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生
前刘后海
作者:王彦
引言
“你爸爸死了”骄阳对煊煊说。
煊煊点点头,疑惑的“哦”了一声,她肉嘟嘟的小手还是不停的拨弄骄阳堆好的积木模型。
看见三多从电梯上下来,煊煊童真的笑着跑过来,扑到三多腿上,迫不及待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哥哥说你死了”。
三多诧异的一愣,侧目扫视了一眼骄阳,转头看着女儿如月般的眼睛,摸着她脑袋说:“爸爸没有死呀”。
煊煊清澈的眼眸眨眨了一下,瞳孔收了回去,像弄明白了一样,转身跑过去对骄阳说:“你说错了,爸爸没有死”。
骄阳抬头看了一眼煊煊,眼神中充斥着被揭露的怒火。他刚准备说话,注意到站在身旁的三多,他难堪的低下头,没有说话,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积木。
正当三多欣赏女儿堆砌起来的积木时,听见骄阳又坚定的说:“我知道他会死的”。
煊煊还是笑着回过头来,对爸爸说:“哥哥说你会死的”。
这次三多亲耳听到,一字一句听的真真切切,“我知道他会死的”。
三多突然感觉呼吸粗重,空气有如凝滞般紧张难耐。他第一个念头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生死的念头,也不是因为骄阳说了自己会死的话而生气。那一刻,他在脑海中翻滚的却是一句童言:“你去世就秋天了”。
刘氏就是十四年前的秋天去世的。在她去世前,有个小孩曾童趣的说过:“你去世就秋天了”。
第一章 暗夜黑雨
2006年夏天的一个下午,西斜的烈日依旧锐意不减,炙烤着贫瘠的山区大地。从墙外探进来的櫆树枝叶,疲惫的耷拉在灰褐的墙茆上,酷风的热浪不时撩动它,如同叫醒熟睡的醉汉,厌恶的翻动着身体。
村里的人们,已经打完了麦子,一年的粮食装进了口袋。他们不再忙着下地里干活,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阴凉处,干一些轻便的手工活,顺便拉一拉家常,享受农忙后惬意的闲暇。
刘氏就生活在这个村里,已经到了知天命年龄的她,在几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山区艰苦耕种生活中,使得她体型严重走样,像山区贫瘠的田地形状一样,线条突兀而又模糊。
她身高不足一米六,留着花白的短发,额前整整齐齐挂着一排刘海,耷拉在双眼皮下的大眼睛前,眼角布满皱纹;体型臃肿富态,腰部拱圆,如携带救生圈一般;双手布满厚厚一层老茧,手指关节处骨质增生,膨胀隆起,像嫁接后树枝结出的痂;压弯的双腿,远距离看,像树立起的椭圆“O”型。
她行走时缓慢拖沓的样子,总能联想到不健康的病态。她却只觉得自己头晕,医生说她患有高血压。因此她最怕夏天午后的燥热,这会使她的血压升高,出现头晕目眩等身体不适。
午睡后,她原打算在房子多待一会儿,等天凉血压平稳了再出门。可当她透过窗户玻璃,看见满院子污泥包裹的不成样子的麦子,还有上房走廊上已经裂开口,吐着黑珠的花椒,她还是神经质的起床了。
她摇摇晃晃的走到厨房,打了满满一碗酸菜,用凉水冲洗了一下,大口的吃下。她凭借自己患病多年的经验,酸菜降血压效果要比药物好,最重要的原因是酸菜不要钱,可以就地取材。
她吃完后,感觉心里清凉许多,立马来了精神,出门一屁股坐在自己家门口的阴凉下,顺手操起簸箕,就近铲了一些院子里的麦子,扑哧扑哧的颠簸了起来。她心里惊魂未定的想起自家打麦子时的情景,嘴里就不停的咒骂的“老天眼瞎”的话语。
几天前,在一个艳阳天,碧空如洗,没有一片多余的云彩,就连轻风甚至都不曾侵扰。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刘氏一家准备在这一天碾场,收货辛苦一年得来的麦子。
看着晴朗的天气,大家的心情显得非常好,干活的劲头也很十足。一天顺顺利利的下来,麦粒像小山包一样堆积在眼前,看着着实喜人,刘氏脸上乐开了花。
大家忙碌了一天,麦子既然已经成堆,他们就收起了白天蛮干的劲头,没有急着装袋,准备稍作歇息。他们放松下来,互相一看布满灰尘的脸庞,在麦堆旁边开玩笑嬉闹,把脸相或说成“黑包公”,或命名为“白脸佛”,哄闹着彼此脸相角色,起哄让对方唱秦腔,有人便面露难色的上前扯着嗓子唱几句,引得大家一阵阵欢笑。
夜色悄悄的合围过来,转眼间已经墨黑如漆,不幸正如黑夜般慢慢的酝酿成型,悄悄的靠近堆砌如山麦堆。这时,有村民提醒大家赶快装袋,收进自家粮食房才稳妥,别在关键一步给雨水糟蹋了。在场的村民则都不以为然,有人还忌讳的骂他“乌鸦嘴”。
刘氏这时正拿着扫把,吃力的弯着身子,清理角落里遗留几颗麦粒。她听到心里很不乐意,直起身子,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人,心想他们家麦子没有自家打的多,心存嫉妒才说犯忌讳的话。
可她转念一想,那人说的也在理,刚想催促大家装袋时,看见儿子没有做任何表态,她便欲言又止,弓下腰继续干活,但是她心里不安的想着那人说的话,眼睛余晖不时飘向的黑黑天空。
大家正在取闹嬉笑到兴头上时,刘氏突然感觉背上有东西滴在上面,她警觉的抬起头,几滴雨粗重的打落在他脸上,随即她大声的喊了一句“下雨了”。
顷刻间,豆大的雨滴穿过浓浓的黑夜,一场暗夜黑雨瓢泼般滴落下来。刘氏晃动着自己的身子,率先上前抓起空袋子,扑到粮堆上,一只手抓着袋口,另一手臂插进麦子,猛烈向袋子里刨。
村民也慌了神,立刻抓起手里的工具,围着麦堆七手八脚的堆扫装袋。有人拿来透明篷布,遮挡在麦堆上,雨滴剧烈打落在上面,发出枪响一样的“啪啪”声。人们钻在篷布下面劳作,就这光黑影矫健的舞动着,铁锹铲在麦粒上“嘁喳”作响。
一场雨中抢收的精彩画面呈现在眼前,大家都是演员,没有人观众欣赏。从下雨开始到装袋结束用了不到十分钟,十几个村民完成了四十多袋麦子的装袋。大家竭尽全力,但是大多数还是让雨水打湿,被土场泛起的淤泥玷污。
刘氏心有余悸的站在场边柳树下面,就这灯光看见厚厚的一层麦子浸泡在雨水中,发胀迸裂的的脑袋在雨水中摇晃,看着是那么的可惜而又讽刺。
第二章 童言有忌
那场雨后,侵袭在刘氏心里的洪涝久久没有散去。她像大病了一场,精神萎靡不振,身体虚弱不堪。
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就被这么糟蹋了,她不甘心。仍然每天拖着虚弱的身子,晾晒打理落水的麦子。
刘氏家门口有一条二三十米深的巷子,她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在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里,巷子里只要有人经过,她就能从脚步声判断出是谁。
刘氏正埋头干活的时候,听见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她立刻听出来是蔡家夫人。她稍停顿了一下,探头一看,蔡家夫人正夹着草编辫子,朝自己家走来。
蔡家夫人到刘氏家门口寒暄了几句,就坐了下来。她看着满院子晾晒的落水麦子和走廊上红红的花椒,闭口不提麦子落水的事,恭维的夸赞花椒长势好,今年这笔收入可少不了。
刘氏忧郁的说:“好倒是好,可是花椒采摘难啊,刺又多,现在树上还有好多收不到呢,没这个本事也挣不到这份钱呀”。
蔡家夫人瞅了一眼病怏怏的刘氏,关切的说:“你现在把身子顾好,能摘多少就摘多少,别把自己累病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了起来。不一会儿,巷子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刘氏和蔡家夫人对视一笑,来人是马家夫人。马家夫人走到那都带着孩子,不是她喜欢带孩子,而是因为家里孩子太多。马家为了生男孩子,总共生过九个孩子,最后一个才是男孩子。那一年她家已经生第六个了。
今天她带着三个孩子,分别是老三、老四和老六。六岁的老三负责带两岁老六,经常缠着母亲的是四岁的老四。他们家孩子多,可是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带孩子机制,大孩子带小孩子,小孩子长大再带小孩子,这样循环着,生着孩子。
马家夫人坐定后,拉起千层鞋底,也参与到聊天中。她毫不忌讳的讨论着今年麦子收成,说着来年麦种的选择和一些家常琐事。
蔡家夫人自嘲的说:“做人这么苦,忙完一年又一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时刘氏突然插了一句,他说自己最近鼻子老是闻到土腥气,并用半疑半信的语气问:“我是不是快去世了”。
蔡家夫人停下扎草编的活说:“你才五十二岁,你还早呢,走也该我们这样的先走,免得再受苦”。
马家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刘氏,环顾了一下刘氏家被白色瓷砖贴的闪闪发光的房子,用羡慕的口气说:“你的好光景才开始,两个孙子还等着你带呢,是个有福人。那像我们家现在连个男娃都没有,这才叫没什么活头”。
这时,马家夫人带来的老四,靠着妈妈的胳膊转过头来,看着刘氏说:“你去世就秋天了”。马家夫人惊异的用胳膊肘推了一下女儿,示意女儿别胡说。
刘氏惊恐的看了一眼马家老四,皱了一下眉头,故作生气的说:“小东西,你胡说啥,你还真想我要过世”。
第三章 莫名跌倒
那年的秋天雨水多,草木生长旺盛,牲畜长得膘肥体壮。
三多上小学时,家里就养了一头耕地的牛,他每年暑假最重要的事就是放牛,一直到自己大学毕业。
已经上高中二年级的他,在暑假还是干着自己放牛的“本职工作”。那晚,三多放牛回家后,一家人在院子里边吃饭,边观看着电视剧《杨家将》。剧情非常精彩,播放到金沙滩片段,正演绎五郎落马被踩成肉酱的桥段,他观看的很投入。
突然,墨黑的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像刘氏家碾场的那场雨一样,也是在墨黑的夜晚,雨滴落的猝不及防。
“多多爸,你快来,我婆跌倒了”三多侄子亮亮站在门口槐树下,大声的用哭腔喊着。
三多听到后,放下手里的碗筷,急忙冲了出去,赶到刘氏家大门口,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听见刘氏儿子在屋里大喊着“快去叫医生”。
他心里砰砰乱跳,转身立刻朝村诊所跑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医生来了,刘氏就没事了,想到这他就更加快了脚步。
雨水已经完全打湿了地面,村庄全是泥泞路,路面很湿滑,稍有不慎,就会滑到。即便这样,三多还是不顾一切,在黑夜中近乎于疾驰着冲着。
村诊所就在刘氏家正下方,离的不是不远,可是没有直线到达的路线,要想到达需要绕开中间的陡立峭壁才行。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三多,那些路他已经走过很多遍了,路况好的情况下,他闭上眼睛他也能抵达,即便路途周边布满悬崖陡坡。
三多像风一样穿过丛林,矫健的绕过障碍物,眼看就要下大坡了,可在临下坡的一段,他脚下一滑,倒了下去,背部直接着地,重重的摔到了泥坡上。当时他没有感觉到疼痛,爬起来义无反顾的继续向前跑去。距那段路较近的几户人家,都听到了他背部着地时发出的声音,像土墙倒了一样,即使在风雨声中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他跑到时,大夫却不在诊所。他又赶紧冲到大夫家门前,大声的乞求着:“爷爷,我大妈病了,赶快去救一下吧”。刘氏是三多伯母,村里的口语叫“大妈”。而诊所里的大夫,年龄大,按照老家的辈分,三多叫他爷爷。
大夫一家人受到惊动,赶忙走了出来。三多和他们一起到了诊所,大夫问他刘氏有什么症状,以便按照症状好备药。三多迷惑的说,只知道人晕倒了,其它自己不知道。他其实真没有见到刘氏晕倒的样子。
他焦急的在口中不停的念叨着:“我们快赶上去吧,去了再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站在走廊下的一滩雨水中,而他浑然不知。
三多和大夫带着药箱,顶着雨水,就着湿滑的路面,摸黑朝刘氏家走去。村里人受到呼喊惊扰,纷纷亮起了院子里的大灯,有些村民判断出大概位置,也出门赶到了刘氏家。
大夫到达刘氏家里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大多数是妇人和小孩。他们看大夫来了,赶快让出道来让大夫进去。
第四章 地狱之声
三多也跟着进去了,他这才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刘氏。
刘氏嘴角流着白沫,脸色惨白,眼睛紧闭,鬓角的头发凌乱的覆盖在脸颊上,恬静而安然的躺着,周围围着几个村民。
大夫进们后,大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眼睛瞬间一亮,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也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村里诊所大夫是附近十几个村庄医疗水平最高的,最让人敬仰的老大夫,他多年救死扶伤,做出的诊断与大医院的结果一致,被村民神乎其神的称为:“能断人生死”。
他十六岁从医,现年七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经常挂着让人心安的笑容。穿着一套蓝色宽大的中山装,带着一顶帽子,经常能看到他骑着摩托车,奔走各村各家。他治愈患者无数,附近村庄近千户人家,几乎每家的每个人都受到过他的医治,甚至有的人从接生到去世都是由他完成的。
看到刘氏,只见他迅速拿出听诊器,在刘氏胸口听了一会儿,眼睛一沉,眉头一皱,又转移到脖子位置听了一下,随后拿着手电照着拨开刘氏眼皮,眼神中满是失望。最后用手把着刘氏手腕,慢慢的摇着头说:“脉搏已经没有了,人去世了!”
