221234543,如果您发现了什么线索,请打电话告诉我,再一次感谢大家!祝同胞们旅游愉快,早日回到祖国。”
车靠路边停下,李铁铮把照片挂在胸前,走下车去。
12 B国艺术培训学校里 (人妖学校) 冬日 晨
一抹热带阳光照进小屋。
胡杨完全清醒过来,睁眼看见陌生的地方,他惊骇地坐起身。
进来一个穿B国服装的中年男子,用流利的汉语对他说:“醒了?很好。孩子,祝贺你!你现在已经荣幸地到了B国。”
胡杨惊得双目圆睁:“什麽?你说这是哪?B国?B国是什么地方?B国离我家有多远?不行,我得回去,我要找我妈妈!”他挣扎下床。
中年人:“你回不去了,你将在这里学习各种文艺表演。”
他大哭:“我要回去,回我的国家去,回我们的城市去,回我妈妈身边去!我不要在这里,更不要学什么文艺表演!”
中年男子:“你回不去了,你已经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你自愿把自己卖给了我们学校,你就必须待在这里!”
胡杨一下子瘫到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中年男子见状,不再答理他,打个手势,进来几个人,把胡杨抬出去。
胡杨被关到另一间黑屋子里。
13 B国山区 冬日
蜿蜒的山路。一辆到中国旅游的B国大轿车在山路上行驶。
山路下榴莲园里,李铁铮在摘榴莲。
几只狗跑过来,抬头望着榴莲树。
李铁铮对棕屋旁的B国男人喊:“给不给它们吃?”
棕屋旁的B国男人回答:“一只狗给一个,其他收好,要运到你们中国的,做买卖的。”
李铁铮自语:“中国的榴莲是从这个果园里运去的,得找好的摘!”
他摘几个榴莲扔到树下,狗们叼着,跑开。
山路上,B国大轿车转过几个大弯,突然失控翻车,坠入路边河沟。
李铁铮一怔,大声向棕屋喊着:“出事了!出事了!”
棕屋前的男人却不见了。
李铁铮跳下榴莲树,急忙跑向失事地点。
李铁铮一个一个检查身边的伤者,多人已昏迷,有人死亡。他轮番揹着四人送到公路上,第五次下到沟里,抱起一个B国妇女。
他大惊失色:“闻老师,你不是在中国昆明进修中文吗?怎么……”他拽下已损坏的汽车门,铺地上,把闻老师放到铁门上,拉着,推着铁门爬上公路,对着来往车辆用英语喊:“hallp(帮助)!”。
一辆中国自驾车驶来,到了李铁铮跟前停下。
李铁铮:“中国人是吗?我也是中国人,中国人好善乐施……”
自驾车主下车,帮李铁铮把闻老师抬到车上。
14 B国艺术培训学校小黑屋内外 冬日
单独小黑屋里,桌子上放着昨天晚上的饭。胡杨蹲在地上不停地哭。
一个看守端着大盘子走进来,大盘子里放着中式午饭四川辣面、鸡蛋和几只B国水果。
胡杨抬头看门口,门口栅栏一样堵着几条满是刺青的粗腿。
送饭的看守把新饭放到桌子上,把旧饭放盘子里,端走。
胡杨快速爬过去抱住他的腿,哭着央求:“大叔,你把我带出去吧,我要回中国,回我自己家去!大叔,你放了我吧……”
送饭的看守低下头,用汉语和蔼地说:“中国小孩,我没有办法帮你,你吃饭吧,不然会饿坏的。那边屋子里的越南小孩,缅甸小孩,朝鲜小孩,还有……他们都吃饭了。”
胡杨不听他的话,只顾一个劲地央求着:“大叔,放我出去吧……我要回中国,我要回家……”
刺青粗腿移进来,送饭的看守往外退,刺青人和送饭看守完全挡住了门外的亮光。
咔一声,门从外边被锁上。
胡杨扑过去,趴到门上,透过门窗上的铁条缝隙,看见外边走廊上站着好几个看守。
胡杨哀求年轻看守:“哥哥,放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年轻看守顺着走廊走过去。
胡杨又恳求别的看守:“叔叔,放我回家吧……”
这些人象聋子似地,不管他说什麽,从不答话,只是睁大眼睛看他。
15 B国山区公路上 冬日
拉载着闻老师的中国自驾车急急驶来。
车内,李铁铮看护着一息尚存的闻老师。
中国自驾车司机:“中国兄弟,你怎么到B国来的?旅游?还是探亲?还是公干?”
李铁铮:“都不是,我是来找我的学生的。他叫胡杨,是蒙族人,十三岁,是被人贩子卖到B国的……”
中国自驾车司机:“人贩子太可恶了!”
迎面,B国急救车驶来。
16 B国华人街 冬日
饥饿的李铁铮硬着头皮走进一家华裔餐馆,径直走到吧台跟前。
李铁铮对一个中年华裔模样的男子说:“老板,我非常饿,可是我没有钱……我给您背诗吧,我会背唐诗三百首。”
华裔老板:“我听不懂诗,你别背。我可以管你一顿饭,只一顿,下次不要再进我的屋子……听你的口音,你是中国大西南人了?”
李铁铮点头:“天人山。”
华裔老板:“那就吃中国饭吧。服务员,给这个中国老乡端一只北京烤鸭,一碗米饭一个汤。你随便坐,自己慢慢吃吧,我还得忙。”
第33集 郑爱琴被捕
1 大榕河边 夏日
郑爱琴拎着东西在前,罗罗颇用棒棒挑着东西在后,两人沿着小路走出竹林。
郑爱琴回头问罗罗颇:“这哪有公路啊?这条路不是我40年前来天人山实习时走过的林间小道吗,一点都没变,这竹林,这石坡……”
罗罗颇换肩,郑爱琴埋怨说:“我说雇个棒棒挑吧,你偏要自己挑,看看,不行了吧,快六十的人了,逞能!”
罗罗颇:“男人快60就算老了?不老!我以前自己回天人山,都是这样挑着,能一口气挑到家门口,现在得换肩了。觉着不老呀,怎么老换肩呢……”
索台上戳着一块很大的警示板,上写:溜索钢筋开裂,禁止使用。江两岸没有一个人影。
郑爱琴转向罗罗颇:“你不是说大榕河架桥了吗?怎么连溜索都不能用了?”
罗罗颇:“打工的郎乙明明对我说,公路修进山了,大榕河上架了铁桥。”
郑爱琴:“桥在那哪?40年过去了,大榕河怎麽还是溜索,干吗不架桥啊,给孩子们架一座桥,上学不就安全了!”
离警示板不远的索台上蹲着一个人,听见他们争论,搭腔:“公路是修了,离这有10里地就停了。铁桥是准备架,图都请人画好了,没钱了。要把公路修进来,再在这江上架个桥,少说也得100万……”
郑爱琴仔细看,高兴地叫:“仁青队长!罗罗颇快来,仁青队长在这里。”
仁青:“不是队长了。”
郑爱琴:“那是村长。现在不叫队长了,应该叫村长了。”
仁青:“老了,啥也不是了。”
郑爱琴:“溜索不能过了,您怎么出来的?”
仁青:“我送孩子们出来,一路上还好好的。孩子们到了学校,我自己回去时,发现回去的钢索三股已有两股断了。我老了,身子轻,要是换个胖的,今个说不定就下去了,现在想想还后怕呢,我赶快写个板板立这。怕孩子们放学回家时再用这根溜索,我就在这守着。”
罗罗颇:“天人山不是有学校吗?”
仁青:“没了,合并到山外了。打工的把孩子接到外地外省去了,天人山就剩5个上学的孩子,就合并到山外来了。不敢过溜索到山外去上学的孩子,就成文盲了……天人山又出新文盲了。”
郑爱琴:“卓山哪?卓山不是一直在天人山当老师吗?”
仁青:“卓山退休到他儿子那去了。”
郑爱琴:“40年架不起一座桥……仁青大哥,您说把公路修进山再在这架一座桥得多少钱?”
仁青:“至少得100万啊,明白这些事的人给计算了看,至少得这个数。从一架梯到九架梯所有村民不吃饭10年也凑不够100万啊。唉,等吧,再等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也许更多……现在的孩子都等成老头了,这桥也许就架上了。”
郑爱琴:“那得出多少文盲啊?你们也是,向政府反映,向政府借钱!”
罗罗颇:“政府有钱早给孩子们架桥了。大西南有那么多山,需要架桥的地方太多了……”
郑爱琴:“政府没钱,银行有钱,向银行借钱。”
罗罗颇:“你当银行是你家开的?贷款是要有抵押的。天人山没有资源可以做抵押。”
仁青愁苦地说:“要是银行肯借给天人山100万,等路修通了,桥架好了,山上产的柠檬、猕猴桃、槟榔、桔子……还有药材、山货都可以运出去卖。贷款慢慢能还上,只是时间长,银行不干。银行借款有时间限制,不能无期限地拖下去不是。”
郑爱琴:“向私人借,有的是有钱人。”
仁青摇头:“高利贷啊,天人山更还不起。”
罗罗颇埋怨郑爱琴:“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郑爱琴:“不是馊主意,是好主意,我帮天人山去借100万,分文不要利息。”
罗罗颇吓得赶快示意郑爱琴闭嘴。
郑爱琴:“看你就是穷人,还没看到真钱,就个数字100万,就把你吓成那样!你以为我说瞎话哪?不是,真的!我真的能借到100万,而且不要利息。你信不信吧!”说完,转身就走。
罗罗颇赶快拉住她:“咱们不回家了?”
郑爱琴:“溜索断了,怎么过江啊?”
迎面跑来五个孩子,有的扛着柴,有的背着锅,有的拿把青菜,有的拎着粮食口袋……到了仁青跟前,孩子们放下书包,四处捡石头,然后用石头搭起炉灶,架起锅,烟雾腾腾开始做饭。
罗罗颇忙向仁青说:“仁青老哥,您甭听郑爱琴的,她这个人任性,顺嘴瞎说……现在借钱,10万都很难借到,还100万呢!”
水开了,孩子们把各自带的干粮从书包里拿出来,仁青帮助孩子们热饭。
罗罗颇追上郑爱琴:“你干嘛去?”
郑爱琴:“借钱去。”
罗罗颇:“太不像话!你有多大能耐?我有多大能耐?自己不清楚?你怎么能……唉!你不该给仁青许这样的空头支票!你戏耍人家,太不应该!”
郑爱琴:“你等着瞧好了!”
罗罗颇:“你不去天人山了?”
郑爱琴:“怎么去呀?溜索断了,过不了江。绕道去天人山,公路又断了,步行得走一天一夜山路,中间还得在老乡家住一晚上。有这个时间,我都把钱借来了。”
孩子们开始吃饭,仁青嘱咐:“快点吃,吃完了回学校上课。我在这等着你们,晚上放学带你们绕山回家。嘿,今天我把你们带回去了,明天怎么办?溜索不能用了,日后怎么上学?修好了得等三个月半年的,也许一年……”他愁苦地吸着烟,叨咕:“天人山又要出新文盲喽……这么点孩子不上学!”
罗罗颇把担来的东西交给仁青,去追郑爱琴。仁青重又蹲到索台上,向着江面发愁。索台上戳着的那块写有“溜索钢筋开裂,禁止使用”的木板,特别醒目。
2 市中心广场 日
大横幅上写着:为天人山大榕河建桥募捐。
横幅下,十几个广告牌上张贴着几十张天人山、大榕河、溜索的真实照片。
一个老妈妈看着照片,感叹地说:“哎哟,你说这孩子过江上学多害怕呀,吓死喽,吓死喽!”
老妈妈哆哆嗦嗦掏出布包走向捐款箱。
有人问:“大榕河在哪啊?”
旁边人回答:“那横幅上不是写着呢吗,在天人山。”
问话人:“天人山是多民族集聚地。”
旁边人:“更难哪!”
一个妇女拉着自己的孩子指着照片说:“看看,看看,他每天上学要在江面上滑来滑去,多危险,你比他享福多了,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孩子不以为然:“那滑来滑去多好玩呀!”
母亲生气地呵斥:“还好玩哪!看这张,这张照片,一个叫秦斗的孩子都掉江里了,他爷爷为救他跳到江里也死了!你小小的孩子怎麽这麽没同情心!”
孩子看看母亲,知错就改地说:“要不,我把我的压岁钱捐给他们吧,10岁之前,过一个春节你给我5块钱,10年,我就有50元。那咱们回家拿去吧。”
一个脑袋油光的中年胖子一张照片一张照片指手画脚地看,都看完了,说:“架桥是国家该考虑的事,国家失误,省长、市长、各级政治人物该做检讨!”
随从:“对,免了他们!”
其他人随声附和:“对,从省长到村长,一撸到底!”
说完,中年胖子率几个人走开。
广场上,学校宣传队演出正在进行中:一个小男孩在进行魔术表演。
掌声起,小男孩表演完退场。
小主持人报幕:下一个节目,舞蹈《小红花》。
孩子们翩翩起舞……
看表演的人越来越多,表演结束,一个女孩捧着捐款箱走向人群,捐款的极少,人已散尽。
女孩失望地捧着捐款箱,望着远去的背影。
3 豪华酒店跟前 春天傍晚
曾到过募捐广场的那个脑袋油光的中年胖子从酒店走出来,后边跟一个年轻女人,再后边跟着几个保镖。
中年胖子旁若无人地搂着年轻女人说:“两万块钱一桌饭算什麽!哥是矿主,煤就是钱。明个哥领你去那个什么国,看人妖表演……”
年轻女子惊奇:“人妖呀,没见过,哎,哪天去呀?”
一个老乞丐见缝插针走上前,伸出一只肮脏的手。
年轻女人笑。老板看着年轻女人,给乞丐拍出100元钱。
乞丐不给胖子行礼,却使劲给年轻女人行礼。
大家蜂拥老板上了轿车。
街旁绿化树下,郑爱琴迅速用笔在手上记下:煤矿主。
4 铁建局小学校会议室内外 春日
广播室里,郑爱琴在广播:“请各班主任老师,把家长是煤矿主的学生名单报上来。”
各年级老师办公室里同时响起郑爱琴的声音:“请各班主任把家长是煤矿主的学生名单报上来。”
郑爱琴站在楼上走廊栏杆里,居高临下看着操场。操场上五光十色,好像在办名车展览。
轿车周围,站着三三两两轿车主人的司机、保镖。
她数着操场上的豪华轿车:“法拉利,宾利,林肯,悍马,凯迪拉克,保时捷,这辆?这辆不认识,说不上名字,没见过。哦,最后两辆是……是福特,对,是福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又一辆豪华轿车驶进校门里,寻找停车地方。
郑爱琴数着:“九,第九辆来了。一辆不差。”
第九辆轿车主人走下车,和胖胖的保时捷主人握手,然后两人向教学楼走来。
会议室里,郑爱琴在讲话:“……今天是周末,把大家请到学校来,是有事求诸位。我知道,你们各位都是成功人士,不是凡人俗子……”
底下坐着的大小煤矿主们自豪溢于言表。
郑爱琴:“各位,就我所知,你们有的在上海、北京、广州都置有豪宅,有的一个地方不止一处豪宅。有的在国外置有别墅……”
一个穿着比较朴实的煤矿主插言:“校长,你要到那些地方玩,住一个两个月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钥匙。”
郑爱琴:“不是这个事。”
朴实矿主:“那是啥事,校长你直接说。”
郑爱琴:“你们中有的人吃一顿饭花一两万块钱是极轻松的事……”
脑袋油光的中年胖子脖子上的粗项链奕奕闪光,他点燃高级香烟,眨巴眨巴眼,油光的脸上生出微笑。
朴实矿主赶快说:“我孩子在六年级,我请六年级全体老师吃饭,老师们自己选地方。”
中年胖子不屑地飘他一眼,脸上依然矜持地微笑。
郑爱琴继续:“我求大家的事,是想向大家借点钱。”
中年胖子激灵一下,差点让香烟烧了手。其他矿主眼睛也睁得老大。
郑爱琴:“每人借的不多,就是您五顿饭钱,10万。”
中年胖子长出一口气,大声说:“我还以为多少呢,不就是10万吗?回头我让秘书送来。”他精明地话头一转:“不过,校长,你还没说,你借钱干什麽?”
郑爱琴:“不是给我个人借钱。咱们这所小学是1980年建的,当时是按每个班40个学生、校容量60个班建的,可到现在,每个班的学生都到了六七十人,每个年级都超过了10个班,学校实在容纳不下那麽多学生,就想扩建校舍,地皮我已办到手了,上面给了一部分钱,我现在还缺一部分钱……”
年长矿主:“行,10万我出。不过有一条,学校盖起来,你得免费收我四个学生上学。我二孙子得来上学,还有三个外孙也来你这上学,你这学校办得好嘛。”
郑爱琴在本子上记着:“行,您是孙涛的爷爷,我给您记下了。别人还有什麽要求,都说出来。”
边上人提醒年长矿主:“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上初中都不花钱,你上当了。”
郑爱琴笑着说:“可是,您不是挑呀拣呀,跨地方跨学区上学吗,那,您孩子要到我这来上学,是不是得花择校费呀。”
众矿主笑。
有个矿主走出屋子,招手叫等在走廊上的秘书,示意交钱。
脑袋油光的中年胖子矿主噌地站起来,走到讲桌前,从黑皮夹子里抽出一张银行卡交给郑爱琴,郑爱琴在打印好的借条上填写借款时间:2006年4月5日。然后接过中年胖矿主递过来的银行卡,把借条交给他。胖矿主接过借条,看看,小声念着:2006年4月5日,借款人:铁路小学,负责人郑爱琴。念完,他轻蔑地笑笑,把借条揉巴揉巴扔嘴里,吞了,样子极为豪爽。
郑爱琴:“谢谢,谢谢,我代表全校学生和老师谢谢您!”
胖子矿主无所谓地:“谢啥呀,不就五顿饭钱吗。”
几个矿主的随从人员进屋来交钱,郑爱琴数现金或收银行卡,然后出示借条。
一个矿主抱歉地说:“校长,你看,我出去办事路过附近,就顺便来学校开会,身上带的钱没那麽多。那啥,我加上这个。”他把戒指、项链都摘下,放到郑爱琴眼前。
对当时给钱的或没给钱的,郑爱琴都不停地说着谢谢。
5 操场上 春日
名车大展结束,豪华车主们互相打着招呼,一辆接一辆开出校门。
6 铁建局小学校旁 夏日
落叶飘零,菊花盛开。
一辆高级轿车从远处驶来,到了学校附近,胖子矿主隔着车窗向外望,学校一点动工土木建筑的迹象也没有。
胖子矿主吩咐司机:“拐弯,拐弯,我要看看扩建的新学校在哪?”
高级轿车拐弯,驶去。
7 云小风街边摊 夏日
郑爱琴走来。
云小风忙打招呼:“郑老师,买点啥?”
郑爱琴:“我看看。”目光在云小风摊子上来回走。最后看见了一个装肥皂的纸壳箱子,拎起来说:“就买这个。”
云小风笑:“那是空箱子,没用的,送你了。”
郑爱琴:“那怎么行,空箱子可以卖废品的。”
云小风:“那就1毛钱。”
郑爱琴掏出五毛钱放摊上,转身走了。
云小风在后边喊:“找你钱!”
郑爱琴头也不回,只挥挥手。
8 火车上 夏日
郑爱琴拎着一个肥皂箱子走上火车。
火车上人员拥挤,都在忙着找座位,安排行李,谁也不注意这个破旧的纸壳箱子。
郑爱琴找到自己的硬卧铺位,为了迷惑别人,她把肥皂箱子随便往铺上一扔。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人,不由惊叫一声:“卓山!”
卓山也看见了郑爱琴,高兴地奔过来。
郑爱琴:“你到哪?”
卓山:“我到我儿子那,他在宝鸡搞房地产,叫我去。我也想去看看。你到哪?”
郑爱琴:“天人山。坐坐。”
卓山:“天人山?”
火车开动。
郑爱琴:“对呀,天人山!”
郑爱琴看左右没人,悄悄跟卓山说:“你信不信,我现在有了100万。”
郑爱琴用眼睛看肥皂箱子。
卓山一惊,定睛看郑爱琴,她不象开玩笑。再看肥皂箱子,它没有被塞在铺位下地板上。卓山想试真假,他拿起肥皂箱子往座位底下塞。
郑爱琴不自主地制止:“哎!我那是高级肥皂!”
卓山:“高级肥皂你抱着它坐在座位上?”
郑爱琴:“不抱着又怎么办?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高级的。”
邻座人笑。
卓山赶快说:“跟我到软卧车厢去吧。”
卓山随手拎过肥皂箱子,感到了非肥皂的重量。
走过长长的过道 走进软卧车厢里,卓山顺手关上门。
卓山来不及坐下,警觉地问:“卓业把这间软卧车厢里的铺位都买下了。你哪来的100万?你经商了?”
郑爱琴:“我自己10万,剩下的是借9个煤矿主的。”
卓山:“你以什麽名义借的?”
郑爱琴:“以校长的名义,扩建校舍用钱。”
卓山:“借这麽大数量的钱,你用什麽还?”
郑爱琴冷笑了:“还?借时就没打算还。地下的煤矿是个人家的?谁敢说地下的煤矿是他们家的?地下煤矿是国有资源,属全民的,国家的。煤矿主们打个洞挖出煤就成他们的了,煤卖了钱全揣进自己腰包,坑了国家,肥了自己。我要他们每人10万块钱还怎麽着?他们拿国家的资产卖了多少个10万了?再说,他们每人出了10万,我自己也出了10万,这100万里也有我10万,我出的和他们每个人一样多。”
卓山着急地说:“再说,你拿现金多危险啊?你为什麽不办个银行卡?或者直接寄到天人山?那多方便安全啊!”
郑爱琴:“寄现金?我怕被哪一级的哪个贪官吞了或挪用了。办银行卡方便,但是天人山下梯子过江取钱不方便,过溜索时,卡一旦掉江里,什麽都完了。我要亲自把钱带去,亲手交到天人山仁青手里,才放心。”
卓山坐下,沉思片刻,说:“有一回,我到市场买菜,看见一个老人糊涂了,把鸡蛋当土豆买了,买完哗啦倒篮子里,鸡蛋全摔碎了。郑爱琴,你脑袋没毛病吧?”
郑爱琴:“我刚刚58岁,还没过生日呢,我脑袋一点不糊涂,也没痴呆。”
卓山:“郑爱琴,你想过没有,如果那9个矿主报了警,郑爱琴,你就是诈骗携款潜逃!”
郑爱琴自信地说:“他们不会报案,10万块钱对于他们个人来说,也就是每人少吃五顿饭,损不了毫发,更不用说伤筋动骨。有个胖矿主还当我面把借条撕把撕把吞下去了,挺仗义的。”
卓山:“哎呀,你难道不知道,越是有钱人才越心疼钱啊!他们要是真的报了案呢?”
郑爱琴:“那,我就不承认他们的钱是我借的。”
卓山:“你打借条了吗?”
郑爱琴:“打了,借钱的时候,每个矿主我都打借条了。有个胖矿主还当着我的面把我写的借条撕把撕把给吞了。”
卓山:“你看见他吞了?”
郑爱琴:“看见了,那个矿主真挺仗义的。”
卓山:“他要反悔了呢?”
郑爱琴:“他没借条,我就说是他自愿捐的。
卓山:“除了这个胖矿主,剩下还有八个人呢,那8个人怎么处理?”
郑爱琴:“我就说,我代替他们把钱送去天人山了。然后,我在大榕河石壁上用特大字刻上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有钱人更注重名誉。”
卓山无奈,只好劝道:“这是你的一厢情愿,矿主们真正注重的还是真金白银。这样好不好?你到宝鸡下车,跟我一同到我儿子那。我跟我儿子见个面,然后,陪你你一块去天人山。”
郑爱琴任性地说:“你现在就跟我去天人山。”
卓山:“我总该跟儿子见个面,要不,儿子担心,心想这老头是不是火车上走丢了?我去跟我儿子见个面,然后,我陪你去天人山,好不好?”
郑爱琴没说什麽。
9 胖矿主家里 夏日
孙子:“爷爷,开学我就能离开矿山,到外面铁路学校上学了?”
胖子矿主:“是,我跟郑校长说好了,我借给她10万块钱建新校舍,开学她免费收你上学。”
儿媳:“那就得在学校住校了。”
胖子矿主:“铁路学校离咱们这50多里地,可不得住校呗。上次我从学校旁边过,看见新校舍还没动工呢,现在不知盖完了没,我打个电话问问。”
胖子矿主打电话:“我找铁建局小学校长。”
对方电话传过来:“我是铁建局小学校校长。”
胖子矿主:“你们学校扩建的校舍,现在该竣工了吧?”
对方电话:“没有啊,我们学校没有打算扩建啊,目前校舍够用。”
胖子矿主:“哎,你不是说学校要扩建,跟我们几个家长借的钱吗!”
对方很生气:“你说什麽啊?谁跟你借钱了!”
胖子矿主:“哎,郑校长,你可是给我们打过欠条的!”
对方画面:“我不是郑校长,她延聘已经到期,现在已经退休回家,不在学校了。我是新来的校长,也不姓郑,姓房。”
胖子矿主:“不管是郑校长还是房校长,你们学校借了我们9个矿主每人10万块钱,一共90万建新校舍……”
房校长急了:“您打住,谁借你们90万了?谁借你们90万你找谁去!我接手的学校账面上,根本没有你所说的90万!”
胖子矿主大喊:“你不承认是不?我告你去!”
10 车站出口处 夏日
车站出口四周,出现了很多警察,目光审视地注视着从站内走出来的旅客。
卓山和郑爱琴同蜂拥的人流一起走上站台天桥,拐弯,走下天桥,向出站口通道走去。
大厅通道里,卓山仰头向前望,突然站住脚,悄声对郑爱琴说:“出不去了。”
郑爱琴:“怎么了?”
卓山:“警察,今天怎么多了这么多警察。”
郑爱琴一怔,立刻把卓山拎着的肥皂箱子接过来,抱在胸前:“那怎麽办?”
卓山:“返回去,上站台,然后从站台出去,沿着铁路往外走10里地,荒郊野地里,到处都是出站口。”
二人仓惶转身,逆流向回走,和出站的人群碰撞着,顶着咒骂、白眼向站台走回去。
11 铁道线上 夏日
卓山和郑爱琴争论着从远处走来。
卓山劝郑爱琴:“我怎么觉着不对劲,你赶快把钱交回去,或者交到这里的派出所或铁路公安局去,这样,即使矿主们报了案,你也问题不会太大。”
郑爱琴执拗地说:“我再说一声,地下矿藏是国有资产,他们开采了卖钱装自己兜里,在上海、北京买别墅盖洋房,他们占国家的便宜占多了,我拿他10万算什麽?我这就算替国家回收!”
卓山苦口婆心:“矿主开矿是国家允许的,是有手续批文的,不是自己想开矿就可以开的!还有,人家是交税的!交税你明白不明白?你好像当老师当傻了,不了解学校外边的事。要不就是退休在家待的无聊了,想弄点事。想弄点事也别找这是非呀。”
郑爱琴:“怕啥,”拍着肥皂箱子,“我弄他们90万元钱,就等于他们向国家交90万元的税了!这些钱即使交给国家,能不能用到天人山?能不能用到天人山建学校?你敢保证吗?你要敢保证,我就交回去!口号天天喊的好,穷谁不能穷教育,亏谁不能亏孩子,四十多年过去了,天人山居然没学校了,天人山又出现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新文盲了!”
卓山着急地只打转:“国家大了,用钱的地方多了!你这样拿了人家的钱,你认为,就等于他们向国家交税了。你法盲啊?你分不清你拿人家的钱,和人家给国家交税是两码事啊!我跟你说,人家要真的报了案,和你见面的是法律!”
郑爱琴:“我看那几个有钱的家长挺和善的,说话客气,不可能报案。你想啊,10万块钱就是他们吃几顿饭的数,人家不在乎。”
卓山坚决地:“人家要在乎呢!”
郑爱琴突然站住脚,也坚决地说:“现在,离天人山还有半天路程。你说法律?法律这会可能还在追着铁路线找我。在法律没找到我之前,我要尽快把这笔钱送到天人山!让法律去天人山找我,让法律去看看天人山坍塌的学校,看看漫山疯跑的孩子文盲,文盲孩子!”
郑爱琴说完,迅速离开铁轨,跳上路基。
卓山追上路基,着急地说:“你不能走,走了事就大了……”
郑爱琴回头:“谢谢你在上一站出站口没让警察抓住我!”
她说完,拎着肥皂箱向远处走去。
就在这时,着便装的警察庹高山走上路基,他和郑爱琴擦肩而过时,不自主地愣了一下,惊奇地看着对方。
庹高山看着郑爱琴的背影从路基上消失,转身向卓山走过来。
卓山:“庹高山,你是警察吗?”
庹高山笑:“是呀!老师,你知道的,我是警察。老师,你要到哪去?怎么在这里?”
卓山:“别的先别说。我问你点法律上的事,就是啊……这么回事…比如,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做了错事犯了法,她现在委托我替她自首,日后能减刑吗?”
庹高山:“能。”
卓山:“那你去把刚才那个女人抓住,不然,她惹大祸了。”
庹高山:“那个女人是谁?”
卓山:“你在天人山上小学时候,教过你的一个老师。”
庹高山:“我说看着怎麽有点面熟。”转身,大步追去。
12 火车站候车室 夏日黄昏
瑰丽的晚霞透过窗子照在郑爱琴脚下。
一只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肥皂箱子提手。
郑爱琴一怔,猛回头。
庹高山:“老师,您好。”悄悄出示警察证。
郑爱琴定定看着庹高山,想起在天人山实习时给他们带路的孩子。然后不说什麽,转身走向候车室门口。庹高山几个大步追上来,用一只手搀住郑爱琴。
一个候车的大娘看着郑爱琴和庹高山,羡慕地说:“儿子接妈喽,人家都有人接呀,看看我,有儿有女,咋没个人接呢……我走一百年都没人惦记!”
另一候车人:“人家是下车的,有人接。你是上车的,得有人送。大娘,你去哪呀?”
大娘:“云南。”
另一候车人:“咱俩正是两股道,你从这往西去,我从这往南去。”
郑爱琴转过头,看看两个候车人,然后跟着庹高山走出候车室。
13 榕南监狱内外 夏日
沈西蔓脱掉囚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跟随狱警走出一道门岗。交验出狱证明,走出第二道门岗。走出红色警戒线,看见了最后一道沉重的狱门。
狱门打开了,沈西蔓揹着行李向监狱大门走去。
正这时,郑爱琴被警察押着从外面走进来。
四目相对,沈西蔓惊愕得行李落到地上。
郑爱琴冲她苦笑一下,摇摇头,然后跟着警察向里走了。
沈西蔓忍不住追过去:“哎,你……怎么回事?你……郑爱琴!郑爱琴——”
一个警察过来,捡起她的行李,示意其拿上行李赶快离开。
沈西蔓遥望郑爱琴背影,一步一步退出监狱大门。
监狱自动大门关上,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了,沈西蔓还在遥望。
等在监狱外的陶粒看见母亲背影,急忙迎上来:“妈——”
沈西蔓转身,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大大小小无数的学生,老老少少无数的家长,从事五行八作的熟面孔,未曾谋过面的过路人,小汽车出租车排了一溜……人山人海。
锣鼓鞭炮猛然响起,有人向沈西蔓头上抛过彩带。
人们拥上来,围住沈西蔓,争着抢着说:
“老师,还认识我吗?我叫赵理。”
沈西蔓:“记得,三年一斑的班长。”
“老师,还记得我吗?”
沈西蔓:“记得,五年三班的体育委员,学校体育队的。”
“还有我……”
沈西蔓:“你就爱吃爆米花,上课也忍不住偷着吃。”
“我,老师,还有我……”
沈西蔓看着眼前的汉子,想起30多年前一个寒冬腊月:(回忆)
课间,上课铃响。厕所里还有一个孩子,因为解不开布做的裤腰带,误以为是棉袄挡害,就把棉袄脱了扔地上,光着膀子解腰带,还是解不开,他干脆把棉裤从腿上拽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等撒完尿再穿,棉裤怎么也穿不上来了。北风呼啸,沈西蔓拿个大衣跑进厕所,把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包起来。(回忆完)
沈西蔓一把楼住他:“都当厂长了,了不起!那时候啊,你是我们班年龄最小的孩子,不会系裤腰带也不会解裤腰带……”
众人笑。
拥挤的人圈外面突然喊起来,挤不到跟前的人大声报自己的名字:
“张大明,李国,孙和,朱小满,杨积粮……问老师好!”
“何霞,陈歌,姜小里,鲁迎,何芳芳,孙唱……问老师好!”
赵理站在高处,大声喊:“1988年小学三年一斑全体学生集合!”
工农商学兵们很快按小时候的队列站成两排,并互相按大小个调换着位置。
姜小里对站在自己前面的昔日同学说:“原来我比你高,站排我在你后边,怎麽几年不见,你窜得比我高了。好,按大小个你往后站吧!”
庹高山一直往后走,走几步停停,和同学比一下个头,高,又往后走,又比,还高,再往后走,一直走到最后,才站进队伍。
同学们回头看他笑。
有人说:“喊队,喊队呀。”
有人说:“谁喊呀?原来咱们班的班长哪?”
“原来三年一斑班长谁呀?我都想不起来了。”
“庹高山呀,挺健壮的那个,那不是,正往后走的那个,看见了吗?现在站进队伍了。”
“哈,膀大腰粗更壮实了。现在干什么哪?”
“当刑警队长哪。”
“以后有小偷再偷我东西,我就找他要!”
“人家过几天就走了,支援天人山去了。”
“那快点,班长,整理队伍,要不该支援走了!”
庹高山像小学上体育课那样跑到大家面前,整理队伍:“三年一班全体同学,立正,半臂间隔,向前看齐!”
人们象小时候一样刷地伸胳臂看齐,队伍一下子拉出好长。
监狱门前广场上一片笑声。连岗楼上的哨兵也笑了。
沈西蔓看到这一切,感动得满眼泪水。
清脆的笛声响起来,当年的学校小乐队成员,用各自乐器合奏歌曲《小红花》……
铁建局小学校长走到沈西蔓面前,说:“沈老师,我代表铁小返聘你回校任教。”
监狱里,郑爱琴神情沮丧地被警察押着从院子走过。
二楼楼梯上,有两个警察在悄悄对话:
“她好像是……”
“郑爱琴,我们小时,一年级她教过我们。”
“什么事?”
“诈骗,诈骗别人100万。”
“胆够大的。当老师的还会诈骗?”
“我们女监里啥都有,工人农民商人无业游民,就是没有职业老师,多少年都没一个。她一来,这回凑全了。”
郑爱琴被警察押着从楼梯走上来。
监房门开了,郑爱琴走进去。
14 云小风街边摊 秋天 日
云小风在街边摆摊,顾客寥寥。她一边收拾被顾客拽乱了的卫生纸,一边掉眼泪。
她自言自语:“胡杨啊,你到哪里去了?妈想你都快疯了……胡杨,我的儿子,你在哪里啊?快点回来吧……没有你,妈活不成了……”
街拐角,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走过,她痴颠般喊:“胡杨,妈在这!”手一哆嗦,卫生纸一头抓在手里,一头掉在地上。她急忙去追那个男孩,身后拉出长长的白色的卫生纸带子。
男孩不见了,云小风回头,看见白色的纸带子,立刻用脚跺:“呸呸……”大哭:“老天爷呀……拉什么纸带子呀,我儿子好好的……好好的,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哭得坐在地上。
在刚才男孩子出现的街拐角,出现了三个人:李铁铮,胡杨和警察庹高山。
15 天人山最高处 秋日
秋高气爽,风景迤逦。
前面树枝上挂着一个玩具毛毛熊。陶粒看见,跑过去,伸手够毛毛熊。跳啊,跳啊,还是没够着。李铁铮从树上跳下来,毛毛熊也跟着到了陶粒眼前。
陶粒抱着毛毛熊:“多少年了,好想好想你,就想看到你。”
李铁铮:“就想看到它是吧?”转身走开。
陶粒:“哎呀,你还跟个玩具争啊!你争不过它,它才10多岁,你呢?多大了?”
李铁铮:“30了,它应该叫我叔叔,叫你婶婶。”
陶粒舞动毛毛熊:“快看,熊叔叔在后边。”
两旁山上,玉米成熟,黄缨灿灿。栗子结实,冲破外皮跳下树。紫色的山桃,红色的葡萄,黄色的柑橘……万山在争先恐后地孕育一个饱实的秋天。
李铁铮:“我们结婚在哪里?你有什么打算?”
陶粒:“就在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多好的地方!”
16 监狱接见室内外 秋日
秋风萧瑟。
罗罗颇拿着郑爱琴的毛衣、棉衣棉鞋等在接见室玻璃隔墙外。
郑爱琴被一个女狱警带着走进接见室。
罗罗颇看见妻子,急忙走过去,目光透过横挡在两人之间的玻璃隔离墙注视着郑爱琴。
郑爱琴没说话,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郑爱琴:“罗罗颇,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你,我给你添了麻烦,给你丢了人……我,我,我很傻……”
罗罗颇看着自己钟爱一生的女人,泪眼模糊。
罗罗颇:“傻就傻吧,我也不聪明,咱俩傻人对傻人,挺好的,谁也不算计谁。”
郑爱琴:“唉,我在监狱里就想啊,我要是不被上级延长聘用,三年前就该退休了……退休了,就没权了。没权了,也就没人借给我钱了……唉,权和钱是把兄弟啊……嗨,这么说也不对,还是怨自己啊。咱们孩子小聪那,挺好的?”
罗罗颇:“他不知道你的事,我没告诉他。我来这看你,也没告诉他,他正写毕业论文,不告诉他省得分心。”
郑爱琴:“我这一进来,就是五年,孩子毕业找工作,你多操心。唉,我当时怎麽那麽鬼迷心窍呢,心想,有钱人拿出10万、20万就和拔根汗毛一样,就把天人山的孩子帮了。10万对于我们那是个钱,对于有钱人,不过就是5顿饭。少吃5顿饭就帮了一个天人山啊……我以为他们不会因为少吃五顿饭就翻脸,而且,平时他们和学校和我关系都挺好。唉,我估摸错了,财主们舍不了这五顿饭钱,还是报警了……”
罗罗颇:“5顿饭也是钱啊,他们宁肯花天酒地,一掷千金,但你要拿了,那就是罪,诈骗罪呀!爱琴,你真是糊涂,你都六十岁了,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满六十岁生日,你怎麽象五六岁孩子一样天真,简单,任性啊!”
郑爱琴伸手到玻璃隔上轻轻抚摸着,罗罗颇把脸贴到透明玻璃上,郑爱琴的手从他眼睛上走过,从他额头上走过,从他两腮上走过,当她的手指走到他下颏时,她轻轻说:“你瘦了。”
罗罗颇:“我是天人山彝寨人,爱琴,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你,我替彝寨的后人感谢你!”
两人相望流泪。
监狱接见室外,卓山拎着东西走来。
卓山走进接见室,郑爱琴抬头看见玻璃隔墙外的卓山,她即刻转身走了。
卓山大喊:“爱琴,我来看你,大老远的……”
接见室的门关了,郑爱琴走出接见室,到了院子里,两边跟着女狱警,正向监舍走去。
卓山脸趴在玻璃上,冲着院子大声喊:“郑爱琴!”声音没落,郑爱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对面监舍大门后。
罗罗颇对卓山说:“你别生气,她这个人一生任性,不然不会是这样……谢谢你来看她,把东西给我吧,我替她收了……谢谢,谢谢!”
17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日
校舍空着。
小孩子揹着弟妹,在山上放牛放羊,天人山出现了新文盲。
18 天人山民族小学外 夏日
李铁铮带闻樱攀梯子上天人山。
闻樱:“这里的风景真美。”
李铁铮:“看那里,杉树林。那边,千亩紫竹,后边是藏族兄弟的白色碉楼。听,彝族姐妹在唱歌……风景真的很好。可惜,在这美好的高山上,出现了新文盲。”(闪回:校舍空着。小孩子揹着弟妹,在山上放牛放羊……)
闻樱:“你会继续当老师吗?”
李铁铮:“下个月,我就不是老师是警察了,领导给我安排工作了。”
闻樱:“你个人是愿意当老师还是当警察呢?”
李铁铮:“老师、警察都很好,警察是啄木鸟,抓虫子的。老师是育苗人,栽树的。在中国,缺了哪一个都不行。细想想,还是得先栽树。”
闻樱:“你真会说话。”
李铁铮:“你在你们国家不也是老师吗?”
闻樱:“暂时的,签两年合同。”
李铁铮:“你家哪年去的B国?”
闻樱:“早了,我的老祖先脑后拖着一根辫子到的那里,多少年过去,没大富也没大穷。现在,想回来还回不来了。”
19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日
李铁铮和闻樱收拾教室。
闻樱:“中国有个伟人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李铁铮:“这你也知道?”
