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HIV随记
第一场
第一幕
时间：2016年 上午9:27
人物：我（十七）
学安母亲
学安
【独白：乘了三个小时的飞机，又转坐了一个小时的出租车后，我才站在了S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前。
一年来,无论多忙,我都会每个月抽出时间来这里探望一个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镜头从车内切换到医院大门前
【独白：我走进医院,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间写有“艾滋病(1)室"字样的病房。一如既往,早已有一人等在门前。
那是一位神色憔悴的中年妇女,普通的衣服，满面的疲惫沧桑。看到我,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她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令人绝望。】
林安母亲：你来啦？（疲惫，勉强地笑）
我：是，我来了。（安抚地笑）
【独白：我这样回答,随后脸上扬起一个笑容,跟着她走进病房。这一年来我同她的对话仅限于此。我想,她是不愿同旁人多说的,恰好,我也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向她询问,因为我想知道的,会有人告诉我。】
镜头从走廊切至病房
我：学安,好久不见（笑着）
学安：好久不见,十七（虚弱，没有笑容）
【独白：我总是在想,每天都待在没有一丝人气的病房里的他，看到这样一张笑脸,会不会开心一点。】
学安母亲：你们聊,我出去看看。（唯唯诺诺）
（学安母亲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
我：谢谢阿姨（起身接过水）
（学安母亲转身离开）
【如同每一次的离开,她微曲的背脊就像一张随时可能崩溃的弓,令我的心中丝丝牵扯的疼。】
镜头切至学安的面部，冷漠逐渐淡化
我：学安,你该对她好点的。（叹气）
学安：我知道,可是……我要怎么对她好啊？我欠了她太多，还不完的，也不想还了。（苦笑）
（背景音）
【独白：林学安,男,二十六岁,毕业于S市科技大学,是名同性恋者。他成为HⅣ病毒携带者已经有五年之久,之前虽然知道,但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表现，直到两年前的一次高烧持续了一个星期都不见好转,这才住了院。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两年。】
闪回：学安发烧到昏迷，被送往医院
【旁白：一年前,我陪一个S市的本地朋友来医院吊盐水，偶然认识了他,这才开始了一月一次的探望。
每一次来，学安的母亲都会在病房门前等我。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或许十多分钟,或许从凌晨开始,便一直在等。因为在这个地方,她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能无谓地等待着,等一个人,或者一个生命的奇迹。】
闪回：空荡荡的走廊里，学安母亲孤寂的背影
【旁白：学安和他母亲的关系并不好。身为同性恋者的他,在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交男朋友被母亲发现后,差点被打断了腿。
学安并不是S市本地人,他的家乡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小城镇。他的母亲,曾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和一位贤惠的妻子。但是那并不代表,她可以宽容到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而学安的姐姐们，邻居们也一样。】
闪回：学安和母亲起争执，被姐姐邻居指责
学安：十七你知道吗？我拼了命的学习,考上S医科大，就是为了逃避那些人，逃离那个地方。我以为,S市是不一样的……
【学安内心os：可是到最后我才发现，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旁白：大学那几年,学安交过很多男朋友,真心的有,纯性欲的也有。男人和男人之间,少了很多条条框框，多出的,却是近乎泯灭人性的欲望和罪恶。】
学安：十七,说句真心话，我曾经也想过让自己干干净净的,然后找一个同样干干净净的,爱到骨子里的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可是……没有那个人的。（平静）
【学安独白：这个圈子太深,人心太复杂,哪个人进来的时候不是个个标榜洁身自好,真爱至上，可是出去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不染纤尘呢？】