话音刚落下,就听见斌儿大声哭叫着“妈啊…妈啊”。听到斌儿的哭声后,妻子和两个儿子也大声哀哭起来。门口的妇人听到哭声,跟着煽情的抹起泪水。
站在人群前面的家族二婆,听到哭声,她看着屋子里村民的反应,用控诉般的语气说了声:“老天爷,这家人是怎么了”,随即就不顾一切的率先在妇人中哀伤哭了起来,其他妇人受到二婆的悲情哭声感染,也都敞开声音哭了起来,一旁的孩子看着大家都在哭,受到惊吓一样惊恐的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院子内外哭声响彻云霄。三多当时站在屋内,听到大夫说的话后,他木讷的思绪竟然在反应着大夫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相信伯母这时已经去世了。可是滔天的哭声打断了三多的思绪,将他带回到现实世界,这时他才意识到伯母去世了。
哭声惊动了村里的长者,他们冒雨赶了过来,看着失控的场面,上前劝慰家属节哀,主持亡人落草,在场的男人们在长者安排下各自忙了起来,现场逐渐恢复秩序。
三多和两个侄子被带到了门口,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村民,黑影窜动。他听到雨声和风声,夹杂在哀哭声中,伴着人们悲伤的感叹声,与黑夜的恐惧融合在一起,发出地狱般空灵跌宕的旋律。
第五章 雨夜造访
三多站在漆黑的夜幕里,想象着刘氏躺在那里的样子,任由雨水捶打着自己的身躯,浇醒梦魇中挣扎的自己。
他父亲和刘氏丈夫是亲兄弟,在这个村里他们两家是血缘最近的亲属。刘氏可以说是三多的第二个母亲,而他意识中家的概念就包括刘氏家。
四岁以前,当时还没有分家,三多和刘氏在一个院子里生活,常受到刘氏的养育和教扶。分家后,他还是常辗转于自家和刘氏家。他不喜欢吃自家饭菜时会到刘氏家蹭饭;刘氏家有好吃的时候,会隔墙喊他去吃;刘氏家那些东西放那,有时候他要比刘氏自家人都清楚;他买了新衣服,考试取得好成绩,遇到令自己高兴的事,也会先跑到刘氏家向刘氏炫耀,博得刘氏的夸赞后再告诉自己家人。
三多在黑夜中冥思着刘氏过往的一幕幕,也疑虑着刘氏不会就这么没了事实。突然,三多收起自己的思绪,问一旁哭泣的侄子亮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六岁的亮亮,使劲的吸了一下鼻涕,抹了一把泪水,转过头气愤的告诉三多当时的事。
刚下雨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到他们家门口找刘氏。可刘氏吃完晚饭后,突然感觉胸口疼,便回到床上休息,这时有个小女孩来找她,她问在院子里扫地上积水的儿子,是谁来找她,自己胸口疼不好下地。儿子说你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刘氏强忍着疼痛,扶着墙走到台阶上,问了一句你是哪位。那小女孩说自己妈妈是刘氏的妹妹,家在几十公里外的陇城镇上坪村,刘氏恍然若悟的“哦”了一声,刚说:“赶快进屋里…”,话没说完就晕倒在了台阶上。
三多急切的问亮亮,那个女孩在哪里,亮亮带着他穿过人群走了过去,伸手朝一个小女孩指了一下,说:“就是她”。三多无法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将伯母去世的原因全部归结于这个女孩身上,他上前大声的质问:“是谁让你来的,来大妈家到底干什么?”
面对三多的质问,小女孩怯弱的向后退了几步,痛哭的说着缘由。女孩身姿瘦弱,个头比亮亮高不了多少,再加上未失童真的声音,可以判断出她比亮亮大不了几岁。可是三多依然不依不饶的追问她,似乎能问清楚原因,伯母就能活过来一样。
三多母亲听到声音后,赶过来制止了三多鲁莽的质问。一旁的三婆也走了过来,示意三多母亲挡住三多。她自己带小女孩在人少的地方站下,以长辈的身份低下头轻声的和小女孩交流起来。
不会儿,三婆过来告诉他们说,小女孩是刘氏妹妹的女儿,他在外婆家闹了不开心,赶夜独自出门,从外婆家赶往自己家,途径这里时天黑下雨,想到自己大姨家在这里,便寻过来避雨。
说完后,三婆责怪小女孩外婆家人不谨慎的行事风格,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让独自在夜里出门。她与三多母亲商定后,带着小女孩到自己家去睡觉。
门口的妇人和孩子在村里长老的驱使下各自回家,男人们则紧张忙碌的协助连夜开始忙碌刘氏的后事。
第六章 罹难奔丧
那夜三多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度过,他感觉突然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等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刘氏还会在屋上头果园的那块地里摘花椒。
他脑海中清晰的出现每天早晨都能看到的那一幕。刘氏胳膊挎着篮子,臃肿的身子挤进花椒树丛,芒刺啄到她的后背,她应激性的腰部弓下,嘴里不停的教训两个不听话的孙子,干瘪的双手灵活的采摘着花椒。
第二天,三多被大人在院子里忙碌的声音吵醒,他迅速的爬起床,看到太阳是升了起来,他急切的朝果园看去,可是刘氏却没有出现在地头。他脑海中期许的那一幕,被摇曳在屋顶,强烈而耀眼的曙光戳破了。
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秋收后精壮劳力多数外出打工,留守的以妇孺老弱和暑假在家的学生为主。操办刘氏后事时每家都来了人,这是村里的惯例,谁家有红白喜事,一定举全村之力协助办理。老者准备礼仪风俗方面的事,稍有力气的从事体力活,女人们则在厨房准备饭菜。
亲戚们闻讯逐个赶来了。中午时分,斌儿妻子郝氏娘家母亲和姐姐来了。郝氏家在县城附近,距离村子大概一小时的车程和十几公里的步行山路;她的大姐也嫁到同乡的汪河村,陪伴母亲一起赶来。
他们昨天夜里就得知刘氏去世的消息,今天一早就出发赶了过来。郝氏迎接到母亲和姐姐后,带到自己居住的侧房,斌儿也抽身从上房赶了过去。郝氏母亲一坐定就问刘氏去世时的情景,郝氏便把当时的情景说给了他们听,房间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叹声和哭声。
三多大姑春桃午饭时间赶来了。她一到村头就放声大哭了起来,那哭声可谓震天动地,附近村落都可以听到。村子住户依山而居,村户散落在北坡上,按照居住层次,基本可以划分出上下三层,刘氏家的房子在正中间一层。
在村下头有条路,春桃就是沿着这条路来的。她的哭声传到刘氏家,大家听到后,通知斌儿赶下去迎接。斌儿干下去看到大姑悲切嚎啕的哭声,忙上前搀扶着她的胳膊,受到春桃哭声的感染,自己边走边跟着抹起泪来。
斌儿就近把春桃接待到三多家。春桃看起来特别虚弱,一进门三多母亲就让她到炕上休息,二婆也跟着到了炕上,陪伴安慰春桃。春桃不顾自己的身子,一坐下就焦急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好好的人,还那么年轻说没就没了”。她的语气中满是对家族的担忧和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看着春桃焦急的样子,三多母亲和二婆安慰她的同时,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当晚的情形,唏嘘着苍天给这个家庭带来的接二连三的灾难。
第七章 恐怖黑影
在村里红红火火的家庭,连续遭遇不幸,确实让大家难以接受。男长辈王怀一是乡中学人民教师,三年前在学校去世。刘氏现在突然也这么没了。
春桃懊恼自责着,两个亲人自己都没有看到离世前最后一面,她甚至大胆的假想,如果自己哥嫂能在病床上躺几天,留一点时间给自己和子孙床前孝敬的机会。
她们正忧伤的聊着,院子传进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继而一个妇人掀开门帘,她头探了进来。大家一看,原来是郝氏的姐姐,大家打声招呼,忙叫她进门坐下。
她挥手示意自己很忙,要帮郝氏打理家务。但是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寒暄起来,参与大家的闲聊,对刘氏这件事发表起自己的看法。
郝氏姐姐在这件事上,说起话来底气充足,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炫耀,好像展示着自己最先捕捉到了刘氏去世真像一样。
她大声的讲述了刘氏去世时的情景。据她所说,昨晚刘氏一家吃饭时,突然感觉胸口疼,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斌儿正想为水窖蓄水,便走出上房门,操起扫把清扫起院子。
他刚扫到院子中间的时候,一抬头看见敞开的大门口站着一个人,那高大的黑影和墙茆齐平,眼神正在空灵的凝视他,慌了神的他以为是父亲,转念一想父亲已经去世。他瞬间感觉头皮发麻,又以为是三多在门口恶作剧,吓唬自己呢,便大声的喊了一下三多的名字,可是那个身影竟无动于衷,而且越发显得高大恐怖。这让他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传到头顶,全身毛孔一紧,竖起鸡皮疙瘩。他准备罗脚要走的时候,双腿如同灌蜡,怎么也腾不开步子。
郝氏姐姐像是第一目击者一样,手舞足蹈的说着,大家屏住呼吸认真的听着。这时她母亲也赶了过来,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说书一样侃侃的再次将气氛推向令人毛骨悚然的高潮。
她们说,就在这时,伴着雨水走来一个脚步声,等脚步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黑影突然消失了。
没等斌儿回过神,门口出现一个被雨水淋的凄楚打颤的小女孩,她慢慢的敲击敞开的大铁门。斌儿听到敲击声,慌忙一转,缓过神来。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在原地故作镇定的问小女孩找谁?小女孩说自己是刘氏妹妹的女儿,刘氏是自己的大姨,她找大姨。
斌儿礼节性的让小女孩赶快进来,小女孩却怎么也不进来,斌儿如是叫了两三次,她依然不进门。斌儿便回过头,叫母亲下床来看看,刘氏说自己胸口疼下不了床,斌儿生气的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胸口疼”,语气中带有几分不堪的轻薄。
刘氏听到后,慢慢的爬起来,拖着臃肿的身子,像置气一样扶着墙走了出来。小女孩借着屋子里的灯光,一看见刘氏就叫了声“大姨”。刘氏听到后,朝门口远眺了一下,似乎知道来人是谁,她“哦”了一声,虚弱的叫小女孩进门,没等话说完,便倒在了台阶上。
郝氏母女一惊一乍的说完后,故意压低声音,怕被人听到一样,而语气很粗重,又怕别人听不到似的,用强调的语调说:“一定有不干净的东西,要不然人不会这么快就没了的”。然后挥手告别,装作很忙一样,放下门帘就离开了。
第八章 驱邪法事
在刘氏刚去世尸骨未寒的时候,郝郝母子神神叨叨的说辞,让刘氏去世的事蒙山了一层阴森的恐怖。
春桃正在疑虑刘氏去世的事,听后又平添了几分悲悯。大家也跟着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听到或者经历的一些恐怖事情。
春桃意识恍惚的悲哭起来,说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整个房子被恐惧占据。她虚弱的靠着墙闭上眼睛,退出了大家的讨论。
不一会儿,她僵硬的转过头来,轻声的告诉三多母亲,说自己感觉有点冷,想躺一会儿。三多母亲便把上房的一床新被子拿来,让春桃靠窗户位置躺下,然后把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在了她身上。
大家看着虚弱的春桃,识趣的止住了说道声。二婆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的安慰她不要太伤心,让她睡一会儿,毕竟要走了那么多路,估计真是累了。
春桃嫁到了乡里川地的边家河村,她得知刘氏去世的消息后,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早晨一大早就出发,朝刘氏家里赶来。她要到刘氏家,先要坐车到乡镇,再步行十几公里的山路才能到达,这么多路对身体虚弱的春桃来说,确实很多很累。
大家散去后,又到刘氏家帮忙。大概半小时不到的时间,三多妹妹在刘氏家门口喊人帮忙,说春桃不舒服。大家赶过去的时候,看见春桃眼睛呆滞的睁着,脸上布满痛苦的皱折,鼻孔喘着粗气,身子不停的上下翻动,犹如案板上的活鱼。三多母亲正使劲的用被子按着,生怕她翻滚到地上一样。
大家进去看到后,纷纷上前帮忙按着春桃。急忙赶来的二婆,带有哭腔的自问着“这又是怎么了?”