闻樱:“我来中国是学中文的,现在读硕士学位。”
李铁铮:“那你告诉我,说这句话的中国伟人是谁?”
闻樱笑:“毛泽东啊。”
一个小孩向教室里探头探脑。
李铁铮:“你是来上学的吗?”
孩子点头。
闻樱:“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李奥运。”
李铁铮:“八架梯汉族?”
李奥运:“六架梯藏族。”
李铁铮:“好,今天我们两个老师就给你一个学生上课。”
李奥运坐好。
李铁铮在黑板上写:文化知识。
第32集 解救胡杨
1 B国旅游胜地 冬日晚上
灯火辉煌,人妖在表演。
李铁铮在人群中穿行,神情专著地搜寻每一个地方,辨认着每一个和胡杨个头相近的孩子。
花团锦簇的场地上,表演结束的人妖走下台子。靓丽的人妖被游人邀请合影。形象差一些的人妖被晾在一旁,她们夸张地扭动身体,力图吸引游人,赚取小费。
一个男游客用手捂住南石的假乳房,合影完毕。
南石在李铁铮面前飞快地撩起裙摆,挡住他的去路,李铁铮转身离去。
南石追上去,纠缠不休,突然用尖细的汉语声音说:“你每天晚上都来看表演,我给你数着,你连着来半个月了,肯定是来找我的。”
她说着,夸张地挺起胸脯把假乳房递过去,并把胳臂架到李铁铮脖子上。
李铁铮厌烦地扯下她胳臂,掏出一张人民币递给她。
南石收了钱,向后招招手。一个十一二岁瘦弱的人妖杂役从表演台后边跑出来,他怀里抱着一个精美的梳妆盒。南石转身打开梳妆盒,为自己补妆,然后向下一个商人模样的游客靠过去。
小杂役抱着梳妆盒返回表演台后,走着走着,突然被拥挤的游客绊倒,梳妆盒里的东西散落地上,小杂役赶快往起捡,游客的脚还是从口红、眉笔上碾过去。
南石从后边抱住李铁铮,用英语说:“合个影吧,我很漂亮。”
李铁铮推开她,一转身,她又拦在面前:“我不漂亮吗?”李铁铮只好又拿出一张人民币给她,她离去。
李铁铮弯腰把落在自己脚尖前的小镜子捡起来,回身递给小杂役。
辉煌的灯光下,镜面里出现了李铁铮的面孔。
小杂役伸手接镜子,眼睛突然看见了镜面里的面孔,他激动地叫了一声:“老师——”
灯火辉煌,妖人艳丽,到处是音乐,到处是擦肩接踵的游客。他的叫声完全被惊天动地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掩盖。
李铁铮一低头,也在镜面里看见了一个B国装束的小男孩俊秀的脸。
李铁铮扑下身,一把抓住他,激动地喊:“胡杨!”
胡杨抱住李铁铮的腿,哭着喊:“老师,救我!”跪倒他跟前。
李铁铮拉他起来,掀掉他头上的演出帽子,看见他清瘦的小脸,也激动地说:“为找你,我千里迢迢从中国来到了这里!可找到你了……”他把他的头揽在自己怀里,眼泪流了出来。
胡杨急切说:“老师,救我,我要回中国,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做女人!”
在外场巡逻的几个保安看见,立刻扑上来,两个保安左右架住李铁铮胳臂,另一个保安拉起胡杨就走。
胡杨哭喊:“我被人贩子卖到这里的,老师回去告诉我妈妈,让她来救我——”
保安不让胡杨喊,用胶带糊住他的嘴巴,
南石花枝招展地跑过来,用身体护住胡杨,妖媚地说:“两位哥,他是给我拿梳妆盒的。老板说让我领这个中国小老乡来演出台见识见识……你们不要打他。你们要是把他哪里打坏了,老板是要你们赔钱的。”
保安们不听南石的喋喋不休,用脚狠命踢胡杨,胡杨用手护住下身。
南石吓唬保安:“你们还敢踢他下边哪!告诉你们说,老板给他打激素让他那个小东西萎缩,干巴,但是,可没说让你们把他那个东西给踢掉了,不用说踢掉了,就是破一点皮,那小东西不萎缩了,他变不成女人了,你们谁负责?谁负得起责任!再说,你看他那个小模样,天生可人坯子,甭看他现在不成气候,打杂,给我拎包拿梳妆盒,将来可难说,也许一夜之间人家说不定是咱们整个演艺公司的大腕,老板的顶梁柱、摇钱树!他挣得钱哗哗的如流水……所以,你们打人也要有眼睛,不可以胡打一气……”
胡杨被拉到车上,车开走。
李铁铮追过来,疯狂地追着车跑。
南石走过来,问:“你是谁?”
李铁铮以为他又要钱,黑下脸转身离去。
2 华人街餐馆 冬日
李铁铮疲惫地走进餐馆大门。
老板头也不抬地说:“上次我说过,只管一顿饭。”
李铁铮诚恳地说:“老板‘我不是来蹭饭的,是想同你打听个事。”
老板:“说。”
李铁铮:“艺术培训学校你有认识人吗?”
老板抬头,用下巴指指大厅里一个桌子:“那个B国女人老来这里吃饭。”
老板走出吧台,领李铁铮走过去。
吃饭的B国女人抬头,和李铁铮四目相对,B国女人笑了,李铁铮也笑了。
老板:“你们认识?”
闻老师:“他两次救过我的命,一次在中国昆明大街上,我突发阑尾炎……一次是由我国去中国的路上,大轿车还没出我国国界,就翻车……”
老板:“那你得好好感谢我这个中国老乡,人家救过你两次,救一次都得感谢一辈子,何况两次,那得感谢两辈子……好,你们聊,我还得忙,不陪了。”
李铁铮问闻老师:“你好利索了?”
闻老师:“你们中国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都三个月了,快好了。”
李铁铮:“你会汉语?”
闻老师:“我在中国的昆明进修过三年汉语。在中国呆了三年,也喜欢上了中国菜,就常来这里。”
李铁铮:“什么时候回的国?”
闻老师:“春天。”
李铁铮:“回国后做什麽?”
闻老师:“在对面艺术培训学校当形体老师。你怎么来我国了?”
李铁铮:“到你们国家是因为一件很棘手的事……长话短说,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学校的学员怎麽才能脱离学校?”
闻老师打量他半天,说:“正常情况下,学员脱离学校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明白吗,不可能!别想入非非。建校50年了,学员只要进了校门,没有一个能从里面跑出来的!学校管理非常严格,各层楼和门口都有保安,进了学校就如同进了钢铁水泥的大笼子,几乎没有能逃跑的可能。再说,我们国家允许人妖存在,办培养人妖的学校是合理合法的,也就是说,我国宪法允许人妖存在。我国穷人家庭还想方设法托关系人情把孩子送到学校来学习文艺表演,这样来了的,就不会跑。被拐卖到这里的,有专人日夜看守着,想跑,连屋门都出不了。所以,这所学校不存在逃跑的现象。”
李铁铮:“我有一个学生,被人贩子从中国卖到这里。我们不愿意当人妖,我想领他回中国去。”
闻老师:“这个孩子叫什麽?”
李铁铮:“胡杨。”
闻老师一惊:“胡杨呀,我就是他的形体老师。他条件很好,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妖!”
李铁铮急了:“我们中国人不当人妖。”
闻老师缓慢地摇头:“每一个进入培训学校的孩子,来时都和表演公司签有合同,合同上有家长或本人签字或手印,我想胡杨也是这样。如果中途单方毁约,把孩子领走,是要交毁约金的。”
李铁铮:“多少?”
闻老师:“100万美金。”
李铁铮大怒“什麽?”
闻老师平静地说:“是100万美金!不是100万人民币。合同上规定的,中途毁约,要交公司100万美金。”
李铁铮嗵地坐在椅子上,铁青脸说不出话来。
闻老师同情地看着他。
闻老师诚恳地说:“要想把孩子领走,是很困难的!”
李铁铮坚决地说:“中国人不怕困难!”
3 B国华人街 冬日
李铁铮从百货店出来,走进浴池。
李铁铮对华人老板说:“要搓澡工吗?”
华人老板摇头。
走出浴池,李铁铮走进汽车修理部。
走出汽车修理部,看见了洗脚屋,他踌躇片刻,硬着头皮走进去,便有女人娇声造作的声音传出来。李铁铮招架不住,踉跄着退出洗脚屋……他无目的地走着,终于,在一个珠宝店门前,他看见立着一个招工牌子,上面用B国文字和中文写着:本店招保卫一名,工资、待遇面谈。
李铁铮走进珠宝店,同女老板说:“你们这招保卫是吗?我身体好,在中国国内还当过兵,受过训练。”
珠光宝气的女老板把他上下看了一会,然后笑着说:“小伙子,保卫不缺,缺女婿。”
李铁铮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女老板对着里边喊上了:“映旗,出来看看这个!”
话音刚落,屋里面走出一个穿戴华丽的疯姑娘,看见他嘻嘻哈哈笑着。
李铁铮转身就跑。
4 B国华人街餐馆 冬日夜晚
李铁铮走到老板跟前,用乞求的口气说:“老板,我给你打工,干什麽活都行!”
华人老板:“我的中国小老乡啊,我跟你说,就是把我这餐馆全抵出去,咱俩不吃不喝,也凑不够100万人民币,更何况100万美金!小老乡,靠你打工的钱,要想攒够100万,把你的学生赎出来,得多少年?到那时,你那个学生早变成人妖了。”
李铁铮坚决地说:“不行,胡杨不能变成人妖,我一定得救他!”
华人老板:“你要舍得了自己,倒是有一个办法……”
李铁铮:“老板你说。”
华人老板:“那个闻老师还没结婚,听说正在找对象。”
李铁铮痛苦地低吼一声:“我找个……这个国家女人!”
华人老板:“我媳妇也是这个国家当地女人,没有什麽不好。”
正这时,闻老师走进来,到原来她经常就餐的桌子旁坐下,把手包放在旁边椅子上。
李铁铮咬咬牙,端起一盘北京烤鸭走过去,恭敬地放到桌子上,然后站在桌旁,替闻老师戴好餐巾。
闻老师笑了,低声说:“你坐下,听我讲……”
李铁铮找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闻老师拿起自己的手包放到另一边椅子上,示意李铁铮坐近。
李铁铮的手不情愿地抓住椅背,踌躇一下,最后还是坐到闻老师身旁。
闻老师:“你在车祸中救了我,我这条命都是你抢时间救出来的。现在,你又在抢救一个即将变成人妖的男孩子,我真想帮助你。但是,我家也是一般收入家庭,我工作挣的钱,都花在去中国昆明进修汉语上了,我现在连100万泰铢都没有,更不用说100万人民币,100万美金了……”
闻老师突然把手揽在李铁铮腰上,并用筷子夹起一片烤鸭在碟子里沾点酱送到李铁铮嘴前。
李铁铮有点不知所措。
闻老师低声说:“快吃,张嘴。”
话音未落,两个胳臂、腿上刺着张牙舞爪飞龙的保卫穿戴的B国男人走过来,和闻老师点点头,走过去。
闻老师:“这两个就是艺术培训学校的保卫,其实就是打手,打孩子打得可狠了,孩子们见了他俩吓得直抖……”
李铁铮突然站了起来:“让我跟我试试!”
闻老师拉他坐下。
闻老师:“接前面说,100万美金,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梦,是要一辈子为其奋斗的也很难做到的事情。你可能也是这样,我相信大多数中国人和B国人也是这样。但是,你的学生胡杨他等不了一辈子,每天一针雌激素,不间断地注射下去,过不了泰历年,他的男性特征就会完全萎缩,胸部会象女人一样膨大起来,如果胸部发育还小,不够要求,年底就会给他做乳房填充手术……”
李铁铮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我去做人妖,把胡杨换出来!”
闻老师:“你不可能成为人妖,人妖必须从儿童时期就开始改造培养的。你已成年,骨骼和各方面发育已经完成,已经不可改造了。公司里有一个人妖叫南石,他在你们国家读过大学专科的,为找工作,被国际人贩子骗到这里,卖给了演艺公司。他来时,已经二十岁上下,年纪偏大了,尽管不停地注射雌激素,但是,肌肉该萎缩的萎缩不彻底,该膨胀的膨胀的不够大,总之,他被毁了,男不男女不女……”
李铁铮恨得双手抓住桌子使劲摇一下,杯盘哗啦一声响。
闻老师忙用手扶住杯子,压低声音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两人头对头说着,声音很低。
良久,李铁铮说:“能办一点也好。”
闻老师提醒:“但是,你必须赶快想出救他的办法。如果你想不出救他走出人妖学校的办法,救不走他,我们这样做,就等于把他毁了。因为在文艺培训学校里,也就是人妖学校里,一个培养不成人妖的男孩子,命运更悲惨。因为,人妖一旦培养成了,就能给公司大把挣钱,挣够了公司投资的钱数,比如说500万美金或1000万美金,甚至几千万上亿万美金,公司会按合同放她出去,回老家也行,出国到别处也行,公司不再管。一个如果培养不成人妖的男孩子,只能干杂活,没钱可挣,永远还不上公司的投资,就永远离不开表演公司,更不用想回国……”
李铁铮:“我一定救他出去,回到中国就是拖棍子要饭,也决不在他乡异地当人妖!”
闻老师同情地点头:“中B两个国家文化不同,我不能拿我国的文化背景勉强你。”
5 艺术培训学校办公室内外 冬日
闻老师把激素抽进注射器里。
闻老师:“这是胡杨的,把他叫来。”
保卫人员走出去。
趁保卫人员不在,闻老师迅速从衣兜里拿出另一只装着注射用水的注射器,调换了那只装有激素的注射器。
保卫带胡杨进来,闻老师一如既往开始给胡杨注射。
6 B国艺术学校练功房内 冬日
孩子们在进行伦巴舞训练。
闻老师:“伦巴舞的要素是……”
众孩子集体练习动作,胡杨胳臂、腿明显发硬,没有其他孩子柔软。
7 走廊上 冬日
两个小男孩哈巴着腿走过来,看见胡杨大步走着,羡慕地说:“你那不疼了?”
胡杨:“不疼了,闻老师说,刚开始才疼哪,过一阵子,习惯了,就不疼了。”
缅甸小男孩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你那里小了没有?我那里越抽巴越小,就和一个蔫巴胖大海那麽大了,撒尿疼死我了。”
越南小男孩哭起来:“我的小鸡鸡都缩得找不着了,呜……”
远处,回廊柱子后,闻老师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身离去。
8 练功房内 冬日
所有孩子都脱得一丝不挂。
演艺公司老板一个一个检查他们生殖器萎缩情况和乳房发育情况。
B国小男孩走到老板跟前,老板伸手摸他的腿裆,满意地笑了,抬头察看他的乳房,膨大,乳头红润,老板淫亵地摸着那乳房,说:“你他妈的没白吃我的饭!”
越南小男孩紧张地走到老板跟前,搓板一样的胸骨上贴着一个未发育的乳头,老板看他这样,伸手给他一个耳光。
缅甸小男孩一只手护着裆叉着两条细腿一点一点挪过来,老板看看他,伸手抓住他的胳臂使劲捏,胳臂象面条一样软,大拇指往后一掰,就贴到了小臂上。
老板期待地点点头:“软就行,骨头软就可塑,就有希望!”他摆摆头,缅甸小男孩叉着腿一点一点挪远,去穿衣服。
胡杨走过去,老板伸手抓他的胳臂。由于停用激素,胡杨恢复了体力,骨骼硬了。老板明显地感到骨头的硬度,他眉毛倏地挑起来,把手伸向胡杨大腿,使劲捏,胡杨痛苦地叫一声。
老板恼怒地喝问:“骨头怎麽这麽硬!”
老板把他扳过来,查看他的上身,乳房无膨胀。他的手刷地挪到胡杨下身,片刻,恼怒的瞪大双眼。
老板的目光从B国小男孩、缅甸小男孩身上走过,他们的女性化使他满意,越南小男孩性别转化迟钝,使他生气,而这个中国小男孩胡杨几乎没有性别变化,老板好像输了钱的赌徒,猛地抓住胡杨,劈头盖脸一顿打,边打边吼叫:“你的生殖器怎么没萎缩!打了那么多激素……你是什么东西,怪物啊!”
胡杨满地滚,赤裸的前胸后背上,留下轻轻楚楚的紫红手印。
其他没检验的孩子,看到胡杨挨打,吓得浑身直抖。
保安过来,把胡杨拖走,用绳子吊在窗框上。
闻老师假意同老板说:“这个中国孩子长相好,五官俊俏,但天生骨骼太硬,筋腱也不够柔软,怕没什麽培养前途……”
老板大怒:“加大激素注射,别的孩子每天注射一只,给他注射两只!我就不信改造不了他!”
闻老师:“激素用量过大,会有生命危险。”
老板恼怒地:“倒霉,怎麽买了这麽个硬骨头。别费我的钱了,打发他去干杂役,伙食费减一半,按杂役供应。”
9 B国艺术培训学校餐厅里 冬日
已成为人妖的孩子穿金戴银,打扮的花枝招展,享用着高级食品。
待培养成人妖的孩子,穿着培训学校的统一服装,吃着统一配饭。
胡杨和几个成为杂役的孩子躲在一个角落,眼巴巴地等着。
杂役孩子:“成不了,我们当杂役的就只能吃人妖剩下的残羹剩饭。”
另一个杂役孩子:“那几个是等待培养成人妖的孩子,等他们吃完饭,我们才能吃。”
杂役孩子哭。
人妖和待培人妖高兴地手舞足蹈。
10 B国首都 冬日
艺术培训学校的大轿车行至佛塔林。
突然间,炮火冲天,行人慌乱奔跑,有人喊:“政变了,军事政变了——”
刹那间,地面上,坦克横冲直闯;天空上,飞机穿梭不停。B国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军事政变。
艺术培训学校的大轿车被弹片击中,孩子们躲在椅子下边。慌乱中,闻老师乘机把胡杨拉下车,隐在车后。
又一炮弹横空而过,硝烟弥漫中,闻老师拉胡杨跑进塔林。
闻老师把胡杨藏在佛塔后边,叮嘱:“外边不管发生了什麽情况,你都不要出去。”
闻老师跑到棕榈树后,拨通手机:“在佛塔林,第十四个佛塔后边”。
大街上坦克横冲直撞,头顶上飞机穿梭呼啸。
炮击稍停。
艺术培训学校的保安趁机赶快召集跑散的孩子们,大喊:“集合,快到空地集合!”
保安拎着木棒四处寻找跑散的学员。
艺术培训学校的孩子被赶着整队集合,清点人数。
一个保安向第十四个佛塔走过去。
胡杨躲在第十四个佛塔后,看见保安过来,吓得浑身哆嗦。
突然,满身尘土的闻老师从弥漫的硝烟中跑过来,拦住保安,问:“看见南石来没有?帮我找找南石吧,他身体条件好转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给公司挣钱了,可不能丢了!”
远处树丛中,一个花枝招展的人影一闪。
闻老师:“哎呀,在那,南石在那!”拉着保安向那个方向跑过去。
十四佛塔对面,一座庙宇门外摆着很多游客的鞋子,进入庙宇的人无论本国的还是外国游客,都光脚走进庙门。他们神情镇静,好像军事政变跟他们没关系。
一游客:“怎么说政变就政变,这个国家怎么这么爱政变!”
另一游客:“他们爱打就打吧,咱们求佛祖保佑。”
穿着B国服装的李铁铮出现在庙宇前,他脱掉鞋子,光着脚,象所有进入庙宇的人一样按B国人的习俗虔诚地走进庙堂。
11 佛塔林 冬日
胡杨不安地躲在第十四个佛塔后。
一只手从后边捂住胡杨的嘴巴,同时把一个墨镜戴到胡杨眼睛上。
一架飞机喧嚣着低空掠过。
飞机过后,从寺庙内走出一对带墨镜的父子,他们在庙外众多的游客鞋子中找到自己的鞋子,穿好,走下台阶。
12 大街上 冬日
枪炮声停止,硝烟滚滚,一队政变士兵走过。
市民们把鲜花和饮用水献给士兵。
艺术培训学校的保卫寻找孩子走过来,闻老师立刻向李铁铮打着手势。
戴墨镜的父子立刻转身去买鲜花,然后举着鲜花挤进献花的市民行列。
艺术培训学校的保安拎着木棒围着献花的人群转,一个保安突然挥着木棒向他俩跑过来,李铁铮拉上胡杨撒腿就跑。
13 中国驻B国大使馆邻近大街上 冬日
这对形如父子的人在硝烟弥漫中奔跑,远远的,看见了五星红旗,看见了中国驻B国大使馆。
胡杨:“老师,大使馆让咱们进吗?”
李铁铮:“跟我闯。”
胡杨:“进去就安全了?”
李铁铮:“国际法规定,大使馆属于派驻国家的领土。也就是说,中国驻B国大使馆的领土,是属于中国的。还没明白?就是说,我们国家打算在B国建立大使馆之前,就花钱买下了盖大使馆所用的土地,那块地已经是中国人的了,是11亿中国人的,也是你的,我的,我们回家!”
胡杨激动得哭起来:“大使馆就是家了!可回家了,呜呜……可回家了!”
迎面,一个着便衣的人拦住去路,亮出身份:“中国警察庹高山,跟我走!”
14 宾馆内外 冬天 日
李铁铮送闻樱到宾馆门口。
闻樱:“你明天就回国了,今天早点休息。”
李铁铮:“你什么时间去昆明?”
闻樱:“大约五个月到半年以后吧,我得去就读的大学交论文,然后等待领毕业证。具体什么时间去中国,到时候我给你微信。”
李铁铮:“到时我去昆明接你。”
他们久久地痴情望着,然后不自主地向对方走去。就在两双臂膀要拥在一起时,闻樱突然转身,快速跑开。“昆明见!”她留下一句话。
郑爱琴家里 夏日
郑爱琴和罗罗颇在收拾东西。
郑爱琴:“电视上说,延安都通火车了。延安多难走呀,都有铁路了,都通火车了。要是延安通火车了,你老家天人山肯定通汽车了有公路了。”
罗罗颇:“有了,去年我看见郎乙,他说他回家了,亲眼看见大机器小机器人欢马叫往天人山修公路呢,这说话都两年了,公路肯定修好了,大榕河也架桥了,要不,我怎么今年张罗带你回趟天人山呢。”
郑爱琴:“我也是得回天人山一趟,看看我的彝族老婆婆,不然,太不像话了。”
罗罗颇:“也不是,以前去天人山没公路,大榕河上也没桥,过溜索,危险,我也不想带你回去,40年你没回过天人山我家,是我不想让你回去。现在好了,通汽车了,咱们就回去看看……”
郑爱琴:“40年没回天人山,也不知天人山变成啥样了?”
罗罗颇:“去了你就知道了。”看见郑爱琴往背包里装电热毯,忙说:“大夏天你拿电热毯干什麽?”
郑爱琴:“老过夏天,就不过冬天了?给你妈拿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有个电热毯晚上睡觉暖和,省得腿呀脚呀发凉……”
罗罗颇:“男人心粗,要不说家里过日子得有个女人哪。”
郑爱琴:“尤其是得有一个象我这样的好女人。”
第33集 郑爱琴被捕
1 大榕河边 夏日
郑爱琴拎着东西在前,罗罗颇用棒棒挑着东西在后,两人沿着小路走出竹林。
郑爱琴回头问罗罗颇:“这哪有公路啊?这条路不是我40年前来天人山实习时走过的林间小道吗,一点都没变,这竹林,这石坡……”
罗罗颇换肩,郑爱琴埋怨说:“我说雇个棒棒挑吧,你偏要自己挑,看看,不行了吧,快六十的人了,逞能!”
罗罗颇:“男人快60就算老了?不老!我以前自己回天人山,都是这样挑着,能一口气挑到家门口,现在得换肩了。觉着不老呀,怎么老换肩呢……”
索台上戳着一块很大的警示板,上写:溜索钢筋开裂,禁止使用。江两岸没有一个人影。
郑爱琴转向罗罗颇:“你不是说大榕河架桥了吗?怎么连溜索都不能用了?”
罗罗颇:“打工的郎乙明明对我说,公路修进山了,大榕河上架了铁桥。”
郑爱琴:“桥在那哪?40年过去了,大榕河怎麽还是溜索,干吗不架桥啊,给孩子们架一座桥,上学不就安全了!”
离警示板不远的索台上蹲着一个人,听见他们争论,搭腔:“公路是修了,离这有10里地就停了。铁桥是准备架,图都请人画好了,没钱了。要把公路修进来,再在这江上架个桥,少说也得100万……”
郑爱琴仔细看,高兴地叫:“仁青队长!罗罗颇快来,仁青队长在这里。”
仁青:“不是队长了。”
郑爱琴:“那是村长。现在不叫队长了,应该叫村长了。”
仁青:“老了,啥也不是了。”
郑爱琴:“溜索不能过了,您怎么出来的?”
仁青:“我送孩子们出来,一路上还好好的。孩子们到了学校,我自己回去时,发现回去的钢索三股已有两股断了。我老了,身子轻,要是换个胖的,今个说不定就下去了,现在想想还后怕呢,我赶快写个板板立这。怕孩子们放学回家时再用这根溜索,我就在这守着。”
罗罗颇:“天人山不是有学校吗?”
仁青:“没了,合并到山外了。打工的把孩子接到外地外省去了,天人山就剩5个上学的孩子,就合并到山外来了。不敢过溜索到山外去上学的孩子,就成文盲了……天人山又出新文盲了。”
郑爱琴:“卓山哪?卓山不是一直在天人山当老师吗?”
仁青:“卓山退休到他儿子那去了。”
郑爱琴:“40年架不起一座桥……仁青大哥,您说把公路修进山再在这架一座桥得多少钱?”
仁青:“至少得100万啊,明白这些事的人给计算了看,至少得这个数。从一架梯到九架梯所有村民不吃饭10年也凑不够100万啊。唉,等吧,再等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也许更多……现在的孩子都等成老头了,这桥也许就架上了。”
郑爱琴:“那得出多少文盲啊?你们也是,向政府反映,向政府借钱!”
罗罗颇:“政府有钱早给孩子们架桥了。大西南有那么多山,需要架桥的地方太多了……”
郑爱琴:“政府没钱,银行有钱,向银行借钱。”
罗罗颇:“你当银行是你家开的?贷款是要有抵押的。天人山没有资源可以做抵押。”
仁青愁苦地说:“要是银行肯借给天人山100万,等路修通了,桥架好了,山上产的柠檬、猕猴桃、槟榔、桔子……还有药材、山货都可以运出去卖。贷款慢慢能还上,只是时间长,银行不干。银行借款有时间限制,不能无期限地拖下去不是。”
郑爱琴:“向私人借,有的是有钱人。”
仁青摇头:“高利贷啊,天人山更还不起。”
罗罗颇埋怨郑爱琴:“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郑爱琴:“不是馊主意,是好主意,我帮天人山去借100万,分文不要利息。”
罗罗颇吓得赶快示意郑爱琴闭嘴。
郑爱琴:“看你就是穷人,还没看到真钱,就个数字100万,就把你吓成那样!你以为我说瞎话哪?不是,真的!我真的能借到100万,而且不要利息。你信不信吧!”说完,转身就走。
罗罗颇赶快拉住她:“咱们不回家了?”
郑爱琴:“溜索断了,怎么过江啊?”
迎面跑来五个孩子,有的扛着柴,有的背着锅,有的拿把青菜,有的拎着粮食口袋……到了仁青跟前,孩子们放下书包,四处捡石头,然后用石头搭起炉灶,架起锅,烟雾腾腾开始做饭。
罗罗颇忙向仁青说:“仁青老哥,您甭听郑爱琴的,她这个人任性,顺嘴瞎说……现在借钱,10万都很难借到,还100万呢!”
水开了,孩子们把各自带的干粮从书包里拿出来,仁青帮助孩子们热饭。
罗罗颇追上郑爱琴:“你干嘛去?”
郑爱琴:“借钱去。”
罗罗颇:“太不像话!你有多大能耐?我有多大能耐?自己不清楚?你怎么能……唉!你不该给仁青许这样的空头支票!你戏耍人家,太不应该!”
郑爱琴:“你等着瞧好了!”
罗罗颇:“你不去天人山了?”
郑爱琴:“怎么去呀?溜索断了,过不了江。绕道去天人山,公路又断了,步行得走一天一夜山路,中间还得在老乡家住一晚上。有这个时间,我都把钱借来了。”
孩子们开始吃饭,仁青嘱咐:“快点吃,吃完了回学校上课。我在这等着你们,晚上放学带你们绕山回家。嘿,今天我把你们带回去了,明天怎么办?溜索不能用了,日后怎么上学?修好了得等三个月半年的,也许一年……”他愁苦地吸着烟,叨咕:“天人山又要出新文盲喽……这么点孩子不上学!”
罗罗颇把担来的东西交给仁青,去追郑爱琴。仁青重又蹲到索台上,向着江面发愁。索台上戳着的那块写有“溜索钢筋开裂,禁止使用”的木板,特别醒目。
2 市中心广场 日
大横幅上写着:为天人山大榕河建桥募捐。
横幅下,十几个广告牌上张贴着几十张天人山、大榕河、溜索的真实照片。
一个老妈妈看着照片,感叹地说:“哎哟,你说这孩子过江上学多害怕呀,吓死喽,吓死喽!”
老妈妈哆哆嗦嗦掏出布包走向捐款箱。
有人问:“大榕河在哪啊?”
旁边人回答:“那横幅上不是写着呢吗,在天人山。”
问话人:“天人山是多民族集聚地。”
旁边人:“更难哪!”
一个妇女拉着自己的孩子指着照片说:“看看,看看,他每天上学要在江面上滑来滑去,多危险,你比他享福多了,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孩子不以为然:“那滑来滑去多好玩呀!”
母亲生气地呵斥:“还好玩哪!看这张,这张照片,一个叫秦斗的孩子都掉江里了,他爷爷为救他跳到江里也死了!你小小的孩子怎麽这麽没同情心!”
孩子看看母亲,知错就改地说:“要不,我把我的压岁钱捐给他们吧,10岁之前,过一个春节你给我5块钱,10年,我就有50元。那咱们回家拿去吧。”
一个脑袋油光的中年胖子一张照片一张照片指手画脚地看,都看完了,说:“架桥是国家该考虑的事,国家失误,省长、市长、各级政治人物该做检讨!”
随从:“对,免了他们!”
其他人随声附和:“对,从省长到村长,一撸到底!”
说完,中年胖子率几个人走开。
广场上,学校宣传队演出正在进行中:一个小男孩在进行魔术表演。
掌声起,小男孩表演完退场。
小主持人报幕:下一个节目,舞蹈《小红花》。
孩子们翩翩起舞……
看表演的人越来越多,表演结束,一个女孩捧着捐款箱走向人群,捐款的极少,人已散尽。
女孩失望地捧着捐款箱,望着远去的背影。
3 豪华酒店跟前 春天傍晚
曾到过募捐广场的那个脑袋油光的中年胖子从酒店走出来,后边跟一个年轻女人,再后边跟着几个保镖。
中年胖子旁若无人地搂着年轻女人说:“两万块钱一桌饭算什麽!哥是矿主,煤就是钱。明个哥领你去那个什么国,看人妖表演……”
年轻女子惊奇:“人妖呀,没见过,哎,哪天去呀?”
一个老乞丐见缝插针走上前,伸出一只肮脏的手。
年轻女人笑。老板看着年轻女人,给乞丐拍出100元钱。
乞丐不给胖子行礼,却使劲给年轻女人行礼。
大家蜂拥老板上了轿车。
街旁绿化树下,郑爱琴迅速用笔在手上记下:煤矿主。
4 铁建局小学校会议室内外 春日
广播室里,郑爱琴在广播:“请各班主任老师,把家长是煤矿主的学生名单报上来。”
各年级老师办公室里同时响起郑爱琴的声音:“请各班主任把家长是煤矿主的学生名单报上来。”
郑爱琴站在楼上走廊栏杆里,居高临下看着操场。操场上五光十色,好像在办名车展览。
轿车周围,站着三三两两轿车主人的司机、保镖。
她数着操场上的豪华轿车:“法拉利,宾利,林肯,悍马,凯迪拉克,保时捷,这辆?这辆不认识,说不上名字,没见过。哦,最后两辆是……是福特,对,是福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又一辆豪华轿车驶进校门里,寻找停车地方。
郑爱琴数着:“九,第九辆来了。一辆不差。”
第九辆轿车主人走下车,和胖胖的保时捷主人握手,然后两人向教学楼走来。
会议室里,郑爱琴在讲话:“……今天是周末,把大家请到学校来,是有事求诸位。我知道,你们各位都是成功人士,不是凡人俗子……”
底下坐着的大小煤矿主们自豪溢于言表。
郑爱琴:“各位,就我所知,你们有的在上海、北京、广州都置有豪宅,有的一个地方不止一处豪宅。有的在国外置有别墅……”
一个穿着比较朴实的煤矿主插言:“校长,你要到那些地方玩,住一个两个月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钥匙。”
郑爱琴:“不是这个事。”
朴实矿主:“那是啥事,校长你直接说。”
郑爱琴:“你们中有的人吃一顿饭花一两万块钱是极轻松的事……”
脑袋油光的中年胖子脖子上的粗项链奕奕闪光,他点燃高级香烟,眨巴眨巴眼,油光的脸上生出微笑。
朴实矿主赶快说:“我孩子在六年级,我请六年级全体老师吃饭,老师们自己选地方。”
中年胖子不屑地飘他一眼,脸上依然矜持地微笑。
郑爱琴继续:“我求大家的事,是想向大家借点钱。”
中年胖子激灵一下,差点让香烟烧了手。其他矿主眼睛也睁得老大。
郑爱琴:“每人借的不多,就是您五顿饭钱,10万。”
中年胖子长出一口气,大声说:“我还以为多少呢,不就是10万吗?回头我让秘书送来。”他精明地话头一转:“不过,校长,你还没说,你借钱干什麽?”
郑爱琴:“不是给我个人借钱。咱们这所小学是1980年建的,当时是按每个班40个学生、校容量60个班建的,可到现在,每个班的学生都到了六七十人,每个年级都超过了10个班,学校实在容纳不下那麽多学生,就想扩建校舍,地皮我已办到手了,上面给了一部分钱,我现在还缺一部分钱……”
年长矿主:“行,10万我出。不过有一条,学校盖起来,你得免费收我四个学生上学。我二孙子得来上学,还有三个外孙也来你这上学,你这学校办得好嘛。”
郑爱琴在本子上记着:“行,您是孙涛的爷爷,我给您记下了。别人还有什麽要求,都说出来。”
边上人提醒年长矿主:“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上初中都不花钱,你上当了。”
郑爱琴笑着说:“可是,您不是挑呀拣呀,跨地方跨学区上学吗,那,您孩子要到我这来上学,是不是得花择校费呀。”
众矿主笑。
有个矿主走出屋子,招手叫等在走廊上的秘书,示意交钱。
脑袋油光的中年胖子矿主噌地站起来,走到讲桌前,从黑皮夹子里抽出一张银行卡交给郑爱琴,郑爱琴在打印好的借条上填写借款时间:2006年4月5日。然后接过中年胖矿主递过来的银行卡,把借条交给他。胖矿主接过借条,看看,小声念着:2006年4月5日,借款人:铁路小学,负责人郑爱琴。念完,他轻蔑地笑笑,把借条揉巴揉巴扔嘴里,吞了,样子极为豪爽。
郑爱琴:“谢谢,谢谢,我代表全校学生和老师谢谢您!”
胖子矿主无所谓地:“谢啥呀,不就五顿饭钱吗。”
几个矿主的随从人员进屋来交钱,郑爱琴数现金或收银行卡,然后出示借条。
一个矿主抱歉地说:“校长,你看,我出去办事路过附近,就顺便来学校开会,身上带的钱没那麽多。那啥,我加上这个。”他把戒指、项链都摘下,放到郑爱琴眼前。
对当时给钱的或没给钱的,郑爱琴都不停地说着谢谢。
5 操场上 春日
名车大展结束,豪华车主们互相打着招呼,一辆接一辆开出校门。
6 铁建局小学校旁 夏日
落叶飘零,菊花盛开。
一辆高级轿车从远处驶来,到了学校附近,胖子矿主隔着车窗向外望,学校一点动工土木建筑的迹象也没有。
胖子矿主吩咐司机:“拐弯,拐弯,我要看看扩建的新学校在哪?”
高级轿车拐弯,驶去。
7 云小风街边摊 夏日
郑爱琴走来。
云小风忙打招呼:“郑老师,买点啥?”
郑爱琴:“我看看。”目光在云小风摊子上来回走。最后看见了一个装肥皂的纸壳箱子,拎起来说:“就买这个。”
云小风笑:“那是空箱子,没用的,送你了。”
郑爱琴:“那怎么行,空箱子可以卖废品的。”
云小风:“那就1毛钱。”
郑爱琴掏出五毛钱放摊上,转身走了。
云小风在后边喊:“找你钱!”
郑爱琴头也不回,只挥挥手。
8 火车上 夏日
郑爱琴拎着一个肥皂箱子走上火车。
火车上人员拥挤,都在忙着找座位,安排行李,谁也不注意这个破旧的纸壳箱子。
郑爱琴找到自己的硬卧铺位,为了迷惑别人,她把肥皂箱子随便往铺上一扔。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人,不由惊叫一声:“卓山!”
卓山也看见了郑爱琴,高兴地奔过来。
郑爱琴:“你到哪?”
卓山:“我到我儿子那,他在宝鸡搞房地产,叫我去。我也想去看看。你到哪?”
郑爱琴:“天人山。坐坐。”
卓山:“天人山?”
火车开动。
郑爱琴:“对呀,天人山!”
郑爱琴看左右没人,悄悄跟卓山说:“你信不信,我现在有了100万。”
郑爱琴用眼睛看肥皂箱子。
卓山一惊,定睛看郑爱琴,她不象开玩笑。再看肥皂箱子,它没有被塞在铺位下地板上。卓山想试真假,他拿起肥皂箱子往座位底下塞。
郑爱琴不自主地制止:“哎!我那是高级肥皂!”
卓山:“高级肥皂你抱着它坐在座位上?”
郑爱琴:“不抱着又怎么办?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高级的。”
邻座人笑。
卓山赶快说:“跟我到软卧车厢去吧。”
卓山随手拎过肥皂箱子,感到了非肥皂的重量。
走过长长的过道 走进软卧车厢里,卓山顺手关上门。
卓山来不及坐下,警觉地问:“卓业把这间软卧车厢里的铺位都买下了。你哪来的100万?你经商了?”
郑爱琴:“我自己10万,剩下的是借9个煤矿主的。”
卓山:“你以什麽名义借的?”
郑爱琴:“以校长的名义,扩建校舍用钱。”
卓山:“借这麽大数量的钱,你用什麽还?”
郑爱琴冷笑了:“还?借时就没打算还。地下的煤矿是个人家的?谁敢说地下的煤矿是他们家的?地下煤矿是国有资源,属全民的,国家的。煤矿主们打个洞挖出煤就成他们的了,煤卖了钱全揣进自己腰包,坑了国家,肥了自己。我要他们每人10万块钱还怎麽着?他们拿国家的资产卖了多少个10万了?再说,他们每人出了10万,我自己也出了10万,这100万里也有我10万,我出的和他们每个人一样多。”
卓山着急地说:“再说,你拿现金多危险啊?你为什麽不办个银行卡?或者直接寄到天人山?那多方便安全啊!”
郑爱琴:“寄现金?我怕被哪一级的哪个贪官吞了或挪用了。办银行卡方便,但是天人山下梯子过江取钱不方便,过溜索时,卡一旦掉江里,什麽都完了。我要亲自把钱带去,亲手交到天人山仁青手里,才放心。”
卓山坐下,沉思片刻,说:“有一回,我到市场买菜,看见一个老人糊涂了,把鸡蛋当土豆买了,买完哗啦倒篮子里,鸡蛋全摔碎了。郑爱琴,你脑袋没毛病吧?”
郑爱琴:“我刚刚58岁,还没过生日呢,我脑袋一点不糊涂,也没痴呆。”
卓山:“郑爱琴,你想过没有,如果那9个矿主报了警,郑爱琴,你就是诈骗携款潜逃!”
郑爱琴自信地说:“他们不会报案,10万块钱对于他们个人来说,也就是每人少吃五顿饭,损不了毫发,更不用说伤筋动骨。有个胖矿主还当我面把借条撕把撕把吞下去了,挺仗义的。”
卓山:“哎呀,你难道不知道,越是有钱人才越心疼钱啊!他们要是真的报了案呢?”
郑爱琴:“那,我就不承认他们的钱是我借的。”
卓山:“你打借条了吗?”
郑爱琴:“打了,借钱的时候,每个矿主我都打借条了。有个胖矿主还当着我的面把我写的借条撕把撕把给吞了。”
卓山:“你看见他吞了?”
郑爱琴:“看见了,那个矿主真挺仗义的。”
卓山:“他要反悔了呢?”