【旁白：十八岁考上大学,二十一岁被查出携带HⅣ病毒，导致不得不提前休学。如同每一个经历过黑暗的人,学安变得易暴易怒,变得异常敏感,别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都会令他性情大变。他的两个姐姐都不愿同他接触。
或许在大部分人的认识中,艾滋病就是洪水猛兽，是死亡的代名词,但那并不包括母亲这个特殊的群体。】
闪回：学安休学在家，学安母亲忙前忙后
学安：曾经最想要逃离的人就是她,没想到到头来,还得她来为我这个不孝子收尸。（笑容苍白又薄凉）
闪回：学安独自待在房间里，学安母亲为了他和姐姐们吵架
【旁白：看着学安神色间的哀伤,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学安并不想给家里带来负担,可他的母亲又如何能够割舍爱子?】
我：学安,不要失去活的希望,至少,她是真心爱你的。（安慰）
（学安淡笑，没有说话）
学安的母亲敲门进来（先看向学安，然后又看我）
【旁白：我知道,时间到了。一个月来一次,一次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学安需要静养。】
（起身，穿外套）
（忽然）
学安：十七,外面下雪了吗？（看着我）
（怔了怔）
我：嗯,下了,很美。（扬着笑容）
学安：是吗？我想也是。S市的冬天是最美的。（笑容干净）
我：再见，学安。（轻声）
学安：再见,十七。（笑容温和）
外景
地点：医院大门
天气：乌云密布，没有下雪
（我站在大门口，抬手紧了紧风衣领口）
【内心os：是要下雪了吗?】
【旁白：那以后,因家中生了变故,我没能再去S市,等到来年准备前往时,却收到了学安母亲的电话。学安去世了。】
第二幕
内景
时间：2017年11月
地点：医院
人物：学安
学安母亲
医生护士等
长镜头
（学安被盖上白布推走）
镜头切至学安母亲
（靠在墙上，神色无悲无喜）
（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旁白：这一年,S市没有下雪,直到来年初,纷纷扬扬的雪花才铺洒在S市的土地上,同学安的骨灰一起,被埋葬在S市的墓园之中。】
第三幕
外景
时间：2018年十一月
地点：墓园
人物：我
（鹅雪纷飞）
（我站在墓前）
（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怀中抱着一束白花）
镜头从我手里的百花切至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眉眼清俊，笑容干净）
我：学安,好久不见啊。（语带笑意）
闪回
学安：好久不见,十七。（平静）
【旁白：学安,愿来世,你能干净如斯,守得的,也是一个同样纤尘不染的人。】
第二场
第一幕
外景
时间：2017年六月
地点：G市第一医院
人物：我
（站在门口）
（从兜里拿出一张纸）
镜头切至纸上的内容
【旁白：乔平意，女，二十七岁】
（将纸张重新揣回口袋）
（叹气）
【旁白：
平意是我从朋友口中偶然得知的一位HIV病毒携带者。从去年起，我便有了结识她的想法，但直到现在，都没能和她见面，希望这一次，可以如愿吧。】
第二幕
内景
地点：医院内
人物：我
乔平意
医护人员
镜头切至医院前台
（我在向护士询问病房号）
【旁白：朋友说，平意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父母早年离异，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后来母亲再嫁，她过得……很不好。就在她考上大学的第二年，母亲去世了。】
镜头切至走廊
（我在找病房）
【旁白：平意，那是一个不幸的姑娘。这是朋友的原话。
没有人在平意身边陪床。亲人，爱人，朋友，一个都没有。平意也没有孩子，她只有自己。】
（推开病房门）
镜头切至病房内
（乔平意坐在病床上）
我：你好，我是十七。（温和的笑容）
乔平意：我知道。（冷漠）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认真地聆听着平意的故事，如同一个牧师，倾听着一位信徒临终前的忏悔。】
闪回
【平意的大学生活，职场生活】
乔平意：十七，认识我的人都骂我，唾弃我……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见你吗？
（我摇头）
乔平意：因为我怕，连你这唯一肯来看我的人，都觉得我脏。
我：不会
镜头切至朋友和我的交谈，朋友递纸给我
镜头再次切至我这些年在社会上打拼时的画面
【旁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只有自己晓得。我想，平意的人生，大抵是苦的吧。】
画面切回病房
我：平意，原本……你可以过得更好。
平意：原本？（讽刺地笑）
这里镜头给到平意的面部特显：巴掌大的脸上没有多少肉，颧骨高高凸起，显得那双大眼睛越发明亮锐利。
平意：十七，原本……我也是一个好女孩……不管你信不信，变成今天这样，不全是我的错。有些路，只有自己走过才知道，其实也就那样，不过是生活所迫而已。
【旁白：生活，不过就是生下来，活下去。