平时喜欢多话的三婆,在一旁一旁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像祈祷一样,嘴里念着让老天善待春桃的话。随后,她看着春桃反常的样子,说肯定又是沾了什么“是非”,正好高家大爷在斌儿家,快请他过来做点法师,兴许就好了。
三多母亲恍然若悟一样,让三多赶快去请高家大爷。高家大爷是村里年龄最长的老者,她不论冬夏都穿着自己那套的中山装,带着一定帽子,天冷时在里面加一件棉袄,天热便脱去棉袄,衣服似乎从来的不洗一样,袖口和前胸部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油渍,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他见人就说些黄历上的节气,嘴里不停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口诀,看着天象会讲述天宫各路神仙的事情。这让村民经常在背后嘲笑他,互传着他的拨云弄雾,通晓天机的轶事,当然这也让他成为了村里能掐会算的半仙。谁家丢了东西,或者久病不愈,都会请他做法事。
三多找到高家大爷,告诉他情况后,和他一起到了三多家。高大爷背着手进门看见春桃疯癫翻动的样子,他低头朝地上一看,抽出像枯木支一样的右手,举到自己眼前,大拇指在其他手指关节上轻轻的按着,嘴里也念念有词,嘴唇上的胡须跟着一颤一颤的抖动。不一会儿他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了一下春桃,然后让人准备做法事的材料,即一碗清水,三支筷子,一个馒头,三张黄纸和三支香。
高家大爷让在场的人把春桃按平躺下,他自己把水放到春桃头部右边炕上,自己左右手各用大拇指按到中指第二关节上,手背合十,嘴里念叨着口诀,双手缠绕着翻动,如是两三次后,用筷子沾着水在春桃头上左三圈右三圈的转。
他把一根筷子平方在碗上,另外两支筷子左右各一支,靠着直立插在水里,成骑马状,他离手后,筷子顺势倒了下去。他又拿起来在春芳头上绕圈后,大声的呵斥了一声,说到:“哪里来的小鬼如此大胆,高玉皇在此,还不快快上马”,随后又将筷子插到碗里,这次筷子竟直挺挺的立在碗里。
这时,他拿起馒头,把馒头掰开几瓣,嘴里念着“吃饱快走”的词,在头上绕弯后扔进碗里。他又把黄纸点着,在头上绕弯几圈后,扔进碗里,最后说了一句“哪里来的去哪里”。就这样一场法事结束了,他停下时,春桃也应声安然的睡着了。
高老爷让三多把碗里的东西找个十字路口倒掉,碗拿回来后放到门外的排水口处。高老爷看了一眼春桃后,说睡一会就好了,自己背着手一晃一晃的慢慢离开了。
三多按照高老爷的吩咐完成后,回到了家中,在一旁帮助母亲照看着春桃。一会儿的功夫,春桃醒了,三多母亲上前问她舒服点没有,她大睁着眼睛,虚弱而疑惑的问自己刚才怎么了?三多母亲忌讳的说,没有发生什么事,说的时候她怕春桃看出端倪,又会伤心的自责,她移开眼神,避免和春桃对视。
春桃喝了一杯热水,感觉体力逐渐恢复,便说起自己刚才的感觉。她说之前大家讨论的时候,自己意识感觉越来越迷糊,甚至都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她躺下以后自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感觉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刚才醒过来。
得知春桃没事的消息后,二婆和三婆都赶了过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可是大家谁也没有提起春桃躺下后的症状,纷纷安慰她不要伤心,让她继续休息。
第九章 守灵趣事
晚饭后,村里帮忙的人各自回家了,只留下年龄最大的两位老者,高家大爷和马家大爷守灵。
刘氏灵堂设在她家的上房。当时棺材还没有制作完成,刘氏直接躺在地上的一层材草上,脸上盖着一块白底蓝花的毛巾,屋子里缭绕着香燃烧后的薄雾。
自母亲去世,斌儿就忙前忙后,这两天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天一黑他就在灵堂的炕头下找了一块地睡着了,厚重的呼噜能听得出他睡的很香很沉。
三多回家待了一会儿,又来到斌儿家,她在灵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呆滞的看着躺在那里的刘氏,脑海中不断缠绕着刘氏生前的音容笑貌。
马家大爷看着三多在那里忧伤的沉思着,他故意的咳嗽了几声,叫三多去床上坐着。三多腼腆的拒绝了,他顺手把电视柜上的一本《郭沫若自传》翻开,顺势躺下借着灯光读了起来。两位老者心疼的劝她回家去睡觉,他应和着说再坐一会儿就走。可三多这一坐就是一晚上。
院外的虫鸣高一声低一声的悲鸣着,刘氏一动不动僵硬的躺在地上,灵堂孤寂清冷的散发着阴森的恐怖。三多不时的抬头看看床上的两位老者,顺道将目光移向大门外的黑夜,似乎想看到什么,而又怕看到什么。
马家大爷率先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宁静,他笑着调侃高家大爷说:“现在村里属我俩年龄最大,你倒是看看我俩谁会先走呢?”
高家大爷正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念念有词,他故作深沉,半天不应声。马家大爷挪了挪身子,故意凑近说道:“老家伙,你这是在打坐升仙么?可别真的成仙了,把你给一起送走了”说完后的大声笑了起来。
三多听到后,也将目光从书上移到高家大爷脸上,他看到高家大爷这时正得意的左右摇晃着脑袋,眉宇间透着一股轩昂的傲气。他猛然睁开眼睛,犀利的朝右下方一看,似乎灵气活现一般,犹如看透世间万物,好似洞穿天机一样,眼睛灵活的一转,收起目光,抬头轻蔑的斜视了一下马家大爷,紧接着也开怀的大笑起来。
两个人像老顽童一样,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调侃互怼。讲起谁先走的理由时,听到高家大爷从鼻腔发出的厚重的“嗯”声,他自信的说道起来:“我本是天上的高玉皇,我的寿命不在五行之中,不受阎王管制,黑白无常无法靠近。我受命到人间,完成红尘事务后,迟早是要升天归位的。现在就等着天宫下圣旨,我便见圣物召唤归天。我今年八十六岁,我家老婆子也八十五岁了,他也本是天上圣母,我们两归天的时间都是要等天庭下旨召唤的……”。
三多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听着,从小在迷信浓厚的氛围中长大,他也听过很多高家大爷的事情,他总感觉从村里最年长的老者口里说出的事是那么的可信,而又有趣味。
马家大爷嘲笑着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说辞,告诫般说道:“三多都是咋们孙子辈的人啦,别说这些让娃娃取笑咋们老头子了”。
高家老爷不听马家大爷的劝止,更加认真的强调说:“就是要让娃娃听到,好让他们见证我说的话”。他说着说着看见马家大爷靠着墙已经睡着了,三多也跟着打起呵欠,他才停下来。继续打坐的姿势继续闭上眼睛养神。
第十章 恐怖面孔
清风赶走游荡的乌云,圆月睁开血色的大眼睛,用银白色的光芒,刻画出鬼魅斑驳的廖影,在夜风中张牙舞爪的舞动。
夜深了,三多却睡不着。他放下手里书本,起身伸了一下懒腰,走到上房门口,看了看月色覆盖下的院子,脑子里不自觉的挤进来黑影的模样,他又向大门口张望了一番,想象斜影后面是否真的隐藏着黑影。
正想象间,莞尔一阵凉风吹过,树叶跟着沙沙响起来。他打了一个寒颤,转身走到桌前,点燃三支香,端端正正的插在香炉里。
他准备回到沙发上继续看书,就在回身的一瞬间,看见盖在刘氏脸上的毛巾缝隙处,好像有黑色液体慢慢流出来。阴森的恐惧感让他头皮发麻,不敢靠近,他转头看了一眼酣睡的两位老者,长舒一口气,心里有了勇气,才迈步慢慢走到刘氏跟前。
他撕下一块卫生纸,准备凑近清理的一下。当他掀起盖在刘氏脸上毛巾的时候,看见让他终身难忘而恐怖的面孔。刘氏脸部已经肿胀到变形,颧骨部位高高隆起,整个面部呈现出阴沉的暗黑;眼窝深深的陷在里面,眼角溢出发黑的血水;嘴唇紧闭着下弯,似乎悲伤至极的样子,嘴角两侧渗着血水;两鬓散落出的头发已经变成棕黄色,蓬松的朝两侧翘起。
三多看见的那一瞬间,身子不自觉的向后一缩,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双手也跟着颤动不止。他瘫坐在地上,赶忙转头又看了看二位老者和斌儿,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的缓过神来。当时虽然很怕,但是他还是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想着刘氏生前的样子,轻轻的清理了血水。
那次之后,三多犹如留下心理阴影,他看到黑色的面孔总是想起刘氏那晚的面孔。他上高中的时候,在教室看一本杂志,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突然一愣,瞬间有种被电击一样的痉挛感。他看见一张只有面部照片的模特,脸上的颜色和当时刘氏脸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后夜中,三多一会儿想到刘氏生前的样子,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看到刚才目睹的刘氏面孔,思绪在一波一波的交织中挣扎。夜越来越深,他感觉身体也越来冷,着实寒冷恐惧难耐,就慢慢的趴到炕上,依偎在马家大爷的怀抱里睡着了。
睡着不多点时间,他梦见刘氏撑着那张恐怖的面孔坐了起来。他从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捂着被子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氏,看见刘氏还端正的躺在那里,他才出了一口长气。
惊醒后,恐惧一直不曾退去,他想着梦中的那一幕,不寒而栗。灵堂里两位老者和斌儿的呼噜声,一直提醒着他,还有人在,也为他壮着胆子。
鼾声以刘氏安静无声无息的安静为背景,吟唱着天人两隔的哀乐,也勾勒出的是阴阳两界的天籁暗夜画卷。
第十一章 分金定穴
这一日,家里请来了阴阳先生,他是远近闻名的大风水师,号称“王阴阳”。十里八乡谁家有挖土动工,宅址选择,亡灵超度,都会邀请他做法事。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大腹便便的肚子高挺着,搭配着一条黑裤子黑鞋,背着一个黑色的方包,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他脸上带着特别诚恳的表情,似乎和大家一样为刘氏的去世感到惋惜。看他来了,家族年长人的都跟了过去,众星捧月般围着他,端茶递烟,问着问那。
家族二婆和三婆也哭哭啼啼的凑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问阴阳先生:“这个家里到底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出现这样的事,年龄都不大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们还提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若有所依的问到底是宅子的问题,还是先人坟选址的问题?
阴阳先生看着她们忧伤的样子,用坦诚的口气的说:“是人阳寿到了,这么多年了,斌儿家的事都是我看的,坟地的选择都没有问题,宅子风水的选择也都是好的,尤其是在这片地上,三多他们家那个院子修起来以后,在风水上说会出一个秀才的”。
他喝了一口茶,用得意的口气说:“你看看,斌儿他爸爸不就是一个吃公家饭么”。听着他那让人十分信服的说辞,大家脸上露出折服般的神情。
一杯茶的时间后,村里的长着向阴阳先生问及亡人安葬的事情。屋子里的妇人识趣的散了出去,各自忙起了自己的活,屋子里面只剩下几位老者和斌儿。
阴阳先生把斌儿叫到身边,他告诉斌儿现在日子在黄历上是“土亡”,不能立刻下葬,必须等“土亡”时间过去了才能下葬。在场的长着也附和着说自己的说辞,与阴阳先生相互印证,标榜自己也懂一些风水,博得大家的注意。
阴阳先生拿着罗盘,在村民的带领下找坟址。他每到一块地里,走到地头先四处张望一番,再走到中间位置,拿起罗盘细看一下,然后嘴里念叨一会儿。就这样走了三四块地,最终他在村上头的一块地里,选好了埋葬刘氏的坟址。
他用白色的粉末,把位置以及走向做了标记,再次走到地头,左右看了一下,根据坟址的走向眺望了一下远处的山峦。转过身对旁边带路的村民说:“位置就选在这里了,还算不错,正对的那座山两边山脊向上翘起,对后人好”。村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选好坟址,他回到斌儿家,慎重的向斌儿交代了安葬的相关事宜,并说安葬当天自己再来,然后就忙碌的离开了。
第十二章 阴间灵体
三多每天晚上都去守灵,即便是他看到刘氏那张恐怖的面孔会心生畏惧。
这一夜守灵的村民换作了高家全才和蔡家银宝,他们俩三多爸爸辈长者,常年在家劳作,不外出打工。
高家全才是高老爷的大儿子,高老爷一生育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已成家,女儿远嫁河北,高老爷和小儿子一起生活。小儿子至今未婚,但是育有一子。
高老爷年少时读了几年私塾,在村里年长者中算是有知识的人。他曾是民国年间的一贯道成员,一生信道。为了小儿子的婚事,即使已经八十多岁,依然不顾年迈的身子,每遇附近庙会他必去拜神,为儿子祈福求婚。
有一次高老爷参加完庙会,遇到村里人便说,自己儿子的婚事有着落了,神仙指引,卦象显示,近期会有女子的送上门来。大家听完后都抿嘴一笑,都说他真的老糊涂了。
不久以后,果然有一个中年女子出现在村头的柳树下,发现她神经有点失常,村里人就将她带到了高家。高家小儿子当年年龄已愈四十,他并不嫌弃,而且高老爷坚定的认为是神先显灵,送来的儿媳妇,更加坚定要收留该女子的信念,随后该女子与高家小儿子同床产下一男婴。
蔡银宝父亲一生育有他一个儿子和三个妹妹。他又育有一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可谓两代单传。蔡银宝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是附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手艺人,当时样板戏盛行。
他天赋异禀,自学板胡,刻苦用功,十几岁技艺就炉火纯青,曾被当时的革委会主任钦点,在公社专职负责拉板胡为样板戏伴奏。当时村里离乡镇远,革委会主任曾为了他工作方便,特批他把家搬到离乡镇近的村子。在当时算的上有头有面的人物。
结婚后,他妻子一连生了四个女儿,这让家族单传的他特别着急,于是便找人卜卦,得到的卦象竟是“拉断弦”。自己当时正是拉板胡的,他意识到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立刻洗手不拉板胡,也将家又搬回了现在的村子。说也奇怪,不久后妻子就诞下一个儿子。