郑爱琴:“他没借条,我就说是他自愿捐的。
卓山:“除了这个胖矿主,剩下还有八个人呢,那8个人怎么处理?”
郑爱琴:“我就说,我代替他们把钱送去天人山了。然后,我在大榕河石壁上用特大字刻上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有钱人更注重名誉。”
卓山无奈,只好劝道:“这是你的一厢情愿,矿主们真正注重的还是真金白银。这样好不好?你到宝鸡下车,跟我一同到我儿子那。我跟我儿子见个面,然后,陪你你一块去天人山。”
郑爱琴任性地说:“你现在就跟我去天人山。”
卓山:“我总该跟儿子见个面,要不,儿子担心,心想这老头是不是火车上走丢了?我去跟我儿子见个面,然后,我陪你去天人山,好不好?”
郑爱琴没说什麽。
9 胖矿主家里 夏日
孙子:“爷爷,开学我就能离开矿山,到外面铁路学校上学了?”
胖子矿主:“是,我跟郑校长说好了,我借给她10万块钱建新校舍,开学她免费收你上学。”
儿媳:“那就得在学校住校了。”
胖子矿主:“铁路学校离咱们这50多里地,可不得住校呗。上次我从学校旁边过,看见新校舍还没动工呢,现在不知盖完了没,我打个电话问问。”
胖子矿主打电话:“我找铁建局小学校长。”
对方电话传过来:“我是铁建局小学校校长。”
胖子矿主:“你们学校扩建的校舍,现在该竣工了吧?”
对方电话:“没有啊,我们学校没有打算扩建啊,目前校舍够用。”
胖子矿主:“哎,你不是说学校要扩建,跟我们几个家长借的钱吗!”
对方很生气:“你说什麽啊?谁跟你借钱了!”
胖子矿主:“哎,郑校长,你可是给我们打过欠条的!”
对方画面:“我不是郑校长,她延聘已经到期,现在已经退休回家,不在学校了。我是新来的校长,也不姓郑,姓房。”
胖子矿主:“不管是郑校长还是房校长,你们学校借了我们9个矿主每人10万块钱,一共90万建新校舍……”
房校长急了:“您打住,谁借你们90万了?谁借你们90万你找谁去!我接手的学校账面上,根本没有你所说的90万!”
胖子矿主大喊:“你不承认是不?我告你去!”
10 车站出口处 夏日
车站出口四周,出现了很多警察,目光审视地注视着从站内走出来的旅客。
卓山和郑爱琴同蜂拥的人流一起走上站台天桥,拐弯,走下天桥,向出站口通道走去。
大厅通道里,卓山仰头向前望,突然站住脚,悄声对郑爱琴说:“出不去了。”
郑爱琴:“怎么了?”
卓山:“警察,今天怎么多了这么多警察。”
郑爱琴一怔,立刻把卓山拎着的肥皂箱子接过来,抱在胸前:“那怎麽办?”
卓山:“返回去,上站台,然后从站台出去,沿着铁路往外走10里地,荒郊野地里,到处都是出站口。”
二人仓惶转身,逆流向回走,和出站的人群碰撞着,顶着咒骂、白眼向站台走回去。
11 铁道线上 夏日
卓山和郑爱琴争论着从远处走来。
卓山劝郑爱琴:“我怎么觉着不对劲,你赶快把钱交回去,或者交到这里的派出所或铁路公安局去,这样,即使矿主们报了案,你也问题不会太大。”
郑爱琴执拗地说:“我再说一声,地下矿藏是国有资产,他们开采了卖钱装自己兜里,在上海、北京买别墅盖洋房,他们占国家的便宜占多了,我拿他10万算什麽?我这就算替国家回收!”
卓山苦口婆心:“矿主开矿是国家允许的,是有手续批文的,不是自己想开矿就可以开的!还有,人家是交税的!交税你明白不明白?你好像当老师当傻了,不了解学校外边的事。要不就是退休在家待的无聊了,想弄点事。想弄点事也别找这是非呀。”
郑爱琴:“怕啥,”拍着肥皂箱子,“我弄他们90万元钱,就等于他们向国家交90万元的税了!这些钱即使交给国家,能不能用到天人山?能不能用到天人山建学校?你敢保证吗?你要敢保证,我就交回去!口号天天喊的好,穷谁不能穷教育,亏谁不能亏孩子,四十多年过去了,天人山居然没学校了,天人山又出现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新文盲了!”
卓山着急地只打转:“国家大了,用钱的地方多了!你这样拿了人家的钱,你认为,就等于他们向国家交税了。你法盲啊?你分不清你拿人家的钱,和人家给国家交税是两码事啊!我跟你说,人家要真的报了案,和你见面的是法律!”
郑爱琴:“我看那几个有钱的家长挺和善的,说话客气,不可能报案。你想啊,10万块钱就是他们吃几顿饭的数,人家不在乎。”
卓山坚决地:“人家要在乎呢!”
郑爱琴突然站住脚,也坚决地说:“现在,离天人山还有半天路程。你说法律?法律这会可能还在追着铁路线找我。在法律没找到我之前,我要尽快把这笔钱送到天人山!让法律去天人山找我,让法律去看看天人山坍塌的学校,看看漫山疯跑的孩子文盲,文盲孩子!”
郑爱琴说完,迅速离开铁轨,跳上路基。
卓山追上路基,着急地说:“你不能走,走了事就大了……”
郑爱琴回头:“谢谢你在上一站出站口没让警察抓住我!”
她说完,拎着肥皂箱向远处走去。
就在这时,着便装的警察庹高山走上路基,他和郑爱琴擦肩而过时,不自主地愣了一下,惊奇地看着对方。
庹高山看着郑爱琴的背影从路基上消失,转身向卓山走过来。
卓山:“庹高山,你是警察吗?”
庹高山笑:“是呀!老师,你知道的,我是警察。老师,你要到哪去?怎么在这里?”
卓山:“别的先别说。我问你点法律上的事,就是啊……这么回事…比如,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做了错事犯了法,她现在委托我替她自首,日后能减刑吗?”
庹高山:“能。”
卓山:“那你去把刚才那个女人抓住,不然,她惹大祸了。”
庹高山:“那个女人是谁?”
卓山:“你在天人山上小学时候,教过你的一个老师。”
庹高山:“我说看着怎麽有点面熟。”转身,大步追去。
12 火车站候车室 夏日黄昏
瑰丽的晚霞透过窗子照在郑爱琴脚下。
一只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肥皂箱子提手。
郑爱琴一怔,猛回头。
庹高山:“老师,您好。”悄悄出示警察证。
郑爱琴定定看着庹高山,想起在天人山实习时给他们带路的孩子。然后不说什麽,转身走向候车室门口。庹高山几个大步追上来,用一只手搀住郑爱琴。
一个候车的大娘看着郑爱琴和庹高山,羡慕地说:“儿子接妈喽,人家都有人接呀,看看我,有儿有女,咋没个人接呢……我走一百年都没人惦记!”
另一候车人:“人家是下车的,有人接。你是上车的,得有人送。大娘,你去哪呀?”
大娘:“云南。”
另一候车人:“咱俩正是两股道,你从这往西去,我从这往南去。”
郑爱琴转过头,看看两个候车人,然后跟着庹高山走出候车室。
13 榕南监狱内外 夏日
沈西蔓脱掉囚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跟随狱警走出一道门岗。交验出狱证明,走出第二道门岗。走出红色警戒线,看见了最后一道沉重的狱门。
狱门打开了,沈西蔓揹着行李向监狱大门走去。
正这时,郑爱琴被警察押着从外面走进来。
四目相对,沈西蔓惊愕得行李落到地上。
郑爱琴冲她苦笑一下,摇摇头,然后跟着警察向里走了。
沈西蔓忍不住追过去:“哎,你……怎么回事?你……郑爱琴!郑爱琴——”
一个警察过来,捡起她的行李,示意其拿上行李赶快离开。
沈西蔓遥望郑爱琴背影,一步一步退出监狱大门。
监狱自动大门关上,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了,沈西蔓还在遥望。
等在监狱外的陶粒看见母亲背影,急忙迎上来:“妈——”
沈西蔓转身,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大大小小无数的学生,老老少少无数的家长,从事五行八作的熟面孔,未曾谋过面的过路人,小汽车出租车排了一溜……人山人海。
锣鼓鞭炮猛然响起,有人向沈西蔓头上抛过彩带。
人们拥上来,围住沈西蔓,争着抢着说:
“老师,还认识我吗?我叫赵理。”
沈西蔓:“记得,三年一斑的班长。”
“老师,还记得我吗?”
沈西蔓:“记得,五年三班的体育委员,学校体育队的。”
“还有我……”
沈西蔓:“你就爱吃爆米花,上课也忍不住偷着吃。”
“我,老师,还有我……”
沈西蔓看着眼前的汉子,想起30多年前一个寒冬腊月:(回忆)
课间,上课铃响。厕所里还有一个孩子,因为解不开布做的裤腰带,误以为是棉袄挡害,就把棉袄脱了扔地上,光着膀子解腰带,还是解不开,他干脆把棉裤从腿上拽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等撒完尿再穿,棉裤怎么也穿不上来了。北风呼啸,沈西蔓拿个大衣跑进厕所,把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包起来。(回忆完)
沈西蔓一把楼住他:“都当厂长了,了不起!那时候啊,你是我们班年龄最小的孩子,不会系裤腰带也不会解裤腰带……”
众人笑。
拥挤的人圈外面突然喊起来,挤不到跟前的人大声报自己的名字:
“张大明,李国,孙和,朱小满,杨积粮……问老师好!”
“何霞,陈歌,姜小里,鲁迎,何芳芳,孙唱……问老师好!”
赵理站在高处,大声喊:“1988年小学三年一斑全体学生集合!”
工农商学兵们很快按小时候的队列站成两排,并互相按大小个调换着位置。
姜小里对站在自己前面的昔日同学说:“原来我比你高,站排我在你后边,怎麽几年不见,你窜得比我高了。好,按大小个你往后站吧!”
庹高山一直往后走,走几步停停,和同学比一下个头,高,又往后走,又比,还高,再往后走,一直走到最后,才站进队伍。
同学们回头看他笑。
有人说:“喊队,喊队呀。”
有人说:“谁喊呀?原来咱们班的班长哪?”
“原来三年一斑班长谁呀?我都想不起来了。”
“庹高山呀,挺健壮的那个,那不是,正往后走的那个,看见了吗?现在站进队伍了。”
“哈,膀大腰粗更壮实了。现在干什么哪?”
“当刑警队长哪。”
“以后有小偷再偷我东西,我就找他要!”
“人家过几天就走了,支援天人山去了。”
“那快点,班长,整理队伍,要不该支援走了!”
庹高山像小学上体育课那样跑到大家面前,整理队伍:“三年一班全体同学,立正,半臂间隔,向前看齐!”
人们象小时候一样刷地伸胳臂看齐,队伍一下子拉出好长。
监狱门前广场上一片笑声。连岗楼上的哨兵也笑了。
沈西蔓看到这一切,感动得满眼泪水。
清脆的笛声响起来,当年的学校小乐队成员,用各自乐器合奏歌曲《小红花》……
铁建局小学校长走到沈西蔓面前,说:“沈老师,我代表铁小返聘你回校任教。”
监狱里,郑爱琴神情沮丧地被警察押着从院子走过。
二楼楼梯上,有两个警察在悄悄对话:
“她好像是……”
“郑爱琴,我们小时,一年级她教过我们。”
“什么事?”
“诈骗,诈骗别人100万。”
“胆够大的。当老师的还会诈骗?”
“我们女监里啥都有,工人农民商人无业游民,就是没有职业老师,多少年都没一个。她一来,这回凑全了。”
郑爱琴被警察押着从楼梯走上来。
监房门开了,郑爱琴走进去。
14 云小风街边摊 秋天 日
云小风在街边摆摊,顾客寥寥。她一边收拾被顾客拽乱了的卫生纸,一边掉眼泪。
她自言自语:“胡杨啊,你到哪里去了?妈想你都快疯了……胡杨,我的儿子,你在哪里啊?快点回来吧……没有你,妈活不成了……”
街拐角,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走过,她痴颠般喊:“胡杨,妈在这!”手一哆嗦,卫生纸一头抓在手里,一头掉在地上。她急忙去追那个男孩,身后拉出长长的白色的卫生纸带子。
男孩不见了,云小风回头,看见白色的纸带子,立刻用脚跺:“呸呸……”大哭:“老天爷呀……拉什么纸带子呀,我儿子好好的……好好的,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哭得坐在地上。
在刚才男孩子出现的街拐角,出现了三个人:李铁铮,胡杨和警察庹高山。
15 天人山最高处 秋日
秋高气爽,风景迤逦。
前面树枝上挂着一个玩具毛毛熊。陶粒看见,跑过去,伸手够毛毛熊。跳啊,跳啊,还是没够着。李铁铮从树上跳下来,毛毛熊也跟着到了陶粒眼前。
陶粒抱着毛毛熊:“多少年了,好想好想你,就想看到你。”
李铁铮:“就想看到它是吧?”转身走开。
陶粒:“哎呀,你还跟个玩具争啊!你争不过它,它才10多岁,你呢?多大了?”
李铁铮:“30了,它应该叫我叔叔,叫你婶婶。”
陶粒舞动毛毛熊:“快看,熊叔叔在后边。”
两旁山上,玉米成熟,黄缨灿灿。栗子结实,冲破外皮跳下树。紫色的山桃,红色的葡萄,黄色的柑橘……万山在争先恐后地孕育一个饱实的秋天。
李铁铮:“我们结婚在哪里?你有什么打算?”
陶粒:“就在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多好的地方!”
16 监狱接见室内外 秋日
秋风萧瑟。
罗罗颇拿着郑爱琴的毛衣、棉衣棉鞋等在接见室玻璃隔墙外。
郑爱琴被一个女狱警带着走进接见室。
罗罗颇看见妻子,急忙走过去,目光透过横挡在两人之间的玻璃隔离墙注视着郑爱琴。
郑爱琴没说话,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郑爱琴:“罗罗颇,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你,我给你添了麻烦,给你丢了人……我,我,我很傻……”
罗罗颇看着自己钟爱一生的女人,泪眼模糊。
罗罗颇:“傻就傻吧,我也不聪明,咱俩傻人对傻人,挺好的,谁也不算计谁。”
郑爱琴:“唉,我在监狱里就想啊,我要是不被上级延长聘用,三年前就该退休了……退休了,就没权了。没权了,也就没人借给我钱了……唉,权和钱是把兄弟啊……嗨,这么说也不对,还是怨自己啊。咱们孩子小聪那,挺好的?”
罗罗颇:“他不知道你的事,我没告诉他。我来这看你,也没告诉他,他正写毕业论文,不告诉他省得分心。”
郑爱琴:“我这一进来,就是五年,孩子毕业找工作,你多操心。唉,我当时怎麽那麽鬼迷心窍呢,心想,有钱人拿出10万、20万就和拔根汗毛一样,就把天人山的孩子帮了。10万对于我们那是个钱,对于有钱人,不过就是5顿饭。少吃5顿饭就帮了一个天人山啊……我以为他们不会因为少吃五顿饭就翻脸,而且,平时他们和学校和我关系都挺好。唉,我估摸错了,财主们舍不了这五顿饭钱,还是报警了……”
罗罗颇:“5顿饭也是钱啊,他们宁肯花天酒地,一掷千金,但你要拿了,那就是罪,诈骗罪呀!爱琴,你真是糊涂,你都六十岁了,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满六十岁生日,你怎麽象五六岁孩子一样天真,简单,任性啊!”
郑爱琴伸手到玻璃隔上轻轻抚摸着,罗罗颇把脸贴到透明玻璃上,郑爱琴的手从他眼睛上走过,从他额头上走过,从他两腮上走过,当她的手指走到他下颏时,她轻轻说:“你瘦了。”
罗罗颇:“我是天人山彝寨人,爱琴,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你,我替彝寨的后人感谢你!”
两人相望流泪。
监狱接见室外,卓山拎着东西走来。
卓山走进接见室,郑爱琴抬头看见玻璃隔墙外的卓山,她即刻转身走了。
卓山大喊:“爱琴,我来看你,大老远的……”
接见室的门关了,郑爱琴走出接见室,到了院子里,两边跟着女狱警,正向监舍走去。
卓山脸趴在玻璃上,冲着院子大声喊:“郑爱琴!”声音没落,郑爱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对面监舍大门后。
罗罗颇对卓山说:“你别生气,她这个人一生任性,不然不会是这样……谢谢你来看她,把东西给我吧,我替她收了……谢谢,谢谢!”
17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日
校舍空着。
小孩子揹着弟妹,在山上放牛放羊,天人山出现了新文盲。
18 天人山民族小学外 夏日
李铁铮带闻樱攀梯子上天人山。
闻樱:“这里的风景真美。”
李铁铮:“看那里,杉树林。那边,千亩紫竹,后边是藏族兄弟的白色碉楼。听,彝族姐妹在唱歌……风景真的很好。可惜,在这美好的高山上,出现了新文盲。”(闪回:校舍空着。小孩子揹着弟妹,在山上放牛放羊……)
闻樱:“你会继续当老师吗?”
李铁铮:“下个月,我就不是老师是警察了,领导给我安排工作了。”
闻樱:“你个人是愿意当老师还是当警察呢?”
李铁铮:“老师、警察都很好,警察是啄木鸟,抓虫子的。老师是育苗人,栽树的。在中国,缺了哪一个都不行。细想想,还是得先栽树。”
闻樱:“你真会说话。”
李铁铮:“你在你们国家不也是老师吗?”
闻樱:“暂时的,签两年合同。”
李铁铮:“你家哪年去的B国?”
闻樱:“早了,我的老祖先脑后拖着一根辫子到的那里,多少年过去,没大富也没大穷。现在,想回来还回不来了。”
19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夏日
李铁铮和闻樱收拾教室。
闻樱:“中国有个伟人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李铁铮:“这你也知道?”
闻樱:“我来中国是学中文的,现在读硕士学位。”
李铁铮:“那你告诉我,说这句话的中国伟人是谁?”
闻樱笑:“毛泽东啊。”
一个小孩向教室里探头探脑。
李铁铮:“你是来上学的吗?”
孩子点头。
闻樱:“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李奥运。”
李铁铮:“八架梯汉族?”
李奥运:“六架梯藏族。”
李铁铮:“好,今天我们两个老师就给你一个学生上课。”
李奥运坐好。
李铁铮在黑板上写:文化知识。
第34集 郑爱琴拒绝做亲子鉴定
1 铁建局小学一年1班教室内外 秋日
郑丹木讲完课,开始留作业:“打开数学书第10页,做第7题,第11题。”
班长站起身,领大家诵颂写作业规则:“眼睛离书一尺远,身子离桌一拳头,手离笔尖一寸长……”
孩子们开始写作业。
郑丹木走下讲台,从头向后检查每个人写作业情况。她突然翕动鼻孔,闻到了什麽气味。
郑丹木打开窗子,风呼地吹进来,瞬间,有孩子打喷嚏,有孩子咳嗽。窗边同学缩起肩,躲着凉风。
郑丹木有点生气:“看把你们这些独生子女娇贵的,有点风就打喷嚏、流鼻涕……屋里空气这麽不好,你们课间都不知道开窗通风!”
值日生:“开窗了。”
郑丹木:“开窗还会这麽臭!谁穿胶鞋了?”
孩子们利马把脚从桌子下伸出来。
郑丹木快速检查:“拿回去,你不是胶鞋。你,拿回去。”她从过道一边往前走,一边检查:“拿回去,拿回去……”
全检查完了,都是布鞋,皮鞋,旅游鞋,没有胶鞋。
郑丹木:“没有胶鞋,怎麽这麽臭?”
孩子们咳着,打喷嚏,流鼻涕增多……
郑丹木继续问:“昨天晚上谁没洗脚?举手!”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半天,只有一个孩子畏畏缩缩把手举起来。
郑丹木:“一个人没洗脚会这么臭啊?肯定还有人没洗,还有谁没洗脚,举手!”
孩子们互相小声问着:“你洗了吗?”“你真的洗了?”“把你脚抬起来让我闻闻”……
教室外走廊上,沈西蔓走过,发现窗户开着,顺手一个一个从外面给关上。
郑丹木走出教室:“沈老师,你说我们班怎麽这麽臭!”
沈西蔓:“都一样。”
郑丹木不解:“啊!”
沈西蔓:“关上窗户吧,秋风凉了。”
2 教师办公室里 春日
丰老师对沈西蔓说:“独生子女的独生子女来了,给学校带来了新气象,不说脏话,衣服穿得干净漂亮,玩具多,书包里啥都有,有的玩具我都没见过。”她做出一副苦脸:“但是……但是,这教室里怎么就有臭味,我就不明白了,地面连拖好几遍,开窗通风,等你上课一关窗户,用不了多久,臭味就来了。六七十年代那孩子多穷,穿的补丁衣服带掌子的鞋,弹弓、玻璃球、铁环就是好玩具,可是,那些孩子身上没怪味,穷而阳光。现在你说这孩子小脸干干净净的,衣服鲜亮鲜亮的,他怎么就身上有味,就臭,……你说怪不怪?”
许老师接话:“你才发现?完了,你那大眼睛白长了!我早发现了这一奇特现象……写作业时,你按个从头往后闻,10个新生有8个臭。”
郑丹木:“那为啥呀?”
沈西蔓:“不会擦屁股,裤衩上有巴巴。”
郑丹木吃惊:“啊!6岁了不会自己擦屁股!”
沈西蔓:“是啊,独生子女就娇贵吧,独生子女的独生子女就更娇贵,千亩地一棵苗哇,拉完巴巴,那屁股都是爷爷奶奶、姥姥老爷的。现在上学了,自己得上厕所吧,不会擦,就弄一裤衩。一个班少说也有40多人,有一半裤衩上有巴巴的坐在教室里,你说屋里什麽味?”
郑丹木:“我说怎麽教室里那麽臭。”
沈西蔓:“今天课外活动时间,我们老师教孩子怎么擦屁股。今天家庭作业就留:回家让大人教你怎么擦屁股。”
丰老师打趣地说:“那怎麽教?教室里全脱下裤子光屁股?”
郑丹木哈哈大笑。
沈西蔓用书敲她头一下:“你爱怎麽教就怎麽教!”
3 教室里 秋日午后
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叠纸,有的是面巾纸,有的是手纸,有的是作业本纸……孩子们全蹲在两行桌子间的过道里。
一个梳小辫的女同学为难地对旁边女同学说:“擦屁股可难了,我怎么都学不会,弄得手上都是,那里都是巴巴。我妈干脆不让我自己擦了,就她给我擦。”
旁边女同学:“我是懒得自己擦屁股,每次拉完巴巴,我就大喊:奶奶——我奶奶就颠颠地来了,我奶奶可高兴给我擦屁股呢。”
沈西蔓:“好,现在拿纸,用作业本纸的同学注意,作业本纸硬了一点,可以搓一搓,揉一下,让它变软,用的时候好用。如果在家里,用的是手纸,软的,就不用搓。”
过道里响起了丝丝拉拉的揉纸声。
沈西蔓:“好,现在把纸迭一下,让它厚点,免的用时手指戳破纸,把手弄脏。迭好了吗?”
男女同学回答:“迭好了。”
沈西蔓:“用右手拿纸,隔着裤子找屁股,再找肛门。”
刷——有一半孩子拿眼睛看教室门。
一个孩子忍不住问:“老师,啥是肛门?”
男孩:“傻子!就是屁眼。”
全班哄堂大笑。
有个小个子同学哭丧着脸说:“老师,我没找着肛门。”
又是刚才那个男孩揶揄说:“你没长屁眼呀?”
全班爆发般大笑。
沈西蔓走下讲台,蹲下身子,帮小个子同学把手隔着裤子放到肛门的位置。
女同学小声说;“老师,找找那个啥了吗?他长肛门了吗?”
呼,全班同学都站起来,伸长脖子往这里看,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笑。
沈西蔓站起身:“好了,不要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刷,人影不见了,孩子们重又蹲到桌子下。
沈西蔓:“我接着讲,上完厕所怎样擦屁股。”
另一个小女孩说:“老师,我只有屁眼没有肛门,不知道肛门在哪?”
大个男同学:“傻子,屁眼就是肛门。”
小女孩点头:“知道了,原来肛门就是屁眼。我姥姥她只说屁眼不说肛门。”
全班又笑,只见笑声,不见人影人,人都在地上蹲着。
大个男同学:“怪不得你傻,原来你姥姥就傻!”
班里又是一阵大笑。
沈西蔓突然转头,冷脸看着大个男同学。
全班立刻鸦雀无声。
沈西蔓:“我接着讲:找到肛门用纸从前往后擦一下,一定要从前往后擦。然后把纸扔掉,如果怕没擦干净,就再拿一块纸,”
无数小手伸到桌面够纸。
沈西蔓:“象刚才那样叠好,再擦一次……这样擦两次,基本上就干净了。”
一个女同学:“老师,那要还不干净呢?”
沈西蔓转脸对女同学说:“那要还不干净,就用第三块纸,把屁股再擦一次,就行了。”
无数只小手又伸到桌面拿纸。
桌面空了。
一会,只听桌子底下过道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回答:“老师我会了!”
沈西蔓提醒:“刚才,我们这是隔着裤子做的示范。等你们真的上厕所时,还穿着裤子擦吗?”
同学:“不是。”
沈西蔓:“真聪明!”
4 走廊上 秋日午后
丰老师在走廊上喊。“捧场,捧场啊!”
沈西蔓从办公室探出头去问:“捧什麽场呀?”
丰老师:“70届的范永宾下岗了,在东方路开了一家缝纫店,各位做衣服的话,请到永宾服装店。”
老师们从办公室走出来,问:“是你们班的?”
丰老师:“是,70届6、1班的。”
沈西蔓马上想起来:“那时我教你们班数学……哎,想起来了,范永宾是不是可瘦的挺能跑的那个?”
丰老师:“对,现在也不胖。”
一个女老师开玩笑:“你不是给你学生做广告吧?得了多少广告费?”
丰老师:“说啥哪?范永宾男人去年得癌症死了,她一个人拖着个孩子,又下岗了。那天我看见她,孤儿寡母的,挺可怜。这不是过去教过她麽,认识,没教过不认识也就算了。看见过去教过的学生遭难了,心里可不是滋味了,所以,今天就顺便招呼一声。你说你这人,都是做衣服,你让张家做也是做,李家做也是做,你就让范永宾做呗。我告诉你啊,一日为师,终身父母,心别那麽狠啊!”
女老师:“行,我明天买块布让你学生练手。过年你烫头,也得到我学生那里,让我学生练手。……
楼梯上突然传来一个孩子稚嫩的喊声:“张山又把巴巴弄裤子里啦!”
走廊楼梯上一个男孩拉巴着腿走上来。
郑丹木看见张山的样子,生气地训斥:“我上节课教你擦屁股了,你怎麽又弄裤子上了!”
张山身后一个小男孩说:“他拉完巴巴,把裤子穿上,然后用纸在裤子外面擦,就象老师教的那样。”
郑丹木:“哎呀妈呀,你可笨死了,老师在教室里教,能让同学们都脱了裤子光屁股教吗,那多不文明呀!脱裤子擦屁股还是穿着裤子擦屁股,还用老师说呀!”
张山嘴一撇呜呜哭了。
沈西蔓拿个塑料盆到水房接水,然后回来用暖壶兑热水,试试凉热,递给张山:“洗屁股会不?”
张山哭:“会……会。”
沈西蔓对郑丹木说:“对差等生,老师一句话都不能少说,少说一句都不行。”
郑丹木也气得哭起来:“我就少说那麽一句话:先擦屁股,后穿裤子。这也用说呀,先擦屁股,后穿裤子,先擦屁股,后穿裤子……都说100遍了,这根本就不用老师说、全班都明白的事,就他不明白!”
“妈!”有人喊。
大家回头,沈西蔓看见了儿子李铁铮还有一个女孩。
沈西蔓:“你怎么来了?”
李铁铮:“我给你送来一个学生,来,百灵过来。”
沈西蔓:“天人山不是有小学吗,而且,在山上上学,还有国家补助,我们这里没有。”
李铁铮:“办公室里说吧。”
母子走进办公室里,走廊上,孩子们立刻把百灵围了起来,争先恐后问着:
“听说上天人山得爬梯子,害怕不?”
“爬梯子是不是很好玩的?跟猴子似的!”……
办公室里,老师们气愤地议论着:
“百灵她爹早年病逝了。13岁,她妈就给她找婆家,为的是要点彩礼钱,养活她的弟妹。她妈妈怎么不为百灵想想,13岁,在城市或其他地方,13岁是上初中的年龄。在天人山,13岁还没完成9年义务教育,她妈妈就给她找婆家,太不像话了!”
“婚姻法管得了汉人,管不了彝族人?彝族人是中国人不?是中国人就得接受中国的法制!”
“国家让他们一家生两个孩子。可天人山上一家生6个孩子那都算少的,哪家不是七八个十来个,一窝一窝的,贫穷,养不起,就等国家救济。多少年来,国家一直不停地扶贫救济……我看呀,光输血还不行,扶贫先扶志,治穷先治愚!”
李铁铮:“卓山大叔给了百灵妈妈2万块钱,才把百灵留在了课堂里。她妈妈说,2万块钱花完了,还得把百灵嫁出去。为了防止百灵妈和百灵未来的男人再找她的麻烦,我把她送到了你们这里。”
老师们:
“这里老师多,护得过来。”
“不用说老师,就是同学,也能呼啦啦把他们围上。”
沈西蔓:“百灵留这里,很安全的。”
郑丹木走到李铁铮面前说:“李老师,你不认识我了?”
李铁铮用力思考着:“……好像在哪见过……”(闪回:李铁铮寻找胡杨不遇,却在西北高原救下被拐卖到此的女孩郑丹木……闪回结束)
郑丹木:“那年,我们在山路上分别,警察把我送回了家。我重新走进了学校,考上了大学。师范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到铁路就职了。老师,10多年我一直找你,可是找不见。后来听人说,你出国了,到B国去了。看见白鸟,就想起10年前的我……多谢老师的救命之恩!我会好好照顾百灵的!”
李铁铮向众老师致谢:“给老师们添麻烦!”
5 火车站门前 冬日
一辆轿车飞奔而来,在站门外停下,草根从驾驶室下车,从车里接出卓山。
卓山和草根向车站门口走去。
沈西蔓从出站人流里走出来。
卓山:“你要不到,我可自己走了。”
沈西蔓:“别,我也体会一下你那高级轿车的滋味,跟公共大客车有什么区别。”
草根接过沈西蔓包裹,放后备箱里。
沈西蔓看见草根的瞬间,竟脱口说出:“哎呀,郑爱琴!他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卓山:“像谁?”
沈西蔓:“郑爱琴,太像郑爱琴了,尤其那鼓鼓的鼻子,脸型……”
卓山:“我20多年前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象郑爱琴,那时他才十多岁,正在四处找他爸妈,他是流浪儿……”
沈西蔓看一眼远处的轿车,问:“现在他是你的司机?”
卓山:“不是,人家在深圳有自己的工厂,是老板。只不过……我只要出去,他都要亲自给我开车,不然不放心。这回,听说我去天人山,立马扔下厂子,就来陪我。”
沈西蔓:“他姓啥?”
卓山:“姓要,收养他的那家人姓要,是随收养他的人姓的。”
二人走近轿车,草根恭敬地打开车门,请二位上车。
轿车离开火车站,疾驰而去。
6 监狱接见室内外 冬日
室外雪花飘飘。卓山和沈西蔓踩着大雪来到接见室。
沈西蔓:“郑爱琴,因为你有自首表现,才被轻判。”
郑爱琴疑问:“我有自首表现?”
沈西蔓:“你委托卓山替你自首,这在量刑时是要考虑的。”
卓山赶忙说:“郑爱琴,你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再减刑。”
沈西蔓:“郑爱琴,事实上,你携带钱款在火车上的时候,警察已经开始追查你。当你到了西昌的时候,警察已等在西昌火车站。便衣警察也已散布四周,没等你到天人山……如果你当时没有自首表现,你的判刑是会很重的。从这一点上说,你得感谢卓山……”
郑爱琴抬起头看卓山。
卓山:“你上次还不见我,这回我把沈西蔓叫上了,看你见不见!”
郑爱琴突然哭起来。
卓山:“郑爱琴别哭。”
沈西蔓:“卓山从天人山来看你,这麽远来看你……”
草根走进接见室门里,把一件大衣披在卓山背上。
接见室玻璃隔墙内的郑爱琴抬头,突然看见草根,觉得此人这么熟悉。四目相对时,二人对对方如此酷似自己感到十分震惊,她们都不自主地向前走一步热切地看着对方,都觉得两个陌生人长得如此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狱警通知:“接见时间到。”
郑爱琴走出接见室大门时忍不住回头又看草根一眼,草根突然扑到接见室玻璃隔离墙上,久久地看着郑爱琴,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7 宾馆房间内外 冬日
卓山在外敲门,沈西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喊:“进来。”
卓山走进沈西蔓房间,问:“今天非走?再呆几天呗。”
沈西蔓:“得回去了,我返聘回学校任教,怎么好给人家耽误课呢。”
草根突然闯入,两眼红红地问卓山:“卓老师,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十岁多一点的时候,在长城脚下你家的窑洞里,你见我第一面,就说我很像一个人,当时我问你,我象的那个人是谁,你没说。我寻母寻了二十多年,一直没有她的音信。以前,我穷,是个流浪儿,露宿街头……现在我有自己的工厂,大房子有好几处,有媳妇有孩子,有家,草根我什么都有了,就是少个妈。我这个家,只有你生的,没有生你的,只有你生的儿女没有生你养你的双亲就不算美满的家。我要找到我的妈,把她养起来。老话说,七十有个家,八十有个妈,我太想我的妈了……老师,你告诉我,你所说的我很像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监狱里的那个人?她是不是就是我的妈?如果不是,我为什么自从监狱见她一面,就吃不香睡不着,就无缘由地怀念她,就想见到她!我为什么日思夜想监狱里的那张面孔……她应该就是我母亲,你告诉我,她一定是,我有直觉……”他向卓山和沈西蔓跪下去。
卓山:“孩子,起来。我是说过,你很象一个人,指的也是监狱里的那个人。但是,孩子,是不是妈不是我说就算的事,象只能说是象,不能说明你们有血缘关系。再说,监狱里的那个人,人家如果只是顺便看你一眼呢……”
草根:“不会的,我有感觉,她临走之前看我那一眼,就是母亲看孩子才有的眼光,我有感觉,那个感觉象电流一样通到我心里的,让我的心骤然停住,热血沸腾……你们不会有我的感觉。”
草根跪在地上哭起来:“二十多年了,看我的人和我看的人多了,不计其数,没有一个人让我产生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只有她,只有她让我心里沉重!只有她让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尽的义务,只有她让我觉到了我人格的不完美……”
草根从挎包里拿出一件红格子上衣。
草根:“这是1967年姓要的爷爷捡到我时包我用的衣服。我现在拿衣服去监狱让她看,如果她是我母亲,她会认识这件衣服。还有这个校徽,当时就别在衣服的前襟上……”
沈西蔓把衣服抖开看,然后又翻来覆去看校徽,突然,她抬头愣愣地看着卓山……
卓山从沈西蔓目光里读出了什么,对草根说:“草根,你先回咱俩住的房间,容个功夫我和沈老师琢磨琢磨,这毕竟是人生大事……等会叫你。”
草根抹着眼泪离去,门关上。
沈西蔓语意深长地说:“卓山,我看见过这件衣服……”
卓山笑了:“大街上穿格子衣服的多了。”
沈西蔓脑海里闪现出39年前自己到北京还S大学串联费用时的情景:(闪回):沈西蔓见到怀着身孕大肚子的郑爱琴……后来又送郑爱琴上东去的火车……(闪出)
沈西蔓:“你想想,39年前,我们从天人山实习回到学校,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各地红卫兵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开始大串联。咱们班选到北京串联人员时,郑爱琴只有两票,你一票,我一票,没通过半数,不准许参加大串联。郑爱琴一气之下,扒火车去北京串联。我记得当时穿的是红格子衣服,当时,你在站台上栅栏后站着,肯定看见了……”(闪回):郑爱琴穿着红格子衣服追赶火车,扒住后边的守车……(闪出)
沈西蔓把校徽放在水龙头下洗着,慢慢地,泥迹洗掉,锈迹露出,她把校徽放地上磨,又用自己衣服上的拉锁磨,锈迹磨尽,校徽上露出三个针孔。
门外,草根悄悄潜到门口,用心听着门里二人谈话。
室内,沈西蔓肯定地说:“这三个针孔是用圆规扎的,你记得郑爱琴的学习编号吗?”
卓山:“好像是3号。这说明啥呀?”
沈西蔓:“我记得你是13号,我是10号,你的学号减去我的学号就是郑爱琴的学号,3号。我记得清清楚楚,校徽刚发下来,郑爱琴怕和别人混了,就用圆规在校徽上扎了三个眼。”
卓山:“当时我怕混了,就在我的校徽后面用小刀刻上了卓山二字。那照你这么说,草根手里的这枚校徽……很可能是……假如,校徽就是郑爱琴的,红格衣服也是郑爱琴的,那又说明什么呢?能说明草根就是郑爱琴生的吗?能说明草根的妈妈就是郑爱琴吗?”
沈西蔓:“如果这件衣服是郑爱琴的,那就可以让郑爱琴回忆一下,这件衣服最后哪里去了?或者郑爱琴当年都给谁穿过这件衣服……”
卓山:“得,你今天别走了,当年你们女生的事,现在还是你出面好……我明天送你上飞机,我出飞机票……”
沈西蔓没说什麽。
卓山:“这么着吧,我让我儿子给你们学校捐20万,你给你们领导回个电话,就说在这数这20万呢,一张,两张,三张……晚回去几天。”
沈西蔓笑,说:“找庹高山!”
8 酒楼内 冬日
庹高山走进来,卓山迎出去。
庹高山不好意思地说:“卓老师,沈老师,你们干啥呢,这么高级的酒店,一桌怎么也得两千块,这怎么好意思呢。”
卓山一本正经:“沈老师工资提高了,退休金一个月就三千多啊,老太太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了,这又是三千,里外里加起来,这老太太一个月六千元,怎么花啊,干脆,打土豪分田地,咱们帮着花吧……”
沈西蔓笑,大家都笑。
三人就坐,服务员送上茶点。
庹高山:“两位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说吧,跟我还客气……”
卓山看沈西蔓,沈西蔓看卓山,最后卓山说:“是郑老师的事……”
9 监狱接见室内外 冬日
玻璃隔离墙外,草根虔诚地高举双手把带校徽的红格子衣服展开贴到玻璃隔墙上,等待着。
郑爱琴在狱警带领下走进接见室,抬头,突然看见玻璃隔墙上的衣服,浑身一抖,惊愕得站住脚。而后,紧走几步,到了玻璃隔墙跟前,眯起眼睛看衣服上的校徽,眼圈红起来,渐渐泛起泪光。
草根悲戚地说:“您还认识这件衣服吗?还有衣服上别着的校徽……我被人捡起时,就包在这件衣服里……”草根泪流满面。
郑爱琴的目光从衣服上挪到草根脸上,她突然变得呼吸急促,大声喊:“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草根:“我叫草根,我的养父老要,就是42年前师范学校的羊工。42年前,要师傅捡到我时,我身上裹着的就是这件衣服……”(闪回:老要赶车,牧羊犬叼回婴儿包袱……闪回结束。)
郑爱琴踉跄一下,嘴里不自主地喃喃说:“要师傅,草根……”(闪回):42年前,郑爱琴从传达室床上抱起一个五六个月的孩子……孩子叫草根……(闪回完)
郑爱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件红格子衣服,衣服慢慢向下滑,露出草根依然青春洋溢的脸。草根热切地看着她,嘴唇翕动,仿佛就要叫妈妈……
郑爱琴仓皇地转身,对狱警说:“我不认识他,我要求停止接见!”
郑爱琴脚步踉跄地走出接见室,再也没有回头。
玻璃隔墙外,草根抱着衣服呆呆地站立着。
接见室内的一切,都让隔壁的庹高山从监视器里看得一清二楚。
10 盥洗室内外 冬日早晨
洗脸、洗衣服的女服刑人员来来往往。郑爱琴在一个水龙头跟前洗漱,刷刷着牙愣神了,洗洗着脸眼前浮现出接见室玻璃隔墙上的衣服,还有举着衣服的男人……
女狱警走过来,按个试着水龙头说:“出水好不好?冬天冷,没冻吧?”
郑爱琴猛然惊醒过来,赶忙说:“没冻,没冻……”
女狱警接过郑爱琴的脸盆低下头看了看,又还给了郑爱琴,郑爱琴退出盥洗室。
盥洗室外,女狱警把一张白纸交给庹高山,说:“她脸盆里的。没我的事了吧?”