平意说，刚知道自己染上艾滋病的时候，她也绝望过，甚至想过死，那时候，各种社会的辱骂唾弃都纷至沓来，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剐刀，生生地刮着她的骨血。那时候，是真疼啊！可是后来，她又不想死了，死了又能怎样？活着，才是对这个世界的讽刺。】
镜头切至平意在医院被查出HIV阳性时的画面
镜头再切至平意受到了来自同事嘲讽鄙夷的画面
平意：我凭什么死？死了他们就会同情我吗？怎么可能！十七，说句实话，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也没有后悔过。你看看我，我还有什么？除了账户里的那几百万，我还有什么？我得到的，是我应得的，我付出了代价，他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镜头切回病房，平意面无表情的脸
我：（OS）没有
【旁白：平意账户里的存款是她所有的积蓄，本来是准备等到三十岁的时候离开职场，悄无声息地找一个地方了却余生，没想到，全用来治病了。平意不求别人可怜，小半辈子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早就麻木了。】
镜头拉远
我：平意，我可以……抱抱你吗？（小心的期待）
平意：可以（平静）
（她似乎笑了一下，唇角勾了一下又恢复原样，似乎是不太习惯对着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露出笑容。）
【旁白：那是一个很平凡的拥抱，却耗尽了平意所有的坚强。她将脸埋在我的怀里，纤细的手臂紧紧搂着我的腰，勒得我有些疼。】
镜头给到平意苍白的脸
平意：十七，谢谢你，谢谢。
我：不需要的。平意，再见。
【旁白：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旁白：我心知，这次见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平意的坚强与艰难，不允许我这样不事生产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窥探。】
第三幕
【旁白：我离开了G市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后来平意如何，我无处得知。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一个过客。】
画面切换到我乘火车离开G市
画面再次切换到我的正常生活：撰稿，写作，四处采风
【旁白：后来，我收到了一个邮件】
镜头给到邮件上方的落款：发货地，G市
镜头切至桌上的荣誉证书和照片
那是平意，学生时代的平意。
（照片特显：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张青春明媚的面孔。她单手插兜，身体微斜，对着镜头轻轻勾着唇角，墨黑的眸中闪烁着细碎的阳光。）
（一滴晶莹落在照片上，模糊了上面人的娇颜。）
【旁白：平意，你是一个好女孩。】
场景三
第一幕
时间：2018年
地点：同学聚会
人物：我，陆生生，同学们
【旁白：陆生生，二十三岁，N大在校本科生，今年读大三，是一名HIV病毒携带者。】
（镜头特显给到陆生生）
【旁白：第一次见生生，是在一次同学会上。她作为老同学的另一半出场，合身的缀珠连衣裙，长发半挽，站在男生身边，像一个天使。】
梁文：来，十七！叫嫂子。（笑着，一手搂着陆生生的腰）
（一手勾着我的肩头，看着陆生生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宠溺）
陆生生：十七（微笑）
【当老同学告诉我，生生居然是HIV病毒携带者时，我真的震惊了。】
（画面切至我和梁文聊天）
我：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和她在一起？
梁文：啧！你这话说的，我像是那种有偏见的人吗？
我：梁文，你想过以后吗？（皱眉）
（OS：你，能给得了她以后吗？）
梁文：当然想过啊！大不了不要孩子嘛！这有什么？我能接受的。（笑着）
【老同学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我的心不禁一沉再沉。】
（镜头切至我的面部特写：眼睛里的担忧）
第二幕
外景
【旁白：那次同学聚会后，我又主动联系了生生几次，她欣然同意。每次出来和我玩，都是非常开心的样子。】
镜头切至我和生生逛街吃饭的画面（远镜头居多）
【旁白：我很喜欢生生，喜欢她的笑，喜欢她眼中的热情。她是多么有勇气的一个姑娘，如果有一天，梁文在家庭的压力下放弃了她，那她该有多么绝望啊。】
镜头拉近，生生的灿烂笑容，我们牵着的手
内景
地点：咖啡店
时间：上午9:23
（每当我皱眉时，生生都会笑着戳我的脸，唇角带着三分戏谑。）
生生：十七，想什么呢！（笑着戳我的脸，唇角带着三分戏谑）
我：想你啊！（不假思索）