守灵的时候,蔡银宝看见斌儿在,事先拉开话题,试探性的问斌儿,刘氏去世当晚真看到的什么东西了。斌儿有一句没一句漫不经心的说了。蔡银宝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低头深沉的思考了一会儿,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他说斌儿的家族是村里的外来户,当时全国闹饥荒,祖上携家眷就搬到这里。刚来选宅子的时候,阴阳先生说这块地是不能住人的。祖上为了有个去处,硬着头皮还是在这里安了家。之后这里果然不是很太平,到斌儿父亲那一代的时候就出现过不祥的事情。
斌儿爷爷一生育有五个孩子,老大是女儿,叫秋花,她嫁出去后,丈夫他们村一名瞎眼的风水先生找到他们家,意味深长的告诉他们家人,说亲家居住的那条巷子里有一个阴间的灵体,古书上叫“显塔神”,如果和亲家联系过密,会有血光之灾。他还多次强调要他们一家人与亲家断绝来往,要不迟早会出事。
秋花婚后不久后产下一个儿子,当时斌儿父亲已经是老师了,家里的光景还算过得去,便买了一只奶羊自己亲自牵着送了去。可是回来时候他手里还牵着那只奶羊,而且脸色特别不好。他一到家就气愤的告诉家人,要和秋花他们家以后断绝来往。家人以为斌儿父亲和秋花他们家闹了什么不开心,就没有追问。后面据说,秋花丈夫看见斌儿父亲牵着羊来了,就像看见瘟神一样,当着村里人的面,不由分说的将他赶了出来。
秋花丈夫家和亲家来往没有断绝,秋花第一个儿子满月的时候,王家还是派人参加了,而且去的都是家族里的长者,只有斌儿父亲没有去。一年后秋花又产下一名女儿,原以为生活就这么过下去了。
可是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秋花服农药自杀了。
蔡家银宝说完后,目光转向斌儿深沉的说:“你看见的很可能就是老人们提起的那个显塔神”。
第十三章 以死正名
说到这时,三多不自觉的后背一凉,他往门口方向看了一下。
高全才打破恐怖的气氛,他附和着说自己听父亲一辈人说起过,但是他又话锋一转,说现在这个年代了,那些东西早就没有了,也许是斌儿眼睛看花了。
秋花服药自杀的事,三多家人们忌讳提起,这件事情还是刘氏生前对三多提起过。秋花婚后生了儿子,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秋花算是为婆家续了香火,婆家一家人都很高兴。
母以子贵,秋花在家里的地位也高了,她得知婆家不准备在儿子满月的时候邀请自己娘家人参加,就找到丈夫质问缘由,丈夫说出了算命先生说的话,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和丈夫争吵起来。
正房的婆婆听到后,抹黑赶过来,呵斥儿子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不能生气,要不我孙子就没有奶水了,如果我孙子吃不饱身体差,有个好歹,看我不打死你个不孝子”。说完他转身和颜悦色的看着自己的儿媳妇,用讨好的语气向秋花承诺,第二天就打发儿子去请秋花娘家人。
秋花儿子满月当天,王家五户人家都去了人。大家满月酒喝的很高兴,一个个抱着婴儿传阅夸赞。可是在这群人中,有人注意到了秋花他们家新栽的苹果树苗了,一亩多地,两步一株,直挺挺的插在地里。
他看着树苗仿佛能看到一篇郁郁葱葱的果园,上面挂满果实。他喝酒吃菜的兴致全无,借故一个人走到门口,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片地,观察着路线。
那年春天,西北平原的土地上经常飘起小雪。在一个下了一层薄雪的夜晚,秋花他们家地里的树苗被盗了。她丈夫出门倒洗脸水的时候,看见地里的果树苗没有了,急忙跑到地里去看,发现一双脚印。
他便顺着雪地里的脚印,一路追寻,他越追心里越震撼,感觉越屈辱,因为脚印一路将他带到了秋花娘家的村里,甚至将他带到了那家人家门口。
秋花丈夫气愤的回过头,怒火中烧的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家。他一回家就冲进秋花屋子,没等秋花开口,他便拳脚相加,赶来的母亲上前用身子挡在了秋花的身上,制止了丈夫粗鲁的行径。他看殴打不到秋花,就恶语中伤秋花,用不堪入耳的话咒骂秋花娘家每一个好东西,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秋花和婆婆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娘家人偷了自己家的树苗。心里的疙瘩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疏解,而是越结越大,他们夫妻感情越来越紧张。孩子断奶后,婆婆对她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她那都不顺眼。
丈夫的屈辱感一直无法洗刷,他经常施以暴行,让秋花去娘家将树苗要回来。秋花一次次到娘家,但是他不敢开口,只是看没人的时候,向刘氏哭诉自己的委屈。
树苗被盗的事情,在两个村里沸沸扬扬的传开,矛头直指那人。秋花父母听说后,询问秋花事情是否如传言所说,是三来偷了婆婆家的树苗。秋花哭哭啼啼的把丈夫发现脚印,一路寻找到那家人门口的事,说给了父母听。
父亲听完后,使劲的吸了旱烟,气愤的嘴里咕唠着骂那人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家族最年长的大哥,这件事坐实是三来所为,整个王氏家族都要蒙羞抬不起头,他又咬着牙说:“我说的话你记住,你是王家的女子,不管你受多大的委屈,这件事都不能承认是本族人干的,事关我们家族的名声,要不然我没就脸见人了”。秋花看着威严的父亲,她狠的点了一下头答应了。
婆家人不依不饶的催促秋花到娘家去讨要树苗,她只好一次一次的到娘家空走,到娘家再也不提起树苗的事。秋花一到娘家来,大家看到就把已经淡出人们话题的树苗事件,重新抄起热度,那人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就会又紧绷起来,在他看来这些流言都是秋花挑起的。他无法忍受层出不穷的流言蜚语,在心里暗下狠心,一定要制止秋花再来娘家。
有一次秋花在娘家抹完眼泪后,刚走到村上头的后山,那人突然从树后面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眼神中充斥着愤怒的火花,他对秋花说:“你再这样无休止的败坏我的名声,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他甚至用秋花的孩子威胁她。秋花被吓的摊到在地,嘴里不停的求饶着,半天缓不过神来。
偌大的世界,没有秋花的容身之地,现在连自己长大的娘家都不敢来了。一边是婆家人横眉冷眼和无休止的暴力殴打,一边是娘家人的名节。她惊恐未定的走在路上,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自杀。
回到家,正在门口劈柴的丈夫,看着她来了,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她畏惧。她快步走进屋子,看着牙牙学语的孩子,刚想上前抱的时候,婆婆一把抢过孩子,冷冷的说:“我的孙子,是我们家的血脉,别被家门不正的人沾染了,真是晦气”,说着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那天晚上,秋花服药自杀了。刘氏说的时候,她特意强调秋花是个有骨气的女人,他是为了娘家人的“名节”,才寻的短见。
第十四章 刘氏出殡
刘氏的遗体在家里停放了五天后出殡。
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家里出发。一路上响着炮仗声,如同给孝子大声的哀哭打着均匀节奏。天空阴沉的低垂着,沿途寥寥弥漫着一层白雾,笼罩着送殡的人们。眼前模模糊糊的飘荡着白帆,洒落的白纸钱借风在空中打转。道路两旁的树木弓着腰肢,花草也低迷的耷拉着脑袋,露水在上面滑落出一道道伤心的泪痕。
斌儿和他的两个儿子走在最前面,眼睛扑簌扑簌的涌着泪水,嘴里不停的喊着“妈啊…妈啊…你走的好可怜呀”。他身上穿着用白布做成的衣帽,左手拿着一个缠着白纸的孝子棍,右手那个一个盛满半碗土的孝子盆。
紧跟着后面是棺材,抬棺的是村里仅剩的四名精壮青年,他们呼哧呼哧的向前走着。棺材后面跟着家族的人吊唁的亲戚,队伍一字排开,慢慢的向前行进着,也悲伤的哭着。
嗓门最大的春花在这次的送殡中,出奇的安静,她泪水哗啦呼啦的流着,可就是听不见哭声。大家都在悲伤的痛哭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反常的样子。直到刘氏安葬完毕,长者喊了声:“亡人已下葬,不要哭了,起身回家”。
大家都起身了,可是春花还跪着,像没听到一样。三多赶快上前去搀扶她,看见他眼睛紧闭着,意识模糊,怎么问都不说话。大家纷纷围过去,有经验的人掐起了人中,春花这才恢复了一点意识,虚弱的说自己没事。
看着他虚弱不堪的样子,大家只好把她抬回了家中。她回家休息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说,刚起灵出门的时候,自己的意识就越来模糊,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到坟地的,发生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脑子一片空白。一旁的人都说她这是伤心过度了,让她不要再挂念了,刘氏已经入土为安了。
刘氏葬在村上头的一块地里,地脚顺着山坡的走势,突兀着伸展出来,面前是层峦叠嶂的黄土山坡,右侧戈壁有一条宽宽的沟壑,与丈夫的坟墓遥遥相望。
安葬完刘氏,村民们都回家了,家族的人和亲戚没有立刻散去,聚集到斌儿家里,想给这个家庭一点人气支撑。他们也担心刘氏去世后,斌儿撑不起这个家。平时都是刘氏操持着家里大部分事物,照顾两个孙子上学和生活起居。她突然这么离世,对一个家庭的冲击很大。
族里长者看了看斌儿和他的两个儿子,用鼓励的口气对斌儿说:“家里的光景还是很好的,父母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两个儿子已经长大,而且孩子都能自主上学了,不需要人照看,算后继有人了,只要自己勤快打点生活,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斌儿听着长者和亲戚语重心长的话,他迎合着点点头,说着自己的打算。
那一刻,在那个房子里面,大家收起了心中的悲伤,眼神中满是真诚,都用推心置腹的语调说着过往和将来,语气轻缓柔和,诚恳坦诚,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也许是刘氏的去世,提醒了大家,珍惜眼前人。
第十五章 窑洞捉奸
大家从斌儿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春花就近在三多家休息,和三多一家人同睡在一个炕上。临睡前,她又哀伤的感叹起来,心里焦躁不安的说着斌儿还小,两个小侄子上学谁照顾,家里的事务谁操持的忧虑。她说着又将话题扯到刘氏身上,感叹她走的太早,没有享过几天福,是个命苦的人啊。
三多母亲若有所思的也跟着哀叹起来。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说越忧伤,越说越精神。那天晚上她说了很多关于刘氏的事,这也是三多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到。
刘氏是隔壁村刘氏家族的大女儿,母亲生下她和两个弟弟,恰遇全国闹饥荒,口粮由公社食堂统一发放,那时候谁手里有粮食,谁就可以拥有权力。
刘氏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刘日鬼”,投机倒把的事他敢干,男女关系也敢乱搞。他当时在村食堂干活,算的上是一份“肥差”,经常有节余的口粮带回家。村领导知道他添了子嗣,而且他在村里是壮劳力,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起初,他是将口粮带回家的,可是后面他不但带不回来多余的口粮,而且连自家该有的口粮也减半。刘氏母亲以为丈夫吃了,心想着他一个人操持家事,体力又壮,需要多吃,虽有疑惑,但是一直没有问过。她只能自己扎紧裤腰带,让孩子吃饱。
可是不久就有谣言传传到了她耳朵里“丈夫把口粮给村里的一名妇人了”。那名妇人在村里声名狼藉,用烧黑的木棍描眉毛,用春联上的红纸沾湿涂嘴唇,头上经常插些野花,把自己打扮的妖艳不堪,搔首弄姿摇臀摆胯,勾引村里的男人。
刘氏母亲听到后,坚定的认为丈夫不会干出这种事。直到有一天傍晚,她挖完野菜,挎着篮子从村头的小路上经过,听到路下的窑洞里发出一男一女卿卿我我的声音,她立刻停住了脚步,仔细一听,那男的声音分明是丈夫的声音。
为了能让孩子吃饱,已经两天粥米未进的她,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她连爬带滚的从长满荆棘的坡道上冲下去,站在二人面前。
看到那男的果然是自己丈夫,她怒目圆睁,凌乱的头发盖住半张面孔,脸上被树枝刺出一道道血痕,正慢慢的滴着鲜血。丈夫与那妇人当时吓的魂飞魄散,紧张的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不久前,戈壁废弃的窑洞陈放过饿死女尸,他们以为女鬼来要口粮,纷纷将手里的食物向外面抛出去,丈夫嘴里还念叨着:“我拿的口粮都给她吃了,找她索命,不要找我”。
他身边的女人衣衫不整,半露着胸怀,头都不敢抬。她听到后,恶狠狠的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刘氏父亲,嘴里喊着:“大姐,饶命啊,是他自己要给我的,不怪我呀”。
刘氏母亲冷了的笑了一声,走到他们跟前说:“这样下去,我活不了几天了,等我死了一定找你们索命”。丈夫听出了他的声音,慢慢的抬起了头。当他看见是自己妻子的时候,恐惧瞬间转成愤怒,男人的阳刚之气顷刻间表现出来。
丈夫站了起来,用责怪的语气大声的呵斥她,还威胁她说:“你再这样跟踪我,不相信我,我就一点口粮都不带回家,饿死你”。
他身边的女人也跟着来了精神,怂恿刘氏丈夫说:“刘哥说的对,男人那么辛苦,你不在家看孩子,还给他添加负担,他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娶了你这样的女人”。
刘氏母亲怒气在心里翻腾,双手不听使唤的上前一把抓住那个女人的头发,使劲将她拽倒在地,手脚并用一顿狂抓乱踢。刘氏丈夫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妻子,他没有想到妻子会有这样的举动,竟然呆若木鸡的在一旁看着。那女人嚎啕大哭的喊了起来,叫了声“刘哥”。
这时丈夫才反应过来,上前规劝,可是妻子根本不听他的,他看着被刘氏母亲踢打的像落汤鸡的那个女人,竟然开始心疼起来那个女人。他用宽阔的身子挡在中间,刘氏母亲还不停的厮打。两个女人的互相叫骂声越来越凶,也越来越大。丈夫怕被别人听到,在多次制止无果后,抡起手掌狠狠的打在了刘氏母亲的脸上。
刘氏母亲摊到在地,嘴角溢出鲜血,那一刻她觉得丈夫的那一巴掌是那么的重,扇在自己脸上犹如千斤巨鼎,狠狠的摔破了自己的心。
她丈夫看了一眼她,冷漠的转过身,上前将那位女人搀扶起来。丈夫掺着着那个女人走了,他们没有理会躺在地上的刘氏母亲,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她,而且那个女人嘴里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第十六章 母亲出走