庹高山看着白纸上的一根黑头发,嘴里答应着:“没事没事了,谢谢你。”
11 医院门口外 冬日
庹高山:“鉴定结果:草根和郑老师的血型完全一致。DNA不一样,肯定和他的父亲一样。”
沈西蔓:“他父亲又是谁?”
卓山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跟在沈西蔓后边走出去,他在为自己青年是爱过的女人后来曾经有一段这样的遭遇惋惜。
庹高山开车离去。
沈西蔓看庹高山走远,突然转身定定地看着卓山,然后说:“卓山,那个男人是不是你……草根的父亲是不是你?”
卓山惊愕得跳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说什么哪?我当年是黑五类子女,低人好几等。当年咱们班选举参加大串联的人时,我只有1票,就是你投的1票,咱们班36个人,半数通过才能参加大串联,那得18票。只你一个人举手同意我参加大串联,你想我去的了吗!根本就不让我去!”
沈西蔓故意气他:“可是,你后来到北京了。”
卓山:“后来我参加了步行串联,是到北京了,可是那都11月份了。草根是第二年5月份生的,你算算,可能吗?”
沈西蔓看着卓山的脸说:“七活八不活。”转身径自走了。
卓山气得大叫:“哎,哎,还有公理没有啊!”去追沈西蔓。
12 监狱接见室内外 冬日
卓山来看郑爱琴。
卓山:“郑爱琴,沈西蔓怀疑42年前作案的人是我……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我愿意去做亲子鉴定……只是,你我还用做亲子鉴定吗?谁什么样,谁做了什么事彼此该明白。42年前,我是对你有感情,真的喜欢你,可是,后来……你给我被子上补的手绢,我一直留着,做念想,琢磨日后若能遇到你还给你。后来听说你到了铁建局小学校,和罗罗颇结婚了,我就不能往外拿了,那不是破坏人家家庭吗,所以,这手绢一直留在我身边到现在,42年了。因为沈西蔓一段话,我才梦醒,赶快把手绢还给你吧。”卓山用手捧着梅花衬衣袖子递到郑爱琴眼前。
郑爱琴大惊:“什么?你一直认为这是手绢?是我把它补到你被子上去的?”
卓山也吃惊:“不是吗?我亲眼看见的……”(闪回):42年前,三人在天人山五架梯小学实习,卓山隔窗看见郑爱琴用一块类似梅花手绢的布补自己被子……(闪出)
郑爱琴:“那不是我的,是沈西蔓的。也不是手绢,是她的衬衣袖子。你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大的手绢呀。她把自己的长袖衬衣剪了,把两个衬衣袖子补到你被子上了,是她补的。我当时是让针扎手了,沈西蔓去给我拿止血药面……这不是手绢,是布,真的不是我的……你别给我,我不是布的主人。要还,你该把这块花布还给她的主人。回想42年前,卓山,沈西蔓一直对你挺好,可是,你那时怎么就没感觉?”
卓山站起来就走。
郑爱琴:“沈西蔓爱人30年前就因公牺牲了,30年她都没再婚,我估摸她是在等一个人……你真的不知道她在等谁?啊?”
卓山走到门口,回转身说:“郑爱琴,去做亲子鉴定吧。”
13 监狱接见室里 冬日
沈西蔓:“郑爱琴,好好想一想,当年,你穿的红格子衣服是不是送人了?”
郑爱琴不语。
沈西蔓审视地看着她说:“如果没送人,你好好回忆一下,到底哪里去了?”
郑爱琴欲言又止。
沈西蔓:“当年我送你上的火车,那时你怀孕有五六个月的样子。你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郑爱琴咬着牙,手用力扯着衣服袖子里的棉花。
沈西蔓:“孩子的父亲我认识吗?”
郑爱琴用牙齿撕扯棉花,眯起双眼,眼缝里射出两束仇恨的光芒,她把棉花塞进嘴里,用力嚼着。
沈西蔓:“孩子是不是卓山的?当年他可是追你的……”
郑爱琴坚决否认:“不是,不能冤枉卓山!”
沈西蔓:“那,那个人是谁?”
郑爱琴哭了:“我也不知道是谁?”
(闪回)S大学清洁工叫醒赤身裸体睡在地铺上的郑爱琴……没有介绍信,医院不给做流产手术……郑爱琴在地铺上跳跃,翻滚想自行流产……砖瓦窑外生下孩子……(闪回完)
沈西蔓:“至今……你都不知作案的人是谁?”
郑爱琴双手捧脸,苦泪长流。
14 县城医院内外 冬日
旺堆穿着医护人员的白色工作衣工作鞋走到走廊上,对等候在走廊上的患者和陪护人员说:“楼上医院手术室正准备做手术,手术设备突然出现故障,现在正在检修医疗设备,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大家不要打手机,以免影响设备维修。请大家看表,现在是9点10分,从现在算起,20分钟后,也就是9点40以后,大家再用手机,谢谢各位患者、家属帮忙!”他向大家深深地鞠躬,然后巡视般踱着步。
一个小年青趁他转过身去,掏出手机欲打。旺堆几步抢到他跟前,正色说:“你不能用手机,电磁波会干扰楼上的检修工作。”小年青嘻嘻哈哈,离开他没多远还要打。旺堆追上去,劈手夺过他的手机。
旺堆义正词严:“你这个人太不像话了,跟你说了,最多就30分钟,就耽误你30分钟时间。来这的都是病人或是和疾病有关的人,大家都有病痛都有难,大家也都该有点同情心……好吧,说什么你都不听,那我只好把你的手机收了。现在时间到了9点20,20分钟后,,9点40我再给你。我这里有胶布,你在上面写上你的姓名,贴在你手机上,20分钟后你记着找我要手机,我不走,就在这。”
众人也谴责小年青,有人支持说:“给他收了,收了。”
小年青愤愤不平:“你怎么不收他们的,他们都有手机,这会不打,转脸他们就打……”
旺堆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立刻说:“好吧,我让大家把手机都交上来,这回你心服口服了吧?”
他把贴在两条胳臂上的胶布条撕下来,让每个手机主人写上自己名字,然后贴到手机上,交给他,他在墙边椅子上铺床白单子,收上来的手机就放到白单子上,大家看的清清楚楚。
此时,走廊上有医护人员经过,有的向椅子看一眼,有的看都不看,就各忙各的走了。
墙上时钟大针到了6,白布单子上已经摆上了一堆上百只手机。
正这时,医院门口急急忙忙抬进来一个外伤病人,病人大呼小叫,家属呼天抢地,这情景惊动了这边走廊上的病人和陪侍的病人家属,大家都站起来往门口瞭望,有的还跑去看。医院保安也跑出来,看见门口围着很多人,人们还往那里涌,保安过去,分开人群帮助引导担架。
等病人和家属重新安顿下来,有人抬头看墙上的表,大针已经过了8,立刻惊呼:“到了,30分钟时间到了。”再看摆过手机的椅子,白布单子没了,男护士没了,手机更没了。
小青年带头吵起来:“找院长去,要我们的手机!”
楼外,医院摄像头盲角处,旺堆脱掉医用大衣和鞋子,把白布单子里的手机一个一个挂到腰周围特制的几排手机挂兜里,好像周身挂满了炸弹,他得意的直晃脑袋:“100部手机,哈哈!”
旺堆拎起白布单子,从剩余的手机倒进一个空壳暖壶里,拎着暖壶装成病人家属样子大摇大摆走出医院大门。
医院楼里,吵嚷声中,院长出现,听了大家的诉说,两手一摊说:“我们今天根本就没有检修设备,更没有收众位的手机。你们赶快报案吧,让警察帮你们弄清情况……”
众人又嚷:“手机,手机,谁有手机?手机全没了!”
最后还是院长报了案:“110吗……”
医院大门外,旺堆走到一个小摊贩跟前,把暖壶递给小摊贩,说:“这是你们四个协助我的报酬,一人一部手机,都是高档的,起码一部上千元。他们肯定已经报案了,估计警察10分钟就到,你们拿了赶快走,回农村,别让警察抓住。”
说完,他从摊子上随便抓起什么搁嘴里嚼着扬长而去。
15 监狱接见室内外 春天
女犯们正在劳动,开辟花圃,栽树种草……写着三号的囚服近了,郑爱琴抬着树苗走过来。
庹高山站在接见室门前,对郑爱琴喊:“3号,到接见室。”
接见室里,庹高山在和郑爱琴商量做DNA亲子鉴定的事。
郑爱琴:“警官,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去做什么亲子鉴定。难道因为我是犯人,就没有了尊严,就可以由你们监狱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庹高山:“我没有强迫您的意思,我是受卓老师、沈老师和要厂长的委托来和您商量……”
郑爱琴站起身:“没商量!是不是那个叫草根的要厂长赞助了你们监狱几十万,你们就来胁迫我?你捎话给要草根,告诉他,人再有钱,妈也是不可以随便认的!我现在虽然是个阶下囚,但儿子也是不可以随便认的!有钱人愿意认妈,还得问问我,我这个穷人愿意不愿意认儿子!”
郑爱琴走出接见室。
**第35集 少男少女要私奔
1 监狱接见室内外 秋日
郑爱琴走进接见室,抬头看见玻璃隔墙外面那张酷似自己的年轻面孔,猛然站住脚,良久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两颗泪珠无声地流到面颊上。
草根后退几步,跪下,双手又一次举起那件曾经包裹过自己的红格子上衣,哭着说:“您能跟我去做亲子鉴定吗?只要你是我妈妈,我出100万给那几个煤矿主,不,我出150万,连这几年的利息都给他们,请求他们撤诉,把您放出去。我还可以再出150万,到大榕河架一座桥,钢筋水泥的桥,不塌的桥,让您安心、放心,不再惦记……您能给我一滴血吗?您能给我一根头发吗?”草根也泪流满面。
郑爱琴激动地伸出手去,在玻璃隔隔墙上抚着,草根的脸部正好映在那个位置上。(闪回:40年前的那个春天她怀孕走到自己家门口外,听见院里嫂子和母亲对话……荒郊废窑前砖垛下生下孩子……脱下红格子上衣包好……闪回结束)
郑爱琴:“孩子,我是囚犯,我不是你妈妈,你找错人了……你说,要拿150万给那9个煤矿主?不给,他们都是私开煤矿的小煤窑主,在地下钻个洞,挖出煤就是他们自己的了!他们告我诈骗,他们私开煤矿多少年,诈骗国家多少?我是拿了他们的钱,我的错误我的罪行我承担。但是,他们把我送进了监狱,他们的煤窑也应该被国家封了!你说用钱买那九个没矿主撤诉,晚了,我已经判刑,来不及了。”郑爱琴嘴角牵出一丝冷笑。良久,她说:“如果你有钱,能用150万到大榕河架一座桥,我终生感谢你。出狱后,我无偿到你家当保姆、家庭教师,,尽我所能。但是,孩子,有一点必须说清楚,我也必须明白告诉你,我不是你妈妈,我也不会答应和你去做亲子鉴定!”郑爱琴决绝地转过身,走了。
草根抱着衣服跌坐在椅子上,对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妈妈!我宁肯不要150万,300万,宁肯不要所有的家产,我就要我的妈!讨吃要饭,我供养我妈,露宿街头,我揹着我妈……没有妈妈,哪里有我啊……”
郑爱琴猛地站住脚,激动得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她没回头,坚决地抓住门把手,推开门,走出了接见室。
2 监狱接见室里 初冬 日
卓山、沈西蔓坐在长条椅子上。
郑爱琴坐在他们对面,说:“感谢你们俩个这么远又一次来看我……我同意做亲子鉴定,但得等我出狱以后,我不能让他认一个囚犯母亲。其实,从我和他见第一面,我就觉得他和我密不可分,不做亲子鉴定,我也能断定,他就是我40年前在砖瓦窑生下的孩子……可是,我一天都没带他,没给他吃过一口奶,没喂过一口饭,在他身上,我没缝补过一针没编织过一线,这也是妈吗?现在,他从一个流浪儿千辛万苦站起来了,有了自己的事业,我呢,我进监狱了。我现在去给人家当妈,不可以,羞得慌。如果我出狱了,他仍然坚持做亲子鉴定,我可能也许答应他……现在,我是囚犯,我就是一个囚犯。”
沈西蔓:“那离出狱还有多久?”
庹高山:“本来还有一年,因为郑老师排练监狱文艺有功,减刑五个月,现在还有七个月。”
卓山掰着手指头算:“现在是十月份,离过年还有俩月……
沈西蔓亟不可待:“今年俩月,明年五个月,不就七个月吗,这还用掰手指头算啊……”
卓山:“太好了,明年5月你就出狱了,到时候,我和罗罗颇,还有沈西蔓一块来接你。”
沈西蔓:“我一定来。可说呢,郑爱琴,你儿子小聪还在美国吗?”
郑爱琴:“是,在华盛顿大学。我的事一直瞒着他,我进监狱他不知道。”
卓山:“郑爱琴啊,你有一个在美国上大学的儿子,老天爷要是再送给你一个儿子,你说你多幸福啊,俩儿子!”
3 沈西蔓家内外 夏日午间
桌子上已放着做好的几样北方菜,厨房里依然响着锅碗瓢盆声。
李铁铮端着一盆汤走出厨房,放到桌子上,回头叫着:“妈,行了,别做了,太多吃不了了!”
沈西蔓从厨房走出来,说:“本地人做的羊杂汤那才叫够口味,妈学着做的总是不知道少哪道佐料,哪不对,跟人家做的口味还是差点,你凑合喝。”
李铁铮用勺子舀一点汤尝尝,说:“还行,妈,你做的这个羊肉汤有点新疆烤羊肉味。”
沈西蔓:“是吗。”
母子盛饭,坐桌旁吃饭。
李铁铮:“妈,你肯定没见过用石头烤羊肉的?”
沈西蔓:“烤羊肉烤羊肉,不是用火烤,用石头烤能烤熟?”
李铁铮:“在北疆,我吃过一顿石头烤羊肉,哎呀,很香很香。新疆人真是聪明,他们把整羊宰杀后,去掉脑袋,然后,不动刀,把整个羊皮从羊脖子处倒着扒下来,就成了一个羊皮口袋。然后就用火烧石头,把石头烧得滚烫滚烫,用棍子夹着放到羊皮口袋里,接着往里放羊肉。基本是放一层生羊肉,放一层烧热的石头,再加上各种佐料,然后用铁丝把袋口拧紧,就不用管了。到第二天,打开口袋,往外拿烤好的羊肉,好吃极了,就连装羊肉的羊皮口袋都熟了,可以割成块吃,口感艮硬硬的,别有味道。”
沈西蔓:“你这么说,我怎麽觉着是连毛一块吃的。”
李铁铮:“怎麽是连毛一块吃呢,人家往里装羊肉前,把皮口袋上的毛褪掉了。哦,哦,我忘说了,哎呀,妈,我发现,你特爱细琢磨。”
沈西蔓:“不是我爱琢磨,是重要的东西一定不能丢掉。你说你,石头烤羊肉,烤好了,打开口袋准备吃,夹出一块有羊毛,再夹出一块还有羊毛……”
外边,传来敲门声。
李铁铮开门,门口是一对少男少女。
李铁铮问找谁?少男少女说找沈老师,李铁铮回头冲厨房喊:“妈,有学生找你!”
沈西蔓自言自语着从厨房走出来:“退休了,没学生了……”
抬头,看见地当中站着两个半大孩子,她一怔:“我不认识你们呀,我没退休前是教小学的,学生的年龄也就在十二三岁左右,没你们这麽大的学生呀。看你们的个头,你们有十四五岁了吧?这个年纪,该是初中的孩子了……”
少男推少女,让少女说。少女推少男,让少男说。
沈西蔓的目光也跟着推来推去。两个孩子突然跪到地上,说:“沈老师,我们想私奔。”
沈西蔓吓得嗵一声跌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这两个矮了半截的小人:“私奔,你们知道私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查字典了吗?”
少男:“没来得及查。”
沈西蔓:“你们上哪?”
少男:“去哪都行,就是要离开我爹妈。”
沈西蔓:“离开爹妈,你吃什麽呀?”
少男:“我打工,养活她。”
沈西蔓看着他瘦胳臂说:“你打工?看你胳臂上的肉还没长结实,骨头还没长硬,你能打工?”
少男突然站起来,抹一下眼泪说:“农村有15岁出来打工养活自己的,我也快15了,当然也能打工养活自己!”
沈西蔓赶快安抚:“好好,你能,你能!坐下,咱们一个一个说……你哪,闺女?”
少女:“我爱他,他也爱我!”
沈西蔓立刻叫停:“停,停,别用‘爱’字,你们这个年纪,用‘喜欢’比较准确。”
少女固执地:“不是喜欢,就是爱。我爱他,他爱我,可是,我爸妈不让我爱他,他爸妈不让他爱我……”
沈西蔓:“这咋跟绕口令似地。”
李铁铮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看见两个小豆芽爱天爱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沈西蔓用手往屋里哄儿子。
沈西蔓问:“你们俩就得走呀?不走不行?”
少男:“二架梯的牛牛和五架梯的华华就走了,私奔了。我俩就得走,那样才脱离了爹妈、老师的管束。我们不能分开,我10分钟看不见她就想,吃饭,睡觉都想,连走路都有她的影子在我跟前飘……”
沈西蔓:“那你还能上好课吗?”
两个孩子都摇头。
少男:“下了课我赶快往她们班跑,如果看不到她,我下一节课就上不下去。”
少女:“有一回,下课10分钟,他往我班跑看我,我往他班跑看他,结果跑错劈了,谁也没看到谁。没时间上厕所,他还尿裤子了。”
李铁铮哈哈大笑。
沈西蔓又用手往屋里哄儿子。
少女:“课间就10分钟休息时间,他来看我,等跑回去,老师都进教室了,没时间上厕所了,憋到半堂课,实在憋不住了,就尿裤子了。”
李铁铮又站到了门口,听见说“憋了半堂课”,忍不住笑弯了腰。
沈西蔓招手叫儿子到跟前:“我认为,人到什麽时间可以谈情说爱呢?就到大哥哥这样高,这样年纪才可以。你看你们,连大哥哥三分之二身高还不够,还是学习吧,人的一生中学习的最佳时期是哪个年龄段呢?是十二三岁以后的时间,你们用最好的时间段去考虑不该考虑的问题,该动脑袋的时候你们动了感情,那不是浪费生命吗!孩子,爱情的事咱们先放放行不?等你们长到和大哥哥这个年纪再考虑,好不好?”
少女:“不行,我也对自己说,等以后吧,等以后吧,可是,他还在我心里,没不了。”
少男:“我们也可痛苦了。爹妈再一骂,老师再挖苦,我们只好出走了。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到孤岛去,到边塞去,反正到没人管我们的地方去,我们要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们讨厌初中教我们的老师,一个都不喜欢,看见他们就想起绳子。也讨厌爹妈,他们不了解我们,整天让我们学习学习再学习,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看见爹妈就想起棍子!都烦死了!沈老师你是小学老师,不教我们,所以我们相信你,走之前决定告诉沈老师一声……”
沈西蔓想了想,说:“你们坚定意志要走了?”
少男少女:“是。”
沈西蔓:“那走吧,我送送你们。你们是天人山的孩子,几架梯的?”
少男:“我八架梯的,她六架梯的。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天人山的孩子?”
沈西蔓:“我和天人山有缘啊。”
少男少女满脸都是天真的笑。
沈西蔓:“我还知道,八架梯住的是汉族,六架梯住的是藏族。”
少女:“没错。”
沈西蔓:“你爷爷应该叫施啸鸣,你爷爷应该叫巴桑。”
少男:“越说越对,老师,你怎么说的那么对呢,你怎么知道的?”
沈西蔓:“我教过他们,我怎么不知道。走吧,我先领你们去找个打工的地方,把今天的饭钱先挣出来,然后你们在考虑往外走的事。”
李铁铮忙阻拦:“妈!”
4 工地上 夏日
烟尘弥漫,塔吊如林,搅拌机轰鸣,卷扬机升降……
沈西蔓在打手机。
沈西蔓带着少男少女两个半大孩子走到工地边上,说:“你俩不是说要出去打工吗?我先领你们认识认识工地,熟悉熟悉劳动环境,免得你们出去到了外边东一头西一头满世界找活,还找不着好活干。这个工地的总管是我60年代教过的学生,你们先在他这适应适应,要是能行,你俩又坚决想走,我就跟他说说,让他把你俩介绍到别的工地……”
少男抢着说:“我们要离开家,到远远的地方去,到父母找不到的地方去!”
沈西蔓:“来,把书包和带的东西放水泥板上。”
少女一直望天,眼睛跟着长胳臂塔吊转,这时突然惊呼:“半天空那里挂着一个明显的大字‘15’ ,看,这个楼盖到15层了!”
少男:“塔吊真高呀,伸开巨大的臂膀!”
少女:“站在楼顶上就能摸到云彩!”
少男否认:“摸不到。”
少女坚持:“摸到了,你看,云彩飘过来了!”对着楼顶上影影绰绰的人喊:“快伸手摸呀,云彩飘过来了!”
这时,罗罗颇从工地深处走来,看见沈西蔓老远就招呼:“沈老师!”
沈西蔓:“我也是听别人说,你退休后到这个工地来了。你退休了?够六十了吗?”
罗罗颇:“沈老师你想啊,1966年你们到天人山实习,当时你、卓山、郑爱琴还有我,咱们四个都是21岁,你算算,今年是2007年了,你说我多大了,够不够六十该不该退休了?”
沈西蔓:“满岁应该是59岁呀,离六十还差一岁哪!”
罗罗颇:“马上就过生日,过了生日不就六十了。”
沈西蔓:“郑爱琴那里还好吧?”
罗罗颇:“行,我来这里之前去看过她,脸色挺好的。”看看少男少女两个半大孩子,说:“沈老师找我有事?”
沈西蔓:“我等有空也去看看郑爱琴。”转身看两个半大孩子,说:“罗罗颇,你挺忙的,我也没啥大事,是这样,你不是这盖楼工地总管吗?我这里有俩个人想到你工地找个活,你给安排安排,就半天时间。”示意两个孩子:“你俩跟总管说吧。”
少男跑过来:“我开塔吊。”
罗罗颇忙不迭阻止:“哎,哎,那可不行,那可是技术活,得考证,没证的根本不让上吊台,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就是有证技术不熟练的也不能让他上塔台。”
少女跑过来:“我绑钢筋。站在蓝天下白云间……”
罗罗颇又加重语气说:“那也是个技术活,没有半年一年学不会。看你那手指头软得跟面条似的,你还绑钢筋哪!你们俩年龄又小,又刚来,又没技术,在工地上,只能当小工,筛筛沙子,运运砖。”
少男攥拳头:“筛沙子就筛沙子。”
少女昂头:“运砖就运砖。”
5 运砖现场 烈日当头
一个一个的砖垛象山一样高,工人们来来往往于砖垛和施工的楼房间,汗流浃背运砖。
砖组组长郎乙跟少男少女讲:“他们都是一人运一垛砖,你们两个小,就两人运一垛砖。”
少女:“怎麽运呀?”
组长郎乙:“怎麽运都行,看他们了没?可以用背揹,双手放后面托着背上的砖,弓着腰走路。放胸前抱着也行,抱砖身体往后仰,不容易看清路,所以,走路要小心。损坏一块砖,老板按5毛钱收赔偿费。”
少男惊讶:“摔坏砖还得赔呀!”
组长郎乙:“那当然,盖房子的砖都是老板花钱买来的,能让人叮了咣啷随便摔呀。”
少女指旁边沙场:“那不是有车吗,用车运呗。”
组长郎乙:“我交代完了,你们怎麽运我不管,我忙我的活去了。”
6 筛沙场地 烈日当头
少女跑到山一样高的沙堆下,去推手推车。
筛沙人忙大叫:“那是我们的车!”
少女:“借用一会。反正现在你们也没用……”
筛沙人:“马上送回来啊,我还得给搅拌机运沙子哪。”
少女推车,车纹丝不动,她惊讶地说:“这车没装东西咋就这麽重呀!这车把咋用铁管做呀,又凉又硬,干嘛不用木头做呀!”
少男跑过来,两人费劲地把车推上坡去。
7 运砖现场 烈日当头
两人往手推车里装砖,不摆不码,随意乱放,劈里啪啦掉边掉角的破碎声,听得其他运砖人心惊肉跳。
车推进楼里,卸车时,又是一阵劈里啪啦。计量员数了破损的砖数,拿出红蓝铅笔,在墙上的表格‘破碎’一栏里,写上:12。
运砖工人:“妈呀,运一次砖就碎了12块,赔偿6元钱,照这样下去,再运几车……”
一个年长一点的工人嘱咐他俩:“小心点呀,两个小祖宗。”
郎乙走过来说:“距离远,用车划算。距离近,用车既不省事也不省时。我们不用车,就是这个原因。你想想,装上车,没走几步,又得卸车,一个是麻烦,一个是装装卸卸,容易造成损坏。还不如揹,这里揹起来,进了楼放下去,省时省事,还减少破损。”
少男对少女说:“那,我们也揹吧。”
少女点头。少男掉转身,把手象其他搬砖人那样背在身后,少女开始往少男背上放砖。
几个卸完砖走出楼的工人看见,议论:
“城里孩子不上学,跑这里运什麽砖呀!”
“也许没父母了,没人管了呗。”
少男听了,小豹子似地大吼:“你才没父母了呢!”揹起砖就走。
郎乙叮嘱:“娃子,腰可不敢乱扭呀!”
少女抱砖。
郎乙又叮嘱:“两手可不敢撒开呀!”
揹砖和抱砖的少男少女在重负的工人中穿行。
少男从楼里跑出来,给少女往胳臂上摞砖,一,二,三,摞了三块砖,手停了。少女看其他运砖人一次最少抱七八块砖,就说:“再放。”
少男又放一块。少女再看其他抱砖人,砖都高得顶着下颏了,就说:“再放,要不咱这大一堆砖,天黑也运不完。”
郎乙看见,忙说:“要不得,你娃子胳臂没劲。”
少女呈能:“行,再放。”
她也象其他工人那样抱着顶下颏的一摞砖,可刚一迈步,就觉哪里不对劲,晃悠着走进楼,还没到卸砖地点,重压下的手指开始发麻,发木,完全失去知觉,哗地一声,砖垛脱手坠地,垂直砸在脚上。
少女痛苦大叫……
8 工地边上 夏日傍晚
远处,城市里华灯初上。
两个孩子满头满身灰尘疲惫地走出工地。
少男双手被砖磨得脱了皮,痛得呲牙咧嘴,直吸凉气。
少女一瘸一拐,有气无力。
少男手指工地跺脚:“这什麽活呀,看上去没什麽,真干能累死人!”
少女用哭腔说:“摔坏50块砖,赔了25元钱。小工一天才挣50元钱,半天也就25元。咱俩干半天,赔了25元钱,等于白干了。”
少男:“多亏计量员少给咱算了一块碎砖,不然,咱得赔25元5毛钱。不但白干,还得自己拿压岁钱赔工地5毛钱。资本主义就是黑……”
沈西蔓从水泥板后转过来,问:“今天的饭钱挣出来了吧?”把书包递给他俩。
少男:“没有。我们摔坏了50块砖,赔工地25元钱,白干了。”
少女:“多亏计量员给我们少算了一块碎砖,不然的话,我们就摔碎了工地51块砖,得赔人家30元钱。小工半天挣25元钱,我们得用压岁钱再赔工地5五元钱。”
沈西蔓:“饿了吧?干了半天活,摔了半天砖,肯定饿了。我也没吃饭呢,咱们找个地方吃点饭,然后去买火车票,你俩打算上哪里呀?”
少女:“哪也不去了,我脚疼,想我妈了。”哭起来。
少男摇头:“工地的活我干不了,我要回学校上学。学习苦,搬砖比学习更苦,我哪也不去了……”
沈西蔓:“就这,还没到收工时间哪,工人们要干到天黑什么都看不见时才收工,一天要干十多个小时的活……”
两个半大孩子回头看,薄暮下,工人们依然在干活。
少女对少男说:“我得回家抹点红药水,不然肿得更厉害了。”
几个小时前还山盟海誓要出走的一对懵懂少年,现在分道扬镳,一瘸一拐各回各的家了。
沈西蔓默默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
9 沈西蔓家附近 夏日早晨
拐角处,站着两个揹书包的十一二岁小女孩。
沈西蔓买完早点往家走,到了拐角处。
女孩1:“你问,你先问。”
女孩2:“我不敢,还是你说吧。”
女孩1:“一会该走过去了,快说。”
女孩2:“咱俩一块说,我自己不好意思……”
两个女孩悄悄地跟着沈西蔓,走过拐角。
沈西蔓觉出身后有动静,加快脚步,女孩赶快追。沈西蔓放慢脚步,俩女孩隐到树后。
女孩1:“你问呀,再不问人家回家了。”
女孩2:“不好意思,怕她笑话。”
女孩1:“那我走了,我今天值日,拿着班里钥匙。拿钥匙的值日生的早到学校打开教室门,不然,同学到了,我还没到,大家该有意见了。”
女孩2下决心:“这回追上她我一准说。”
两个孩子从街心花园穿过去,冷丁站到了沈西蔓跟前。
沈西蔓一怔:“你俩跟了我半天,就是为了吓我一跳?”
女孩1:“老奶奶,我们不是故意吓你,是想有个问题问问你。”
沈西蔓:“问我干嘛呀?我退休好几年了。你们都揹着书包,有什麽问题问你们老师呀。”
女孩2:“我就想找一个既不是我妈又不是我老师的人问问。”
女孩1对女孩2:“快说吧。”
女孩2从书包里拿出一叠大小纸条:“我们班男同学老给我写纸条。”
沈西蔓:“你几年级?”
女孩2:“六年级。”
沈西蔓一张一张看纸条,然后说:“他们给你写纸条,你不要不就行了麽。”
女孩2 :“是,我妈也这麽说。可是,男同学写了纸条乱塞,放我文具盒里,夹我书里、本子里,我在座位上写作业,男同学把纸条塞我兜里、衣服领子里,一下课,有那麽几个男同学死气白赖围到我课桌跟前,撵也不走,还摸我头发,害得我连作业也写不好。”
沈西蔓:“跟你们老师说。”
女孩2 :“说了,前几次老师骂他们了,再后来,我再告诉老师,老师烦了,说:‘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咱们班那麽多女同学,男同学都不找,怎麽就单找你!’老奶奶,我可烦恼了!”说着,哭起来。
沈西蔓:“没事,我去跟你们班主任说。”
女孩2 :“那……您怎麽说?”
沈西蔓:“我就说我是你奶奶,找老师了解了解孙女在校的情况,顺便把你的烦恼说说。”
女孩2 :“老奶奶,你可别告那些男同学的状,他们都是我们班学习成绩很好的同学。”拿过纸条翻着:“这个是我们班的班长,这个是学习委员……这个是组长……我不想伤害他们。”
沈西蔓:“啊,给你写纸条的都是领导呀,那,我看看领导们写了啥。”拿过一张白纸写的纸条念:“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一对好男女,有我也有你。”
女孩2 :“这个是组长写的。”
沈西蔓:“你们组长古为今用了。”接着又念一张作文纸写的纸条:“云苏云苏我爱你,就象麻雀爱小米。”
女孩2:“这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写的。”
沈西蔓:“这个男孩子喜欢小动物。”
女孩2:“喜欢,他家养着好多小动物,比如:鹦鹉,画眉,松鼠……”
沈西蔓看另一张纸条,是图画纸写的,背面还画着一个小女孩,长长的头发。这个纸条上写着:“我爱流水,流水是你。”
沈西蔓想想,说:“孩子,回去把长头发剪掉,剪成运动头,就没人给你写纸条了。”
女孩2:“哎呀,这是胎毛,我妈给我留了十二年了,说我头发好。我也喜欢自己的头发,剪了太可惜了。”
沈西蔓:“那你想想,你身上什麽象流水?不就头发吗?”
女孩1:“剪短了,男孩再说:‘我爱锅盔,锅盔是你’。”
沈西蔓:“你自己的因素去掉了,男同学如果再给你写纸条,说‘我爱锅盔,锅盔是你’的时候,你把纸条给我,我找他们!”
两个小女孩:“谢谢奶奶!”
10 校门口外 夏日放学时间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孩子们涌出校门,几个男同学夹在人流里走出学校。
沈西蔓站在接孩子的家长里注视着同学们。
高个子男同学捶胸顿足:“哎呀,哎呀,太可惜了!云苏她妈是不是疯了,把她那麽好的头发给剪掉了,我都想哭!”
旁边男同学:“头发可以卖钱的,她家穷吧?”
瘦男同学:“真难看,跟个假小子似地。”
高个子男同学:“早晨一进班,我都不认识她了。真是的,头发再长到和原来那麽长,还得12年。”
女孩1和女孩2兴高采烈走出学校大门。
女孩1:“真没有?”
女孩2:“骗你是小狗,你在后边坐着,还看不见,今天一天都没人围我桌子,也没人给我写纸条,不信,你翻书包,翻我兜。”
接孩子的家长人群里,沈西蔓转身离去。
11 山口处 春日
风很大,几个电业工人在风中忙着山上山下架设电线。
李铁铮迎风走来,大声同他们打招呼:“同志们,辛苦了!”
许自立坐在电线杆上戏谑地回答:“首长辛苦了!”
杆上杆下的人都被逗笑了。
许自立低下头问:“支教的吧?哪来的?”
李铁铮:“黄土高原。你怎麽知道我是支教的?”
许自立:“这几年过黄河过长江到大西南来的,多数都是支教的。我是前几年支援西部电力来的,来了三年了,围着大山架电线,这几年遇见好几拨到这里支教的。”
另一工人:“到哪去呀?”
李铁铮:“天人山。”
许自立:“那还没通电。”
李铁铮:“咱们国家不是有‘村村通’计划吗,这电线什麽时候架进山里呀?”
许自立:“一年以后吧,快点也得大半年。”
李铁铮与电业工人握手告别。
许自立大声说:“李铁铮,知道不?,见了藏獒千万不能跑。”
李铁铮:“没事,我见过藏獒。在河东老家,我的一个学生家长就花上万块钱买了一只藏獒,那家伙可大了。哎,你怎么知道我叫李铁铮?”
许自立:“你妈教过我,我叫许自立。生你的时候,你爸到非洲修铁路去了,还是我和几个同学头上顶着体操垫子把沈老师送到救护车上的,我怎么不认识你?想想,沈老师也该退休了,还好吧?现在在那哪?”
李铁铮:“返聘回铁路小学了。”
许自立:“有事找我啊!”
李铁铮:“好!”大步进山去。
山坡上,蓝天白云下,几个虔诚的走经者高举双手,长长地伏下身子,几步一磕头地从山坡上走过来,不知他们翻过了多少座山,手上、膝盖上的垫子被石头磨得破烂不堪了,有的还浸着血迹。
李铁铮看着这些虔诚的信男信女,不由举头遥望连绵的大山。
李铁铮感叹:“从天人山要过四川,才能到拉萨,还有很远的路啊!”
走下山坡,回头望,夕阳照耀的山脊上,依然匍匐行进着走经者起起伏伏的身影。
12 尼玛家内外 春日
坡上矗立的碉楼,坡下望不到边的杉树林,林旁藏式石屋。
尼玛正在院子里挤牛奶。
边巴赶着马走进来了,马上驮着几个箱子。
边巴问尼玛:“没上学?”
尼玛:“桑珠老师得了重病,去自治区看病了,走了有几天了。”边巴的脸很阴,尼玛有点怕。
边巴把纸箱子从马上卸下来,箱子很沉。
尼玛阿妈怀孕挺着大肚子走出来,不解地看着那些箱子。
边巴:“这是你们的,旺堆叫我顺便给你们捎过来。”他趔趄着把沉重的箱子一个一个抱进屋子里。
阿妈:“什么呀?”
边巴:“铁锅、食盐,都是好东西。我走了,我和旺堆还要到沙漠去一趟。”
阿妈:“他什么时候回来?”
边巴:“干完这一趟就回来,估计得半个月。”说完,边巴打马走了。
尼玛看纸壳箱子,突然喊:“阿妈,这里面不是铁锅,是电什么机,看,纸箱子上有字,我只认识两个,当中那个字我还没学,不认识,是,电……什么什么机。”
阿妈:“妈弯不下身子,你给妈打开看看电……什么机啥样呀。”
尼玛从火塘边拿来火钳,挑开封条,打开箱子,揭开上面的塑料泡沫护盖,里面是一个四方形状的东西。
尼玛:“就这。”
阿妈看见里面的东西,生气地叨咕:“你爹这人,说给我买个铁锅……不是,你爹说那叫高压锅,放火塘上做饭,一会就好,做出的饭可香了。唉,怎麽是这东西?这是什麽东西?”
尼玛用火钳撕扯包装箱子,包装箱子打开,露出整个电视机。
阿妈:“该死的旺堆!给我买这个有什么用……”她疲惫地坐在电视机上,端起火塘旁的牛奶碗,用嘴吹着。
阿妈:“吃饭吧。”把糌粑放在临近的另一个电视机箱子上。
于是,阿妈、尼玛把电视机当凳子,每人坐一个,围着火塘吃糌粑。
门外传来藏獒叫,阿妈走出去。
李铁铮站在远处,很恭敬地问:“麻烦您,请问这里离天人山民族小学还有多远?”
阿妈向屋里喊:“尼玛,这里有个客人问你们学校。”
尼玛跑出屋子,说:“我就是天人山民族学校的学生。”
李铁铮:“我是去你们学校当老师的。”
尼玛高兴起来,阿妈热情地邀请老师到屋里:“远方的客人请屋里坐吧,请。”
李铁铮走进屋,坐下,接过尼玛递过来的酥油茶,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座藏式石屋。他惊讶地发现,尼玛的阿妈居然坐在一台崭新的电视机上,旁边地上还放着三台没开箱子的电视机。
李铁铮问:“怎麽?这麽多电视机都是坏的吗?”
尼玛看阿妈,阿妈怔怔的,她们没明白李铁铮说的意思,阿妈不解地摇摇头。
尼玛小心地问:“您说……什么……机?”
李铁铮指她们坐着的电视机:“电视机呀。”
尼玛依然小心翼翼:“电视机……是什麽?”
阿妈:“能煮饭吗?”
李铁铮笑:“不能煮饭,怎么是煮饭的呢。”
阿妈:“这干什麽用的?”
李铁铮:“看电视呀。”
尼玛:“看电视干什麽?”
李铁铮:“高兴呀,就象你跳锅庄一样,你跳锅庄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看电视,一按遥控器,天下大事就都知道了。”李铁铮边解释边站起身,拆开电源线包,拿着崭新的电源线四处找电源插头。
尼玛问:“你找什麽?”
李铁铮:“电源在哪里?”
阿妈和尼玛都没明白李铁铮说的是什么。
尼玛不解:“什麽是电源?”
李铁铮:“哎呀,想起来了,你们这里不通电,进山的时候,电业工人跟我说了,再等1年,快了半年电线就架进山里了。只是,现在没电,看不成电视。”
尼玛天真地问:“什麽是电?”
李铁铮:“电?电是很神秘的东西,看不见,但存在。”
阿妈:“就和神一样。”
李铁铮:“电除了能看电视,还能点灯、取暖、烧饭,还能开动机器,用途可大了。我来的时候,碰见电业工人正往山里架电线,快了,你们以后也能用上电了。”
门外,臧獒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阿妈站起身,礼貌地说:“尼玛,阿妈有点累,你送客人去学校吧。”
李铁铮站起身,走出石屋。
对面花椒林里,旺堆看见自家门前有陌生人,他人影一闪,躲了起来。
李铁铮跟着尼玛向外走,沿着小路拐过山坡,遥遥的,看见了天梯的轮廓。
尼玛:“你敢爬梯子吗?”
李铁铮:“你敢我就敢。”
尼玛笑了。
等李铁铮和尼玛的身影攀上天梯后,旺堆走出花椒林,走向院子,把腋下夹着的一块二尺长的火腿扔给藏獒。
13 路上 春日黄昏
美丽的晚霞照红了半边山,李铁铮和尼玛沿山路走来。
李铁铮问:“尼玛,你们这里不通电,你阿爸买那麽多电视机干什麽?”
尼玛:“不知道。也许……不是买的,是边巴给阿爸的。”
李铁铮:“边巴怎么有那么多电视机?”
尼玛:“不知道。上次,他给阿爸分了20箱砖茶,还有3箱童鞋,可惜太小,我都不能穿,阿爸拿到山外卖了。”
李铁铮:“边巴开鞋厂吗?”