（生生笑得更开心了，靠在椅背里乐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我白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生生：哎！（正色）
（目光认真地看向我，单手撑着下巴）
生生：我知道你在想我什么。你放心，我都知道，我是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生生：我啊，知道自己的情况，梁文也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俩没什么不对等。如果有一天，他忍不了了，想走，我不会拦着。不过，我是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愧疚什么的，我给他的，比欠他的多。
（我笑着点点头）
画面切至生生的母亲：产房
画面再切至生生上学时：同学们的各种目光和朋友们的悉心陪伴
【旁白：生生的病是母胎遗传，她的妈妈也是HIV病毒携带者，三年前，她不幸去世了。她走的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
画面切回咖啡厅
生生：十七，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过着你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但那不一定都是痛苦的。
我：我知道。
第三幕
时间：金秋九月（落叶纷飞）
地点：红丝带学校
人物：我，陆生生
外景
（校园里种满了金黄色的梧桐，风过，撒下一片灿烂的光辉。）
【旁白：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还是禁不住心生紧张。那些从容和镇定，在面对孩子们一张张活泼的笑脸时，竟瞬间烟消云散。】
镜头切至客车
生生：怎么了？有这么紧张吗？（好笑）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生生：没事，不要害怕。孩子们会喜欢你的。（安慰）
（踏进学校的大门，入眼的便是奔跑在跑道上的男孩女孩。他们大笑着，嬉闹着，无忧无虑。）
远镜头：从学校大门一直到操场
【旁白：我们的到来好似并没有为他们带来太多的影响。在他们的小世界里，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微不足道。】
内景
地点：校长办公室
（生生和校长侃侃而谈）
（老师带我们去了一个班级。）
镜头从门外切至室内
学生朗诵：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柳绿花红，莺歌燕舞，冰雪融化，泉水叮咚……
慢镜头：看得到每个学生脸上的表情
【旁白：对于这些不平常的孩子们来说，知识真的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因为在他们的人生中，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每一天都是新生。】
近景
（生生带着我坐在一个女孩身边。）
生生：小妹妹，你很喜欢读书吗？（温柔）
女孩：嗯，喜欢。
生生：为什么喜欢？
女孩：因为踏实。
第四幕
外景
学校外
时间：天已经黑了
（我们没有开车，而是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马路上。）
生生：我也喜欢读书。那种感觉，我知道。
生生：十七，我们这些人，生来便与平常人不同。我们想要在这大千世界谋得一席立足之地，就得比你们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而读书，是最好的途径。”
（我们的手腕上都系着学校老师送的红丝带，艳红的丝带在昏暗的路灯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那是希望。）
我：以后，会要孩子吗？
生生：要孩子干嘛？让他来这世上受罪吗？（笑着）
我：话也不是这么说……（不好意思）
生生：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想了。（展颜一笑）
（那夜的路灯下，我笑着看她，心中一片宁静，没有往日的心疼和难受。）
（生生是不需要心疼的。）
【旁白：那次见面后，我回了M市，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去N市。
不过我应该可以想象到生生日后的生活，平凡肆意，意气风发。哪怕是梁文离开了她，她也能够过得很好。】
尾记:艾滋病又称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是由于机体感染人类免疫病毒而引发的全身性疾病，具有传染性。因其能够极大破坏人体的免疫功能，所以人体易感染各种疾病，并可能发生恶性肿瘤，病死率较高。目前世界范围内，并无预防艾滋病的有效疫苗。世界卫生组织于1988年1月发起并创立世界艾滋病日，定在公历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