刘氏母亲在那里躺了很久,她觉得自己身子慢慢冰凉了,她的心也越来越冰凉,她真想就这么闭上眼睛,再也不睁开了。
须臾间,孩子的哭声在她耳边响起,她感觉到自己心脏的骤跳声,她慢慢的坐了起来。天已经墨黑,风吹着树叶发出恐怖的沙沙声。她起身摸了摸脚下的那块地,又跪着摸了摸窑洞口的那块地方,终于摸到了,她像捡到狗头金一样兴奋,找到了刚才那对狗男女扔出来的口粮,手掌般大的两块。
她怕村里人看到,把口粮放到自己篮子的野菜下面,被缠过的小脚,走起路来,在晚风的吹拂下,一晃一晃朝家的方向走去,即使当时她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她也没有动一口篮子里的口粮,她要把它带给家里的三个孩子。
回家后,她看到当时只有五岁的刘氏,正像个成熟的母亲一样,在小弟弟身上轻轻的拍着,嘴里学着自己唱着儿歌,她没有做声,默默的看着,心疼的流着泪水。
二儿子突然翻过身来,摸着自己的肚子问刘氏:“姐姐,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好饿呀”。刘氏搪塞的说了一句,睡着就不饿了。
母亲走了进去,刘氏叫了声妈妈后,孩子们都醒了。他抱起不到一岁的小儿子,将自己已经干瘪的乳房掏了出来,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然后对刘氏和二儿子说:“等弟弟吃完,妈妈今天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刘氏和弟弟高兴的扑到刘氏妈妈瘦弱的身上,帮着妈妈打理着凌乱的头发,心疼的抚摸着她的伤口。孩子问及时,她回过头说是自己挖野菜的时候摔的。
奶完孩子后,母亲猫着身子走了出去,拿来了柴火。她找了一个碗,架到火盆上,怕火光被村里人看到,她伸头朝外面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没人后,把门用一根粗粗的木棍顶上。
她把篮子里的野菜加水放到碗里,水烧开后,他拿出了那两块口粮,一块一块的掐成指头般大小,慢慢的放进碗里,一会儿屋子里飘起了饭菜的香味。他把碗里的食物分成三份,每个孩子各一份,小儿子的一碗是她用勺子灌食的,自己只吃了碗里剩下的一点野菜。
母亲看着三个孩子安然的睡着了,她继续把篮子里的野菜用开水煮熟后,用手捏成一个个疙瘩。这时刘氏醒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眼睛一闪一闪疑惑的问:“妈妈,不是说野菜先要凉半天,杀了水分后再打团么”。
母亲看着聪明乖巧的女儿,突然眼眶湿润充满泪水。刘氏看着母亲翻滚着泪花的眼睛,自己也鼻腔一酸哭了起来。母亲上前抱住女儿,泪水再也止不住,决堤般的流了下来,情绪平静后,她对刘氏说:“你现在长大了,妈妈如果不在了,你要照顾好两个弟弟,自己每天去公社领口粮,我不在家,公社会给小弟弟熟面粉,你也要学着妈妈冲了给小弟弟喝”。
那天晚上是小弟弟出生以来,刘氏唯一一次在母亲怀里睡觉,她睡的很沉很香。
第二天早晨,刘氏被小弟弟哭闹声吵醒,看见母亲已经不在床上了。她以为母亲去挖野菜,中午就会回来,可是母亲却一直没有回来。
小弟弟没有吃奶,从早晨开始就哭闹不止。转眼已经到了中午,刘氏想起母亲昨晚给自己说的话,他就抱着弟弟去食堂要口粮。正好遇见父亲,父亲气愤的问刘氏不在家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刘氏惺惺的说自己要口粮,两个弟弟肚子饿了。父亲问她母亲哪去了,为什么不来?刘氏告诉父亲,母亲从早晨就不见了。父亲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就拿了一天口粮,赶忙带孩子回家,发现妻子已经不在家。
他又问女儿,母亲昨晚给她说了什么。刘氏便一五一十的把昨晚妈妈说的话说给了父亲听。听完后他才想到妻子可能出走了,或者寻了短见。
他到周围邻居以及妻子可能去的亲戚家寻了几天,都说没有见到妻子。他心里侥幸的想着,妻子离开自己没有食物,不久就会回来的,便没有继续在寻找。
好多天过去了,妻子仍然不见踪迹,他才意识到妻子真的走了,也许死了。
第十七章 妈妈回来
母亲走后,父亲安分了好多。他每天按时把口粮带回家,村委知道有哺乳期的孩子,安排食堂每天把粗粮面炒熟让他带回去,还从刚生完牛犊的老牛那挤一点奶水,让小孩子和着炒面喝。
刘氏在家照看两个弟弟,父亲在村里干活,日子虽然艰苦,可还算能过得去。可谁知道更艰难痛苦的日子正等着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
母亲走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和刘氏父亲相好的那个女人丈夫因饿致病,不久就去世了。父亲便以照顾孩子为由,将她迎娶进门,和刘氏一家一起生活。
那个女人进门刚开始,对刘氏弟妹还假装疼爱,可是日子一久,在那个物资极度紧张的年代,她就原形毕露了。不但不管他们弟妹,还整天搔首弄姿,描眉画黛,讨父亲欢心,要这要那。
刘氏父亲带回来的口粮大多数被她占有。有一次弟弟吃不饱,刘氏便把那女人不给自己和弟弟饭吃的事告诉父亲。父亲追问时,那女人反过来诬告刘氏不老实,说她说谎话,诋毁自己,不把她当自己亲人,假装委屈哭闹着要上吊自杀。刘氏父亲为了平息事态,就狠狠的毒打了刘氏一顿,那个女人觉得心理平衡了,才止住了哭闹。
那次事件后,那个女人变本加厉的蹂躏刘氏,动则破口大骂,克扣口粮,横挑鼻子竖挑眼,更甚者看刘氏父亲不在的时候便拳脚相加。刘氏一个六岁多的女孩子,将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底,从不敢对外人说起,因为她怕受到那个女人的更加极端的迫害。
她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忍辱负重的带着两个弟弟,直到自己十一岁的时候,饥荒年代过去,大家都可以吃到饱饭了。
那是一个下午,刘氏背着睡着的小弟弟,手里牵着调皮的二弟弟,在地里干完活往家里走。突然,她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那是一个在梦里经常能听到的声音。她脑海中翻转的记忆,口里不自觉的叫了一声“妈妈”。
刘氏回过头,看见自己母亲正眼含泪水的站在不远处。她使劲的将身上的弟弟向上一一挺,嘴里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跑了过去。母亲也大步走到刘氏跟前,将他们弟妹三人全部拥入怀中,心疼的哭了起来。
短短的温存后,刘氏牵着妈妈的手向家里走去。她使劲的攥着母亲的手,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小弟弟在母亲的右边怀里,他看着陌生而又亲和的面孔,嘴里也学着刘氏不停的叫着“妈妈”;已经懂事的二弟,牵着姐姐的手,一甩一甩的走的,他看到姐姐高兴了,自己也跟着很开心。
母亲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就与那个女人撞了照面。那女人看见刘氏母亲,像见鬼一样惊讶的楞在原地不动。刘氏母亲气恼的问:“你怎么在我们家?”没等那女人回答,刘氏便拽着母亲的手朝屋子走去,也是原来他们住的那间屋子。那里有太多关于刘氏和母亲美好的回忆。
母亲一进门就看见满屋子那个女人的东西,刘氏感觉到了母亲的手在颤抖,她摇了一下母亲的胳膊,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母亲。
母亲回过头来,看了看她满是期待的眼睛,眼神中愤怒的火光慢慢退去。母亲把他们弟妹逐个拉近到自己身边,一个个的端详起来。看着孩子们布满污垢的面孔,她打来一盆清水,为孩子们梳洗起来。
刘氏在母亲的精心梳洗后,穿上了一件用母亲衣服改装过的蓝色衣服,别上发卡,显得亭亭玉立,漂亮可人。母亲没在的这五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母亲回来的那个晚上,父亲干活到很晚才回家。父亲知道妻子回来了,他赶到屋子里打了声招呼,看着妻子难为情的眼神,他没有多说话,在炕头上坐了下来。
第十八章 你是娃妈
这几年,父亲老了,他也变了。
他最宠爱的二儿子,自懂事起就和那个女人作对,搞恶作剧捉弄人家。只要那个女人对姐姐不好,甚至说话声音大,他都会找机会恫吓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向父亲告状,父亲准备动手时,他就哭喊着要自己亲妈。父亲想起自己曾经做的亏心事,便不忍下手,只能从中周旋,让那个女人将气撒在自己身上。
二儿子知道后,会以更加极端的方式进行报复。有一回父亲因为自己的事,被那个女人把脸抓烂了。他趁那个女人睡觉的时候,竟在屋子里放起来火来,差点烧死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对他们姐弟越来越本分,父亲也越来越没脾气。
看着屋子里紧张的气氛,刘氏下床给父亲倒了一杯水,从厨房端来准备好的饭菜,放到父亲面前。父亲低着头,嚼着嘴里的饭菜,一句话也不说。母亲倒吸了一口冷气,用近乎于颤抖的声音说:“我们把事情说一说吧,我们两个你选一个吧”。
父亲抬起自己沉重的头颅,看了一眼母亲,那一眼中满是愧疚和不舍,刘氏很久没有看到父亲的这种热切眼神了。在他们的期待中,父亲点了点头说:“这么多年了,你过的还好吧,是我做的畜生事,我对不起你和孩子”。
母亲听到后,心跳平稳很多,她接过话题,坦诚的说:“现在我们两谁也不亏欠谁了,我在外面也找了人,过了这几年的日子,挺好的。你一个人还把我们的孩子带大了,也不容易”。
父亲惊异的看了一眼母亲,他看到母亲也正在看见时,移开眼睛,避免与母亲四目相对,低下了头继续吃着饭菜。看见他一直往嘴里塞,就不见他下咽,腮帮子撑的圆圆的。刘氏上前给父亲到了一杯水,示意喝点水再吃。父亲拿过水杯,大口的喝了一口,放下了水杯。
母亲说起了她这几年的事。那天早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她就起床拿了几个菜疙瘩,离开了家。他一路乞讨到了很远的地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那里。
有一天她在车站附近乞讨,看着一个男子包里装着圆饼,她就上前管人家去要。那男子看了一眼自己,说可以给她一个饼,条件是做自己媳妇。已经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的母亲,为了能吃到饼子,便答应了那名男子,坐车和他到了陕西岐山的一个乡村,真的和那名男子组成了家庭。
饥荒年代过去了,大家能够吃饱肚子了。政府开始清点人口,责令流浪人员返回原籍。母亲被定为遣返分子,从陕西遣送了回来。
母亲没有说过自己在陕西生过孩子。直到多年后,母亲去世一个多月时,家里来了一名操着陕西口音的男子,自称是母亲的儿子,大家才知道母亲嫁到陕西的时候,生过一个儿子,刘氏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父亲听完后,半天没有说话,刘氏和她母亲都紧张的等着父亲开口。只见父亲点燃了一抖烟,重重的吸了几口,发出“呲呲”声音,并将舒展的腿收了回来,手掌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劲的拍了一下,铿锵有力的说:“回来就好好过嘛,老二天天向我要妈妈呢,你还是娃的妈呢”。
第十九章 青春梦碎
那天晚上,父亲在村大队的房子将就了一晚上,那个女人自母亲回来后,就回娘家了。
母亲抱着两个弟弟睡,刘氏在一旁幸福的看着他们母子,他们高兴的大半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他们又早早的睁开眼睛,看看身旁的母亲,各自拉着一只手,又惬意的睡着了。
第二天,父亲把柴房收拾了出来,他自己制作了桌椅,在里面布置了家居,打了土炕。
几天后,那个女人回来了。她回来就和父亲大吵一架,说自己不去柴房住,责怪母亲回来多余,并将矛头指向母亲。母亲听到后,不甘示弱,她冲出屋子,和那个女人大吵起来。
自那时起,刘氏他们家像唱戏一样,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看着别人家的日子,逐渐长大的刘氏开始厌恶现在的家庭了,她急于想逃离那个无休止吵闹的地方。
转眼间几年过去,刘氏长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到了待嫁的年龄。她从那时起就留着乖巧可人的齐刘海发型,齐整整的挂在灵动的大眼睛前,面容娇嫩,吹弹可破,身姿凸翘有致。尤其是她经常协助父母打理家务,干的一手好农活。
在那个年代算的上是才貌双全的好女孩。附近村里青年男子都慕名追随她,但是她不为所动,因为她想嫁的远远的,离现在这个充满是非的家庭越远越好。
命运多舛,世事难料。
有一次,刘氏到下乡的村镇上赶集,这一天是庙会的日子,街上人很多。她在小犯的货摊上,看着漂亮精致的发卡,不断在那里换戴,每个发卡都好像是为她精心设计的,尤其是戴上撩动头发的那一刻,美的不可方物。
身后的男子看到她后,停下脚步在那里端详,有的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打着口哨,使劲朝她挥手。她看到后,红着脸,娇羞的取下发卡,低着头走开了。
在这些男子中,有一个镇上的恶棍,长期盘踞在镇上为非作歹。看到她的美貌,顿时起了邪念,在镇集上就开始一路尾随着刘氏。
刘氏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兜里虽然只有母亲给的五分钱,但是她几乎走遍了每一个摊位,不停的摆弄着各种东西,直到回家的时候,兜里的钱她还没有花出去。
那些东西让对她来说,每一个都是那么新奇,看的是那么的倾心神往。她陶醉在琳琅满目的花样商品世界中,以至于忘记时间。
转眼间太阳西斜,到了回家的时间,她需要步行十几公里的山路回家。她依依不舍的收起自己的物欲,放下手里的商品,踏上回家的路途。
那个恶棍看见刘氏准备回家,他也跟着刘氏走出了镇集,一路跟着刘氏。
在大道上的时候,一起赶路的人多,恶棍远远的跟着,刘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可到他们村要转向一条小路,当时天已经黑了,这条路上只剩刘氏一个人在赶路。恶棍估摸出她的走向,趁刘氏不注意,他绕道跑到前面,埋伏在一片包谷地里,静待刘氏从路边经过。
刘氏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些美丽的物品,想象着自己出嫁时穿戴上它们的样子,根本没有意识到当时的危险。
这时,恶棍突然跳到她面前,没等她叫出声,就上前捂住她的嘴,把瘦小她拽进了那片包谷地里。
恶棍摁倒她就使劲撕扯她的衣服,她大声的呼喊着“救命”,可是在山脊的阻挡下,显得那么的无力,没有一个人回应。
她的上衣已经被恶棍撕开,露出白馥馥的胸脯。恶棍粗大的双手重重的按到她的乳房。她歇斯里地的惨叫着,恶棍听到她的叫声后,欲望像被激活了一样,动作却更加粗狂。
喊叫无果后,她虚弱的向恶棍求饶,恶棍却发出淫荡的冷笑声,说着粗言秽语,如恶魔一样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惨叫着哭了起来,凄凄楚楚的回荡在山间,那是她梦碎的声音。
刘氏青春美好的憧憬被打碎了,她在那里躺了很久很久。