尼玛:“不知道。”
14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春日黄昏
夕阳倚在山尖。
脏乱的院子,破旧的石头房。尼玛推开一间屋子,说:“桑珠老师没生病以前就住在这里。”
屋子里只有一张木头床,一个竹木桌子。
李铁铮四下打量着,然后说:“尼玛,你告诉同学们,就说有老师了,让大家来上学。”
尼玛:“我帮老师收拾教室吧。”
李铁铮:“不用,天要晚了,你赶快回家吧。老师有的是力气,这点活一会就干完。”
李铁铮送尼玛到五架梯村口,遥望山下,远远的,看见阿妈正站在夕阳下向这边张望。
李铁铮打扫教室,用泥巴把裂了缝的黑板堵上,使其平整。
他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掏出手机,但没信号。
他走到院子里,依然没信号,他向校外走去。
李铁铮一会站到山顶上,一会蹲在河沟里,四处跑着,寻找信号。
他爬上一棵杉树,手机突然接通了,他高兴地喊:“教育局尚长吗,我是李铁铮,到天人山了……”话还没说完,手机静音。
他长叹一声:“信号又没了,唉——”
15 教室里 春日
李铁铮用粉笔把黑板分成六个部分,在前五个部分里分别写着:“ang”,“生字”,“作文的要点”,“警惕”。
李铁铮对学生说:“一个年级用一个部分。剩下的最后一部分,做大家板书用。我给一年级上课的时候,二、三年级预习课本,我已经把需要预习的内容写好。”
说完,他面向一年级三个学生:“上节课我们学了汉语拼音的‘an’,今天,我们在‘an’后加一个字母‘g’就念‘ang’。”
尼玛:“老师,三个字母拼在一起念‘昂’,还是后边的那一个字母念‘昂’?”
李铁铮:“这三个字母拼在一起念‘昂’。大家跟我念三遍:‘昂,’”
三个藏族孩子发音不准:‘夯’。
李铁铮:“舌尖往下压,昂——”
孩子们念;“张——”
李铁铮:“同学们,看我的口形:‘昂——’”
三个孩子,一个念“夯”,一个念“张”,一个男孩子青筋暴突地大喊一声:“光——”
全班十几个孩子哈哈大笑。
16 学校围墙后 春日
旺堆赶着牦牛从山坡走过,迎面碰上一个穿着藏服的人,那人用膀子扛了他一下。
旺堆愣愣地看着他,那人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那人对他笑。
旺堆:“山坡这么大,你不走,抗我干什么?”
边巴:“我找了你好几天了,今天算是碰上了。”
旺堆:“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边巴:“时间太长了,你忘了。记得上世纪1956年藏寨,你家有个管家叫边巴……50年过去了,你可变样了,不敢认了,要不是有人指给我,我还真不敢认你了。”
旺堆呲呲牙:“拉倒吧你,1956年民主改革时,你25岁,50年过去了,你该快80了,早趴下了,还能爬山上坡?”
边巴:“我在印度,活佛给我吃了神药,不老的神药,所以,50年过去了,我看上去比你还年轻……看这胳臂腿,灵活有力……”
旺堆:“你不就是去印度了吗,在别人的地方别人的国家还有什么好的?”(闪回:1956年,山坡上,管家边巴把藏寨小主人旺堆剥光,抢走钱财……闪回结束。)
旺堆怒火中烧,挥动牛鞭抽边巴。
边巴边躲避抽打边说:“你不问问我这五十年都干什么了?吃什麽,喝什么?指什么生活?”
旺堆气愤地:“滚吧,你爱吃什么吃什么,吃印度屎壳郎去吧。”
边巴:“坐下,坐下。50年,你不知道我在印度干什么了,可我知道你旺堆在国内干什么了。我说给你听,看对不?五十年代,你在多民族集聚地游走四方,捡破烂睡桥洞,小偷小摸权当练手。几年后你长大,跟随族人赶马帮到了甘南内地,马帮返回藏地时,你嫌赶马帮苦,没回来,留在了内地,给一帮流浪孩子当头,那年你不到20岁。六十年代末,趁文化大革命乱时,你瞅准时机,抛弃偷鸡摸狗开始抢劫。我说的对不?你两次被铺,五次越狱,光加刑就10年。最后一次越狱是冬天……”
旺堆:“你那时不是在印度吗?你怎么知道我在内地被抓了?”
边巴:“听我接着说,从监狱跑出来后,你差点没冻死在戈壁上,多亏一个在沙漠种树的人家救了你……”
旺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蒙族老弟,我发誓,日后我要闹好了,一定到沙漠去报答他的救命之恩……”(闪回:大雪寒天,滴水成冰,狱警们带领犯人在院子里扫雪。积雪被扫到一起,堆成小山。旺堆看见雪堆的同时,也看见了雪堆边上的围墙栅栏。旺堆把地上的雪铲起来拍到雪堆上,用力怕打,用力拍打。雪堆越来越高,几乎和铁栅栏比齐。两个犯人抬着雪筐走来,旺堆把铁锹斜搭在雪堆上,突然弯腰抓起雪筐扣到狱警头上,然后踩着铁锹飞身上了雪堆顶,跳出监狱栅栏,越狱而逃。警哨炸响,警铃大作,警察、警犬出动……旺堆跑进闹市,抱起小摊上一罐姜粉边跑边撒……警犬鼻子失灵不住打喷嚏……沙漠里,旺堆即将冻死,远处出现了一辆马车。朝克图停下马车,问:“老乡,你怎么了?”旺堆撒谎:“老弟,救救我,我快冻死了……我也是到沙漠种树的……在库不齐……歹人把我抢了……”(闪回结束)
旺堆感慨万千:“要不是那个蒙族兄弟,我肯定冻死在毛乌素沙漠了……”
边巴:“救你的恩人死了,就在前些年……”
旺堆大哭:“哎呀,我的恩人呀,你怎么死了!”他扑通跪下,向着西北方磕头:“我的蒙族兄弟啊……我还没报答你哪……”
旺堆问边巴:“你知道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边巴编谎话:“自焚死的,成了英雄,升天了。”
旺堆不相信:“他是蒙族,人家蒙族不相信自焚能升天。”
边巴继续编谎言:“我在印度时,亲眼看见达赖为他念经超度……”
旺堆疑惑:“为一个蒙古人超度?我不信。达赖?你看见达赖了?真的?”
边巴言之凿凿:“看见了,达赖为每一个自焚的人祈祷……被他祈祷过的的人都能重生,过上天堂般的日子……再说你,越狱后回到甘南,扔以抢劫为生……”
旺堆:“就抢了一次,娶尼玛她妈时我没钱……就去沙漠铁路了……成家以后再也没干……”
边巴恐吓:“你一生罪恶累累,政府不会饶过你!”
旺堆为自己辩白:“我前边犯的罪我都蹲过监狱了,服刑了,接受惩罚了。”
边巴:“你越狱潜逃,现在是在逃犯,齐天大罪!逃出监狱后接着抢劫,罪上加罪……如果让政府抓住,你死定了!”
旺堆恐惧。
边巴阴险地:“你不如自焚……自焚后你是我们藏族的英雄,达赖会亲自为成为英雄的人祈祷,你会来生幸福无比。如果让汉人抓住,一颗枪子,死了,来生也许比你现在还惨,投胎成猪,狗,甚至猪狗不如……”
旺堆:“自焚太疼了,挨枪子就一下……”
边巴:“我会给你弄到止疼的药,一吃,没痛苦就成英雄了!”
旺堆:“那你自焚不?”
边巴:“我自焚的时机很快就到,到了,我也自焚。”
旺堆:“那咱们说好,到了,你我一块自焚。死之前我得问问你,你这六十年干什么?都在哪?”
边巴:“那年,你我在山上分别后,我离开多民族集聚地去了印度,在那里一个寺庙当了喇嘛。……
围墙里,传来李铁铮教孩子们读汉语拼音的声音:“同学们,看我的口形:‘ang(昂)——’”
孩子们跟着念:“ang……”
边巴听见,邪恶地说:“听听,让咱们藏人的孩子学汉人的语言,这就是企图让咱们藏人忘祖灭宗!”
旺堆:“也不能这样说,我在内地呆过,会汉语好交流,就是出去打工,会说汉语,好和别人对话。再简单点,打听个路,人家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好告诉你。”
边巴:“我们不受汉人摆布,西藏要独立!”边巴愤愤地说着,拉起旺堆走远。
旺堆不情愿地:“上哪呀,上哪呀?我还有牦牛哪。”
边巴不屑地:“牦牛值几个钱!”
17 教室里 春日
李铁铮:“警惕!”
孩子们跟着念:“警惕!”
李铁铮:“先学警惕的警字。警字是上下结构,上边是敬礼的敬字,下边是言语的言字,敬言放在一起就组成了警惕的警字。好,大家在桌子上用手指写敬看,然后写言,再把敬和言写在一起。什么结构啊?”
孩子们:“上下结构。”
李铁铮:“在桌子上写会了,我们现在在本子上写警字,重复写10个。”
孩子们迅速地写着。
李铁铮:“谁写好了,谁坐直身子,老师就这道你最棒。”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放下手中的笔,坐直身子,一个个雄赳赳的样子。
李铁铮:“老师再往下讲,警惕的警字,还可以组词……”
有个学生马上接话:“我知道,警察。”
另一个学生:“老师,听说你要去当警察了?”
第36集 郑爱琴牺牲
1 干涸的山沟里 春天
李铁铮背着大箱子走来。
山坡杂树林中,电业工人许自立喊:“兄弟,揹的啥?”
李铁铮抬头看着山上说:“买个发电机。”
许自立:“做啥?”
李铁铮:“看电视。你们能不能快点架线呀,没电真别扭!”
许自立:“快了,这周围还有五十个自然村没有电,等把这的线布好了,电通了,肯定去你们那里!赶上天不好,下雨,上到杆子上睁不开眼睛!就慢,耽误功夫。”
李铁铮:“等你们了,快点啊!”
2 天人山民族小学教室里 春日
李铁铮用自行车带动发电机发电看电视,学生们特新奇。
尼玛:“有了,有了,出人了!”
一个学生:“又没了,花的,花的!”
李铁铮让一个高年级学生替自己蹬自行车,“你蹬,会蹬吧?别停啊,使劲蹬,我到外面看看……”
他拿起折叠教鞭做的简易接收器爬上教室房顶,把接收器插房顶上。
李铁铮冲下喊:“怎麽样,清楚了没?”
尼玛跑出教室,冲房顶喊:“不行,还是花的。”
李铁铮:“再看!啥时好了,啥时告诉我!”
他在房顶上四处爬着,把接收器插在不同的部位……
教室里突然传出欢呼声,尼玛高兴地跑出来大喊:“天安门!我们看见天安门了!”
李铁铮从房子上下来,走进简陋的教室里。
孩子们正高兴地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围着电视机跳锅庄。
李铁铮:“来来来,大家坐好,电视机是尼玛妈妈送给咱们的,咱们让尼玛坐当中看。”
李铁铮蹬自行车,众学生兴高采烈看电视。
3 山洞内外 春日
旺堆在放牧牛羊,藏獒威武地护着牧群。
冷杉林里钻出揹着口袋的边巴,听见山那边隐约传来孩子们的歌声,鼻子里哼一声,老远对旺堆招呼着:“兄弟,来,我带来了好酒,坐这喝几口。”
旺堆躲闪不及,只好走过来,坐下,两人倒酒,喝酒。
旺堆咂嘴:“这酒还行,有点滋味。”
边巴:“我发现你老土了,让共产党把你改造的老土了。这是印度的酒,我来时活佛给我带的,让我找到你,给你喝。”
旺堆:“不是谁改造了我。放牛用不着穿那么好,穿那么好脏了还得洗,放牧就这么随随便便挺好。赶集进城我有好衣服,北京的,上海的,大连的……我有。谢谢活佛给我带酒来,可说,那个活佛呀?”
边巴:“……我呀,我就是活佛。”
旺堆讽刺地一笑。
边巴:“不信是吧?我说旺堆少爷,五十多年前,藏寨的小少爷,那边说了,我回来再回去,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就是大众顶礼膜拜的人物。”
旺堆又笑:“使上吃奶劲,顶多就是一个管家。”(闪回:管家青年边巴谦恭地站在旺堆家大门口迎接共产党工作队卓树屯和李丽。闪回结束。)
边巴:“什么管家!那是五十年前在你们家的事。我,现如今要升活佛。”
旺堆:“你刚才不是说你是活佛了,眨巴眼功夫又不是活佛了,是要升活佛了。你到底有多大功夫啊?”
边巴筋筋鼻子:“是不是活佛,混的也比你强。”
云彩过来,劈里啪啦下起太阳雨。
边巴四下里看,说:“下雨了,雨点还挺大,那有山洞,到山洞口坐,走走!”
旺堆揹着口袋和边巴一前一后跑进山洞。
又有隐约的歌声穿过雨丝,飘进洞里:“我爱北京天安门……”
边巴:“什麽‘我爱北京天安门’?呸,我们藏人只爱大昭寺,只爱达赖喇嘛。”
旺堆:“我在内地呆过,北京确实是个好地方,比拉萨大多了。”
边巴喝一口酒,说:“呸,你少说北京!我们藏人要独立,西藏要大暴动了。你不要怕!到时候,我们建立自己的西藏国,就象历史上的吐蕃国一样,吐蕃国,哈哈,多好呀,吐蕃万岁!”
旺堆抓起瓶子喝一口,疑惑地说:“那又怎麽样?”
边巴:“怎麽样?西藏独立了,北京就管不了我们了。再也不用象现在这样,到公路上拿点东西,还得怕警察抓住!”
旺堆指口袋:“这是什麽?”
边巴边喝酒边说:“硝胺、硫磺,制炸药用的。”
旺堆不安地看四周,看见了洞里一个一个的口袋,问“你……在自制炸药?制炸药干什麽?。”
边巴狂妄极了,说:“爆炸呀,炸……炸什麽地方?什么地方都让它爆炸,从城市炸到乡下,从公路铁路炸到桥梁隧道,从学校机关炸到派出所……就是要制造混乱!到时候,这里轰地一声,那里轰地一声,满世界轰轰响,哈哈,不让我们独立我们就爆炸!!”
旺堆站起身,说:“吹吧,就你!你喝醉了,歇息一下吧。”
边巴一步窜上来:“我让你看了这个山洞,你就是我们‘西藏独立大暴动’这个组织的成员了!你出去如果敢到派出所报告,我们的人就会杀了你全家。告诉你,从印度潜回来的不止我一个人,是好多好多人,是好多好多要想让西藏独立的人,只要你敢告密,就是我不杀你,我们的成员也会杀你。天人山大了,方圆百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你放着牛羊,身后咔嚓就把你杀了,保管一点声都不让你出。就你那石头垒的房子,一颗炸弹,轰一声,你们一家三口都没了。你们一家死了,你家的财产、牛羊就让汉人归公了!”笑。
旺堆继续往洞外走,不屑地说:“汉人不缺我这几只牛羊!”
边巴:“还有,出去后,不准跟人说山洞里的事,跟你孩子、老婆都不能说。我们这个组织有规矩,不该说的事说了,要割舌头!你要嘴不牢,小心在林子里被人割了舌头!自从你回到多民族聚集的天人山,我给了你多少东西,大到盖房子用的木料石材,小到棉衣棉被,粮食油料,盐巴布匹……你知道那是哪来的吗?”(闪回:尼玛对李铁铮说,边巴给过他家好多东西……尼玛母女把电视机当凳子坐……闪回结束。)
旺堆:“你以前跟我说你在重庆开了一个大工厂……”
边巴:“我开的是杂八凑工厂呀,啥都生产?我告诉你,那都是抢的,抢的!从汉人的火车、汽车上抢的!你拿了这些,用了这些,还把没用的卖掉换了钱……你现在跟不跟我们干,你也是贼!”
旺堆躲闪着边巴凶狠的眼神:“我早就是贼了,但我服刑了。”
边巴继续说:“你越狱了。越狱犯如果让警察抓住,等着吃枪子吧!”
旺堆:“我做过牢,知道什么是坐牢。只是,我从内地回来以后,再也不想干以前的活了,我都60多岁了,好容易有家了,有老婆有闺女,老婆现又怀上了,说不定能生个男娃,接香火的……我不打算干了,尤其是你们说的独立的事,我不大明白,也不感兴趣,所以,你们的事我不参与,也不对外人说。”趔趄地走出山洞。
边巴追着继续恐吓:“逃犯,你家的东西都是我从汉人那里抢来的,三天前,我还给你家送过四台电视机……”
旺堆返回身说:“没有电,电视机就是一堆废铁!”
边巴:“你是越狱在逃犯,电视机是我从火车上抢来送给你的!让警察抓住,电视机在你家,是你抢劫,人赃俱获。越狱在逃,逃亡中又作案,这两样罪加在一起,你就是个死!”
旺堆央求:“老兄,你可不能去揭发我呀!”
边巴:“我不揭发你,警察就找不着你了?我告诉你,越狱在逃,一旦抓住,必死无疑!”
旺堆懊恼地说:“我当初不如不越狱了,不越狱我现在早就刑满释放了。现在倒好,罪还大了,跟地老鼠一样东躲西藏,那天被政府逮住,就得死,死……早晚是死,我知道……”
边巴别有用心:“听说现在上边有两种死法了,一种是枪毙,一种是注射死。注射死的药很贵,听说得进口,你想想,你个逃犯,贱命,政府能给你用那麽贵的药吗?你还得枪毙,要是碰上新兵实战演习,枪法不准的,一枪打不死,就两枪,两枪要是还打不死,你还在地上抽搐,就三枪……血流一地,脑浆子都出来了,你在地上翻滚抽搐,就是不死……”
旺堆恐惧地大叫:“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边巴:“那样死得痛苦,死后还转不了世。我劝你不如自焚死,死得不痛苦,死后是藏族的英雄,转世成为上等人,再也不是逃犯,没有痛苦,只有享不尽的幸福。说不定能成为转世灵童,成为活佛。”
旺堆半信半疑:“自焚死后就升天,再也不是逃犯?”
边巴:“你不但不是逃犯,还是我们藏族的英雄。”
旺堆:“啥英雄?”
边巴:“勇敢无畏的英雄。”
旺堆:“不是逃犯,是英雄,那多好啊。可是,自焚太疼了!”
边巴:“我有特殊药品,让你感觉不到疼痛,就成为英雄。”
旺堆:“什么药能让人被火烧时不疼?”
边巴:“我从印度带回来的,如果你真的自焚,我会把这种神奇的药给你。到时候,我还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为你祈祷,直到你成为英雄。我会把你成为英雄的照片发给达赖,达赖喇嘛会亲自为你的亡灵祈祷……你下定决心选好自焚的时间、地点后,我会把药给你送来。”
旺堆哭:“自从我回到藏寨有了家,有了女儿,我的心就变得软了,脆了……”
边巴:“你为我们藏族的事业自焚,成为我们藏族的英雄后,我们会替你养你的儿女,保证比你活着时还好……”
旺堆心神不定地走出山洞,走进冷杉树林,去追赶牲口。
4 尼玛家内外 春日 晨
羊群走出围栏。
藏獒监督着羊群走上对面山坡。
旺堆心事重重,突然返回身,对尼玛说:“把那只小臧獒送给你们老师吧。”
尼玛看着小臧獒说:“它妈妈不干怎麽办?”
旺堆:“只隔一座山,它们母子会经常见面的。”
大臧獒赶着羊群走的看不见了,山坡上,只有旺堆渐行渐远的孤独身影。
尼玛揹上书包,抱着小臧獒顺着山间小路到了大榕河边,乘溜索过江,远处,壁立的天人山挂着一架架天梯。
5 天人山民族小学李铁铮宿舍内外 春日
李铁铮正在砍柴,准备烧水做饭。
尼玛走到他跟前,把小藏獒递给他:“给你的。”
李铁铮惊喜:“这麽好的小臧獒要是卖,在内地能卖好多钱的。”
尼玛:“我们家的臧獒是不卖钱的,阿爸说,是送给老师的。”
李铁铮:“太谢谢你阿爸了!我们给它起个名吧。”
尼玛:“我们这里叫‘天人山’,它就叫‘山神’吧。”
学校外边巴穿着藏袍的人影一闪,不见了。
李铁铮到校外看,没有人。
他回到院里,捡起刚砍完的杉树棍立在窗台下。
李铁铮骑在自行车上,一边蹬自行车发电一边看电视里的新闻联播。
突然,电视里出现了混乱的场面:拉萨暴乱,一部分藏族不法分子正在打砸抢,火光冲天,行人奔逃……
自行车停了,电视也没了。
李铁铮警惕地说:“尼玛,赶快回家吧,我送你。”
他走出房间,抓住白天立在窗台下那根杉树棒,师生二人向校外走去。
6 教室里 春天傍晚
电视里放映出画面:青海的藏族不法分子在袭击派出所,警察被打死……
孩子们惊恐地叫着:“好可怕啊!”
电视画面转到甘南:(画外音)藏独分子头上、胳膊上绑有黑布条高举雪山狮子旗,游行上街,打砸纵火,焚烧店铺,砸公安指挥中心,六辆汽车被烧,8名公安受伤。还将弹药库和4名守库人员、110指挥中心及11名执勤民警包围,并堆积易燃物品准备纵火。头上胳臂上绑着黑布条的数百人马队、摩托车队与现场维持秩序的公安、武警对峙。围困工作组,打砸村委会,袭击基层干部家庭……甘南州15个乡镇的政府、派出所遭受冲击和打砸抢烧……
女孩子吓得捂上眼睛,男孩子随手抓起扫把,棍子……
播音员声音:“不法分子在甘南州夏河、合作、碌曲、玛曲、卓尼、迭部进行打砸活动,烧毁房屋4279间,车辆74辆,供电设施62处,供水设施590处,供暖设施278处……因为打砸抢烧,当地64所学校停课,不法分子把学校作为攻击目标之一……”
画面转换成:一些藏独分子正往某学校投掷火把石块,老师和学生退到楼上躲避……
“啊!他们袭击学校了!”蹬自行车的孩子吓得突然两腿抽筋,转动的自行车停下,电视显示屏一片漆黑。
李铁铮叮嘱孩子们:“我们今天就看到这里,现在大家赶快回家吧,回去和你们的爸妈呆在一起,天黑了,不要出来。这几天也不要到学校来了,不法分子把学校作为攻击目标之一了。”
孩子们慌慌张张离开学校。
尼玛问:“老师你怎么办?到我家去吧。”
李铁铮:“老师是大人,又当过兵,不怕。你们小,快回自己家吧。”
夕阳完全落下山去,一抹紫色的晚霞在动荡。四周山野很安静,猫头鹰在叫。
回到教室,李铁铮在一个破篮球上画着人脸:眼睛、鼻子、嘴巴,然后把一个帽子扣在眼睛上方……
7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春夜
月黑风高。草丛中,潜伏着两个人影。学校院墙里传出奶声奶气的狗吠。
边巴狠狠地说:“那个汉人怎麽多了条狗!一条狗能招架咱们两个人。”
旺堆:“没那麽厉害,是条小狗,还没长牙呢。我闺女把她的小狗抱学校去了,明天我让她抱回来,要不,咱明天再……”
边巴:“不行,计划不能改!拉萨动起来了,青海动起来了,甘南动起来了,咱们天人山藏寨要赶快配合,才能造成声势,压迫政府……狗是你家的,你去训斥住。我潜到后山墙放炸药。”
旺堆诺诺应着,一只手摸索着拔掉炸药上的引线,在引线的地方插了一根甘草蔓,然后把炸药交给边巴。旺堆手里抓着一段炸药引信猫腰跑到学校门口。
边巴跳进学校院墙。潜行到窗前,隔着窗子向屋里看:一个人盖着被子戴着帽子躺在床上。
边巴把炸药放在后墙上,掏出打火机点引信。
片刻,轰地一声响。
边巴边跑边高兴地说:“爆炸了,汉人老师被炸死了!西藏就要大暴动,青海就要大暴动,甘南也要大暴动了!全中国所有的藏人要大暴动,要独立!”
回头看,学校好好的。
边巴眼睛瞪着旺堆问:“怎麽?轰地一声,不是学校?”
旺堆把手心里的炸药引信塞到泥土里,说:“我怎麽听着,好像刚才那一响,是在后山,好像滑坡的声音。”
边巴不甘心地向学校后墙跑回去。
片刻,边巴跑回来,懊丧地说:“我点着了的明明是引信,怎麽就变成了墙上的甘草蔓子了,甘草蔓子前边是干的,后边还是湿的。这炸药上的引信怎麽会是甘草蔓子!”
旺堆:“我怎么知道,炸药是你亲自拿来的。”
树林。小狗被胶纸封了嘴装在吊在树杈上的兜子里。李铁铮正坐在树上,不露声色地观察着边巴的行动。
8 天人山民族小学校内外 春天傍晚
旺堆站在草坡上,愣愣地看着后山上巨大的滑坡。
李铁铮挑水从坡下走上来,招呼着:“看什麽哪?”
旺堆一惊,转过身,说:“李老师,挑水去了?昨天夜里,发生了这麽大的滑坡,轰隆隆好一阵响,你听见没?”
李铁铮:“我睡得死,没听见。早晨才发现,山体滑坡了。”
旺堆有意叮嘱:“睡觉清醒点,不是有小狗吗,狗要叫,不管大事小事,总是有事。咱这地方不比你们内地,山上石头松散,说滑坡就滑坡。”
李铁铮:“不单是滑坡,手机上有消息说,我们省北边地震了,挺厉害的,具体是什么地方现在还不清楚。地震引起我们这里滑坡。”
就在两人站在草坡上说话的空,边巴潜进学校,把炸药塞进柴堆里。
9 小学附近树林里 春天夜里
李铁铮和小狗坐在树上,观察学校内外和周围情况。
月亮滑到山尖下。
一个人影跳墙潜进学校,隔窗看看屋里,一个人头戴帽子躺在床上。他无奈地摇摇头,返身潜到柴堆跟前,翻出炸药包,把自己背后揹的形似炸药包的东西塞进柴堆。
10 天人山民族小学附近林子里 春天午后
边巴:“大法师给了我先进的办法,不用引信,只要一按这东西,炸药就爆炸。北边地震了,死了好多人,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我们也要爆炸,轰轰,”他把遥控器给旺堆看。
旺堆心惊肉跳:“不,不敢,这东西神,一碰,这里不爆炸,别处轰一声爆炸了,我不敢碰。”
边巴:“今天星期几?”
旺堆:“星期一。昨天是星期天,前天是星期六,我姑娘双休日没上学。”
边巴:“今天上学了?”
旺堆“把牛赶到山上,一会就回来……不是,你今天又要爆炸哪里?”
边巴:“先爆炸学校,我把炸药塞柴堆里了。爆炸完学校,再下山爆炸公路,救援北边地震灾区的汽车从我们这里过,车多的看不见头尾。我看见之中就有炸药车,现成的,成箱子的,我们去抢车上的炸药。老天爷地震没震我们这里,我震,我要让十里八乡开花!”
旺堆:“公路在五十里以外,能爆炸了?”
边巴鼓动:“能,几百里几千里之外也能爆炸!都能爆炸北京!”
旺堆摇摇头不相信地苦笑。
从乱生的荆棘中看出去,远处,孩子们陆续走进学校大门。
11 山上 马架子里 春日
尼玛母女被边巴绑在马桩子上。边巴找好位置把照相机正对着她俩放好,然后拎起汽油桶,向她们身上浇汽油。
尼玛母亲祈求:“你不要烧死我孩子……”
边巴诱惑:“不疼的,我给你们带来了神药,火燃起来,烧到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们就超生转世了……”他拿出两盒去疼片:“吃下去吧,印度的神药,吃了它,再大的火都没感觉……”
尼玛吓得浑身发抖,哭着说:“我不自焚,我怕……”
边巴打手机:“旺堆,你听着,你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上。你眼下有两条路,一是死,那就是自焚,为藏族事业自焚,死后成为英雄。二是活,去炸掉学校,山上的学校和山下的学校。我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你怕死,不敢自焚。那么,今天,就让你的老婆和孩子替你自焚。如果不想让她们替你死,你就去做第二条,爆炸学校……现在,人们都忙着北边地震救灾的事,这是个空隙,机会。”
手机里半天没有回音。
边巴掏出打火机,恶狠狠说:“旺堆,你的老婆孩子就要替你去自焚了!我已经拿出打火机了,你敢去报告警察,我立刻点火!”
12 山坡上下 春日
旺堆听见手机里边巴的威胁,着急地说:“她们母女在哪里?”
边巴的声音:“在杉树林旁的马架子里。”
旺堆:“给我多长时间?”
边巴声音:“从现在到太阳落山之前!”
旺堆卷起藏袍,拼命向坡下跑去。
公路。崇山峻岭,滑坡象牛皮癣横生竖长,坍塌声如雷。险象环生中,来自全国各地救灾的大小车辆长龙一样在山道上疾驰。
旺堆潜行在草丛中,注视着山下公路。
一辆满装炸药的矿山救援车驶来,司机全神贯注驾驶,副司机在前引路。
轰隆一声巨响,矿山救援车后方不远处发生了山体滑坡,后边浩荡的救灾车辆通行被阻断。
在前引车的副司机从滑坡烟尘走出来,忙着去搬掉在路上的石头。
旺堆趁副司机俯身搬石头的空,从山上纵身跳下,落在车厢里。
司机听到车上有动静,忙看后视镜,只看见落石滚滚。
车厢里装满木板箱子,可以清晰地看到,箱子上的字“DNI”。
旺堆喜形于色:“炸药!太好了,她们母女得救了!”
旺堆抱了炸药箱子跳下车,钻进山沟里。
13 监狱内外 春日
监狱大门打开,郑爱琴揹着行李走出来。
罗罗颇跑过去,把一件大衣披到她肩上:“外边有风。”
郑爱琴看见了卓山和沈西蔓。
郑爱琴:“谢谢你们来接我。”
沈西蔓:“你谢卓山吧,他从宝鸡儿子工地上赶来接你。”
罗罗颇:“我们包了饺子等你回去吃。”
卓山:“回家之前,先带她去看一个景致。她看了保准高兴。”
三辆车先后驶离监狱广场,驶向大道。
14 大榕河岸边 春天
大榕河上,江桥矗立。
飞架南北的江桥桥头上,立着一块石碑。郑爱琴走到石碑前,目光从上往下看见了一个个人名,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郑爱琴,张万里,李黑石,曹天,王胜利,刘跃进,赵功设,白百,解放,久九。2010年5月1日。”她又从下往上看一遍:“久九,”这人我认识,开金矿的。“解放,白百,赵功设,刘跃进,王胜利,曹旭,李黑石,张万里,郑爱琴。”
郑爱琴懵懂地自己问自己:“郑爱琴是谁?”
卓山:“这座榕江大桥,一共有10个桥墩,其中有一个是你出钱建造的。”
郑爱琴更蒙了:“我出钱?我什么时候出过钱?我啥时候有过这么多的钱?”
沈西蔓:“石碑上写的郑爱琴,那就是你,就是你郑爱琴!”
郑爱琴苦笑了一下:“大榕河上没有桥,这不是大榕河。孩子们过江上学,是走溜索的。”
沈西蔓:“你被捕不久,他们得知你借钱的真正目的后,很后悔,但是此时上诉期已过,你已判刑。他们决定架桥来做补偿。”
一轮朝阳从山凹里升起来。
桥上几个小学生欢快地跑过来。
郑爱琴问:“你们到哪去?”
答:“到34校上学去!”
沈西蔓:“铁路学校归地方了,现在叫市34校。天人山大一点的孩子,就是四年级以上的学生能走梯子能下山的都到山下34校上学去了。三年级以下的,走不了梯子下不了山的小孩还在天人山学校上学。听说,现在又没老师了。”
郑爱琴:“怎么会又没老师了?”
沈西蔓:“仁琼老师雨天上山教课时,不小心把腿摔断了,得半年才能全好。”
卓山:“我还想等你出来,我们仨重回天人山去教书。”
郑爱琴:“你?你现在拥有几百万,你还肯去教书?”
卓山:“瞧你说的,那几百万又不是我的,是人家卓业的。我还是那个穷教书匠。”
沈西蔓:“回天人山你去不去?”
郑爱琴:“你俩去我就去。”
卓山:“这得人家罗罗颇说了算。”
罗罗颇就笑。
郑爱琴:“他们家就在七架梯,我还能帮助他照看老人。”
看着苍茫的大山,三人同说:“我们三个,每人63!”
罗罗颇:“什么63?”
卓山:“63岁。算上你,我们应该是四个63!”
沈西蔓:“天人山子弟有出国的,王荣庭在美国,李十重和格桑梅朵在英国,澳大利亚3人,新西兰1人,多哈5人。”
罗罗颇:“多哈在哪?”
郑爱琴:“在卡塔尔。”
沈西蔓:“还有4人在非洲支教。更多的在国内从事各项事业。那个谁,张二十四回到天人山种花,年销量上百万”
卓山:“我怎么这么有成就感呢。”
郑爱琴:“你年销量上百万了?”
卓山:“我学生种花年销量上百万,我就高兴!‘上百万’三个字还是我教的呢。我教了他爷爷,教了他爸爸,又教了他。教了他们家三代人,我还没成就感?”
15 天人山民族小学内外 春天
卓山:“一年级两个学生,二年级三个学生,三年级四个学生,总共9个学生。天人山第四代人坐在这里上课。”
郑爱琴:“沈西蔓排课表。60年代我们来这里办学时就是你排课表。我教语文,沈西蔓算数,卓山负责后勤和小三门音体美。”
一个学生拉着卓山说:“爷爷老师,我不会写作文,没话说。”
更多学生:“是啊,是啊,不知道写些什么。”
一个女孩:“爷爷老师,写作文我就是没话说,100个字都写不够。”
卓山:“没话说,是吧?走,到院子里去,我教大家把100个字写够。”
同学们走到院子里。
卓山:“看见这棵树了吗?今天我给你们一个作文题目,树。100个字就写树。”
三年级同学:“不知道怎么写。”
卓山:“先写名字。这是什么树?”
同学1:“柳树。”
卓山:“柳树有多高啊?”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房子那么高。”“扁担那么高。”“两个扁担那么高。”“比我爸爸高。”……
卓山:“这下子有话说了吧?快在本子上写下来。”
同学们:“写完了。”
卓山:“柳树有树干没?”
同学们:“有。”
卓山:“树干有多粗,什么颜色,光滑还是粗糙?到树跟前去看,然后把你看到的写下来。”
同学1:“老师,树干有我家盛饭的碗口粗,黑绿色,很光滑的。”
女孩子:“得了吧,一点也不光滑,还划手哪。”
卓山:“好好别争了,你们各写各的,自己看见什么样就写什么样就行。都写好了吗?”
同学们:“写好了。”
卓山:“我们只写了柳树有树干,还没写别的。柳树还长了什么?”
同学们:“柳条。”
卓山:“好,下边我们就写柳条。柳条像什么?”
同学们就议论:“像丝线,我妈缝衣服的丝线。”“绿面条。”“……”
卓山:“老乡们怎样栽柳树?”
女同学:“弄根柳树棒往地上一插就活了。”
男同学:“春天,柳絮飘到哪里哪里就长小柳树芽。”
卓山:“说明柳树怎么样?”
同学1:“好养活。”
卓山:“我们要不要学习柳树的好养活精神?”
同学们:“要!”
卓山:“数数,多少字了,够100个字了不?”
男同学:“老师够了,都100个字多了。”
卓山:“今天的家庭作业,就是把这100个字扩到200个字。怎么扩充呢?你想怎么扩就怎么扩。比如:柳树好养活,你在家里好不好养活呢?”
同学1:“李红就不好养活,不好好吃饭,成天吃烤串!”
卓山:“柳树好养活,我们学习柳树的什么精神呢?”
山顶上,突然有人喊:“泥石流下来了!”
卓山猛抬头,看见山上泥石流正对教室冲下来。
孩子们受惊的小鸡娃一样四散逃开。
卓山忙喊:“往两边横着跑,不要往下跑,泥石流的速度比人腿快!往两边跑!”孩子们顺他指的方向跑向两边山坡。
沈西蔓拉着两个孩子跑出教室,跑向大门,用身体支撑摇摇欲坠的大门,让孩子从她身下跑出学校。
郑爱琴背上揹着女孩石榴一手拉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子跑向操场,男孩子跑着跑着跌倒。
卓山:“往两边山上跑,不要顺着山势往下跑!”冲向操场,拉起跌倒的男孩向外跑。
男孩指柳树:“老师,上树。”
卓山:“不行,树太小。”跑到围墙跟前,把男孩递到墙上,叮嘱:“跳过围墙往山上跑。看到,老茶树了吗,往那里跑,别回来!老师去救别人!”
泥石流跳过一年级和二年级两个教室,咆哮着冲向操场,郑爱琴把石榴顶在脑袋上,艰难地在泥石流里挣扎着,努力向另一边山坡靠近,她抓住了一棵歪倒的柳树枝,“快,石榴,顺着树枝往山上爬!”。突然,又一股泥石流铺天盖地涌来。石榴回身抓老师的手,没够着。郑爱琴的手被泥石流越没越低,手腕,手掌,手指……柳树被浑浊的泥浆拽下河,带走了。失魂落魄的石榴正四肢着地向坡顶上爬。
卓山焦急地喊着:“郑爱琴,郑爱琴!”
沈西蔓站在山坡上喊:“郑爱琴,郑爱琴——”呼喊着:“石榴,石榴!”
孩子们声嘶力竭地喊着:“奶奶老师——”
天人山所有人都出动,拿着各种救灾工具,一边呼喊郑爱琴的名字一边沿泥石流滚动的方向顺山势往下寻找。
16 红赭石旁 春天
仁青正在地里干活,看见对面学校方向泥石流滚滚而下,又看见山坡下方有块大石头,立刻大喊:“红赭石,去红赭石!”
众人跟着他直奔红赭石。
泥石流中的郑爱琴被红赭石挡了一下,不在随着浑浊的泥水往下滑。仁青和乡亲跑来,和卓山、沈西蔓一起把郑爱琴救出。此刻,她已是奄奄一息。
郑爱琴用最后的力气,拍着红赭石说:“这里就好,萤火虫之墓。”
第37集 找到了一架梯孩子残疾的原因
1 天人山一架梯村内外 春日
抢险救援大部队正从天上、地上、江面去往北边地震灾区,展开立体拉网式大救援。
沈西蔓爬上一架梯子,抬头看看石壁上“一架梯村”四个字,快步走进村去。
天空嗡嗡作响,一架直升机飞临上空,开始空投物资。
沈西蔓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盒,蹲下身子捡拾地上的粮食。
扛着成箱方便面、矿泉水和被褥的灾民从她身边走过去。
一个志愿者扛着竹竿走过来,大声对她说:“您不用捡了,到救灾点去领吧,空投了,都是现成的,领来就能吃。”
沈西蔓抬头看看他,说:“空投是给北边地震灾区的,不是给我们的,我们这里没震。”
志愿者:“国家关心地震灾区四周的民众,也给我们空投了救灾物资。”
沈西蔓笑笑,依然在碎砖乱土中捡着粮食:屋墙下,她从泼撒一地的大米里用手捏出10几颗米粒;粮缸中,她抓出一把小米;水泥板上,她捡出晾晒几颗绿豆;窗台上,她吹着灰,捡到几颗大蚕豆;房檐下,她几进几出寻找工具,终于用竹竿戳下辣椒串上的几个川椒……
领了食物和水的天人山村民,停住脚,怜悯地看着她,悄声议论着:
“喂,你是哪个寨子的?我咋不认识你?地震没损坏咱们天人山什么,但咱们处在地震这个地段,也算灾区,政府也救援我们,你缺啥去领吧。”
“别人都去救济点拿吃的,用的,有人拿了一趟还要再拿一趟,她怎麽在这抠东西吃?”
“哎呀,该不是北边地震把她脑子吓坏了,傻了,神经出毛病了,可怜呀……”
“唉,吓傻了还不如吓死了,往后日子怎麽活呀!”
“可别神经病呀,厉害了还打人哪!”
一个村民小心翼翼地靠近房框,把一个面包放在石头上,用手示意沈西蔓快吃。
沈西蔓转过头,扶了扶眼镜,困惑地笑了笑,拿起地上的锄头。
灾民们撒丫子就跑,边跑边说:“她要打人呀,快跑,快跑!”
沈西蔓用锄头把房顶上的簸箕够过来,里面掉出几粒黄豆,她捡起来,用掌心搓掉上面的土,然后装进小瓶里……
突然哪里传来一个断续的声音“疼死我了……”
沈西蔓四处寻觅,顺着声音走进屋,看见床下躺着一个孩子,她趴在地上把孩子拽出来。
沈西蔓检查他的身体:“你受伤了,伤哪里了?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郎春天:“我没受伤,北边地震影响到天人山,我家房子倒了半堵墙掉了几块瓦,但没砸着我。”眼睛看着双拐,“我是残疾,没地震之前就残疾了。我叫郎春天,8岁,去年春天残疾的。”
沈西蔓:“你姓郎啊,那郎乙是你什么人?”
郎春天:“是我爹。”
沈西蔓:“你妈哪?”
郎春天哭:“我妈走了,再没回来。”
沈西蔓:“你奶奶三洛嫂还好吧?”
郎春天:“我奶奶80岁了,身体比我还好。今天去救济点领吃的去了,走之前把我藏在床底下。”
沈西蔓:“你奶奶为什么不带你到五架梯去住,你爸爸郎乙,就因为你奶奶带他一直在五架梯住,才没残疾的。”
郎春天:“我奶奶和我爸爸住过的山洞,是人家五架梯羌族的地方,有一家的孙子结婚要住,就不让我们住了。新村长阿木和老村长仁青都给说过,做过工作,人家不干。我奶奶怕因为这个山洞,一架梯的汉族再和五架梯的羌族打冤家,不好……”
沈西蔓看着他的双拐,说:“孩子,我一定要把一架梯孩子一到七八岁就残疾的病因找出来,帮你站起来,帮一架梯所有的孩子站起来,你等着……”
郎春天哭了:“没有办法,找不出来……”
2 环保局内外 春日
城市街道上,汽车拉着救灾物资走过,大学生在募捐……
沈西蔓揹着鼓囊的包裹走过来,走进环保局大门。
环保局局长办公室里。
沈西蔓:“我是从天人山一架梯来的,带来了化验用的粮食,请你们帮助检验一下。”
局长:“费用很贵,要五万。”
沈西蔓:“我马上拿不出这麽多钱交化验费用,我先交五千。明天,我就回家去取,一定交齐。只是,希望你们能快一点给我检验结果,急需。”
局长:“北边地震灾区现在急需食物、饮水、板房、帐篷、被褥和恢复交通,检验粮食也是救灾急需吗?”
沈西蔓:“急需!我说的不是北边地震灾区,是天人山。42年前,我们毕业实习到了天人山,发现那里有个叫一架梯的汉人村庄,那里的孩子一到上学的年龄就开始生一种怪病,先是发烧,然后浑身骨头痛,再就不长个子了。矮的不够一米,高的也就一米一二,然后残疾,全村人没有不拄拐的,景象十分可怜。当时,我们国家还没有专门的环保机构,为了找到生怪病的原因,我们把那个村的庄稼、水、土质,还有人的血液及大小便都拿到山下县医院化验了,都没有问题。只有吃的粮食没来得及化验,文化大革命就爆发了,我们拿到山下准备化验的粮食让红卫兵给烧了……我现在已经退休了,闲暇时,时常想起42年前,我们没有完成的粮食化验,想起一架梯那些七八岁就致残的孩子,总觉得有什麽事没有做好……现在,社会进步了,从上到下开始重视环境保护,国家也成立了专门的环保机构。昨天,我在天人山又看见了蹒跚的矮人,又看见了一架梯村致残的儿童。42年来,这个村子的孩子仍然在毫无例外地一个接一个地残疾!出现了爷爷残疾,爹残疾,孙子残疾的现象,让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我下决心,一定要帮一架梯村找出孩子们致病的元凶,就收集那个残疾人村的粮食,送到你们这里来化验,想请你们帮忙解决一下42年前没有解决的难题……”
局长:“是这样啊,那化验费不用交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为救孩子千里迢迢上了天人山,从一架梯村收集到粮食,又辛辛苦苦带着粮食下山找到我们这里,不容易,精神令人敬佩。免费化验你带来的粮食,就算我们也为一架梯做贡献吧。好,我打电话,你直接去检验科就行了。”
沈西蔓:“那太感谢了,我代表一架梯的孩子感谢您!”
3 宾馆里 夏日晚上
沈西蔓打电话:“卓山,你现在在哪呀?”
电话里传出卓山的声音:“我在地震中心彝族区,援建卓业中学……现在呀,现在外部建筑和内部装修都完工了,正在购置教学设备,准备暑假一过,孩子们就能走进教室上课了……怎麽的?你到天人山了?搜集到了一些一架梯村民日常食用的粮食,送到环保局去检验了……一两天就能看结果?”
沈西蔓:“是,明后天就能有结果!也许这回真能破译42年来一直埋在我们三个实习老师心里的疑团。”
卓山:“明天结果一出来,我们当年对一架梯五色雾的怀疑对还是错都有个明确答案了……我干什麽?我每天照料卓业生活,你说他在香港呆了有一二十年了,一点不洋,就爱喝咱们家乡的小米粥,我每天晚上都给他熬一锅小米粥。等你从天人山回来,一定到我这里来,咱们见个面,聚一聚。”
沈西蔓:“他是中国人,他洋什么?”
卓山:“是中国人,是……我不跟你解释了,咱们见面再说吧。”
4 环保局检验科内外 夏日
<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检验科长:“我们化验了你送检的一架梯村粮食标本,大豆、绿豆、红豆、蚕豆、玉米、大米、小米、荞麦……一共十几种粮食,发现有一种豆类里含有镰刀菌,就是发霉的蚕豆,发霉的蚕豆里含有镰刀菌。镰刀菌会产生一种</span>T-2<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毒素,进入人体后沉积下来,抑制软骨组织生长,造成人体骨骼生长停止。镰刀菌还会是使骨关节慢慢发生病变最终导致缺血性股骨头坏死,这就是一架梯人无论老少最终残疾的根本原因。镰刀菌是一种能吃掉人的骨膜的细菌,它是一架梯村孩子一到六七岁就发病致残的元凶。”</span>
沈西蔓着急地问:“镰刀菌从哪里来的?”
检验科长:“最近几年,向顽瘴固疾开刀,生态恶化被遏制。医学发达了,有了先进的检验仪器和医学知识,我们才查出了生成镰刀菌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潮湿。引起潮湿的是一架梯凝聚不散的大雾,还有地面垃圾蒸发出的气体,同大雾结合形成无味无嗅的瘴气,瘴气长时间作用于粮食,使蚕豆发霉,生长出吞食人骨膜的镰刀菌。所以,人们一定要注意你生活的环境并爱护自己生活的环境。”
沈西蔓高兴异常:“44年的困惑终于明白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检验科长:“时隔44年了,您都60多岁了,还一直惦记着天人山里那些孩子,不忘帮助政府解决疑难,真令我们感动!”
5 县政府办公大楼里 夏日
办公大楼一侧已经被地震震塌,县政府的牌子挂在没震塌的另一侧小门旁。
沈西蔓走上楼梯,在走廊上寻找县长办公室。
几个人从后面匆忙超过她,向前走去,她听见他们在说:
“走快点,刚上班,吕县长还能在办公室,一会,就该去救灾现场了。”
“他忙着哪,抓都抓不着!”
沈西蔓赶忙跟上他们。县长办公室门开着,看不见县长在哪里,只看见屋里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前围着七八个人。
听见秘书在说:“县长,明天将有5000辆救灾物资暂存我县,然后运往北边地震灾区,怎麽协助他们,请县长指示。”
吕县长兴奋的声音:“公路通了?”
秘书:“卓业抢险救援队,日夜奋战,终于用一个星期时间打通了外界进入我县的公路交通!”
吕县长:“太好了!公路通了北边灾区就有救了,我们救灾也方便多了!吴秘书,你先打个电话,代表我、还有全县老百姓感谢卓业,感谢他们的抢险救援!至于怎麽暂放这批救灾物资,下午2点开会研究,你通知几个副县长和有关人员准时到会。”
秘书收拾文件走出办公室。
吕县长问其他人:“你们有什麽事?赶快说。”
各乡乡长争先恐后说着:
“我们乡从地震灾区送来了20个地震孤儿,还有几个孤寡老人。现在社会上认养孤儿的不少,可是,没有认养老人的。怎麽办?孤寡老人他们的儿女都在地震中遇难了。”
“是呀,是呀,我们乡也存在孤寡老人问题。认养儿子女儿的有,没有认养爹妈爷奶的,这些孤寡老人是问题。”
吕县长在工作日志上记着。抬头问:“你们几个乡也这情况?”
被问的人赶快回答:“是,是。”
吕县长:“这个我个人做了主,你们都是各乡的负责人,回去,先把地震中的孤寡老人归拢到一起,成立养老院,幸福院,叫什麽都行,就是要把这些地震中死里逃生的老人给我看好了,照顾好了。你们刚才也听见了,公路通了,有个叫卓业的人他把地震引起的滑坡堵塞公路给打通了!第一批救灾物资50000辆车进来了,以后还有,不愁没那些孤寡老人吃的、住的、用的!你们给我听好了,现在是全国人民支援地震灾区,你们哪个乡要是有孤寡老人冻了饿了缺吃少穿了,或者出去要饭了,我先办了你们当乡长的!”
各乡长诺诺:
“肯定照顾好,县长你放心!”
“照顾不好,你摘我乌纱帽!”
“县长,我把那些孤寡老人当我爹我妈养,我爹妈有啥他们有啥!”
吕县长:“你爹妈没有的,那些孤寡老人都得有!”
乡长们诺诺:“那是。”
然后,乡长们把手伸向县长。
吕县长:“我就知道你们来者不善!那5000辆救灾物资是给北边地震中心的,是暂存我们这里,你们别想动一根毛!政府给我们的物资怎麽分配,我一个人做不了主。但是,少不了你们任何人的,我说话算数!现在,你们赶快回到你们乡里去,下到村里去,救援、安抚转移过来的受灾群众。”
各乡长答应着很高兴地往外走,几个老乡急忙背转身去。
吕县长看了看沈西蔓和其他几个人,说:“也是来要东西的?那个乡的?”
老乡:“不是要东西的。在第一次空投后,东西就发给我们了。我们来,是向县长反映我们村村长把救灾的帐篷、板材卖了,卖了钱自己装起来了。”
吕县长厉声问:“村长叫什麽名字?”
老乡:“叫李涡丰。”
另一老乡:“不是原来的村长,原来的村长到北边探亲被地震砸死了,是现任村长。”
老乡:“李涡丰的大舅是我们乡的王乡长,刚才出去的人里就有他……所以,我们不敢告诉乡长,怕打击报复,就直接来找县长了。县长你地震前到我们村蹲过点,你忘了?你跟我们几个说过,有什麽事情,不便找乡长的,可以直接来找你,我们记着这话呢,我们就来告诉你李涡丰贪赃枉法的事。”
吕县长:“太感谢你们几位了。有些事,我能估计到,但具体的情况还得你们提供给我,办案才有证据。”
老乡:“县长,你可别说是我们告诉你的。我们胆小,一个人都不敢进县衙门,几个人做伴才敢来找你。”
吕县长:“你们放心,我一定保密,不让你们受打击。”
老乡高兴地告辞,临出门还对沈西蔓悄声说:“这个县长不错,没架子,你有啥事尽管说。”
吕县长看着沈西蔓问:“你有什麽事?”
沈西蔓从挎包里拿出各种化验数据,交给县长。县长看看,有些不解。
沈西蔓:“这是天人山一架梯村粮食检验报告,县长您看看,这份报告也许可做您的参考依据。”
吕县长:“您是?”
沈西蔓:“我叫沈西蔓,是地震志愿者。42年前,我和我的两位同学毕业实习到过天人山五架梯小学。那时,天人山上下九架梯8个民族共9个村子,只有一架梯汉人村的孩子到了七八岁上学的年龄,就生一种怪病,然后残疾。当时为了查清的怪病的原因,我们把一架梯的庄稼、土壤、水、孩子们的大小便都送出山去化验了,还带孩子到山外医院查了血液,结果都没问题。正想化验日常食用的粮食时,文化大革命爆发,我们带出山的粮食,被红卫兵烧了……”(闪回:红卫兵烧粮食……闪回结束)
吕县长恍然大悟,惊喜地问:“哎呀,那您还记得我吗?”
沈西蔓:“您?”
吕县长:“小秘书,拿着相机,咔吧,咔吧拍照那个。”
沈西蔓大喜:“您是吕秘书!”
吕县长:“对,是我。给天人山拉电网、修公路,大榕河架桥就忙了我们几任县长几十年,等桥、路、电都解决了,正要着手研究一架梯怪病的时候,天崩地裂,北边地震发生了,我们是离北边最近的县,救灾任务忙得我天晕地转。但是,在我任职期间,我一定解决好一架梯孩子得怪病的问题,您给我们提供了科学的依据,原来是有毒的雾气在残害一架梯的孩子和老百姓,这对将来一架梯村移民重建有至关重要的参考价值。比如,是旧地盖房重建还是把村子整体搬迁……”
吕县长把沈西蔓引到沙盘跟前:“沈老师你看,这是天人山以前布局,一架梯村所在的位置,四面环山,属超低盆地,雾从山上生成,降到谷底,没有风的话,雾无法散开,人们长年累月生活在有毒的雾气里,吃着发霉长有镰刀菌的粮食,怎麽能不生怪病。如果想让雾气顺利流出去,就得把前面的三座山炸开……”
沈西蔓:“炸开三座山和整体搬迁,那个更经济、更适合长远利益,县长可以找这方面的专家论证,最后定夺。天人山为什麽叫天人山,而不叫别的什麽山,也许,祖先是在告诉今天的人:天人山,天人山,在这山上,一个是天,一个是人。天是什麽?天就是大自然。人是什麽?就是主宰万物的生灵。但是,人类再是主宰,也不能违背大自然:雾住的地方人不能住,人住的地方雾不住,这才能长乐久安。违背大自然的规律,结果是人类自己受伤……无论是炸山还是整体搬迁,我都能帮您找到志愿工程队。”
吕县长:“那太感谢了!”
沈西蔓:“志愿工程队的事,我联系好就打电话告诉您。”
吕县长:“有我的电话吗?”
沈西蔓:“有,县长的电话是公开的。”
吕县长:“那个电话是打到秘书那里的。给你这个,这个电话直接打给我本人的。”
沈西蔓接过吕县长递过来的名片。
6 移民新村新校舍内外 秋日
黄叶飘零,青山染紫,稻谷镀金,又一个秋天到了。
层林尽染中坐落着五架梯新校舍,一间间教室里,孩子们在上不同的课程。
琴弓起落,快乐的音符在扬琴弦上跳动……孩子们愉快地歌唱着,歌声飘向满山的青松翠柏。
窗外操场上,天人山8个民族的孩子在用本民族舞蹈跳同一首歌:
“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新枝芽,阳光雨露哺育我们,快快长大快快长大……”
李铁铮坐在双杠上,吹起了一只小号,满校园炸响着藏族民歌《逛新城》明亮而活泼的曲调。
一个藏族老伯伯舞蹈着走进孩子们队伍里,邀出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和老伯两人双双起舞……
小姑娘:“阿爸哎,快快走,看看拉萨新面貌。”
老伯:“女儿哎,快快走,看看拉萨新面貌。”
欢声笑语涌向高潮。
沈西蔓推开窗子,看着操场上那酣畅起舞的一老一少,忍不住笑了。
《逛新城》表演结束,藏族老伯摘下帽子,他是卓山。
一个羌族女娃走到卓山跟前,恭敬地捧上一只羌笛。
卓山:“你叫……”
羌族女娃:“我是小格桑梅朵。当年在五架梯小学上过学的那个格桑梅朵是我的奶奶。我奶奶让我把这只羌笛送给您。”
卓山吹起羌笛,羌族孩子愉快地跳起锅庄。
肩上裹着披毡的彝族孩子跑过来,跳起披毡舞,大家高兴地反复喊着:“赫几赫,瓦几瓦,卡沙沙!”
李铁铮问庹高山:“彝族孩子们喊的是什麽意思?”
庹高山:“赫几赫,瓦几瓦,卡沙沙,翻译成汉语就是:好,好得很,谢谢了!”
李铁铮跳下双杠,和庹高山一起学跳彝族舞蹈:“赫几赫,瓦几瓦,卡沙沙!好,好得很,谢谢了!”
一会,陶粒和胡杨的志愿者小组也加入进来。渐渐地,胡杨和陶粒舞成了一对,李铁铮在一旁教庹高山怎麽跳踢踏步。
扩音器里播放出彝族民歌《索玛花开》,各族孩子们尽情歌着,舞着。
沈西蔓笑着,回身坐在凳子上洗衣服。一会,她把一件短袖梅花衬衣洗好,走出房间,挂在外面树枝上晾晒。
卓山回头,看见了梅花衬衣。洁白的布面,红红的梅花,这么熟悉,似曾在哪里见过。突然,他转身跑回来自己的宿舍。
7 卓山宿舍内外 秋天 日
卓山打开箱子,翻出保存了42年的梅花布块,他想起42年前到天人山实习路上。(回忆:乡村公共汽车司机喊着:“里面装不下了,装不下了!”爬上车顶,把笼装的鸡麻袋里的猪还有三个实习生的行李放车顶上,分别用绳子固定住。汽车开动,不久,鸡从车顶飞下去,猪连同麻袋滚下车,并带走卓山行李。下坡路,猪前面跑,行李后边滚,卓山追行李,行李落水里……回忆结束。)
8 树跟前 秋天 日
卓山跑到树跟前,把两个布块分别用大头针别在衬衣短袖上,布料,颜色、花型完全吻合,短袖衬衣眨眼变成了长袖衬衣。
卓山感叹地:“42年啊,我怎么就没想起你是这件衬衣的两个袖子,我一直以为是郑爱琴的手绢……”
9 沈西蔓宿舍内外 秋日
透过窗子是,沈西蔓看见自己42年前的短袖衬衣变成了长袖衬衣。(闪回:天人山民族小学校女老师宿舍里,她剪下自己衬衣的两个袖子,给卓山补在被子上……闪回结束。)
卓山穿着《逛新城》的服装站在她身后,笑着说:“物归原主。”
沈西蔓说:“42年了,不用再接到衬衣袖子上了,那两块布留着日后再补什么用吧。”
卓山:“中国破衣烂衫的日子早结束了,再也不用补什么了,我的衣服多的穿不过来。”他摘下墙上挂着的月琴,问沈西蔓:“弹什麽?”
沈西蔓:“孩子的歌?”
卓山:“行。”
沈西蔓:“你开头。”
卓山:“你开头。”
两个人互相看着,手指同时起落,弹奏出童谣《找朋友》。
悠扬的曲调飘出音乐教室,操场上,8个民族的孩子同声唱着、舞蹈着: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咱们都是好朋友……”
沈西蔓看卓山,卓山看沈西蔓,两个人忍不住笑起来。
沈西蔓:“国家在山外建立了新村,决定把彝族区和藏寨整体搬迁到新村去。过几天,天人山一架梯汉族村也搬迁来,离开了雾霭笼罩到阳光明媚绿水青山的新家去了。”
卓山:“这一下都解决了,解决了。国家真好,建国后一直没法解决的问题,快刀斩乱麻,现在全解决了。”
沈西蔓:“听说,搬家的彝族群众和藏族百姓高兴的,天天冲着北京方向磕头。”
卓山:“听专家说,山下彝区和藏寨所处的地理位置,属于北方地质断裂带。他们成天坐在地质断裂带上,哪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房倒屋塌。这回,北边发生强地震,他们没什么大反应。谁知道日后那天断裂带咔嚓裂开了个大口子,把村子寨子全给吞了。现在政府移民,祖辈没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你是留在山上学校,还是跟着移民到新村?”
沈西蔓:“我去天人山。我儿子李铁铮在天人山支教……你到哪里?是留下还是跟着移民走?”
卓山:“我跟移民走。卓业在新村那里盖中学,他一个人得有个帮手。”
翠竹挺拔,稚嫩的儿歌踩着竹叶升上白云蓝天。
10 公路上 郑爱琴牺牲地 日
搬迁的彝族和藏族群众兴致勃勃说说笑笑赶往新村。
四面山坡羊肠小道上,溪流般涌下无数赶往新居的人们,大家扛着锄镐、拿着镰刀木叉,棒棒上挑着箩筐,箩筐里装着怕碎的瓶子碗等生活用品,背上的背篓里背着婴儿,有的也背着小鸡娃小猪娃。牛儿牟牟叫,羊儿扎堆走,大狗小狗前呼后拥……
村民们满脸阳光,帮助搬家的其他寨子的各族人们也满脸阳光,大家高一声低一声打着招呼:
彝族老人推车,仁青赶快帮忙。
彝族老人:“哎呀,老仁青,你咋来了呢?你又不搬家。”
老仁青:“我来看你们搬家,帮你们搬家,也来乐呵。”
老年秦存粮(土家族):“三娃子,你家房子在哪里?”
三娃子(藏族):“哎吆,是幺叔呀,尽顾走了,没看见您老。我家房子在东边,挨着老年活动中心。日后有空,去摆龙门阵啊。”
老年秦存粮:“一定去,等你们安排好家,我们啥时在山顶上呆腻了,就去你们新村,一家一家走串,一家一家看新景致。”
那日母亲(藏族人):“今天搬家,你说我三天前就高兴得睡不着觉了,睁着眼是乐,闭上眼还是乐,啥烦心都没了,就剩乐了。你想想,搬一次家,得多少钱呀,咱们老百姓穷,自己那能搬得起呀,国家真是好,说搬,一声令下,彝区藏寨山上山下十几个村子全搬了……这要不是政府行为,光咱们老百姓几辈子也挪不动窝!”
周围人:“政府好,得感谢政府。”
那日母亲:“感谢得有实际行动,嘴说呀。”
老仁青:(羌族):“有啊,有实际行动呀,盖新村学校占了我家花椒地,好大一块地吆。占就占吧,我把地一分钱不要让给国家了……”
彝族妇女:“我在七架梯就听说献地建学校的事了,原来是你呀,美德!”
老仁青(羌族):“美德个啥吆?国家给你一个西瓜,你还国家半个西瓜籽,这还叫美德呀,占老大便宜了!可说那,怎么没看见你父亲阿木村长啊?没来?”
彝族妇女:“我爹呀,那可是拉不下,早就到新村去了,两天前就去了,在那等着哪。”
老仁青(羌族):“哎,我告诉你们一件事,6月北边发生地震的时候,咱们天人山的孩子正上课。受北边地震影响咱们这发生了山体滑坡泥石流,一块大石头飞下来,眼看就砸在一个孩子身上,你猜是谁救了这孩子?”
“他妈呗。”
“不是。”
“爷奶。”
“哎呀,亲人都在村子里。”
“那谁呀?”
老仁青:“老师,一个女老师扑到孩子身上,挡了石头,孩子没伤着,她被砸死了,当场就没气了。唉,这个老师啊,我认识,你们这些人里也有人认识她,她上个世纪60年代就来天人山办学,天人山第一代文盲被扫除,就是她和另外两个老师的功劳,她叫郑爱琴。
一个60岁左右的老者:“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为让我家孩子上学,一遍一遍跑到我家动员。我儿子就是天人山第一代扫除文盲的人。”
老仁青:“我们祭奠祭奠人家,谁带酒了?”
有人递过酒来。
那日母亲(藏族):“对,祭奠祭奠,谁家没孩子呀,现在没有的将来也要有……”
灾民们走到路边石头旁,年轻人打开酒瓶,递给老仁青。一个半大孩子看见,从背篓里拿出一个碗,跑过来,老仁青接碗,倒进酒,庄重地双手高高举起。
老仁青嘴里喃喃说:“为救天人山的孩子死去的这位老师,你在天有灵,请喝了这碗酒吧……”随即把酒高高抛起,酒花飞扬,把阳光染成五彩。
那日母亲:“孩子,所有孩子,过来,给天上的老师磕个头。”
那日:“她又没救我,我不磕头。”
那日母亲:“你不磕?我磕。”跪下,所有女人都领着孩子跪下,磕头。
蒙族老人:“长生天,保佑那些到偏远地方教书育人的老师们吧!”
身后路上有人喊:“车过来了。”
搬家的车队开过来,第一辆大卡车驾驶室里,坐着卓业和草根。
草根开车,问:“老爷子在哪辆车上?”
卓业:“昨天就到新村学校去了,就忘不了孩子。”
草根:“人一老更喜欢孩子。”
卓业:“这次救灾完了,回到香港,就生孩子吧,你都42了,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草根:“你哪?光说我,你也不小了,32了。赶快,你得抓紧给老爷子生个孩子,男女都行,让他好没事当玩具玩。”
卓业:“我先找媳妇,没媳妇怎麽生孩子?你有媳妇了,就抓住好条件,先生吧。”
草根笑,说:“郑丹木怎么样?”
卓业:“不行,太小,比我小10岁,不行,不行。”
草根:“两个人要好,不在年龄。那谁和谁一个82一个28,你说那年龄差多少?人家就生生走在一起了。男女年龄差大点,不算啥,彼此心里有就行。”
汽车喇叭响,拉着山一样的柜子、箱子、农具走过去。
最后一辆卡车里,拉的是一架梯的残疾人们,他们有的拄着拐,有的坐在轮椅上,有的躺在担架上……前方路的尽头,隐隐约约现出新村的轮廓……
11 新村学校教室内外 日
从天人山移民过来的藏族孩子和汉族孩子同新村鹤鸣嶺原住民族的孩子汇合一处,走进同一个教室里。
一个藏族女孩问一个藏族男孩子:“看你挺面生,你是从天人山过来的吗?”
白马旺堆:“是啊,你是鹤鸣嶺的吗?”
女孩:“我家原来就在鹤鸣嶺。这回好了,你们来了,人多了很热闹。他叫什么名字?”
白马旺堆:“他是我的弟弟。我叫白马旺堆,他叫果洛旺堆,也在这个班学习。”
藏族女孩:“那,我们是同班同学了。欢迎!”
白马旺堆:“等等,我听说,天人山下藏寨的旺堆家族比鹤鸣嶺的旺堆家族辈分大,那……你应该叫我们俩叔叔。”
女孩:“可以呀,叔叔同学。”
男孩女孩都笑。
女孩:“哪个同学是从天人山一架梯汉族村来的?”
身体精瘦颀长的小男孩郎春天回头说:“我,我是一架梯的孩子。”
原住民女孩走过去,扬起头,和他比个子。
女孩:“都说你们一架梯有一种让人残疾不长个子的怪病,可是,你比我个头还高啊。”
男孩郎春天:“我们生怪病是因为一架梯的环境不好,有毒雾。那个毒雾能让粮食发霉,长镰刀菌。现在,政府把我们所有人都搬离了一架梯,到了山上,离开了那个飘着五色毒雾的环境。看,现在,我的腿不疼了,腿不疼了,我就站起来了。现在,政府又把我们搬到了新村,以后,我的兄弟姐妹都会好起来,不会再残疾。”
女孩指着操场上:“看,一架梯的乡亲来了!”
学校操场上,站着一架梯的四个残疾小矮人。鹤鸣嶺的孩子们看见,新奇地跑过去,毫无顾忌地和他们比个子,他们不恼,乐呵呵地把头靠在孩子们的腰上。
上课铃响,孩子们鸟一样飞向教室:“一架梯叔叔再见。”
紧跟着,沈西蔓拿着识字卡走进一年一班教室。
走廊上,卓山扛着一个和自己身长等高的巨大的五线谱音符走进音乐教室。
教室里,沈西蔓开始讲课:“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汉语拼音。”
男孩白马旺堆:“学汉语拼音干什么?”
女孩:“好查字典。”
白马旺堆:“查字典干什么?”
女孩:“通过查字典,可以学到很多很多知识。”
白马旺堆:“学知识干什么?”
女孩烦了:“哎呀,你个石头脑袋……”
沈西蔓指着字卡开始一个一个字母领读: “ a,o,e,i,u,u,b,p,m,f,d,t ,n ,l。”
走廊尽头,音乐教室里琴声响起,歌声响起: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株小红花。春天的太阳当空照,春天的小雨沙沙下……小红花拍手笑哈哈……歌声萦绕校园。
一架梯的矮人乡亲们也跟着歌声起舞。
下课铃声响起,沈西蔓和卓山走出教学楼。
楼上楼下响起告别的声音:“沈老师、卓老师再见!”“沈老师、卓老师再来!”……
沈西蔓、卓山:“星期一、二我们到天人山学校上课,星期三到星期五回新村上课。大家星期三见。”
孩子们:“老师再见——”
12 中c边境内外 夏天 日
旺堆疯狂向前跑。迷路。
旺堆绕圈看树:“常识,见阳光多的那面比见阳光少的那面树叶茂盛,南面比北面见阳光多,树叶就多。翻过来推理,树叶多的那一面就是南面。这棵树那面树叶多啊?怎么长的,分不出薄厚,大小……再找棵树看看……这的树这么少……这有青苔,哎,青苔也是,向太阳的方向长的多……对,看青苔……啊,往前走就是南边。”
前方出现了村落。
旺堆走几步,突然疑惑:“不对,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还是找不着方向?哎呀,前方有村庄,找个人问问。”踩着耕地向村庄走去。
旺堆问一种田人:“老乡,这是什么地方?”
老乡不抬头,用生硬的中国话答:“c国。”
旺堆大吃一惊:“啊!我怎么跑c国来了?”撒腿就往回跑。
跑着跑着他突然站住,四下里观望:“那,白石山。那,插箭岭。还有那……20年前我从监狱里逃跑,为躲避警察追捕,躲到这地方,还在插箭岭住过几天。10年前,边巴押解我从这里去的c国。”(回忆:旺堆被五花大绑,背上捆着一个炸药包。边巴用手枪指着他:“快走,不走我崩了你。你背上揹的是什么?你跑,我就打炸药包!”旺堆:“上哪啊?前面就是国境了。”边巴:“少废话,走!在天人山爆炸学校没成功,下山炸救灾车也没成功,我现在押着你去活佛那里报到,就说在国内一切不成功都是你泄的密。”……回忆结束。)
旺堆:“一点没错,我认识这地方。这地方咋就成了c国的了?闹不成,咱们政府把这块地方让给c国了?不会,自己家的院子,能让外人进来又盖房子又种庄稼吗?”他居然返身走回去。
旺堆问c国老乡:“这地方咋成你们c国的了?”
c国老乡仍然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几年前,我们就在这里盖房子,种地,放牧……这地方就是我们c国的。”
旺堆:“啥?还几年前?照你这么说,我要是到你们c国境内盖房子、种地、放牛,你们那地方就成了我们中国的了?”
c国老乡:“不是的,我们政府告诉我们,这个地方是我们国家的,以前被你们中国占了。界碑,看界碑,在那里!”
旺堆跑到界碑跟前,突然大叫:“界碑根本不在这里,原来在插箭岭山脊上,我们国家和你们国家的国界线也在山脊上。20年前,我躲警察追捕,跑到了插箭岭上,我知道,我清楚!我比你清楚。现在界碑居然跑山下来了,那大一座山,上千亩地让你们占去了,有这么占便宜的吗!”
c国老乡不说话,突然举着镐头冲过来。
旺堆捡起一块石头:“你来,你来,我怕你!?”
两人在界碑两边一个举镐头,一个攥石头,你一下我一下,你来我往扛起膀子。
旺堆:“滚,回你们那个什么里去!”
c国老乡:“滚,回你们北京!”
远处,盖房子的,修路的,种田的,全都拿着家什向旺堆冲过来。
边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对旺堆喊:“是旺堆啊,走过来,过这里来,佛祖会保佑你,这里有神药,吃了能让你年轻10岁!过来吧!”
旺堆左右来回跳动,嘴里喊着:“边巴,我过去呀,过去呀……”把众人视线引开,瞅准空隙,钻过去,把石头对准边巴后脑一敲。
边巴吼着:“哎呀,哎呀——”倒下去。
旺堆:“你不是吃了c国神药了吗,你不是年轻了吗,哎呀啥呀,一块石头都顶不住,你那神药咋不神了……”然后撒丫子就往回跑。
c国人越过界碑追到中国这边来。
旺堆一边跑一边喊:“中国,中国解放军巡逻队——”
c国人赶忙退回到界碑后一方。
旺堆继续喊:“解放军巡逻队——不好了,他们!他们把咱们家院子的篱笆踹开了!”
远远地,出现了一个人,迎着他的喊声跑过来。
旺堆定睛看:“李铁铮!完了,他来抓我的!”他急忙转身跑开。
李铁铮追过来:“旺堆,你跑不了了!”
旺堆回头喊:“看那,看那!有野狗钻过篱笆跑咱们家院子里来了!快去报告政府,别光追我啦!我好了坏了,死了活了,都是一个人的事!”指远处“后面那……那可是大事!”跑远。
c国人拿着铁镐锄头扑过来,围住李铁铮,双方打起来。
李铁铮单人撂倒几个c国农民,又一伙盖房子的c国民工跳下房脊,赶过来。
旺堆回头看见李铁铮被围,拎个树棍子赶过来解围。
一个c国民工站到房脊高处,瞅准李铁铮所在位置,居高临下扔下一块砖头击中李铁铮头部,李铁铮倒地。
旺堆挥动一个粗大的树棒喊着:“我丈八蛇矛!丈八蛇矛!”冲过去。
c国农民后退,旺堆揹起李铁铮就跑。
c国农民在后边追。旺堆从怀里拽出一包方便面,用嘴咬着撕开,把作料面向离他最近的c国人扔过去。c国人被辣得大叫,旺堆揹起李铁铮跑走。
旺堆边跑边喊:“中国巡逻队!中国巡逻队来了!”
c国人越过界石追过来,旺堆被打倒。
边巴把一个炸药包挂到旺堆后背上:“挂上这个!”蹲下身子试一下李铁铮呼吸,摆手:“他死了,咱们走!”
旺堆趔趄着身子不肯走。边巴举起手说:“遥控器在我手上,你若不明白遥控器和你背上揹的东西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就操作给你看。”
旺堆被拉过界石。他大喊:“你炸呀,炸呀!炸死我,这地方也是我们国家的,是中国的!”
边巴一个嘴巴抡过去,旺堆头猛然耷拉下去,被人拉走。
13 碎石滩上 夏日
烈日炎炎。
一个老者走经人翻越碎石堆,虔诚地匍匐前进。从一块大石头跟前走过,站起身时,衣服却被石头挂住。走经人几度挣扎,依然摆脱不开,他只好回身去拽衣服,却握住了一只手。
老者走经人大叫:“人!活着的人!”
听到喊叫,几个走经人围过来。
走经人甲:“他也是走经人吗?也是去西藏朝圣的吗?”
老者走经人:“我们藏族人才走经。看他的穿戴,好像汉族人,汉族人是不走经的。”
走经人乙:“既然他不走经,我们就走吧,天黑前还要翻过牛背岭。”
老者走经人:“这荒山野地,我们走了,他必死无疑。走经人都有善心,我们不能扔下他自己走了,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这个人也不简单,他在昏迷前一秒钟,也就是我伏下身子又起来的前一秒钟,把我的衣襟系在了他的手腕上,这是一个死扣,轻易解不开的,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是系不成这样的扣子的。”
走经人妇女:“看,石头上有字。”
老者走经人看石头上“李铁铮”三个字,又看大家:“你们谁认识?”
男人女人都摇头。
走经人甲猜度:“嗨,那些字就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 我们揹上他,积德行善,”朝圣路上,我们开了2018年民族团结第一朵花!”
走经人乙和大家商讨:“要不,就揹上他。”
老者走经人坚定地:“轮流揹,直到他醒来,直到他能自己走路。”
走经人甲揹起李铁铮。
14 早餐一条街上 夏天
郎乙对一家早餐点老板说:“来一张大饼。”
餐点老板看看他,边操作边说:“是得来张大点的,早晨吗,得多吃点,好干活。”
老板把大饼包在纸袋里。
陶粒走过来:“老板,我要张白面饼。”老板把郎乙的饼递给郎乙,回身忙用铲子去给陶粒铲饼。
陶粒忙说:“我吃不了一张,要半张就行了。”
老板为难:“哎呀,我没买过半张的,这半张咋卖呀。”
陶粒:“要不这样,我花整张的钱,你切给我半张就行了。”
老板:“这我也没这么卖过呀,要让税务知道,还不罚我呀!要不,你买别的饼,你看,我这这么多饼,各式各样的都有,姑娘,你挑一个……”
陶粒看看其它的饼,都不满意,摇头欲走。
郎乙:“不就是半张饼吗,从我这切半张不就行了。”
陶粒抬头看说话的人。四目相对时,都觉得似曾相识。
郎乙看眼前的姑娘,仿佛看见了20年前自己的妻子。
郎乙激动地叫道:“陶粒,你是陶粒吗?20年前我丢失的孩子,爸爸找你找遍了大半个中国,打工挣得钱全花在找你的路上了!”
陶粒往后退几步,说:“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叫陶粒?”
郎乙:“我姑娘叫陶粒。你呀,你活脱就是你妈的模样啊!”
陶粒:“天底下像的人多了。”
老板突然插嘴:“到公安局做亲子鉴定不就行了吗。”
郎乙:“我十年前就在公安局留血样了。”
陶粒:“十年前我也在公安局留血样了。”
老板:“快去公安局让他们给比对比对,说不定一比对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那多好啊,我今天卖饼还卖了个大团圆啊!”
郎乙乞求地:“姑娘,咱们去公安局吧。”
陶粒忐忑:“那要是比对不上呢。”
郎乙:“要是比对不上,大叔我认你个侄女。我是天人山一架梯的,我叫郎乙,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找我。”
陶粒:“你是天人山一架梯的,你认识三洛奶吗?”
郎乙:“三洛奶是我妈。”
陶粒泪流满面,奔过去抱住郎乙。
郎乙:“孩子,咱们还是去公安局吧。”
陶粒挽着郎乙走远。
早餐老板感慨地:“我今天卖饼还真卖了个大团圆啊!”
”
38集 架设钢梯
1 缅甸伐木场 春天 日
茂密的森林。旺堆在拉大锯伐木。
工友:“旺堆,你来缅北几年了?”
旺堆:“在这伐木14年了。”
工友:“你从哪来的?从你们国家?你们国家现在发达了,你还来这伐木?”
旺堆:“那年,我被人押着到了c国。我要不跟那人到c国,那人就要把我炸死。”(闪回:中c边界,旺堆背上绑着炸药,被边巴押着去c国。闪回结束。)
工友:“你可以半路逃跑啊!”
旺堆:“我不敢跑。边巴说我要是跑了,他就回天人山把我妻子女儿烧死。”
工友:“挟持你的人是边巴啊,他在c国挺能折腾的。那你怎么又到我们缅北了呢?”
旺堆:“偷跑,偷越c缅边境,逃到了缅北。我知道,你们这里很多人都说中国话,还花人民币,我就想到你们这里来,伐木,挣口饭吃,也攒点钱,然后再偷越缅中边界回国。唉,来这8年了,也没攒下多少钱。”
工友:“发了工钱你就赌,赌博那是无底洞,有多少钱都填不满,弄不好,还把命搭进去。你的国家现在发达了,你还不回去呀?现在闹疫情了,你们国家帮助我们国家,援助了我们国家20万只口罩,五千套医用防护服,合计两吨重的医疗物资,真是太好了,感谢中国人民啊。听说你们国家主席来缅甸访问了,你知道不?中缅关系进入新时代。”
旺堆高兴地:“知道,知道,老家来人了,我们国家主席来缅甸访问了,好啊。”
工友:“你回去吧?”
旺堆迟疑半天,说:“在外混了这些年,我个人也没怎么样。那时候,国家困难,我也困难,我就抢国家。现在,国家发达了,我回去沾光?没脸回去。”
2 缅甸境内 边城大街上 春日
夜晚,缅甸地标建筑上点亮“中国加油,武汉加油”灯光祝福语。
灯光下,形单影只的旺堆揹着行囊走过。
太阳升起,哭声也响起。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走过。裙裾摆动,不分男女,四面八方响着惊恐的声音:“新冠肺炎爆发了!”“缅甸怎么办啊!”“新冠肺炎灭缅甸了!”
医药店前,人们在抢购口罩,医疗设备。写着注射器、防护服的箱子从攒动的人头上传递出来,堆放到大街旁。
四只手伸向空中,旺堆和一个穿裙装的当地人抢夺一只口罩。两人终于动手打起来,更多的当地人围上旺堆,旺堆只好落荒而逃。
一辆写着“病毒无国界,中缅是命运共同体”的大轿车驶进边城,后面紧跟着长龙似的援缅医疗车队。中国援助缅甸医疗队进入大街,因前方抢购医疗设备堵塞街道,无法前行。
衣冠不整,浑身泥土面带伤痕的旺堆钻出人群,看见中国援缅大轿车上的中缅文字,惊喜若狂,眼泪汪汪。
旺堆激动地:“中国,我们中国的!中国来人了!老家来人了!”
援缅大轿车窗子拉开,车里有人伸出手来递给他一包口罩。旺堆接住,不由老泪纵横。
旺堆高兴地掀掉头上的帽子:“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己的国家……”激动地喊:“中国万岁……我的国家万岁……”
递口罩的是志愿者李铁铮。(回忆:中c边界,旺堆揹李铁铮跑着,碰上了磕长头的牧民。)
李铁铮从车里探出头,大声喊着:“旺堆!”