天上的月亮犹如一只泪目,霞光殷红的滴着鲜血,归巢的乌鸦嘎嘎的讥笑着,寒风波动包谷的躯干,荡漾出嘶嘶的痛苦声。
第二十章 奉子成婚
这对一个花季的少女,对一个忍辱负重长大的孩子,对一个憧憬美好未来的女孩来说,无疑使灭顶之灾。
她要向命运抗争,不能被这么击倒。她起身抹去泪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跑到河边准备洗脸。当她低下头的时候,在倒影中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她哭着抓起一块石头扔进水中,打碎倒影中那个让自己恶心作呕的影子。
回到家中,她假装什么事业没有发生一样。母亲看着反常而忧郁她问及时,她故作镇静的说自己没事,然后逃避似的去了厨房,发酵做馍馍的酵子。
晚上,她几次惊醒,恶霸粗狂的样子,还有他那恐怖声音,不时出现在梦中。睡在一旁的母亲被吵醒后,关切的再次询问时,她依然没有对母亲说自己不堪的遭遇。
半月后,她出妊娠反应,呕吐不止,没有任何经验的她竟以为是自己胃不舒服。母亲警觉的把她叫到房子,慎重的质问她缘由,她才哭着将那晚的事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完以后,哀叹伤心的告诉刘氏,这是怀孕的反应,孩子就是那个恶棍的。
这犹如晴天霹雳,在她脑中轰隆炸响。她冷静下来,企求母亲为自己自己做主。母亲不敢告诉父亲,自己瞒着父亲到乡中药药库取了堕胎药,可是药吃下去没有任何作用。
母亲看着刘氏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知道隐瞒已经无济于事,于是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知道后,叹了口气愤怒的说:“家门不幸啊”。出手就要打刘氏,被母亲隔档住了,才幸免于难。
刘氏的肚子一天天的鼓起了,村民明里暗里的嘲笑和指责刘氏,刘氏家的事业成为村里茶余饭后的笑话。听着四起的谣言,刘氏曾几次打算轻生,都被母亲敏感的发现了。在母亲一次次的苦口婆心的规劝下,只能选择了向命运低头。
在刘氏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她嫁给了邻村的王怀一,也就是三多伯父。
刘氏家族为了促成这桩婚事,他们经过认真的打听和分析,一致认为邻村王家大儿子较合适。因为,王家生活条件不好,经济紧张,老大王怀一至今未婚,对女方的要求不高。
父亲便主动找媒人上门,以不要彩礼的条件,极力让刘氏入嫁王家。王家父亲育有五个孩子,父亲患病,一家人吃饭都是问题,便欣然答应了这桩婚事。
王怀一虽有一万个不高兴,多次找父亲抗议,当时还受父母之命约束的年代,父亲强迫他答应了这桩婚事。
理由就是不要彩礼,也能为王家传宗接代。
第二十一章 唯美爱情
王怀一在娶刘氏之前,早已有心仪的对象。
那女孩是临庄任家村大户人家的女儿,两人在小学读书时相识,随着年龄的长大,由青梅竹马变成相知相爱的恋人。两人曾约定以后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当时王怀一家经济一直很紧张,经常吃不饱穿不暖,每年读书的学费不能按时交。他从八岁开始就以半工半学的形式,上完课后,帮助学校干活,冲抵自己的学费。
三年级的时候,一个下雪的早晨,他在路上捡到了五分钱。他拿着钱一路狂奔,跌跌撞撞的跑到学校,看到班主任正在院子里铲雪,他一进学校门,就大喊着“老师,有学费了”,不顾路滑疾驰的冲了过去,脚上不合脚的鞋子也跑掉了一只。
当他展开通红的手,把那枚被汗水沾染的津津发亮的五分钱拖到老师面前,他看到老师眼睛里满含热泪。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向他催缴过学费。
父亲曾在他小学毕业的时候,劝他放弃学业,外出打工,为家里减轻经济负担,可他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即使没有学费,他也每年到了开学季,自己去学校报名,拖欠着学费用一学期的时间去交。
就这样一直读到了初中,那个女孩也在初中读书。他还经常受到这个女孩的接济,并鼓励他坚持读书。
王怀一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的机会,也很迷恋和那个女孩在一起读书的时光。他学习特别刻苦,每天步行十几公里的山路去学校,他在上学的路上边走边温习功课。
晚上又要从这十九公里的山路上走回来,生为家里长子的他,还要帮助父母干粗重的家务,然后紧锣密鼓的复习功课到深夜。
夜黑点灯耗费煤油,父亲不让他在夜里读书,他就把自己屋子的窗户用被子遮挡起来,以免父亲发现责怪自己。这使得他的学习成绩经常在班里名列前茅,让老师刮目相看,也让那个女孩平添了几分对他的崇拜和爱慕。
那个女孩时常以请教问题为缘由,找机会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看着王怀一低着头才思敏捷的在纸上写写画画,滔滔不绝的为她讲解着难题,她的眼睛总是不自觉的将目光从纸上转移到王怀一的脸上,像欣赏一件自觉中意的艺术品一样,眼睛迷离,思想早已经跑到只有她和王怀一的世界了。
班里的同学看到后,经常戏弄他们两个。在课间玩耍的时候将他们两个推搡在一起,起哄般的喊“结婚啦”。王怀一看着被推搡的狼狈不堪,他总是怒目而视,冲上去就将起头的同学按倒,而那个女孩看到后,却总是眼含幸福的柔情,任凭同学起哄打闹,似乎自己已经接受了大家的嬉闹的那句话——“和王怀一结婚”。
那时候开始,正值青春期的他们,对爱情懵懂的心慢慢的相互靠近了。
初中三年级时候,王怀一父亲病了,家里家外都需要他这个长兄操持。王怀一只好放弃学业。
作为班里的尖子生,克服了重重困难,却在临考试不到半年的时间辍学了。王怀一辍学没有参加中考,这让老师和同学们感到很惋惜,特别是那个女孩,她多次让同学带话,写信给王怀一,力劝他参加考试,王怀一还是放弃了。
父亲患的是那个年代很少见的病,拉不下来大便,医疗技术水平有限,只能靠中医调理,可是没有任何效果。家里只能选择饮鸩止渴的办法,父亲疼痛难忍时,用中医开具的罂粟止疼。长期以往,父亲对罂粟形成药物依赖,病痛转化为罂粟上瘾。
这对本来就经济紧张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家里少的可怜的一点积蓄,都用作给父亲买药止痛了。父亲躺在病床上,一边呻吟,一边自责的在嘴里唠叨着对床前的两个儿子说:“你们两个还没有媳妇,我们家族香火还没有续上,我一定要活着看到自己的孙子”。
就在王怀一家这种情况下,刘氏父亲委派的媒人到了王家,他说明来意,抛出那个“不要彩礼”的诱人的条件。王怀一父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点着头欣然答应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突然降临的姻缘,打碎了王怀一和那个女孩对爱情美好的憧憬。
王怀一看着家里贫困的现状,听着父亲临终遗言一样的嘱托,答应了父亲接受这桩婚事。他走出房子,来到后山的树林了,远远的眺望着那个女孩所在的村庄,眼里满含泪水,一滴一滴打落在草丛里,逗留在青草上,在夕阳余晖的折射下,折射出钻石般五彩的光芒,在一阵清风吹荡下,重重的摔在干涸的土地上。
那天下午,他一直待在那片树林里,直到天黑的时候才回的家。他眼睛通红肿胀,小妹妹玉桃心疼的跑过来问他:“哥哥你怎么了?”小妹妹是家里最宠的一个孩子,她当时还在读书,家里就她知道王怀一和那个女孩关系密切,因为那个女孩曾经让她给王怀一带信,她拆开偷看过里面的内容,知道哥哥和那个女孩的关系。
王怀一感觉到妹妹看出什么,他转过头去,故意装作看其他东西,回避开妹妹的眼睛,搪塞的告诉玉桃说自己没事,然后快步走到自己的房子休息了。
那一夜,王怀一想了很多很多,一幕幕都是和那个女孩的梦境般唯美的回忆。无奈现实的残忍抨击,王怀一放弃了,也许是爱的太深,更可能是向现实低头。
第二十二章 举行婚礼
王怀一和刘氏的婚礼如期进行,这是近几年来家族最大的喜事。
父亲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张罗婚礼,借来学校的桌椅,变卖家里的几只鸡换来红绸,借了族里所有人的钱,购置婚宴食材,向所有亲戚朋友发出婚礼邀请。
婚礼前一个晚上,整个家族的人都聚集到家里,商量迎娶刘氏相关事宜,没有高头大马,就用二爷家毛驴迎亲。他们慎重的一件一件比划的安排着,只有王怀一像丢了魂一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
刘氏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准备完嫁妆,最后一次为她梳了头发。母亲坐在炕延上,她坐在母亲膝下的小板凳上,轻轻的靠着母亲的大腿。
母亲一手拿着梳子,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乌黑的秀发,嘴里语重心长说着“好好做人”“孝敬长辈”“守妇道”的话,她不经意间说到“管教孩子”的时候,自己手不听使唤的痉挛了一下,又故作镇静的继续梳头。
刘氏听到后,感觉自己心脏随之一紧,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母亲听到她浓重的鼻腔喘气声,满含着热泪将女儿拨转过头来,用自己的手掌抹去泪水。她看着楚楚可怜的女儿,故作高兴的说:“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你要高高兴兴的,抬着头嫁到王家去,不能哭,这样婆家人会看不起你的”。
听了母亲的话,刘氏泪水不但没有止住,反而哭的更加厉害。看着刘氏哭泣的样子,母亲知道刘氏心里的苦楚,也料想到她将来所面临的处境,她安慰着刘氏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这个世界只有母亲最懂她,也最心疼她,可母亲那时候只想着女儿能活下去就好。
婚礼当天,赶来了很多远亲近邻道贺,场面甚是热闹。大家笑逐颜开,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红光,年长者举止拱让谦和,年青者高声划拳,推杯助盏,村里的小孩高兴的穿梭在席间,整个院子内外都飘荡着酒菜的香味和喜庆的声音。
刘氏顶着红盖头,端坐在婚房里,心里畅想着院子里喜庆的场面。可在王怀一看来他们的笑声是那么的嘲讽,祝词又是那么的讽刺,一句句都直戳着自己的痛楚。
跪拜天地的情景,刘氏还是小孩的时候,在村里观看别人跪拜时,总梦想着自己穿着漂亮的婚礼衣服,完成礼仪后变成凤凰。
而在王怀一心中,这如史诗般的神圣时刻,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在脑海中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他和刘氏拜天地的时候,在微弱的光芒下,没有人看到他抬头低头间,眼睛里滴落的泪水。
按照村里的习俗,夫妻对拜是最难拜的,主持人现场自定规矩,要求拱腰九十度,停顿时间不少于30秒,现场的村民会一拥而上,把新人推搡到头和头碰到一起,然后看着失态的新人,哄堂大笑营造喜庆的气氛。
刘氏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中规中矩的按照要求完成这每一个动作。王怀一心里却没有一丝新婚的喜悦,甚至心里对婚礼有抗拒。
他僵硬的姿势让主持人和在场的村民很不满意,夫妻对拜了很多次,每一次心脏都有刀刺一样的作痛感。最后一次他哭了,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当着自己父亲的面,作为一个男子汉哭了,那泪水是对父亲包办婚姻抗议,是对自己命运不公的抗诉。
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冲向面前母亲的怀抱,紧紧的抱着母亲,泪如雨下。母亲抱着他说了声“我的娃委屈你了”,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伤心的跟着哭了起来。
一旁的父亲像做错了事一样,低下头没有说一句话。只留下刘氏一个人还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丈夫反常的举动,让她感觉到这是一个悲剧开头的婚姻。
在场的有些村民似乎意识到王怀一心里委屈,他们看着王怀一和母亲的难过,婚礼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婚礼草草结束,大家不欢而散。
村里最热闹的闹洞房环节,简单的去了几个村民,象征性的作了几个游戏就结束了。
村民走后,洞房只剩下王怀一和刘氏两个人,他们没有说一句话,王怀一一晚上都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刘氏靠着床上的被子睡了一晚。
第二十三章 窘迫处境
第二天太阳升了起来,光芒在院子里勾勒出几片斑驳的树影,顺着清风黯然的摇曳着,像作别时挥动的手臂。退去宴会时喜庆气氛,院子里的冷清不免让人感到落寞。
婚后,王怀一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沉默寡言。刘氏看在眼里,感受到了这个家庭和丈夫对自己的冷漠,极力想扭转自己窘迫的困境。
她不顾自己已经四月怀胎的身子,拿出在娘家照顾两个弟弟的势头,主动承包家里所有的家务,烹饪着六口之家的饭菜,照顾患病的公公,而且她只要有时间就去地里干粗重农活,改观自己的处境,博得婆家人的欢心。
公公看在眼里,多次想从中撮合,化解王怀一心中的郁结。王怀一每次听话的点点头,在父亲面前强颜欢笑,装作与刘氏很亲密,过后还是冷漠如故。
那个女孩的来信一直没有中断,王怀一还经常收到妹妹玉桃带来的书信。她在信中提起王怀一曾经的承诺,忧伤的质问他为什么?王怀一没有回出一份信,也没有向那个女孩说出任何一个理由为自己辩解,哪怕是父亲强迫自己结婚的理由。
王怀一是个特别孝顺儿子,她曾对自己的侄子三多说过过“世上最亲的人是自己的父母,父母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孩子,哪怕是错了,孩子都不能抱怨。选对象一定要选个孝敬父母的,因为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爱的人,他是不会去爱别人的”。
直到有一天,玉桃又带来了那个女孩的来信,王怀一的看了一眼妹妹,拍了拍她的脑袋,妹妹会意的点了点头,知道哥哥这是让她保守秘密。
王怀一拿到信后,想了很久很久,他不敢再面对那个女孩,甚至连拆开信的勇气都没有。夜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着女孩这才在信中说什么,脑子里翻转着那个女孩如泣如诉的忧伤样子。经历了一夜的心理挣扎和思想斗争,他决定看那份信。
第二天,他早早的起床,穿上衣服。刘氏也睁开眼睛,像觉察到一样,她看了看丈夫,假装睡着一样,又闭上眼睛。刘氏其实也一夜无眠,她敏感的意识到丈夫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肯定遇到什么事,可是她没有想到那是丈夫最痛苦的煎熬。
王怀一带着那封信,手提着油灯,又来到了村后的那片树林。他找了一颗避风的树坐了下来,鼓足勇气打开了那封信,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这次的信中,那个女孩没有一句怨言,没有给他抗争命运的精神引导,更没有让他愧疚难当的思念流露,而在信中反常的让他善待刘氏,开心幸福的生活,字里行间似乎流露着珍重与惜别。