旺堆抬头,看见李铁铮,自语:“完了,完了,他跑缅甸抓我来了!”哧溜一下钻进人群不见了。
3 中缅边检口岸 春天 日
中国边检口岸。一切人员只许出不许进,严密筛查新冠病毒的携带者。
旺堆站在缅甸一方,遥望中国,近在眼前,却望尘莫及。
旺堆突然发现和警察站在一起的是李铁铮。
他自言自语:“他咋跟幽灵似的一刻不停地跟着我,14年了,他咋还没忘了我,我到哪,他准到哪。你抓不到我,我的招多了,还有老茶树……缅甸老茶树!”转身走远。
4 中缅边界,老茶树附近 春天 日
旺堆藏在缅甸老茶树下,等待解放军巡逻兵过去,迅速穿越国境,潜回中国境内。
旺堆自语:“回老家,回天人山,回我的天人山。”
5 天人山上下 春天 日
仁青和卓山带着斧子、锯子、绳索视察天人山崖顶。
远处,传来孩子们愉快的读书声:“远上寒山石径斜……”
仁青:“山下疫情很厉害,听说全国因为新冠肺炎死了3000多人了,这是听说啊。消灭病毒和抗日打鬼子还不一样,抗日时,鬼子到哪里了,咱们派出侦察兵一查就知道了,咱们就派兵去那里打鬼子就行了呗。你说现在这病毒,看不见摸不着,人就死了。全国从小学到大学都停课了,在家上网学习,叫上网课。人人带口罩,买东西要测体温,不然不让进商场。农村把路都挖断了,不许外人进入,防止病毒传播。咱们天人山山上真好,没有得新冠病的,也没阳性感染的。孩子们都从山下撤回来,又回到天人山民族小学上课了。”
卓山:“这的海拔高,自然环境好。”
仁青:“你那意思是说,病毒上不来了?”
卓山:“主要是我们生活的自然环境好,自然,自然,就是绿水青山。城市里再栽树,再种花种草,也是人工合成,赶不上天人山一个天然大氧吧,美丽大自然就是最好的抗病毒良药。要不天人山没一个新冠肺炎病人,连一个疑似病人都没有。”
仁青:“干脆,把武汉搬到天人山上来得了。”二人笑。
远处,一群孩子在跳舞,先跳藏族锅庄,而后跳彝族阿细跳月,汉族孩子喊着:“东北大秧歌!”于是,无数嘴巴响成锣鼓,“咚咚锵,起锵起,起锵起锵起锵起锵起……索拉索拉多啦多,索多拉索米来米……”冲天满地吼起来。
仁青发现一处藤梯脚下石头松动,出现豁口,二人紧急捡碎石填补,修复。
仁青用手点卓山:“水泥,水泥,递过来,给我。”
卓山没听清仁青的话,看手势,把一卷胶带纸递给他。
仁青:“胶带纸也是建筑材料啊?你耳朵肯定有问题了。”
卓山:“眼睛好,看书写字没问题。”
仁青:“别以为新绑的藤梯就百分百地没问题,也得隔三差五地看看。今天咱俩来的正好,看见这松动的地方了。看似问题不大,架不住孩子上学他不好好走路,又踢又踹,有的还坐在梯子上顺着梯背往下滑,就跟城里孩子坐滑梯似的,你说这下边就是悬崖……看了能把你吓死,他还一点事没有。得告诉胡杨他们加强这方面的教育,一旦有个闪失,那可不得了!”
二人忙着。
山下,一架梯底下,坐着旺堆。
白发苍苍的老边巴带着口罩走过来,也坐下。
旺堆定定地看着他,想起从前:(闪回:赭石山上,边巴把小主人旺堆衣服扒个精光……)
旺堆狠狠地说:“你不是死在印度了吗。”
边巴:“我吃了活佛给的神药,又活过来了。我今年90岁了,你看,我像90的人吗?人家都以为我60岁。那啥,没有神药,你们那个人,14年前你从中印边界揹走的那个年轻人死了吧?肯定死了!”
旺堆表情戚戚的,半晌问:“你怎么回来的?”
边巴:“你怎么回来的,我就怎么回来的。”
旺堆:“没走后山公路?”
边巴:“闹新冠疫情,公共汽车停运了。人家后山寨子把路设卡了,不让任何车辆通过,。人呢,出去行,进来不行。山前绿皮火车没停,一个车厢就我一个人。”
旺堆:“没人抓你?”
边巴:“县城大街上空空荡荡,没几个人走动,大人孩子都躲在家里防疫情哪。我一个孤老头子没人注意,人家害怕你传染,看见你过来,都避开远远的,不是一米远,恨不得街西头避到街东头。”抬头看天人山上,“你坐这干嘛,都到了,怎么不上去?”
旺堆:“我在这坐有个时辰了。我没打算上去,到这看看就行了,待一会就走。”
边巴:“你上哪?全国都闹疫情,一天做一次核酸检查,听说有的地方都死人了,火葬场都烧不过来。你上哪?哪都不如天人山风清气正,病毒都上不来,天人山是天然的避风港,你还上哪去!”
旺堆:“我哪出来的,就上哪去。”
边巴惊得一把抓下口罩:“你回监狱?”
旺堆:“当年我从监狱跑出来的,现在想回去。我越狱逃跑,碰上李铁铮,他追我,我往边境线上跑,谁知我们的边境竟然让那国农民给占了,在我们的地界上又盖房子又种庄稼。我俩气不过,和那国人打起来。还有你,你当时是亲眼看着的。李铁铮受了伤,我揹他出来,把他交给了转场的牧民……死活不知。这都是我的罪过,我愿意回监狱赎罪。”
老边巴笑起来:“你以为你还年轻,熬得住。你今年75了吧?就这岁数,进去两天你就得死到里头!”
旺堆:“也该死了,死哪都是死。”站起身离开。
边巴追上:“你真的去自首?”
旺堆没回头。
边巴:“这人痴呆了。”
旺堆走远。
边巴转身上梯子,嘴里念叨着:“找死,还有自己找死的呢。”
山上,卓山给仁青递钳子时,突然发现山下有人爬梯上崖,大喊:“别上来,梯子没修好哪!”。
仁青也大喊:“不要上来,危险!”
边巴不理:“我在国外就听说,天人山没疫情,是风水宝地。天人山有我的家,我回家理所当然!到了海关,海关关闭,不让我回来。我好不容易绕边境小道千辛万苦回到中国,回到家,你们又不让我上山,心忒狠。告诉你们,我好着哪,没发烧,没带病毒……我知道,天人山藤梯都是刷了桐油的,不怕晒,不怕雨水浇……”
崖顶上,卓山用绳子栓了字条顺下来。
边巴从绳子眼里抽出字条,展开:“藤梯正检查,不要上来。”
边巴不信:“吓唬谁呀,我从小就爬这的梯子,爬梯子跟走平地似的!”说着说着,居然老泪纵横:“你们是存心不让我回去!让我死在国外,死在疫情爆发中!你们太心狠了,我都到家门口了……”他愤愤地登上梯子。
卓山:“也不知底下梯子怎么样?”
五架梯三个字近在眼前,边巴高兴地大步上梯。
仁青:“停,别上了!”
话音未落,边巴一脚失空,从五架梯坠落山崖。
卓山顿足:“不让你上来,不让你上来,你偏上来!你就不能等我们检查完了再上崖!”向四处大喊:“来人!梯子出事了!”
从寨子、林子、石榴园里奔出多个后生。
仁青:“一人查一架梯子,仔细查。天人山从来没有摔死过人!”
众人边下梯子边检查梯子情况。
6 一架梯附近 春天
李铁铮:“我这边检查,没有坏的竹梯,都挺好的。”
胡杨:“四架梯、没有坏的。”
阿木村长:“五架梯是我检查的,没有损坏的,那人怎么就摔下去了!”
陶粒跑过来:“发现一个人尸体,不认识。”
人们跑过去,围着边巴的尸体。
仁青:“这是边巴。我递纸条给你,告诉你梯子正检修,不让你上,你偏上……你呀,你呀,怎么不听劝呢……”
后生:“他从哪来呀?会不会把病毒带来呀?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咱们天人山可是干干净净,没有新冠肺炎的!连疑似新冠肺炎的都没有。”
老人:“有一次集上,听人说,他去过印度。也不知是早先去的,还是现在去的。要是他现在从国外回来了,对咱们天人山可是不好。”
后生:“那得检疫。”
老人:“死了,还用检疫呀?”
后生:“人死了,谁知病毒死没死呀?病毒要是跟着他一块死了,那敢情好了。就怕人死了,人带的病毒还活着,咱们天人山可就不干净了。”
老人:“烧吧,病毒也怕火!”
人们开始四处捡柴,架起一个巨大柴堆。
卓山看着越来越高的柴堆,思忖着,对仁青说:“这么烧了怕是不行,他从哪来?国外什么地方?国内什么地方?乘过火车还是汽车?接触过哪些人?哪些人和他坐过一趟火车、汽车?谁和他共住过一个旅馆……这些我们都不清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烧了,如果他真携带了病毒,那事就大了。不但天人山将被感染,他所经过的城市、村庄都有被感染的可能,到时候,我们对国家不好交代……”
仁青:“我们报警,请110来。”
卓山:“对,这样妥当。”
110警车声响起。
7 天人山陡崖处 春天
山下,人们在向陡崖扛钢管。
仁青、卓山二人抬一根钢管。
村长阿木:“两位老人,能行吗?你们就在这看着,让年轻力壮的扛。天人山所有村寨青壮年都来了。”
扛钢管的队伍走着,半空中钢管如一条长龙向山崖攀爬。
仁青:“精准扶贫,国家真是了不起呀,天人山每个村子政府扶助100万。”
卓山:“100万,政府把天人山的藤梯换成了钢梯,以后,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上山,下山都没危险了。”
陡崖处,爆炸声响起,浓烟消散后,人们蜂拥而上铲除废石。
阿木村长:“速度太慢了。上级要求我们天人山这个月底必须完成钢梯架设任务,不能拖全县整体脱贫的后腿。”
卓业:“我负责的是企业扶贫这一块,我想办法。”打电话:“喂,我个人出资100万,你给我弄一台挖掘机来,送到山半腰陡崖处。怎么弄?那是你的事,我只管出钱。”
卓山问仁青:“检验结果,旺堆怎么样?”
仁青:“110把旺堆尸体送到专门的医院,检验结果是阴性。”
卓山感叹:“他再晚回来几天,这钢梯就架好了。”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读书声中,一架直升机吊着一台挖掘机飞来。直升机巧妙地绕过山尖,穿过沟谷,避开重重悬崖,拔高升起,小心翼翼向天人山靠近。
人们欢呼着:“快,铲出一块平地来!”
直升机来到了人们头顶上,人们立刻趴在地上,躲避飞机螺旋桨刮起的风。直升机停在半空,对准陡崖平地处悬空放下一台挖掘机。
人们欢呼着围上挖掘机,和挖掘机一同吊上陡崖的还有司机草根。草根开动挖掘机,一铲子就消灭了半个碎石山。
直升机盘旋一周,直升机驾驶员从驾驶室里向人们致意:“哈拉哨——”
村长阿木惊讶:“哎呀,外国人!”
卓山:“雇外国飞行员开飞机!”
仁青:“国家这得花多少钱啊!国家真把咱们天人山当心肝宝贝了!”
8 教室里 春天
陶粒在点名:“马佳,林深,王甜甜……”
孩子们一一回答:“到。”
陶粒:“依火。”
没人应。
陶粒:“彝族孩子依火,七架梯学生依伙吾沙。”
没人回答。
9 天人山钢梯上下 夏天
依火在钢梯上下跑着玩,对面山坡上,一头黑牛在吃草。
他跑上五架梯,坐在梯子顶端大声吆喝他的牛:“黑黑——”
卓山从后边一把抓住他,把他提溜到写着“五架梯村”的大石下。
依火:“我不是你们村人,你管不着我。你也不是老师,更管不着我。你要敢再提溜我,小心我一使劲把你顺梯子推下去。”
卓山:“人家都上课,你怎么在这?”
依火:“我不爱上学,一拿书本我就头疼。小学上了10天,名字会写了就不上了。我爸妈让我放牛,放完牛就可以跑着玩。还可以坐缆车下山玩,可快活了!自由自在,不受人限制。”
卓山:“国家花100万给天人山铺架钢梯,是为了山上山下孩子们上学方便、安全,是给你玩的吗?缆车是给来天人山旅游的外地人乘坐的,是给你疯跑用的吗!”
依火顽皮地:“我顺便玩玩呗。”
10 依火家内外 春天 日
火塘在燃烧。
阿木村长:“依火爸,你怎么不让孩子上学呀。”
依火父亲:“这孩子没脑筋,学也学不会,还不如在家帮我放牛,长大了,娶个媳妇,成个家……”
阿木接话:“生一窝孩子。孩子再放牛,再娶个媳妇,再生一窝孩子……你眼界能不能放远点,你也下过山,到过镇上,那里哪还有不上学的孩子!”
依火母亲:“我家没有钱上学。”
卓山:“现在是义务教育,国家不要你一分钱。上学的孩子,每人每天还补助20元钱。”
依火父亲眼里亮起一线光芒,说:“我跟他说,让他上学。”
11 依火家内外 春天晚上
依火赶牛回家来。
父亲:“你去上学吧,每天还能领20元钱。”
依火:“我领了钱就出来。”
母亲:“也行,一边放牛,一边领钱。”
12 课堂上 春天 日
陶粒在讲课:“远上寒山石径斜……”
女孩:“老师,你念错了,应该念xia‘侠’音,我爷爷就念xia’侠’音。”
陶粒:“你爷爷是天人山的学生吗?”
女孩:“是,是卓山老爷爷的学生。卓山老爷爷教的就念远上寒山石径斜xia。”
陶粒:“老字典上是念xia.。新字典念xie。两种发音都没有错,目前,我们念xie”
女孩:“知道了。”
依火趴在桌子上睡觉。
下课铃响。
依火问老师:“啥时发钱?”
老师:“啥钱?”
依火:“不是说,上学的孩子每人每天发20元钱吗?”
老师:“月底发。”
依火拿起书包走了。
13 校长办公室内外 秋日
校长胡杨问:“你能教什麽?”
杨小俊:“我什麽都能教。”
教导主任巴桑:“你在天人山下彝族区民办小学代过课,不一定就教得了我们天人山上的孩子……”
杨小俊满不在乎:“小学老师有啥呀,教个1、2、3,谁都能当。”
校长胡杨用下巴示意教导主任巴桑考一下。
教导主任沉默片刻,说:“那,既然这样,你给弹个八度吧。”
杨小俊没听懂:“弹啥?”
巴桑打开脚踏琴盖子说:“八度。”
杨小俊:“啥是八度?”
教导主任看校长,校长看教导主任,两人眼中都是不解。
杨小俊奔向手风琴:“这是啥呀?”
教导主任:“也是乐器,叫手风琴,你没见过吗?”
杨小俊摇头,看见了二胡,高兴地说:“那个,那个我见过,是二胡,我们村老瞎子就拉这东西,村东头拉村西头都能听见。”
教导主任:“你用二胡拉首歌也行。”
杨小俊:“哎呀,在我们村,瞎子才拉那玩艺,好眼睛没人拉那玩艺。我眼睛也不瞎。”
教导主任又沉默一会,说:“这样吧,你给我说说,两根电线杆子之间的电线为什麽拉得松松的,不拉得紧绷绷的?”
杨小俊不假思索地说:“拉电线的工人偷懒了。”
教导主任皱眉,校长叹气,无奈地闭上眼睛。
教导主任耐心地说:“那么,杨小俊我问你,X乘以X得多少?”
杨小俊:“2爱刻丝。”
教导主任被杨小俊如此的知识深度惊得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啥?”
胡校长使劲咬着牙巴骨。
教导主任:“刚才的问题深了点,问你个最简单的吧,1/3加1/4得多少?”
杨小俊立马答:“得1/7。”
教导主任:“汉语拼音有多少个声母?多少个韵母?”
杨小俊:“多少个我没数,但我会:拨坡摸佛,的特呐勒……”
教导主任打手势拦住,等她停下来,他在小黑板上写一个字“畜”,问:“这个字有几种读法?”
杨小俊:“念畜(chu),四声,就是牲口,骡呀马呀,羊也是,兔子也是……”
教导主任:“好好,停停,还有别的读法吗?”
杨小俊:“没有。”
教导主任在黑板写“畜牧”二字,问:“这两个字怎么读?”
杨小俊:“念畜(chu)牧(mu)。”
教导主任耐心纠正:“畜字是多音字,当它和牧字在一起时,应当念畜(xu)四声,畜牧(mu)。”
杨小俊:“还这么多念法?”
胡校长突然睁开眼,问:“‘三停五眼’说的是什麽?”
杨小俊想想,说:“说的是我们村的人背柴火,从山上背到住的村子,要停三停,累,背不动。路上路过五眼井,渴了可以喝水。”
胡杨校长忍无可忍地摇头,手向外摆,示意出去。
教导主任:“好,你先到外边操场上,看看孩子们怎样上课。”
杨小俊一出门,校长立刻问教导主任:“说对几个?”
教导主任痛苦地摇摇头。
胡校长:“小学物理知识,拉电线能拉那么绷直绷直的吗?热胀冷缩,到冬天天冷了一冻,电线还不咯嘣断了啊。上边太不像话了,把这样的人弄到学校来,对学生还负不负责任!”
教导主任依然痛苦地摇头:“居然把连分数加减法都不会做的人弄到学校来当老师,她自己都不清楚,能教学生吗!”
胡校长恼羞成怒:“我这就下山去找教育科!”
教导主任:“别生气,她起码知道1/3加1/4是加法,没做成减法吧!”
胡校长:“不行,这个人我们学校坚决不要!退回教育科去!”‘
教导主任:“教育要搞上去。教育的根本问题就是师资问题!教师如果不好,影响耽误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代人!一代人是多少?你给我算算!而且这种伤害不流血,不断胳臂不断腿,是你看不见的,潜移默化的。万丈高楼平地起,小学是一个人打基础的时候,基础打不好,会影响初中、高中的教育,甚至,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精准扶贫,上学的路上一个孩子不能落下。如果让杨小俊这样的老师走进教室,我们天人山的孩子就真的输在了起跑线上了。我同意校长你的意见,1/3加1/4得1/7的人,我们天人山小学说什麽都不能要!”
14 葡萄园内外 秋日
闻樱手牵一个小男孩。
沈西蔓问男孩:“李闪,你这么小就出国了,在美国读小学还行吗?”
李闪:“奶奶,我行,从上小学我就到了美国,我的英语基础好,和美国孩子聊得来。”
闻樱:“您老放心,天人山的孩子笨不到哪去,经济上有我哥呢。”
仁青:“在美国读小学一年得多少钱?我把我孙子也送去。”
沈西蔓:“得多少钱?就你这葡萄园,山下还有酿酒坊,这一年得收入,能供两个孙子在美国上小学还有余。挺好,在异乡异地你孙子和我孙子好有个伴。”
闻樱:“您要舍得,我回去就给你联系。就怕到时候您舍不得,哭鼻子抹泪的。”
仁青:“学完了就让他回国,天人山还等着他们有知识的年轻一代来建设呢。”
第39集 寻找学生上课
1 教育科内外 秋日
胡杨校长同教育科长吵:“……你给我的这是啥人?这个人什麽都不会,爱刻丝乘以爱刻丝得2爱刻丝!她连小学六年级水平都没有,要她,我不如找个六年级孩子当老师!”
教育科长一脸苦相:“我有什麽办法?胡校长,你知道吗,杨小俊她爹是俊公司董事,扶贫企业曾给天人山出资百万。”
胡校长:“那你也别把她放学校来呀,啥也不会能当老师吗!”
教育科长:“人家爹就是想让自己闺女上中学当老师,你也得让去!人家爹挑小学校了,这就够明智了。收留,收留,你明白收留这两个字的意思吧?你不收留她,你们天人山观光园还没盖起来哪!”
2 教导处内外 秋日
教导主任:“找沈西蔓吧?”
胡校长点头,教导主任走出去,门外传来喊声:“叫沈老师来一下。”。
一会,沈西蔓抱一摞作业本头发白肩膀白满身粉笔末子走进来,问:“校长,找我有事?”
胡校长:“新来的老师给您。”
沈西蔓先是一惊后为难地说:“啊!妈呀!校长,别给我,我有五十个学生教不过来呢。”
胡校长:“沈老师志愿支教到天人山,教一个班50个学生……我再给你一个,她白天当老师,晚上当你的学生,你是老老师,带带青年教师。”
沈西蔓:“可是,那爱刻丝乘以爱刻丝等于2爱刻丝,我教不了。”
胡校长:“沈老师啊,教不了也得教。期末考试时,你班考啥样,她班也得考啥样。你有这个能力!”
满头白发的丰老师抱着一摞书走进校长室:“校长,这是您让给杨小俊借的初一的书,是我孙子读完的,给您放这了。初二的书等我外甥女读完我再给您拿来……”说完,看沈西蔓笑。
沈西蔓:“你少幸灾乐祸。”
3 教师办公室内外 冬日
墙上挂块学生用小黑板,杨小俊正站在黑板前认真地做分数加减法:5/4+7/8=
杨小俊嘴里一边叨咕一边用粉笔写:“先通分。分母:4*8=32。分子:5*8=40。然后是,40/32+28/32=68/32=?下边该约分,约分怎么做来着……”
沈西蔓走进办公室,对着黑板看看,说:“做对了?”
杨小俊高兴地用红粉笔在做对的题上打个勾。
沈西蔓:“还没约分哪,要把繁分约成最简分数。”
杨小俊面对黑板继续给68/32约分:“四八三十二,一四得四,四七二十八,68/32约分得14/8”,还不是最简分数,再约……
沈西蔓:“我找我以前教过的学生给你借了一整套初中课本,语文、数学化学物理都有,你赶快学。人不怕不会,就怕不学。”
杨小俊:“我脑子笨,学也不会。”
沈西蔓突然转过身,斩钉截铁地说:“杨小俊,我告诉你:世上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关键是看你学不学!”
杨小俊忙说:“我学,我脑子笨也学!”坐下,从抽屉里拿出零食,在桌子下面悄悄吃起来。
沈西蔓苦口婆心:“杨小俊,下山吧,去学校读书,从初中读起……”
杨小俊摇头:“天人山好,没有新冠肺炎。”
门外有人喊:“杨小俊,校长叫你!”
杨小俊吓得一机灵,忙把零食放进抽屉里,慌慌张张跑出办公室。
丰老师:“沈老师,你这个徒弟怎麽样呀?”
沈西蔓:“快愁死我了,还不如个高年级学生。你把六年级的班长、学习委员拉来,都比她会的多。不会学也行呀,不学,根本就学不进去。你一说,她马上认错,沈老师我学,笨我也学。可是,一拿起课本就困,一说课本以外的事,流行发式、新潮衣服呀,瓜子饼干零食呀……马上来精神。”
格桑梅朵第三代:“那去糕点厂合适。”
沈西蔓:“我可跟领导都说好了,这学期我带她,下学期你们带啊,我是1班,下学期就轮2班,依次往下轮着来。”
丰老师忙说:“别别别,我爱急,一看见她……我该犯急了,到时候红了脸,不好。”
沈西蔓对别的老师:“那轮你们!”
格桑梅朵:“我们班差等生竖着坐整一行,四十分钟里,辅导这个,辅导那个,等把这一行小萝卜头差等生教会了,累得我脑袋都大了。好容易下课出了教室,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戳着一个大个子差等生,累死我呀。”
丰老师:“其实,杨小俊不一定非得当老师。教不了课就别来学校,可以去工地,工地大了,工种也多,碎石工,轨道工,木工,天车工,车钳铆电焊,清洁工,啥活不能干?,”
杨小俊突然兴高采烈地跑进门,对大家说:“我走了。”
沈西蔓一怔:“上哪?”
杨小俊:“教导处。”
格桑梅朵怀疑听错了,忙问:“去哪?”
杨小俊:“教导处。”
丰老师直拍脑袋,蒙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上……上……上教导处干什麽?”
杨小俊:“当领导呀。”
老师们一怔,全都目瞪口呆,半天没缓过神来。
格桑梅朵订正:“你刚才说,你要上哪?”
杨小俊:“上教导处。”
丰老师:“你上教导处?就是说,你去当我们的领导了?”
杨小俊收拾东西往外走:“对呀。校长说让我去教导处,那就是给全校老师当领导呗。”
沈西蔓拉开抽屉拿出她的零食:“把这个带走。”
杨小俊装好零食,说:“那啥,我走了,再见!”
办公室门关上了,老师们仍然目瞪口呆地坐着没缓过神来。
丰老师:“连分数加减法都做不对的人,去教导处当领导?”
格桑梅朵:“我怎么反应不过来了,教不了课的人反而去教导处当领导……”
沈西蔓:“这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老师难当,领导好当。老师要面对学生,那句话说不好了,会影响孩子一生,所以你身上的压力大啊,责任重啊。领导吗,不进课堂,不直接接触学生,忙是一天,闲是一天,喝喝茶水,看看报纸,也是一天。”
格桑梅朵:“我觉得让杨小俊去教导处,不一定是多抬举她,可能是因为观光园……校长也没办法,让她去教课,怕她教错了,家长找到学校来……”
丰老师:“杨小俊的爹是企业家,舅舅是县教育局主任。我敢说,杨小俊一个人安排好了,可换回一个观光园。杨小俊当教导员算什么,当校长!当市教委主任都是可以的。”说完,抱起书本走出去。
4 白鸟家内外 夏天 日
彝族两兄弟敲门。白鸟开门。
彝族哥哥对床上的白鸟奶奶说:“老太太,今天说定了,你要么退钱,要么我俩带你孙女走。”
白鸟奶奶喘息着说:“你俩是山下彝族寨子的,说起来,山上、山下彝族本是一家。白鸟爸妈10年前因吸毒死了,我把白鸟和她哥哥养大,我一个老太婆养大两个孩子很不容易……”
彝族弟弟不耐烦地插话:“我们今天来不是听你诉苦的,你把欠我们哥俩的钱给我们,我们就走,不然,我们就带走你孙女。”
白鸟奶奶挣扎着说:“我知道,我有一百个对不住你们哥俩。他哥哥乌只赌博输掉了10万元钱,可是……现在乌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们去找乌只吧,跟他要钱。他哥哥拿白鸟顶债,没跟我说,也没跟白鸟商量,我们不知道,也不承认。我明白告诉你们,你们不能带走我孙女!你们要强行带走她,我就去告你们。你们别以为我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国家是有法的,她今年才11岁,还没到嫁人的年龄。”
彝族哥哥不耐烦:“这我们不管。你今天要么给钱,要么给人。”
彝族弟弟:“不给钱,我们就抓你孙女下山成亲。”
白鸟吓得转身跑出屋子。
5 教室内外 夏日
学生们揹着书包成群结队涌出校园。
二年级某班教室里,沈西蔓在叮嘱学生:“同学们,放暑假在家把假期作业写好,没事再看看书,看过去学过的书也行,高年级同学的书借来看看也行。大人下田了,上班了,你们别在家里玩火,看把被子褥子点着。出去玩,别在钢梯上疯跑……”
一同学小声嘀咕:“我妈也老说这些,烦死了。”
同桌:“我奶奶也老嘱咐这些,可是,一玩起来,我就把这些话忘了。”
一女同学突然举手:“老师,干脆甭放假了,我们跟着你得了!”
旁边男同学赶快伸手捂她的嘴:“说啥呢,不放假闷死了!你快别说了!”
沈西蔓:“放假前,你们还得让你们帮我算个账。1970年,城市里白面凭票供应,挺缺的,白面占每个月供应量的15/100……”
女同学问:“老师,啥是15/100?”
沈西蔓:“比如说:每个月我们小学生一共供应24斤粮食,里面有几斤白面呢?有15/100斤,谁算出来了?15/100斤是多少斤?”
男同学:“三斤六两。”
沈西蔓:“那时候,每个月每人供应半斤肉。”
女同学用手比划半斤肉的大小:“就这点点。”
男同学:“就那点点,我几口就吃没了。再想吃肉,得等下个月了。想想,都苦的慌。”
小个女同学:“现在,我们家每天都有肉吃,每天都过年。我爷爷奶奶牙不好,说肉咬不动,我爸爸妈妈说怕胖,肉就都给我吃,说你正长身体,快吃了吧,剩下倒了浪费了。”
他的同桌白他一眼:“傻子!”
小个女同学:“你傻子!”
同桌:“你傻子!”
同桌:“你把红肉吃了,把白肉吐了。”
全班同学指责小女孩:“把她送回1970年……穿越……”
小女孩大叫:“我不去1970年……那么穷,吓死我了!”
沈西蔓:“你们的爷爷奶奶就是从那种苦日子里过来的。你们要学会感恩,知道父母的恩情。假期里多帮父母干活,别惹大人生气,孝敬爷爷奶奶……”
小个女同学:“老师,以后我碗里如果有三块肉,我就给爸爸妈妈一块,给爷爷奶奶一块,我自己吃一块。”
立刻遭到了男同学的奚落:“吔,吔,爷爷奶奶各半块,爸爸妈妈各半块,你自己留一块,你真会分!你怎麽不吃半块!大便宜还是让你占了!”
小个女同学:“我,吃肉吃不够……”
在男同学的起哄声里,小个女同学气得哭了。
沈西蔓:“大家听我说,我们算的是1970年的账。现在,中国人富强了,白面敞开吃,顿顿吃大米,天天过年。你的父母、爷奶都不会计较一块肉还是半块肉。我们孝敬老人也不在一块肉半块肉上。就是我们平时多关心他们,要学会关心人,比如,你爷奶岁数大了,弯腰费劲,你就帮他们穿穿鞋,系系鞋带。妈妈手破了,不能沾水,你帮妈妈洗洗碗。大家想想,假期里帮家里干点什么……”
男同学:“我替妈妈扫院子,劈劈柴。”
女同学:“我给弟弟洗尿布。”
“我帮爸爸晒烟叶。”
“我给割猪草。”
……
沈西蔓:“大家把你们在假期里做的工作写到日记里,开学时,交上来。好了,大家放学吧,祝大家假期快乐!”
同学们:“祝老师暑假快乐!”背起书包高高兴兴走出教室。
沈西蔓在脸盆里装满了水,放到窗台附近,把抹布撕成条,一头搭在花盆泥土上,一头放进脸盆水里。
一个女孩子路过办公室门口,看见,走进来问:“老师,你干啥呀?”
沈西蔓:“浇花呀。”
女孩:“怎麽浇?没有水壶呀?”
沈西蔓:“你们自然课不是学过虹吸现象吗,我们可以利用虹吸现象浇花呀。这根布条这样搭好,水盆里的水就会慢慢顺着布条爬上来,爬到花盆里。放假以后,我们不来给花浇水,花也不会干死。”
女孩高兴地喊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女孩赶快跑回班里,把窗台上的花盆都学老师的样子搭上布条。
杨小俊在窗外看见,懊恼地直拍头:“我哪知道这些,老师真不好当。”
“太阳出来吆哎西洋洋哎,挑起扁担朗朗上山岗吆……”隔着通透校墙,杨小俊看见学生食堂的卓师傅唱着歌挑菜走过,忙喊:“卓师傅,我帮你摘菜……”她如释重负般,连蹦带跳向学生食堂跑过去。
卓山:“你挑动了啊?”
杨小俊:“挑动了,我喜欢干这个活。”
卓山把担子给她:“喜欢就行,高兴就好。”
杨小俊唱着歌走了。
沈西蔓抬头,隔教室窗户看见了卓山。
卓山看见沈西蔓不由一惊,他快步走过来,隔着窗子问:“是你吗?沈西蔓?不敢认了。”
沈西蔓打开窗户,说:“是你吗?卓山?”
两人隔着敞开的窗户握手。
卓山:“这都70过五了,怎么头发一根白的都没有呢?真是不敢认了。”
沈西蔓:“遗传,我们家祖辈头发好。你也挺精神,腰杆子一点没弯,真好。”
卓山:“天人山自然条件好,百岁老人好几个。在百岁老人跟前,七十多岁算壮年。你怎么到天人山山上来了?”
沈西蔓:“义务支教。”
卓山:“太欢迎了。自从那年天人山泥石流滑坡……郑爱琴走那年我们见过面,这些年……”
沈西蔓:“又见面了,天人山,当年郑爱琴、你和我,我们三个毕业实习的地方。”
突然,沈西蔓隔窗看见了漫山奔跑的白鸟,不由一惊:“白鸟今天没上学,漫山跑什么?”
话音刚落,山上出现了两个彝族打扮的男人。彝族哥哥示意弟弟到岔路下方,自己绕到白鸟上方,兄弟二人把白鸟前后堵截在山坡上。
白鸟喊:“救人啊——”
卓山和沈西蔓一前一后跑出校门。五架梯村口,彝族两兄弟抓住白鸟,拖着她正准备下钢梯。
卓山跑过去,拉住白鸟,问二人:“说说,光天化日下,你们干什么啊?”
彝族哥哥:“她家欠我们10万块钱,当时说好了,还不了钱就把白鸟给我们。”
彝族弟弟:“对,就是这么说的。”
卓山:“白鸟,你家欠他们什么钱?”
白鸟:“我哥哥乌只参与赌博,把我输给了他俩。”
卓山愤怒地指责:“赌博你们还有理了?赌博你们本身就犯法了!还敢抓白鸟。”
沈西蔓:“白鸟才11岁,属于未成年,你们哥俩个抓白鸟成亲,是犯法!”
彝族哥哥:“犯什么法?彝族历史上就有一女嫁二男的习俗。”
沈西蔓:“现在不是历史,我们不活在历史里。”
卓山:“你们如果敢逼迫白鸟成亲,你们就犯了国家大法!”
彝族弟弟:“什么大法?”
卓山:“未成年保护法!”
哥俩:“没听说过!”
卓山拿出手机:“我现在就叫警察庹高山来,给你俩讲讲什么是未成年保护法!”
彝族哥弟俩转身跑走。
卓山:“告诉你俩啊,10万块钱的账没了!敢再来找白鸟的麻烦,我敢让庹高山扣了你们。”
彝族弟兄顺着钢梯跑下山。
卓山感慨:“治穷先治愚,一点没错。”
5 慢火车内外 夏天 日
天人山下,慢火车徐徐开来。
列车长妥邻邻:“同学们,国家把天人山藤梯、竹梯全换成了钢梯,结实又安全。突破最后30公里,绿皮火车现在直通天人山下,你们上学下学可以坐火车了,不用绕道走一天一夜去上学了。让我猜猜,你们是天人山上七架梯的彝族同学吧?”
彝族女孩:“列车长,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七架梯的?”
列车长妥邻邻:“我不但知道你们是彝族同学,还知道你们都是四年级以上在新村上学的高年级同学。”
同学:“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同学,年纪太小,他们就在天人山学校上学。我们大了,能跑路,就到新村上学。阿姨,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列车长妥邻邻:“我家也在天人山上啊,我是三架梯回族寨子的,是卓山老师的第一代学生。”
彝族女孩问另一个同学:“咱们是卓老师第几代学生?”
同学:“不知道。我妈说她是卓老师第三代学生,我爸说他是卓老师第二代学生,我是第几代,我也说不好。”
彝族女同学:“我妈说,天人山上无论老少,只要是识字的,都是卓老师的学生。”
男孩:“我奶奶都70岁了,也是卓老师的学生?”
妥邻邻:“你奶奶是8架梯汉族云天燕,她大我10多岁。小时候,我和你奶奶在一个教室上过课……好,到站了,火车把大家送到了天人山下。大家爬钢梯上山,半个小时,你们就到家里了。”
火车在站牌下停住,列车长妥邻邻把车门打开,孩子们象小鸟一样飞出车厢。
妥邻邻:“路上注意安全,别贪玩,快点回家。”
彝族女同学:“记住了。”
孩子们喊着:“妥邻邻阿姨再见!”“列车长再见!”……
慢火车向前开走。孩子们开始唱着歌爬钢梯上山:“小鸟在前边带路……”
山坡上,依火在放牛。
孩子们:“依火,你今天没上学呀?”
依火:“我昨天也没上学,前天也没上学,压根就没上学。放牛多自由,不用写作业!”
男孩:“我们发校服了,你看,多好看!”
女孩:“依火,你知道不知道,适龄儿童少年不上学是违法的!”
依火:“违啥法?”
男孩:“义务教育法”和“未成年保护法。”
依火:“我是彝族人,我穿我的黑布衣,我梳我的天菩萨,我放我的牛,我不管这个法那个法,我有我自己的规矩。”吆着牛走了。
女孩依然冲他背影喊:“依火,明天上学去吧!”
7 七架梯依火家内外 秋天
依火正在坡上放牛,看见胳臂上带着“劝返小组”袖标的人走来,立刻飞也似的逃跑了。
村长阿木:“我们劝返小组这是第九次到依火家做工作,让其父母送依火上学了吧?”
卓山:“应该是第10次了。”
阿木对仁青:“你当村长的时候,天人山扫除了文盲。现在我当村长,天人山决不能复盲。”
仁青:“今天一定得让他父母保证明天送孩子上学!控辍保学,清零行动。”
众人走进依火家。
依火父亲在火塘边抽旱烟。
依火妈忙张罗:“坐,坐,村长坐,老师坐,我家穷,村长、老师别嫌弃。”
村长阿木:“我们今天来,就是来跟你们当父母的定死,明天开学,一定要送依火上学。你不要说,你家经济困难,供不起孩子上学。我给你算算账:光卖柑橘,你家卖了1000多块钱。”
依火父亲点头。
村长阿木:“山下的公司来山上收土豆,你呆在家里就收了2000多块钱,就秋天一个月,你的经济收入4000多块,是真的吧?另外,你们家还享受农村低保每月600块钱。”
依火父亲点头,不自主地咧嘴笑。
村长阿木:“你问问,城里刚毕业的大学生每个月也就是这个收入。”
依火父亲突然站起:“听说,城里那些大学生找不上工作出溜出溜跑外卖的,多了。我看呀,现在上不上学一个样,跑外卖还用上大学呀!我娃就种地了。”
村长阿木也站起来:“下次你就知道,上不上学是不是一个样!山下公司说了,下次公司再来山上收农产品,谁家孩子不上学,就不收谁家的,柑橘、荞麦、玉米、土豆……一样不收!让你烂在地里,窝在家里!”
卓山:“天人山适龄儿童少年没上学的,就你家依火一个孩子了。你家使天人山出现了新文盲!”
依火母亲:“不是闹新冠肺炎疫情不上学了吗。”
阿木:“你别找理由,从去年闹疫情开始到现在,天人山风清气正,零感染。天人山一天都没停课,孩子们照常上学,连山下城里的孩子都送山上来上学了。”
依火母亲:“哎呀,上学上学,一个屋里那么多孩子,那要感染了,谁负责?”
阿木:“零感染。你明白啥是零感染吗?”
依火母亲摇头。
阿木“这么说吧,明天你们送依火上学,如果感染肺炎了,我负责。国家怎么处罚我都行,进监狱、枪毙都行。现在我是村长,我当村长的时候,天人山就不能出现一个新文盲!”
依火母亲:“听说你们学校招聘的老师这不会,那不会,啥都不知道,连小学都没毕业……”
卓山:“你说的是杨小俊吧?她到学生食堂去了,做饭行不?她应聘老师不成功,就是因为,她小时候不爱上学,家长听之任之。”把陶粒推到依伙母亲跟前:“这才是我们天人山小学的老师,大学毕业,往讲台上一站,要人品有人品,要知识有知识。大学生教你孩子,你还不放心,你还不快把孩子送学校去!”
依火父亲嘀咕:“大学生,哼,一个月挣的工资还没我卖柑橘、土豆的钱多呢。”
仁青:“适龄儿童少年不上学,家长要犯法的!你知道不知道!”
依火父亲:“我没杀人放火,犯啥法?”
村长阿木:“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和《义务教育法》。”
依火父亲笑了:“从哪弄这么多法呀?跟绳子似的,左一道右一道捆人。”
村长阿木:“就捆你了!今天定好了,明天你必须送依火上学!”
陶粒:“你们不送孩子上学,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第13条:父母和其它监护人应当尊重未成年人受教育的权利,必须使适龄未成年人依法入学,接受并完成义务教育,不得使接受义务教育的未成年人辍学。》《义务教育法》第4条规定:凡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适龄儿童、少年,不分性别、民族、种族、家庭财产情况、宗教信仰等,依法享有平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村长阿木:“听清了吗!不送孩子上学,违法了!”
依伙父亲:“还坐牢啊?”
村长阿木:“那看情节严重不严重。山下铜鼓寨老缪家,不送女孩上学,家长就判刑坐牢了。”
依火父亲起身走了。
依伙母亲点头。
陶粒:“好,明天,我在学校等你们!”
8 天人山小学内外 秋天 日
劝返小组的人一个教室一个教室检查学生到校情况。
走进一年一班教室,看见一个空位子。
村长阿木:“依火没来?”
陶粒老师:“没来。”
村长阿木:“再等10分钟,依火还不到,我就到法院起诉他父母!”
9 依火家内外 秋天 日
乡人民政府工作人员和“劝返小组”成员走进依火家,把“责令送监护人接受义务教育通知书”和“行政处罚决定书”交到其父母手中。
人们走后,依火母亲用它点火了。
10 巡回法庭内外 秋天 日
院子里。
法官:“依火椿树,现在,巡回法庭开庭审理你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义务教育法》案,你是否要求庭前协调?”
依火父亲:“什么是庭前协调?我不懂。”
法官:“你不送孩子上学,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第 条,《义务教育法》第 条,如果开庭,视情节轻重,你将被判处刑事拘留15天或更严重的处罚。庭前协调,就是在正式开庭前,给你一个避免刑事处罚的机会。你有什么想法?”
依火父亲:“我愿意庭前协调。”
法官:“请协调小组入座。”
协调法官、村长阿木、老校长卓山、老村长仁青组成的协调小组入座。
协调法官:“请问,你孩子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依火母亲:“他一跑就是10天半个月,我们抓不着他。”
仁青:“你是不是还给他往躲藏的地方送过饭?”
依火母亲:“没有,我们抓不着他。”
周围群众:“送过,我看见过。她太惯孩子了。”
依火母亲白一眼说话的人:“他放牛也得吃饭。”
协调法官:“你不说实话,我们就无法协调了,直接判刑吧。”
依火父亲忙不迭:“别,别,我说实话,我保证送他去上学,我保证。”
协调法官:“多长时间?”
依火父亲:“一个星期。”
村长阿木:“不行,三天。”
协调小组所有人:“就三天。”
11 场院内外 秋天 日
十几辆卡车开进场院。
大喇叭响着:“我公司上山收购农产品,油麦、荞麦、玉米、土豆均在收购之内。条件是:有辍学孩子的家庭,或者是不送孩子上学的家庭,不在本公司收购范围内。”
男女老少肩扛推车来卖粮。
收购员用大喇叭问一个妇女:“大嫂,你家孩子上学了吗?”
大嫂:“哎呀,说啥那,我家姑娘都快大学毕业了。”
收购员:“您请到左边称秤。”
依火父亲担着土豆来卖,不屑地说:“大学毕业怎么了?一个月工资还不如我种土豆钱多。”
左边收购员报称:“第一篓100斤,第二篓150斤……5篓土豆700斤,您拿好收据,到会计那里取钱去。”
排队。到了依火父亲那里,收购员依然问:“你家孩子上学了吗?”
依火父亲大着胆子说:“上了,上了。”
大嫂立刻插嘴:“那山上放牛的孩子是谁呀?”
有人符合大嫂:“十二三的孩子不上学,漫山跑着瞎玩,你当爹的没责任?”
收购员:“对不起,您那,您家的农产品我公司不能收购。”
依火父亲:“你们吵吵什么?没有臭鸡蛋还不做槽制糕了呢!”跳起担子走了。
12 公路上 秋天 日
依火父亲挑着两筐土豆孤独地走着。
后边,卡车浩浩荡荡拉着农产品出山去。
各山寨人站在寨子口向拉着农产品出山的货车欢呼、招手。
收购员坐在车上,和依火父亲打招呼:“老乡,赶快让你孩子上学吧。学校要是告诉我们,说你孩子已经上学了,下次我们上山,一定先收购你家的农产品……”
依火突然从一棵核桃树上跳下来。依火父亲扔下扁担,追着儿子横跑过公路。
依火父亲:“你快去上学吧,你不去上学,咱家的粮食都没人要了,土豆都烂家里了……”
依火回头:“那是你的事……”再找人,不见了踪影。
依伙坐缆车下山,高兴地叫着:“我是自由人!我是鸟,我飞翔!”
13 某房地产工地 春天 日
依火:“我想到你们工地打工。”
领班上下打量他:“你多大?”
依火尽量往大了说:“那个……15了。”
领班:“就你这小胳臂小腿,够15?我们工地不要童工,用童工犯法。”
依火:“我就15了,不是童工。”
领班:“16岁以下,都算童工。”
依火:“那我就16岁。”
领班:“你这孩子!怎么还赖上了。好吧,给我拿一根直径2cm的钢筋来。”
依火:“啥是2cm?”
领班:“你连2cm都不知道是什么,快回去上学吧。”
领班给了他一个面包:“孩子,走吧,工地不是你这么大的孩子呆的地方。”
14 大街上 春天 日
依火自言自语走来:“不会汉语,无法语言沟通,不知道啥是2cm,找不上工作……”
饥饿难耐。看见一户人家晾晒在廊下的猪皮,他伸手揪下一条塞进嘴里,还没下咽,传出一个女人喊叫:“哪来的野孩子,偷我家猪皮!”
依火撒腿就跑,女人拿起扫把就追。
前前后后一伙人围上来。有人说:“我家昨天丢了干豆腐。”有人说:“晾在竹竿上的小孩子衣服没了。”……
依火否认:“我没拿!”
有人说:“天人山彝人又懒又馋,过去男人根本不干活,赌博,抽大烟。穷了就偷,偷不上就抢。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依火受不了这恶毒语言,像头小蛮牛一样向说话的人撞过去。
依伙和人打起来。有人准备报警。
卓山急忙挤进人群:“别报警……我是天人山‘控辍保学’劝返小组成员,正四处找他回去上学……这样,他吃了谁家的东西,或者拿了谁家东西,大家说个数,我替他还钱……”
女人:“就是一块猪皮,还啥钱呀!不是有一句话,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还有句话:扶贫先扶志,治穷先治愚。”
男人:“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卓山陪笑:“还拿了众人谁的东西了?”
女人:“你是他爷爷呀,还是他姥爷呀?管这事?”
卓山:“啥也不是,就是个‘控辍保学’劝返小组成员。他拿了众人谁的东西,告诉我。”
众人:“没有,没有。散了,散了吧。”
卓山回头找依火,没了人影。
15 某小学校门口 春天 日
依火在学校门外徘徊,观望。门卫把他当成接孩子回家的兄长:“接你弟弟呀还是妹妹呀?”
依伙摇头。
学生们放学。
依火拦住一个小学生问:“没有老师怎么学字?”
小学生怔怔地:“我有老师呀。”
依火:“我是说,打个比方:没有老师的时候,怎么学字?”
小学生回答:“找第二个老师。”
依火:“谁是第二个老师?”
小学生:“字典呀。”
依火问:“买字典得多少钱?”
小学生:“30多块钱吧,大概。”
依火:“多多少?”
小学生:“我爸买的,我也不知多多少?估计30到40块钱之间吧。”
第40集 天人山文盲清零
1 超市内外 春天 日
依火帮超市菜摊运货,完了,摊主给他30元钱。他一边数钱一边往外走,自言自语说:“怕是不够……”
菜摊大嫂急了,追过来:“怎么不够呀?运一车五块钱,你运了6车,一分都不少。”
依火回头:“没说你呀,汉族嫂子。”
2 书店里 春天 日
书店老板把字典递给依火:“31块钱。”
依火付钱,接过字典,头冲下拿着翻看。
老板帮他把字典正过来,说:“山上来的吧?”
依火点头。
书店老板:“这东西好,没老师时它能当老师,不去学校也能上学,好!我一辈子都离不开它。现在年纪大了,也退休了,时常提笔忘字,更离不开它。”
依伙:“真的?没老师时它能当老师,不去学校也能上学?我就不爱到学校去,受管制,不自由。你想啊,学校管,老师管,连班长体育委员都管,我最烦他们管我!还有,一打开书本我就头疼,就血往头上涌,就想跑,到山上跑,跟我的牛,我的羊一块跑,一会牟——一会咩——太有意思了。”
老板:“我说孩子,你和我不一样,我在你这个年龄把该学的都学了,现在退休了,可以不到学校去了,也不全这么说,有人退休了还去上老年大学呢。你这么小,得到学校去,学的知识才全面。”
依伙举字典:“我有老师,不用去学校受管制。”
3 路上 春天 日
依火拿着字典,问一个小朋友:“‘小朋友’这三个字在字典的什么地方?”
几个小朋友帮他在字典上找。
一个小朋友:“‘小’字在492页,比划最少的那个字就念‘小’。”
第二个小朋友拿个蓝色书签夹在字典里:“夹上夹上,看一会找不着了。”
第三个小朋友查字典,帮他找到了朋字:“在这,在这,344页最后一个字,就是‘朋’。拿笔画上,画上。”
第一个小朋友用一个红色书签夹在字典344页上。
第三个小朋友:“543页的第三个字就念‘友’,不用查了,我没事就背字典,都背下来了。拿笔把‘友’字画上,看他记错了,画上,画上。”
依火赶快捡个草棍夹在第543页。
小朋友们:“大哥哥再见!”
依火:“卡莎莎,卡莎莎(彝语)。(汉语意思:谢谢)”
4 广场上 春天 日
一个老大爷正在地砖上写毛笔字,“有朋自远方来。”
依火看着,指着一个字说:“朋,大爷,这个字念朋,小朋友的朋,我认识这个字。不知道朋字上面那个字念什么?”
大爷怔怔地看着他,为他的年龄、身高和识字程度不成正比而惊愕:“朋字上面那个字念‘有’啊。”
依火把字典递过去:“大爷,您帮我找找,有字在哪里。”
大爷笑了:“山上下来的吧?”
依火坦然地:“是,我若认识了3000个字,天人山文盲清零了。”
大爷:“你怎么不上学呀?”
依伙撒谎:“走着道看见啥就学啥。”
大爷帮他在字典上找到“有”字,竖起大拇指点赞。
5 某小区门口 春天 日
依火看见一个带孩子的妇女,忙把字典递过去,说:“大姐,您能帮我找一找‘大姐’俩字在字典的哪页吗?”
妇女:“你不会自己找啊?”
依火摇头。
妇女:“你不认字啊?”
依火点头。
这功夫,小孩子拉着他的手,用红笔在他手心里写出了“大姐”两个字。
妇女:“他写的就是‘大姐’两个字,你自己对照手心里的字,到字典里找吧。”
依火右手按左胸施彝族礼:“卡莎莎。”
妇女向前走去,又回头问:“你学了多少字了?”
依火:“100个字了。最开头学的是‘小朋友’三个字。”
妇女:“我奖励你一个字一元钱,100个字,我奖励你100元钱。”
依火:“我两天没吃饭了。”弯腰施礼:“卡沙沙!”
6 街边小摊 春天 日
依火买馒头,边吃边随手把插在馒头筐边上写着“包子”的牌子拿走,对着牌子上的字念着:“馒头,馒头……”
摊主追上来:“孩子,你拿的牌子上写的字不是‘馒头’,是‘包子’,你别瞎念。耽误我生意。”
依火不好意思:“这牌子就插在馒头筐上,我以为上面的字就是‘馒头二字呢’。”
摊主走回去,拿来两个包子:“把包子给你。”指包子:“记住了,牌子上写的是它的名字。”
依火施礼:“卡莎莎!”
摊主看着他念着牌子上的字走远,可惜地说:“我孙子也和他这么大,都上初三了。你说他都这么大了,咋还是文盲呢?你说这孩子他要是不上学,不就毁了么?他爹他妈怎么不让他上学呢?老师干啥呢?”
7 果园内外 夏日
苹果累累压枝,正是润糖饱满之时,树尖上的叶子却成片成片打蔫卷曲着。
仁青走过来,向树丛里招呼着:“郎乙回来了?这是你的果园啊?”
郎乙穿着防护服揹着药筒边给树枝打药边走过来,停下,用手试着风说:“回来了,回来了,承包了这片果园。阿叔你站上风头,我打药呢。”
仁青:“我知道。山民还不知道啥是上风头啥是下风头!要是连这也不知道,那以前打猎不早叫黑瞎子舔了。郎乙啊,我提醒你啊,打过药的水果,一个月后药劲全散完了才能出售啊。虽说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咱可不能为了挣钱就把药果提前下树啊!”
郎乙:“我知道,我先请教了农技师的。天气预报也说了,后天有雨。我赶今天打药,就是想借后天的雨给果树洗洗。”
仁青:“那你忙吧,我走了。”
郎乙给最后几棵果树打完药,回到帐篷,用笔写了几张纸条:打过农药,请勿接触。到帐篷外分别挂树上。还把装过农药的瓶子也挂树上。然后回到帐篷洗漱,换衣服,走出果园,回身把篱笆门锁上,然后向远处走去。
8 橘子园内外 夏日
依伙吃着包子走来,口渴:“这包子做咸了。”他倚在梯子栏杆上,伸手想摘梯子下橘子园里的橘子,够不着,他四下里找到一根棍子,用棍子去勾树上的橘子。
身后有个童声喊:“告诉你啊,摘一果,罚十元。”
依伙回头,看见几个小学生,他不屑地说:“嘁,在哪写着哪?”
童声:“在这!”她挥动一个小旗子:“我们是果园巡逻队,专抓你这样的馋鬼!你知道这个果园里的橘子将来要发往哪里吗?”
依伙:“爱给谁给谁,我不管。”
童声:“10天后,这个果园里的橘子要发往哈萨克斯坦的。”
依伙:“就是新疆啊?那我先尝一个。”用棍子去勾果子。
小学生们一哄而上,连拖带拽,把依伙赶走。山顶上有个大人声音问:“干啥哪?”
依伙撒丫子就跑。他干吧嗒着嘴绕着梯子上山,越吧嗒越渴,在上一架梯子,他看见了又一个果园,果园里不是橘子,是诱人的苹果。
他看看前后没人,忍不住翻过篱笆墙,进到果园里。
风把树枝上写着“打过农药,请勿接触。”的字条吹得哗啦啦响。依伙抬头看看,因为不认识字,不知纸条上写的什么。
依伙猜测:“肯定写的是‘摘一果,罚十元。’郎乙小气着哪!不过,一和十我认得,这纸条上没有一和十,那写的是啥?肯定还是不让人摘他家的果子呗,小气!”他摘了苹果自己吃一个,又摘两个塞兜里。
9 依伙家内外 夏日
依伙父亲正修农具。依伙走过去,给他一个苹果。
依伙父亲:“哪来的苹果?”
依伙:“半坡果园的。”
依伙父亲:“那是郎乙的果园,是你摘的,还是他给的?”
依伙犹豫一下,说:“他在间果,不要的。”
依伙父亲:“这个愣货,这么好的果子怎么能间掉,可惜了。”把果子放裤子上蹭蹭,一口咬下去。
依伙又去给母亲送苹果。
依伙父亲隔老远对母亲说:“他在外头打了半辈子工,挣点钱都投到果园里了。也不去找农技师问问,什么样的果子才该间掉。这果子间掉真可惜了,吃了吧。”
爹吃一个,妈吃一个。依伙却毫无声息倒下了。
10社区医院内外 夏日
依伙一家三口被送进医院。七架梯彝族寨子的民众赶往医院。
郎乙蹲在角落里吓得直哆嗦:“我打完药都在树上挂纸条了,叫大家不要接触。”
三洛嫂:“你怎么把间掉的果子扔到篱笆外啊,你呀,你呀!这要死了人可怎么办啊!”
郎乙着急地:“常识啊,春天才间果子呢,把不好的果子间掉,为的是不让营养分散,把营养全部供给好果子。现在果子都成熟了,谁舍得把即将成熟的果子间掉啊?这不是胡说吗!”
医生拿着一个药瓶走来:“瓶子上写的是‘红石’。化验结果也是‘砒霜’。这个瓶子里也曾装过砒霜。砒霜无色无味。”
三洛嫂:“依伙怎么连‘红石’俩字都不认识!”
医生:“在我们这里好多地方,把‘砒霜’就叫‘红石’。”
- 天人山小学附近 夏日
依伙父母把依伙五花大绑押往学校。
依伙父亲:“你再敢不上学,我就把你送公安局去!”
依伙:“你们说放牛好,一头牛能卖两三千。咱家养上10头牛……不比他们种果园的收入差。”
依伙母亲用树棍子敲着石头威胁:“你差点把爹妈药死,你自己也差点小命归天。”
依伙:“你们说读书无用,城里好多大学生甚至研究生在送外卖……”
依伙父亲:“哎呀,我们说了那么多话,好话你咋就一句没记住,就记住大学生、研究生送外卖了!他们今天送外卖,一转身,明天人家就是白领!人家有本事在肚子里藏着哪。你行吗?你给我转个身看看,前半身是文盲,转个身,后半身还是文盲!”
- 天人山小学内外 夏日
几个藏族小朋友走进校园。
藏族学生:“老师好!”
沈西蔓:“同学们好。尼玛,那日,你们先带领到校的同学们早读。”
孩子们高兴地走进教室去。
校外山坡上,依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果园外,格桑梅朵的爷爷:“你是回来上学的吗?村长、老师还有你父母到处找你,你到哪去了?你要是上学了,咱们天人山控辍保学就做到了,天人山就文盲清零了。清零就是没有了,天人山没有文盲了。”
依火擦一把脸上的汗,说:“我回来一路上自学了105个字了,还能用普通话念这些字。不信,我说给你听:小朋友,有朋自远方来,馒头,包子……”继续走路。
格桑梅朵的爷爷:“孩子,你上学读书,天人山文盲清零,再也不是一块愚蛮不化的石头,是一块发光的宝石了。孩子,天人山文盲清零,是我们大家的光荣,是子孙后代的光荣,也是你的光荣。孩子,感谢你给我们天人山带来的光荣……”老人用手擦着依伙脸上的土,慈爱地拉着依伙的手。
依伙突然哭了:“我去工地打工,不知道啥是2cm,他们就……嘲笑我……”
学校里。上课铃响,郑丹木抱起窗台上的作业本走进教室。
班长:“起立——”
大家:“老师好!”
郑丹木:“同学们好!坐下。今天我们学习用英语说颜色:红,黄,蓝,绿,黑,白。大家听我说一遍,红:red。黄:yellou。蓝:bul。绿:green。黑:blake,白:white。大家跟老师读……”
女同学:“我们会说汉语会说普通话了,再学英语干啥呀?”
郑丹木:“学会汉语和普通话,老师送你们走出天人山。学习外语,老师将送你们走向世界。”
男同学憨憨地:“那多远啊,上那干啥呀?”
郑丹木:“你们学过‘一带一路’了。‘一带一路’不但在中国,还延伸到世界很多国家,将来你们要到很多国家工作,得会说外语呀,得会同外国人沟通啊……那个时候,我们天人山更美了,你可以把外国人领咱们天人山上来,看看我们的美好家园。”
高个子男同学高声说:“才不让八国联军来呢,来了好抢咱们!”
大家:“对,不让他们来!”
郑丹木:“同学们,咱们国家现在强大了,富有了,八国联军不敢来了。”
门外一声喊:“报告——”
依伙推门走进来。
全班响起热烈掌声。
13 天人山最高处 夏日
天人山最高处的石崖顶上,矗立着一座赤赭色的雕塑,上写:2020年天人山文盲清零。一个巨大的0字占据整个雕塑正面。
仁青等老一辈天人山人正清理雕像周围的环境,栽花种草植树。
仁青:“咱们天人山现在“穷”根是拔了。无论山上山下,家家吃饱喝足,过上了小康日子。教育也要跟上,虽然眼下天人山还不能跟全国发达大城市北京、上海、广州比,咱们自己跟自己比。1966年卓山他们来天人山办学的时候,全天人山就我一个人认几个字,其余全是文盲,睁眼瞎,人家叫咱们是文盲山。54年后,天人山终于文盲清零了,每个人眼睛都亮了!天人山不容易,扫除文盲,用了54年!”
羌族群众:“感谢国家,感谢老师们呀!”
彝族群众:“感谢卓山呀,54年没离开天人山,为天人山的后代点亮了知识的明灯啊,是天人山子孙的引路人。”
汉族群众:“是啊,是啊,多亏卓山呀。”
仁青:“天人山文盲清零,给引路人鼓鼓掌。”众人鼓掌。
卓山:“天人山之所以再不是文盲大山,别感谢我个人,我个人力量太渺小,就是个萤火虫,一点点亮。应该感谢国家,感谢政府,感谢现在的好政策!如果我们还是过去那样一穷二白,买布要布票,吃饭要粮票,不通邮不通路不通电……那时国家穷,百废待兴,哪都要钱,国家不得不把精力都用在怎样让每个人吃饱肚子上,国家没有能力顾全天人山,家长也没有余力考虑后代发展问题。上个世纪的60年代,我来到天人山当老师,一直从事的就是扫除天人山少数民族文盲的工作,直到现在,54年啊,天人山9架梯8个民族9个村子21380口人里文盲彻底清零了!人都说,活着要有目标。宇航员上天了,潜水员一个猛子钻海底去了,那是了不起的目标。我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彻底清除天人山的文盲,提高人的素质。在我75岁的时候,天人山所有人都能读书看报,都能了解国家大事,参与国家大事,睁开蒙昧的眼睛,文明向前!想想,我这辈子活得也值了。”
一双脚走到卓山跟前,停住。卓山抬头,看见了沈西蔓。
卓山忙说:“哎呀,哎呀,一忙活,我就把昨天约定的事给忘了……”伸手摘下树杈上挂的折叠凳,跟着沈西蔓急急忙忙走了。
老仁青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叹地说:“这两个人要是成一家多合适,老来还有个伴,能互相照顾。”
村长阿木:“仁青大伯,你就帮忙说合说合呗。”
老仁青:“去,外人都别瞎操心。你想啊,相隔12年后,沈西蔓重回天人山,为啥呀。再说卓山,自从你姐姐阿依走了之后,这四十多年了吧,就一直没找,介绍谁都不合适。你想想为啥呀,肯定心里有等头……”
台阶下,胡杨帮陶粒揹起黑板,说:“沈老师和卓老师过来了。”
沈、卓走近。卓山把折叠凳放石头上,弯腰揹起黑板。
胡杨赶快说:“沈老师,卓老师,你们不用揹了,我和陶粒揹就行了。”
沈西蔓:“你俩还得带两箱粉笔哪。”
陶粒:“那这样,沈老师卓老师你俩各带一箱粉笔,我和胡杨负责揹黑板。”
卓山:“也行。”把粉笔箱分别装到双肩包里,揹好,拎起折叠凳。
沈西蔓:“走吧。”
仁青招呼:“你们干啥去?”
众人走远,没听见。
14 天人山钢梯上下 夏天 日
前方出现了倒地的电视天线,像一口大锅扣在地面上。
卓山看了看,说:“哎呀,怎么就倒地了呢?它一倒地,电视就看不成了,哗哗全是雪花。”
沈西蔓:“昨晚山风大,刮的?”
卓山:“也许。”
胡杨:“听说,中国好多地方都能用卫星看电视了。在发展发展,以后,咱们天人山说不定也能用卫星看电视了。”
四人绕过倒地的电线天线,胡杨打头,卓山断后,陶粒走在沈西蔓身旁,四人开始上天梯。
卓山看着新装的梯子,说:“天人山用卫星看电视,那是后几年的事,早晚的事。就说眼下,国家真是了不起,为天人山上的少数民族出行安全,花100万沿山打造钢梯。”
胡杨和陶粒从背上卸下两块黑板,卓山和沈西蔓给了他俩一个粉笔箱。五架梯就要到了。
卓山叮嘱:“论教学的话,这粉笔、黑板是原始了点,但在关键时刻有用。刚才,大家都看到了,电线天线东倒西歪,电线断了,架线工得一些日子才能把电线重新架好。眼下,电视是看不成了,学生网课也无法上了。还有,自然条件可能造成山上某些地方没信号,手机不能用。所以呀,非常时期,黑板粉笔又有用场了。”
沈西蔓:“新冠疫情学校停课了,电线断了,网课上不了了。我们一本书,一块黑板,一根粉笔,用老方法教学,决不让天人山的孩子落下一天功课。”
卓山:“一本书,一块黑板,一根粉笔,这也是当老师的基本功。”
陶粒:“记住了。”
胡杨:“五架梯到了,老师你们慢慢走。我们往上走,去八架梯和九架梯,老师再见。”陶粒、胡杨向六架梯走去。
卓山把折叠凳打开,对沈西蔓说:“坐下缓缓。上五架梯,有点喘吧?”
沈西蔓:“眼下还行。再过五年就难说了。”
卓山拎着粉笔箱,二人背起黑板向学校方向走。
旁边果园里,仓木决老奶奶坐在树上打手机。
卓山打招呼:“您好啊?老寿星。坐在树上可小心啊,百岁老人了。有信号吗?。”
仓木决自豪地:“是小卓呀,告诉你个事,我种的甜桃都卖到上海、北京去了,电商卖的。”
卓山:“您还懂电商哪?这里有信号吗?”
仓木决:“地上没有,树上有,我踩梯子上来的。只要有信号,我坐在树上用手机卖东西,用得挺好的。跟你说啊,再过20天左右,猕猴桃就下树了。猕猴桃卖完了,芒果就该熟了……我就种果树,一年两三万块钱没问题啊。”
卓山:“好日子啊。”
仓木决:“赶上现在这好时候了。”
卓山:“孙男嫡女没辍学的吧?”
仓木决:“没、没。辍学可不行!”
卓山对沈西蔓说:“你还记得格桑梅朵吧,这是她的太姥姥,解放前是农奴,1920年生人,现在还能种果园,一年有两三万收入。”
再往前走,几个婆婆正在编竹篓。
一个婆婆对他们说:“我98岁,比我边上的姐姐小两岁。”
另一个婆婆说:“我比小两岁的大5岁。你们呀,比起我们来,算壮年。我90岁时报名参加了成人扫盲班,花5年时间修完了小学和初中课程,现在终于成了语文高中生,奋斗目标是在101岁时高中毕业。”笑声朗朗。
沈西蔓称赞:“100岁的人,加减法做的很快啊。”
依火突然跑过来:“老师,同学们不知道老师会来,有的在家里看弟妹,有的在地里侍弄庄稼,有的在山上放牛、放羊……”
卓山:“这样可不行,这样一来二去,学习的心就散了,和辍学没大的区别。这样吧,依火,吹号,叫同学们到学校集合。”
15 天人山小学教室内外 夏天 日
随着号声,山头上冒出很多孩子的身影,五架梯以下村子里的孩子顺着钢梯往上跑,五架梯以上村子的孩子顺着钢梯往下跑,都向五架梯学校方向跑。
教室里,孩子们陆续回归自己的座位。
沈西蔓:“还有四个座位空着,左边那个是谁的?”
女孩:“藏族女孩,格桑梅朵的。”
沈西蔓忙看卓山。
卓山:“第三代格桑梅朵。上个世纪60年代我们教的格桑梅朵,是她的奶奶。”
沈西蔓:“那我们刚才路过果园看见的百岁老人仓木决呢?”
卓山:“是格桑梅朵奶奶的妈,是女孩格桑梅朵的太姥姥。”
沈西蔓转问女孩:“格桑梅朵怎么了?”
女孩:“她的小狗生病了。她说,一会她就到。”
沈西蔓:“那个空座位是谁?”
男孩:“七架梯彝族阿木。”
卓山接话:“第四代阿木。”
沈西蔓:“他怎么没来?”
男孩:“他赶羊崴了脚了。”
沈西蔓:“好,我知道了。”接着点名,“加羊,七架梯加羊,彝族加羊!”
没人回答。也没人说明加羊为什么没来。
沈西蔓询问:“你们大家谁知道加羊为什么没来?”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个女孩说:“老师,加羊是七架梯的,彝族寨子的。我们都不是七架梯的,所以,不知道加羊为什么没来。”
沈西蔓:“好,老师知道了,你坐下吧。还有石榴也没来……”
一个男孩回答:“老师,石榴是加羊的妹妹,上下学他俩都一起走。今天加羊没来,石榴就也没来。”
同学们突然窃窃私语:
“石榴要出嫁了。”
“嫁到哪?”
“鹤鸣寨去。”
“她三年级就要读完了,下学期开学就能上四年级了。再缓一年结婚不行吗?”
“不是结婚,是换婚。”
“不明白。”
卓山惊愕得睁大眼睛。
沈西蔓赶快制止大家:“不要议论猜测了,老师课后会去加羊家弄明白。”
孩子们都很高兴:
“老师去就好了,石榴就有救了。”
“老师的学生里有警察,把她爹妈抓起来……”
沈西蔓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问:“你们书包和书都带来了吗?”
同学们:“都带来了。”
沈西蔓:“开始上课……”
(闪回):城市里,穿防护服的医生们在同疫情搏斗。(闪回结束)
天人山上响起孩子们的读书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格桑梅朵来到教室外。“报告!”
沈西蔓:“进来。”
两个孩子走进教室。
教室里响起读书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枫叶红于二月花。
果园里的老农听见,笑了,村边编篓的老奶奶听见,也笑了……
16 去往七架梯寨子路上 夏天 日
沈西蔓揹着黑板从钢梯上走下来。卓山拎着把锹端个粉笔盒站在钢梯边等她,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小道。
卓山:“光阴过的真快呀,想想,1956年平息叛乱以前,你应该叫卓西蔓。我也不叫卓山,1950年以前,我应该叫周光复。你的父亲在乱军中救了我,是我的大恩人。你父母又为平叛牺牲在这里,都是英雄啊!”
沈西蔓:“你一生没离开天人山,你也是英雄。”
卓山:“英雄谈不上,但是,天人山60岁以下的人,都是我的学生。走到哪都有人主动打招呼,叫老师,60岁头发都白了的也叫我老师,想想,挺高兴的。”
沈西蔓问卓山:“你知道石榴的事吗?”
卓山:“我从上个世纪60年代就在天人山,也算是天人山的常驻民了。山上山下几个寨子我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你说,石榴要出嫁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沈西蔓埋怨:“当老师不了解学生本人情况、学生家庭情况,你不算好老师!”
卓山赶忙承认:“是,是。全面实现小康,少数民族一个都不能少。最重要的是教育必须跟上,决不能让少数民族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有两个村民从旁边擦肩而过,走向钢梯。
沈西蔓忙站住,返身追着村民到钢梯前。
沈西蔓:“哎——老乡,您慢一步走,我打听点事。您是七架梯寨子的吧?”
老乡摇头:“我不是,我走亲戚的。他是。”指年轻一点的村民。
沈西蔓:“您知道石榴吗?”
年轻村民:“11岁,她爹妈拿他换婚了。他哥哥搞对象,对方彩礼要的多,要20万。她爹妈只好拿她换婚了。”
沈西蔓问卓山:“她哥哥多大?”
卓山:“13。”
沈西蔓:“这么小就考虑结婚的事?”
村民:“原来生二胎罚。现在生三胎都让了。他爹妈想早生孩子早得济。”说完,转身走了。
卓山:“这地方历史上就有早婚的习俗。”
沈西蔓:“再早婚,也不能11岁呀,11岁正是读书上学的年龄。这样,天人山控辍保学清零怎么做到啊!”
17 七架梯石榴家内外 夏天 日
石榴敲门,门被母亲在外边锁上。
石榴:“我才不去替我哥哥换婚哪!我不去那家!”
石榴母亲:“好孩子,你去那家,我和你爹都感谢你,你哥哥更感谢你一辈子!咱家虽说是吃喝不愁了,但是一下子拿出20万彩礼钱,爹妈没有那么多。你就做做好事,帮爹妈过这个坎吧。”
卓山和沈西蔓揹着黑板沿墙后小道走来。
石榴从窗户看见,忙喊:“爷爷老师,帮我!”
石榴做手势:你们到前边跟我爹妈拉话,我从后壁窗户跑走。
卓山和沈西蔓走到前边院坝里,放下黑板。
卓山招呼:“石榴爹,头茬稻子收了,晒稻子哪?长得怎么样?”
石榴爹:“还行,籽粒挺饱满的。”
卓山:“卖呀还是自己吃啊?”
石榴爹:“卖一半留一半,自己也不能白辛苦不是。虽说吃粗粮有益身体健康,我还是爱吃白米饭,没别的菜,就咸菜吃就挺香。坐,坐,石榴娘,拿凳子来。”
石榴娘离开房门,拿个长板凳过来:“坐,坐。”
沈西蔓拉住石榴娘:“你也坐,大家都坐。”
屋内,石榴趁娘离开之际,用被子在床上堆了一个人形,然后推开窗户跳出,沿后墙逃走。
石榴娘返回门前,从门缝往里看看,觉得床上好像躺着一个人,就守着屋门坐下。
石榴爹问:“两位老师这是有事吗?”
卓山:“石榴没去上学,我们来看看她怎么了?”
石榴娘:“发烧,从夜里就发烧了,上不了学了。”
沈西蔓:“看医生了吗?吃药没?”
石榴娘:“社区医生给看的,还挂了水,回来又吃了药,好多了。不过,老师啊,近期这孩子可上不了学,痄腮肿了,上学看传染别人。”
卓山:“这我们知道了,走了。你们也不用着急,长痄腮一个星期就好了。”
石榴爹:“老师再坐会。”
卓山:“不坐了,还有别的事。”
两人揹起黑板,走出院坝。
沈西蔓悄声问:“不知跑走了没?”
卓山:“那孩子可机灵了,这会说不定已经到五架梯了。你知道,2018年发生泥石流时,郑爱琴救的是谁?就是石榴。为救她,郑爱琴把命都搭上了,他们居然换婚!”
沈西蔓:“家长还得教育!”
卓山:“这会我们要是去跟石榴爹妈讲道理,石榴保准跑不了了。石榴的表姐在山下34校当校长,石榴保准去找她了,你就放心吧。石榴那脑袋,要比他爸妈聪明一百倍。”
18 郑爱琴墓地内外 夏天 日
过溪涧。卓山拉着沈西蔓走独木桥。上了山坡,前方出现了一座弧形墓碑。
山坡被削成弧形,弧形墓碑上长着用草种出的绿色大字:萤火虫之墓。
弧形的墓碑下,是郑爱琴的坟墓。没有一个文字。墓前一块小黑板,几本书放在黑板中央,书页卷起来,就是一朵盛开的花。四周摆满了用彩色铅笔、橡皮摆成的各色各样的花朵。
卓山看见郑爱琴墓碑,感慨:“这里一年四季如春,一年四季这些字绿色不变,永葆青春,老乡们多会想啊。”
沈西蔓看着墓前那些用小刀铅笔等学习用具摆成的花朵,感慨地说:“十年了,孩子们,以前的孩子们和现在的孩子们都没有忘记他们的老师啊。”
卓山用锹清理墓地四周。沈西蔓把山壁墓碑上字里的杂草摘掉,从衣服兜里拿出草籽补种到拔掉杂草后的空白处。
沈西蔓默默地说:“三天后,绿草就长出来。”
沈西蔓坐在郑爱琴墓前,把两个直角三角板对起来,静静地说:“郑爱琴啊,我今天来,是跟你商量,这个作为我和卓山的房子,你看好不好啊?”
谷穗弯腰好像点头。苹果摇曳好像点头。炊烟升起又落下好像点头。啄木鸟啄树好像点头……
沈西蔓:“十年前那天,教室后山出现了滑坡泥石流……滑坡泥石流没多大问题,可那泥石流偏偏发生在学校后山上,偏偏孩子们正在上课。你保护下的孩子啊……十年了,他们都长大了……郑爱琴啊,想想,你、我还有卓山,我们三个,60年代来到了天人山。现在,只有我俩啊,还苟延残喘地活着。你、我、卓山,我们都是萤火虫,只能发那么一点点光。我们用这一点点知识的光,给山里的孩子引路,帮他们走向理想的前程。苟延残喘就苟延残喘吧。眼下,1—3年级的孩子太小,自己走不了钢梯,怕出危险,还得我俩教他们,等他们长大些,到了四年级,能自己上下钢梯时,就到山下坐火车上学去。眼下,还得我们教他们。萤火虫吗,就这么点光亮,老师就是萤火虫啊。郑爱琴啊,你在这里安静地等我们,等到萤火虫那点光亮也熄灭时,我们会来这里给你作伴。”
卓山:“就像上学时那样,你和沈西蔓邻座,我在后边。”(闪回:师范学校上学时……)
卓山提醒:“说啥呢,把人家罗罗颇放哪里?罗罗颇应该来这里给郑爱琴作伴的。”
沈西蔓忙诺诺:“是啊,是啊。我们在远处,远一些的地方。”指远处,并把三角板对成房子。
卓山看了,点头,笑。并告诉郑爱琴:“郑爱琴,石榴没被换婚,又去上学了。天人山文盲清零了,用了54年时间,天人山终于和全国一样,再也没有文盲了。我和沈西蔓很高兴,你听了一定也很高兴……今天就说这么多吧。萤火虫干活去了。”把铁锹插到地上。
沈西蔓用眼睛问:“干嘛?”
卓山:“乡亲们,孩子们,谁路过这里,看见哪里出坑了,有水了,随手用锹就填土了。”
他站起身,拉起沈西蔓,两人揹上黑板,抱着粉笔盒,走出墓地。
突然,山上出现三个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的人影。
卓山:“那不是白鸟吗?她怎么又没上学?”
沈西蔓:“是白鸟。”
卓山喊:“白鸟——你干什么去?”
两个小伙子兄弟二人拉上白鸟就跑。
白鸟就喊:“救人啊——”
哥哥用胶带封上白鸟的嘴,弟弟揹起白鸟飞跑。
卓山:“干什么的?他们在干什么?”
沈西蔓:“天人山历史上就有抢亲的习俗,我肯定,是抢亲的。”
卓山:“可是,白鸟还很小啊,才11岁。她奶奶常年有病,卧在床上,为照顾她奶奶,白鸟10岁才上一年级。他哥哥乌只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在外赌博。”
沈西蔓:“赌博是无底洞。”
卓山:“如今的天人山有饭吃了,有衣穿了,通电通邮通公路通铁路了,经过54年艰苦努力,文盲扫除了,赌博却沉渣泛起。不是文盲了,赌博的手段更出新了。这人还得教育,教育人的事任重道远!”
沈西蔓:“别说了,赶快去看白鸟,绕小道。”
三岔路口,卓山和沈西蔓拦住了白鸟和抢亲的兄弟二人。
卓山:“你们凭什么带走白鸟?她奶奶知道吗?她哥哥知道吗?”
哥哥:“我们是从她家当着她奶奶的面把白鸟带走的,她奶奶愿意。”
弟弟:“他哥哥欠了我们10万元钱的赌债,半年过去了,依然还不上,他哥哥乌只就把他妹妹白鸟送给我俩了,当还赌债了。”
卓山:“你们不是抢亲,是拿人家妹妹还赌债的?”
弟弟:“不是抢亲,我们没抢。”
白鸟挣扎,嘴里呜呜要说什么,但被胶带封着,说不出来。
卓山命令:“把胶带给我撕下来!看电视学的吧?会用胶带了。电视里有那么多好东西,你俩怎么不学,会种田吗?会种果树吗?好的学了吗!”恼怒地扯下白鸟嘴上的胶带。
白鸟哭诉:“他们……他们哥俩娶我一个,老师爷爷快救我!他们拉我去,今晚就成亲的!”
哥哥:“别听她胡说,不是今晚就成亲,是……我们把她接过去养着,等够了18岁再成亲。”
弟弟:“是的,是的。”
卓山:“胡说!她这么小!你们这样做就违反了三法:义务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你们哥俩娶一个媳妇!违反婚姻法!我打死你俩!”寻找棍子。
哥哥:“天人山历史上就有一女嫁二男,兄弟娶一妻的风俗。”
卓山:“国家大法大,还是村寨风俗大?谁管谁?”
兄弟二人诺诺:“是的,是的。”
卓山:“是什么是!民俗大还是国法大?说!”
哥哥:“国法大。可是……”
卓山:“你找理由!”找棍子。
沈西蔓拦住卓山:“当然国法大于天。但是,今天我们不能打,不然,人家会说我们违反民族政策,甚至引起民族纠纷。”
卓山把白鸟拉到沈西蔓跟前。兄弟二人立马过来抢,卓山举起棍子,兄弟二人后退,卓山堵住二人去路,说:“今天你们不用想把白鸟带走,说吧,什么条件?”
兄弟二人背转身小声商量:
哥哥:“认倒霉吧,我们斗不过这个死老头子,他有学生当警察。”
弟弟:“庹高山啊?该退休了。”
卓山:“庹高山的儿子警察学院毕业也当警察了,比他爹还能干。”
弟弟对哥哥:“他认识警察。要不,就10万,那就10万。”
哥哥对卓山说:“白鸟哥哥乌只欠我们10万赌债,还了,我们就放白鸟。”
弟弟对沈西蔓说:“还钱就放人。”
白鸟吓得又哭起来。
卓山:“你们是山下寨子的吧?山下正闹新冠疫情,你俩核酸检验了吗?检验结果是阴性还是阳性啊?天人山风清气正,绿水欢歌,青山如黛。你俩别把疫情带到山上来!不就是要钱吗,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好,你们等着,我打电话让人把钱送来,你们不许走啊。”
卓山打电话,声音很响:“庹高山吗?你快来一趟,天人山有兄弟二人开赌场,引诱白鸟哥哥参与赌博。白鸟哥哥赌输了,还不上钱,开赌场的兄弟二人就抢人家11岁妹妹白鸟回去当媳妇,还说今天晚上就要成亲了!你快点来啊,除了带钱,把手铐、脚镣都带上,要加重的!”
兄弟二人听见,扔下白鸟就跑了。
卓山:“别跑,跑啥呀!我就不信民俗比国法还大!白鸟,走,爷爷送你上学去!孩子,别怕,战乱、贫穷、愚昧、落后已是过去,天人山如今走进了新时代。”
白鸟破涕为笑。
石壁上,红赭石碑文“天人山文盲清零”,巨大的0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卓山、沈西蔓揹着黑板,从石碑巨大的0字下走过,越过果园、梯田,背影渐渐融进翠色山谷中。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