哀莫大于心死。那个女孩伤心的离开了,在遥遥无期的等待后,支撑她的爱情力量,在现实的抨击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被击溃了。家里父母看着整日茶饭不思,身子日见憔悴,就和远在新疆的亲戚联系,让她去了新疆,自此再也没有讯息。
王怀一在树林捧读信的时候,恰好是她启程离开的时候。她在村头远远的看见廖星般微弱的灯光,被凄楚的寒风猛烈的吹灭。
第二十四章 民办教师
婚后不到半年,刘氏就产下一名男婴,男婴虽然是遗腹子,但是也算为家族添了人丁。两年后,王怀一自己的骨肉诞生了,是一名女婴。
刘氏觉得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往,家族对她的成见慢慢淡了下来,毕竟她为王怀一生了一个亲生骨肉。
王怀一看着茁壮成长的两个孩子,收起了心中的怅惘和对唯美爱情的企求,慢慢接受这桩婚姻,逐渐屈从与日常柴米油盐的简单生活。
男婴取名斌儿,他是遗腹子,不是王怀一亲生骨肉,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在王家一点都没有受到区别对待。王怀一父亲看着家里添了子嗣,他也不管是不是家族血脉,对斌儿百般呵护;王怀一是老师,他每天和孩子打交道,一心想把斌儿培育成才,花费很多精力在斌儿的教育上;刘氏总觉得斌儿不是王家人,只有自己一个至亲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由分说的冲上去,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斌儿在成长的道路上可以说是为所欲为,成长极度叛逆,王怀一说什么,他却总是反着来。他七岁学会抽烟,在学校不守纪律,经常和同学打架斗殴,小学几乎读遍了附近所有的学校,考试成绩年年垫底。十二岁就辍学打工,他十六岁就带回来现在的妻子。在村里的同龄人中,他也是第一个结婚生子的人。
王怀一在斌儿出生那年,他忙完家里的秋收活计,就外出打工挣钱,以便为生活拮据的家庭减轻负担。可是他外出打工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背着行李回来了,他告诉父亲自己再也不打工了,想干一份公家的活。
父亲叹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后,让奶奶把家里储存的一篮子鸡蛋拿出来,那是母亲准备卖钱给父亲取药的鸡蛋。父亲让他把鸡蛋带上,去找远方一个公干的亲戚。
第二天刘氏拿了一套缝补好的衣服让王怀一换上,备了几个粗粮做的馍馍,用输液瓶灌了满满一瓶水,王怀一一大早就出门了。
天抹黑的时候王怀一才回来了,他告诉父亲说那人收下鸡蛋后,答应给他在距村十几公里外的花岩村安排一个民办教师去干。他说的时候,脸上洋溢的得意的笑容。
父亲谆谆教诲般嘱托他,既然要去干这份工作,就要认真负责的去干,千万不能误人子弟,那可是作孽啊。王怀一在床前眼神坚定的点着头,嘴里一句一句的应允着。
第二十五章 光辉时刻
王怀一就这样成为了一名教师。他特别珍惜这份职业,兴许是这份职业值一篮子鸡蛋,或许是他确实喜欢教书育人。
他怀着极大的工作热情,来到花岩村学校,发现学校只有两个人老师,一个是校长,另外一个患病在家休养。学校的学生们一部分在学校自习,其余一部分休学在家。
上岗后,他逐一走访学生家里,开导学生父母让孩子上学。在他的努力下,学校学生增加到二十六名。他不负众望,凭借自己读书所学,悉心为学生授业解惑,每天备课学习到深夜,学生成绩日渐好转。
他在上学的时候家里情况艰苦,吃过很多苦,因此他除了学生的学业外,格外注意学生的家庭情况,有些学生家里穷,交不起学费,他主动向校长担保,让孩子先读书,学费后期再补交。看着他热切的眼神和对教育改造的态度,校长以书本自筹为条件,答应了他的请求。
遇到家庭温饱没有解决的学生,在上学没有干粮吃的情况下,他就将自己的口粮分给那些学生。遭遇下雨下雪天气,上学的路都是湿滑的山路,他就卷起裤腿,逐个将学生串起来,一个一个的送回学生家里。
王怀一从事教师工作不到半年时间,就受到很多家长的青睐,他们纷纷送学生到学校读书。
他的事迹在整个乡镇村民中口口相传,一直传到了县政府,县政府专门委派了记者,到那个闭塞贫穷的小山村对他进行专访,之后在报纸上刊登了他的事迹报道。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好教师”。
当时民办教师要通过考试才能转成正式教师。王怀一工作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是迎来民办教师转正考试。得知转正考试的消息后,他欣喜若狂,感觉自己的春天就要来了。他刻苦的自学考试内容,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获得转正资格。
那次应该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刻。他受邀发表转正感言,在乡镇的大戏台上,全乡几万人聆听了他的讲话。他为整个王氏家族争了光,父亲高兴的几天合不拢嘴,见人就说自己儿子有出息,祖上显灵的话,还特意跑到祖坟上烧了一次香。
刘氏也默默的在心里高兴,但是她担心丈夫出息了,会休了自己,每天依然勤快的忙前忙后。公公看着他的表现,像感觉到了刘氏的担心一样,在家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扯着嗓子大声的说:“你能转正也有媳妇子的功劳,女人脚底板好了旺夫,从你们结婚后看来,你越来越顺,肯定是媳妇子的脚底板好的原因”。
刘氏听到公公的话,他心里甜的像蜜罐一样,笑着瞄了一下丈夫,可是丈夫却不以为然,低着头没有一点表情,皱着的眉头似乎传达着自己不悦的信息。
刘氏无趣的又低下了头,恭维的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空碗,逃避般的离开了。
第二十六章 了却心愿
那时候很多孩子是不读书的,当他们看见王怀一的励志般的成就后,很多家长都想光耀门楣,将自己的孩子送进了学校,其中不乏和他年龄相仿的学生。
王怀一转正后,工资勉强可以支撑一个七口之家的支出。可是父亲的病却越来越严重,需要的药量也越来越大,经济状况依然捉襟见肘,甚至倒不如从前。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还惦念着小儿子的婚事。刘氏未产下真正王氏血脉延续香火的孩子,他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看不到真正的孙子,他大有死不瞑目的意思。王怀一听着父亲的碎碎念念,他到处打听问询合适的姑娘,让弟弟尽快成婚生子,以便打消父亲的担忧。
不久后,王怀一得知外乡宋湾村有一户人家,情况和自己家差不多,父亲病危在床,膝下育有五个子女,家庭十分困难,二女儿和三女儿都未婚配,和自家家正应着门当户对的那句话。
捕捉到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托人去说媒,不料那家很快答应了。他正打算如何与亲家商量结婚时间时,宋家却主动传来了话,催促他们赶快成婚。原因是宋家父亲病危,坚持不了多少时日,如果真去世了,家里有丧事,成婚必须等服孝三年后才可以。
王怀一与父亲商量,迅速的传去了话,答应立刻着手准备,择日成婚。但是弟弟正外出打工,这桩婚事没有征求弟弟意见,就这么草草的定了下来了。弟弟是父亲最宠的孩子,也是弟妹中最叛逆的一个,在父亲面前只有弟弟敢说不。
他担心弟弟不同意这桩婚事,便试探性的写了一封信,发觉弟弟的回信态度坚决,打算自由恋爱,特别排斥包办婚姻。于是他和父亲合计后,以父亲病危为由,将弟弟骗回了家中,告诉他成婚的事。弟弟气氛的拍桌子砸板凳,好几天不吃不喝,与他大吵起来,将战火引导刘氏身上,说骂起刘氏未婚先孕,生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话。
刘氏听到后,敢怒不敢言,只能都在屋子里偷偷的抹泪。几个回合下来,弟弟消瘦不少,可他依然态度决绝。自己不管怎么说,怎么旁征博引的引导,叛逆的弟弟就是油盐不进,固持己见。父亲拖着重病的身子,他也气愤的在病床上破口大骂起来,甚至以死相逼,弟弟才走出房门,看着家人被自己折磨的苦楚样子,才勉强答应这桩婚事。
喝酒定亲时,弟弟到女方家见了新娘后,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转怒为喜,他中意新娘。
随后婚礼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王怀一弟弟成婚了。一年后,弟弟妻子产下一子,就是现在的三多。三多一出生就被家人抱到了爷爷面前,他看着自家血统的孙子,心理由衷的高兴,大声的给家人喊:“给娃做开裆裤,开口要做大点,让别人看到这是个男娃”。
三多满月酒当天,爷爷回光返照,精神饱满,红光满面,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病态。已经几个月没有下过床的他,那天他自己穿戴整齐,走下病床接受来人的道贺,向来人夸赞着自己的孙子,那一天是他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满月宴后不到五天,爷爷就去世了,他安详的闭上眼睛,了却了自己的心愿,高兴的走了。
第二十七章 明火执仗
父亲去世后,王怀一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操持着一家人的生活,包括两个妹妹的婚嫁问题。
两个妹妹出嫁后,他用这笔彩礼钱盖了一所新院子。弟弟外出打工挣钱贴补家用,一家人的日子也在村逐渐好起来了。
好日子维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村民们从王怀一所在的学校传来谣言,说王怀一和一名女学生有染。
刘氏听到后,回顾了王怀一多年来对自己的态度,分析了一下王怀一最近反常的举动。她心里猴挠一样不安,他知道丈夫对自己一直心存芥蒂,可是她没有想到是和自己的学生,那可关系到丈夫的前途,会影响到自己家庭的稳定。
刘氏来到丈夫所在的学校,找丈夫询问个究竟。可丈夫却冷漠的说了句“你要走便走,我的事和你无关”。那一刻刘氏感觉自己被推到了冰冷的雪地里,全身冰凉。
这么多年,丈夫依然没有放下自己被强奸过的情结,即使她为丈夫生下一个亲生的女儿。她哭着回到了家里,她没有走,即便王怀一这么对自己,她还是觉得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两个孩子也是她留下来的有力支柱。
这周末,王怀一回家的时候,竟将谣言以事实的形式展示给大家。他带着那名女学生回家了,家里没有人敢问所以然,晚上还和那名学生睡在一起。
刘氏已经心灰意冷,她视若不见,任由事态的发展。她知道这是王怀一向自己宣战,触碰自己的底线,也许是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死心离开。谁知道她当时已经没有了底线,只想着能在这个家庭留下自己生存的地方便可。
刘氏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哪个保守的年代,那女孩父亲和兄弟找到了他们家里,一进门就摔桌子砸板凳,向王怀一讨要说法,还女儿名节。那几天王怀一家里就像战场一样,吵闹声和砸东西的声音不断。最后,家族长者出门,向女孩家赔了很多钱,才平息了这件事。
从那以后,刘氏在家里就保持着这样一种被丈夫忽视的角色。多年来她一直处在感情上被王怀一漠视的境地,即使后面王怀一调任到初中当老师。她一个人扛起全家事,春耕秋收,打理家里内内外外的事物,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读书上学。
但是,刘氏的地位依然处在家里的边缘地带,直到两个孩子长大到了婚假的年龄。
第二十八章 往事如虹
刘氏生下的第二个孩子取名红儿,红儿是王怀一此生唯一的亲生骨肉。转眼间,红儿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到了婚嫁的年龄。
一个周末的下午,隔壁马泉村委派了媒人来到了王怀一家,为红儿和马家小儿子说媒。马家是附近村子出了名的大户人家,马家父亲是老一辈的包工头,家底殷实。家里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小儿子和红儿同龄,也在乡镇中学读书。
王怀一当时是学校老师中的主力,他教授学生严苛认真,平时也对学生生活方面照顾有加,备受学生的好评和关注。红儿读书的时候,每天在父亲办公室来往频繁,花季年龄的她,生的端庄秀丽,再加上父亲是王怀一的光环,受到很多男同学的爱慕和追捧。
马家小儿子就是众多爱慕中的一个。初中三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他把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了父亲,自己喜欢红儿,要娶她为妻。父亲答应了他,委派媒人到红儿家说亲。
王怀一知道是隔壁马泉村马家派来人,而且女婿是自己的学生,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女儿。红儿朝他示意,不能答应这桩婚事,可是王怀一自认为了解女儿,红儿的反应是羞涩的表现,依然反其意笑着答应了。
半年后,红儿初中毕业,马家就派人来到王家喝定亲酒,婚事就算这么定了下来。马家父亲在兰州有很大的工程,常年生活在那里。马家小儿子就带着红儿去了兰州父亲那里生活。
马家小儿子和心爱的人定了婚,他感觉生活充满了色彩,极力想成长成一个事业有成的男子汉,每天跟着父亲东奔西跑,学习父亲产业上的各项技能。
他的长兄看到弟弟与红儿订婚后,不再不学无术,懒散无为,而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勤快好学。这让他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话“二娃看着就不是池中之物”,弟弟冲击到了他的地位。
长兄认为弟弟的表现是因为与红儿定亲的原因。他就找机会对父亲说红儿坏话,甚至用门不当户不对的理由建议父亲退了这桩婚事,可是父亲不以为然,认为红儿乖巧,而且小儿子对红儿的喜爱,他也看在心里。
敏感的红儿感觉到长兄对自己的憎恶,她便以逃避的方式尽量不选择与他照面,可是长兄一旦有机会,就对她横加指责。红儿寄人篱下,在哪个信息不通的年代,她唯一的依靠就是马家小儿子,可是她从来没有向马家小儿子说起过自己的遭遇,泪水全咽在了心里。
直到有一天,马家长兄看弟弟不在家,就开始无端挑事,红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她便顶撞了起来。马家长兄便开口大骂,说红儿不配自己弟弟,家族低劣,甚至用红儿父亲年轻是与女学生有染,母亲被人强奸怀孕的事刺激红儿。
红儿哭着跑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去。马家小儿子直到红儿离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红儿遭遇了什么?
第二十九章 忧劳成疾
红儿出走后,她没有回到王家,自此消失在了茫茫人之海中。
马家瞒着王怀一,四处寻找一个多月,没有任何结果。只好带话到王家,询问红儿是否回家,王怀一这才知道红儿出走的消息。
他知道后,自己觉得很了解女儿,大胆的猜想女儿肯定受了什么委屈,不久就会自己回来的。但是他还是第一时间赶到兰州,详细的了解情况后,便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中,寻找女儿。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可是女儿没有回来,甚至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他开始着急起来,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出现各种不详的念头。
暑假结束,他回到了家里,看着哭哭啼啼的刘氏,她装作没事一样,呵斥刘氏说:“娃娃和女婿闹了点矛盾,出去几天就回来了,有什么好哭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一点底气都没有,甚至感觉语气都是颤抖的。
王怀一一边教学,一边打听女儿的消息。女儿出走的消息在村子和学校传遍了,各种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的传了起来,有的学生家长指着王怀一的脊梁骨说:“连自己的女儿都教育不好,怎么为人师表,教好学生”。王怀一听在耳里,痛在心里,高昂的头也慢慢低了下来。
红儿一直没有消息,他的心也一直悬着。白天在忙碌的工作中,让他思路能从女儿出走的思索中转移开,可是一旦闲下来,他满脑子都是女儿的各种不祥,尤其是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努力向好处想,意识却不听使唤的将他又带入到噩梦中,一次次从梦中惊醒。红儿出走后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烟抽的一天比一天凶。
熬过了半年后,第二年春天的一个下午,他正在上课,心脏激烈的疼痛悸动感,让他无法继续坚持站立,便在讲台上的座椅上坐了下来。他从师以来,只要是上课时间,他从未在坐下过。
学生们看着他蜡黄的眼色,痛苦的后躺在座椅上,关心的上前询问他情况。他挥了挥手手,穿着粗气说没事,因疼痛脸上扭曲五官却出卖了他。学生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就将他扶到了办公室的床上,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休息。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缓过来了。正当学生们炸开锅一样的讨论的时候,他有端端正正的站在了讲台上,接着之前的内容上完了那堂课。
自此心脏刺痛悸动感经常出现,学校经常可以看见他低着头,捂着胸脯行走的样子。一次偶然的机会,学校组织在县党校培训,他顺道去县城的医院进行了检查,大夫给出结果是“惯性心脏病伴有梗塞,必须做心脏搭桥手术”。
他得知手术费用需要五万的时候,深沉的问了一句:“不做手术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大夫惊讶的看着他,但又不失专业的说:“根据临床经验,最多能坚持五年”。
第三十章 了无牵挂
王怀一没有做手术,他开始每天倒数起自己有限的生命。
那年秋天,红儿来信了,王怀一焦急的打开书信。看着信中红儿对自己近况的述说,悬了一年多的心终于落地了。
这一刻他只想知道女儿还活着,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可是信中还是有一个重要的消息,红儿和另外一名男子结婚了。
王怀一对这样的消息已经无所谓了,但是这条消息被富有心机的马家截获了。红儿是在马家出走的,他们怕王怀一找自家事,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对自家有力的证据,以便将来在谈判席上有筹码。
马家就在唯一红儿和王家唯一的联系渠道,乡里的邮局拖了关系,对王家的来信格外注意,那封信就是被截获,拿给马家拆封阅读后,才辗转传到王怀一手里的。
这一封信说明不了什么,可是之后的来信却有十足的证据了。信里面不仅写到自己婚后的事情,还夹着几张照片。照片里有红儿和另外一名男子,焦点是红儿怀里的襁褓中还有一个小孩。红儿不但结婚了,而且已经有了孩子。
马家这时以为掌握了十足的证据,经过周密的盘算,马家父亲一行带着媒人来到了王家,拿出证据讨要说法。
王怀一无法应答,他真的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样的,完全在自己的预料之外。他索性不和马家正面交锋,想着先联系到女儿再说。
可是马家不依,当场就开始闹腾起来。王怀一毕竟是老师,面对马家的指责,他不卑不亢,抓着女儿出走地的关键因素,以事以法逻辑严密的与对方进行交锋。几个回合下来,他们被王怀一说的感觉理亏,灰头土脸的走了。他们恼羞成怒,走的时候撂下一句狠话“不会让红儿好过的”。
马家是大户人家,在兰州有一定的势力,如果他们真的铁了心要报复红儿,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马家走后,王怀一感觉不舒服,捂着心脏在椅子上坐了很久,他耳边一直回旋着马家走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
当时刘氏站在院子里,她也听到了马家人说的那句话。等马家人走后,她赶快走进屋子里,看着椅子上捂着胸口的丈夫,他一边为丈夫倒水拿药,一边哭诉着问:“马家会把我们的娃娃怎么样?”
王怀一痛苦的低着头,他没有回答刘氏,任凭她在一旁哭泣。他真不敢想象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被马家报复会怎么样。
在此后的一个周末,他独自打车来到兰州,寻到马家家里。用推心置腹的态度和马家进行谈判,马家在上次谈判失利后,对王怀一心里有气,他们抓住他担心女儿安危的痛点,用威胁恐吓的方式,百般刁难他。
当时已经快五十岁的王怀一,他依然不顾一切的奋力斡旋,马家却没有一丝松懈的意思。最后他用痛哭流涕的方式,求马家放自己女儿一马,有什么事全怪罪到自己头上。马家这才以拿回当时定亲所有花费为条件,答应了他的求饶。
红儿出走四年后回家了,她回来时不仅带着那名男子,还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孩子。
对于一个倒数计算自己时日的人来说,看到红儿咿咿呀呀的孩子,他心里没有一丝怨气,而是激动和热情。不管怎么说,女儿也算是有了一个家。
王怀一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
第三十一章 上天有感
2004年5月份,王怀一倒数的时间到了。他是在学校去世的,去世那年刚满50周岁。
在学校的老师中他属年长者,当时学校好多老师是他的学生,包括在任的校长。他对教育事业的奉献,在他出殡从学校出发时,大家看到了他的价值。
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大地蒸腾着白雾,缥缈在大街小巷。搭载他的灵车缓缓的从学校门口驶了出来,道路两旁整整齐齐站满了学生,问讯赶来的家长也自发的加入到送别的队伍,一直延续到几公里外的镇集出头。
灵车缓缓经过,他们肃穆的低下头,眼睛流下伤心惜别的泪水。在村集上生活了一辈子的老者,看着眼前的一幕,也在一旁感叹说:“这么多年了,有这样礼遇的,也就王老师一个人了”。
王怀一的坟址选在村后的一块山地上。灵车到了以后,刘氏嚎啕的哭着从家里赶往坟地,到村头柳树下时,哭声就已经传到了坟地,送殡的老师听到哭声后,行完礼黯然神伤的离开了。
刘氏赶到坟地的时候,只剩村里帮忙的村民自家亲人了。按照习俗,刘氏和子女到了以后,要让家属瞻仰仪容。就在刘氏和子女走到棺材前面的那一瞬间,天上淅淅沥沥的飘起小雨,他们看见王怀一带着一定帽子,穿着他生前最喜欢的那套中山装,静静的在棺材里躺着。
亲人们看到后,呼天喊地的放声哭了起来,刘氏朝着棺材冲了过去,春花也紧随之后,棺材旁边的一位老者在一旁劝解着,大声的喊着:“不要太近,不要把眼泪掉棺材里面,这样对后人不好”。
村民们看着失控的场面,赶快上前安慰着把家属扶到里棺材远的地方,几个大汉上前快速的将棺材盖从后向前推了上去,按照长着的指示砰砰的钉了起来。
刘氏他们都跪在挖好的坟坑前,呼天喊地的哭着到动情处时,声嘶力竭哭不出声时就捶胸敦促,炮章声就着哭声震天响彻,天空受感落下冰冷悲伤的雨滴。
下葬填土仿佛一气呵成,刘氏他们扑簌的眼泪遮挡着视线,当他们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了棺材,只有一方土堆,埋着王怀一的土堆。
在回去的路上,高家大爷看着天空滴下来的绵绵细雨,他有感而发的说:“他对父母的孝顺,在咋们村里没有几个人能的到,一打开棺材天上就下雨了,这是上天有感啊”。
第三十二章 张罗大事
王怀一去世后,学校的那边善后的事是刘氏处理的。
嫁进王家这么多年,刘氏唯一一次自己做主处理的事,就是丈夫的善后。这件事处理的让她自己很得意,因为学校老师都夸她“通达”。
校长看刘氏年迈呈病态的样子,想着王怀一去世后,她又没有什么收入,就把抚恤金全部交到她手上,还联系乡政府部门,为她办理了低保。
她为了感谢校长,给校长买了一套当时最流行的男士西服。她还给丈夫生前关系好的一位老师买了两包《黑兰州》,当时可谓市场上最好的烟,一包十六元。她对自己从来都没有如此大方过。
刘氏第一回自己张罗这么多钱,自己处理这样的事。她被所谓的“好评”冲昏了头脑,想着这些钱给斌儿夫妻,肯定不久就挥霍完了。她听说上村有人放款,打听到相关程序,就将这些钱以放贷的形式,瞒着斌儿借给了村民。
她房贷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了,她另类的做法让村民很看不惯,恶意的添油加醋,到处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当然也传到了斌儿的耳朵里。
斌儿把这些事听在耳里,看在眼里。母亲宁愿将这些钱放贷,也不给负债累累的自己,他在心里慢慢的对母亲有了成见。
有一次,刘氏将钱贷给家族里的一个兄弟,人家的媳妇知道是贷的钱,还要收取利息,就和丈夫吵了起来,话中恶语中伤大刘氏。
斌儿听到后,在家里找刘氏问缘由,刘氏像做错事了一样,用自己这么多年惯用的一招,委屈的坐在床上哭了起来。气急败坏的斌儿把心里的不平,呵斥般的吼给母亲听。
一会儿那兄弟找到家里,刘氏便哭诉着要钱,说不贷给他了那兄弟置气一样当面还上利息,说没有本金。那次闹的很凶。
自此以后刘氏和儿子的关系紧张了起来,毕竟互相撕破了脸。家里吵闹的事经常发生,有时候斌儿和刘氏吵,有时候郝氏和刘氏吵,全因为刘氏不给他们抚恤金的事,矛盾正在一步步激化。
王怀一去世后第二年春天,斌儿和妻子收拾完东西准备去郝氏娘家。平时早起的刘氏直到早饭时间都没有起床,小孙子跑到她的床前关切的问及时,她虚弱的翻了一下身,说自己不舒服。
不料,刘氏翻身后,便咳嗽不止,伴着几声急切的咳嗽声,她张口向地上吐了一口鲜血。随后伴着咳嗽,不住的有鲜血吐出。
刘氏被自己的症状吓到了,感觉自己病的严重,看到斌儿进来后,他嘴里念叨着:“娃娃,我这回病严重,你就带我去医院看看吧”。
斌儿听到后,转过头离开时生硬的说:“让村大夫看完之后,如果不见好,我就带你去医院,行不行?”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刘氏在床上边咳嗽边呻吟着。一会儿村大夫来了,他看着咳嗽吐血的刘氏,还是用他那富有代表性的微笑笑了一下,不慌不忙的测着血压,把着脉。
测完后,他胸有成竹的开具处方,取来药为刘氏输上,刚开始时刘氏还咳血不止。大夫就靠着墙坐了下来,眼神中充满笃定,有大夫在大家看着心里也有底。半小时后刘氏咳嗽停了,然后她虚弱的睡着了。
大夫看刘氏睡着了,下床后轻声的给斌儿说了声没事了。中午时分刘氏醒了,斌儿看刘氏已无大碍,就带着妻子继续去了郝氏娘家。走的时候安排三多一直守着刘氏,伺候着她输液。
刘氏苏醒后,看见照顾自己的三多,她神神叨叨的说:“昨晚我梦见你大伯了,他坐在以前老院的走廊上,嘴里笑的很甜很甜,像抹蜜一样甜,他边笑边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给了我。我觉得今天全应验了,一早就开始咳嗽吐血,这是你大伯关照我原因啊”。
第三十四章 果不其然
金钱对刘氏来说就是催眠的魔鬼,对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来说就是砍断母子之的利器。
那场病之后,刘氏意识到斌儿对自己已经没有一点孝心,冠名在血液里的母子之情,要不是家这个单位的维系,早就模糊不见了。
她也感觉到自己身子出了问题,到处求医问药,每天吃“一大把”不知名的药物,就算稍有伤风感冒也会把她吓个半死,立刻到村上诊所去就医。
毕竟她手里还掌握着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多钱。一直到去世,她都没有将抚恤金交给儿子,或许只有钱才能让她心安。
她在去世前,似乎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一生没有为自己购置过像样衣服的她,那年春节她花了四百多元买了一件羽绒服,但是一直存放在柜子里,没有舍得穿过。
斌儿盯着她手里的抚恤金,也不正经外出打工,整天东游西荡,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从来没有去过饭馆的她,上集的时候带着两个孙子,去了集市上最好的饭馆,点了一大盘肉吃了。孙子告诉了斌儿,那年家里没钱购置年货,斌儿便用此事做为筹码,逼迫刘氏给钱。
三多春节开学的时候,她知道三多要去县城读书,专门跑到三多家里,给三多10元钱。她离开的时候,哭着念叨着:“我的娃,你伯父走了,都没个人好好管你了,拿上这个钱路上渴了就买瓶水喝吧”。
人死了,钱没有花完的笑话还是在她身上上演了。她去世当晚,斌儿迫不及待的找到她的衣服,撕开她用针线缝合起来的衣服口袋,在里面发现用方便面袋子装着,外面用橡皮筋缠着的2000元钱。
那天晚上,春花和三多母亲说了很多很多。他们唏嘘的说:“他大伯母也是个苦命的人,早知道那样还不如将钱全部交给斌儿,要怎么花就怎么花去吧,没了再说,至少在生前在不用受那么多怨气了”。
刘氏丧期过了头七后,村里人显得不再那么忌讳,他们有时也哀叹着提起刘氏身前身后的事。
立秋后几场大雨,天气逐渐转凉。又是一个下午,在巷子口的梨树下面,村里的妇女又聚集在那里闲聊干起手工活。
他们张家长李家短的拉着闲话,蔡家夫人也早早的到场了。她看马家夫人今天没有在,像发布重大新闻一样,她突然插了一句话,神神叨叨的说起了那天下午的事。
她故作紧张的说:“我就说吧,没有换牙的孩子,说的话准的很呢,马家老四说刘氏去世就秋天了,果不其然,刚入秋就去世了”。她边说还边惟妙惟肖的模仿着马家老四的样子和声音,听得让人一阵毛骨悚然。
就在蔡家夫人话音刚落下时,马家老四从柴垛后面跑了出来。大家纷纷抬起头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看到别人都在看她,又像做错事了一样,羸弱的推了回去。
莞尔一阵狂风穿过人群,带起一抹细土,钻进那条悠长冷清的巷子,扣响刘氏家的大铁门。回头看时,刘氏正席地坐在门口,穿着生前常穿的那件白底兰花的衬衣,又在那里噗呲噗呲的打理落水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