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愿
前引:虚无
我离开柳镇已然四年了。在这四年里,我绝然没有回过一次家。只在津门求学的业余,做一些苦力罢了。倒并非为着贴补家用,只当作自己抽烟喝酒的小消遣而已。我并不伟大,亦有一些众所周知人所共犯的小毛病。
我为何不回柳镇?大约我自己也不知晓:对于我的故乡,谈不上特别热爱,然而也说不上讨厌。大概也许是心情的缘故吧。
然而,这次我终于回家了。只因了叔父的意外离奇死亡——只有三十五年的寿享。
一待回到家中,母亲导引我去了祖母家。到得厅堂,主座俨然坐着祖母,表情木讷,她无力地望了我一眼,沙哑道:“彬,来啦?”
婶子立于一旁,不住地擦拭泪水,抽抽嗒嗒;堂弟堂妹并都不在在场,大概丧期已过,各自归学了吧。厅堂中央的案几上,俨然摆放着叔父庄重肃穆的遗像——说是庄重,其实只因为这气氛,那照片本身是笑容可掬的。遗像的左下角贴着一张竖条,上面赫然写着:贤弟建峰之神位,黑色墨迹,谈不上颜体柳体,明显是父亲的手笔。
我并未特别哭泣,一如当年溺爱我的祖父因癌症去世时的光景:只在眼角挤出几滴泪来,也并无半声号泣——并非不痛心,实是我天生如此没心没肺。我疑心我上一世大概是个基督徒,因为听老人们说过,耶稣教堂的葬仪上,是不准如中华、印度等荒蛮之地的泼妇那样,拍着大腿根哭天喊地的。
母亲也陪着一起流泪,她嗔怪我的不晓事,然而却又极力给我打圆场,以为我忽而学会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是悲伤过度的缘故。其实那是我在大学失恋时学来的坏习惯。
也许各人均认为我的“心意”已到,便无需深究了。于是各自散去,留下没心没肺的我,默然与祖母坐在那里。
我的叔父在世时,是相当疼爱我的。
一、现状
柳镇并不盛产柳树,村民多以贩枣为生。先前不是这样的,只因县里的一纸政令,所有农民便将良田一律更为了枣林。大概是积极响应国家“转变经济发展模式”的号召吧。 但不幸竟成就了县政府的一项“伟绩”——意外摆脱了多年来国家级贫困县的罪恶名声。
终究是“饱暖思 淫 欲”吧。经济发展了,“第三产业”亦随之兴盛起来了。美容院、洗头房、洗脚房、按 摩 院、练歌房等一应设施栉次邻比,拥挤在小小的集镇道路的两旁,率先实现了“村村通”工程的交通模范省,却在这个镇上,马路因之变得狭窄不堪,以至凌晨时分,交警也不得不劳动大驾,忙于疏通来往的车辆,主要是些贩枣子的大卡车,实在通行不得了。
甚而站街女也蜂拥而来,三五成群,穿着各色暴露的衣服,操着一口淳朴的关东话,热情招揽顾客。所谓“顾客”,无非是些村氓、运输工、枣贩子,都是些起早贪黑奔小康的粗壮汉子,或许已然刚刚小康了的吧。真正的大富贾是不屑与这等末流妓 女交易的。
然而再高贵的妓 女,也还是妓 女。村人的算盘想到的是实惠。正所谓“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
这种风气,引来了乘凉的老者们的愤怒:
“ 教坏了孩子!”
孩子...... ?
倘有烫染了爆炸式黄头发的女孩子走过,老者们便背后慨叹一番:
“哎!现在的女孩子......。
女孩子......?
但或许是良家少女,也未可知呢。每当这时,我为这些女子心内叫屈。
然而终有老农嫖 妓的坊间传闻:被发廊女强拖进包间,须臾云收雨霁,却发现老农身上只有十张一元的皱巴巴钞票,发廊女便一改前颜,严厉起来,留下十张一元的邹巴巴的钞票,将老农推出门外,以刚劲有力的关东方言大骂一声:
“操 你 妈!”
村民们似乎亲见了这付活春宫,谈笑不已,权当饱食后的消化药。
二、王四嫂子
王四嫂子,并非叫王四,丈夫也不叫王四,只因为她姓王,在娘家姐们中,排行老四,依着辈分,我管她叫一声嫂子。
王四嫂子的丈夫金力大哥,是个身有残疾的五十岁汉子,比王四嫂子大四五岁。并无儿女。关于金力大哥的残疾,传闻却有三种:一种是,文革期间,两派互斗,金力大哥并非任何一派,却无辜被流弹击中致残;一种则是,金力大哥醉酒骑着自行车归家,不慎跌落深沟大壑之中,恰值隆冬,冻坏了下身,幸而不死而已;这第三种传说,最为花边儿,说是除夕之夜,王四嫂子承欢受露,金力大哥用力过猛,又兼王四嫂子快感倍至,忘乎所以之下,喊出了:“要死了”的不吉秽语,触怒了神明,于是金力大哥折坏了命根子,作为对他的惩罚。
我疑心多半是第一种缘故。因为若掉入沟壑之中,要么冻死,要么冻醒逃遁,不会只把男根冻断;若是第三种,何以神明只惩罚金力大哥?按那“案情”来说,似乎应惩处王四嫂子的,最不济也得各打五十大板,双双惩罚才是公正的!|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由,确住的就是:金力大哥的命根子坏却了,不再能举事了。
王四嫂子守了他二十余年,未曾离婚改嫁,倒也是极难得的。如今她年已四旬,却还有一段风韵的,尤其胸前那对饱胀的奶房,依然还算坚挺的吧。金力大哥虽然年纪大些,但在贤妻的悉心照料下,倒也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只是终日躺在炕上。
夫妻二人只开的一个“王记馒头房”,维持生计。说是夫妻店,自然只有王四嫂子一人操持。
这是如我这等良善之人的好意。其实我自小便听村里人议论:这金力大哥身有残疾,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又极贫苦的。一个柔弱女子怎能照顾得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呢?久躺的人,是容易得褥疮,烂掉死掉的,不易护理的。于是便有王四嫂子明里卖馒头,暗里却做起了卖 屄 的勾当的传闻——这并非我语言恶毒,实是村民们的谈论,就是那样的写实,我也就无法为长者讳了。偶有谑浪子弟,调戏得委婉些——卖馒头的,也是隐喻她将一对硕大的奶房以极低的价格卖于汉子们品尝——实质还是一样的。
然而,儿时的我,却对王四嫂子有莫名的好感,觉得她是慈眉善目的好女人,我那时奉了母命,去她家买馒头,她总是热情招呼我坐下来,与我说这说那,还喜欢给我讲些故事,夸我是高材生,又有个好爸爸,将来会考上大学,会有大出息的。她对其他小孩,也极和蔼可亲——大概因为自己没有子女的缘故吧。
去她家买馒头,也偶见有不同的男人从她屋里提着裤子走出,满意地哼着黄色歌曲走了。这些男人中,甚至有他们的本家,自然,也有我的本家的。每当这时,王四嫂子收拾好了屋里,便出得屋门来,招呼我进来,首先就是一顿夸赞:
“哎呦,大学苗子!你爸那么有本事,就是将来考不上学,也会把你买出去的。”
在她的眼里,仿佛一切都是买卖了吧。不过在年幼的我心里,那终究是莫大的骄傲,能听到父母那里听不到的赞扬、认可。因此,我一发愿意听从家长的驱使,到她家来买馒头了。她偶尔也会摸下我的头,给予父母爱抚儿女般的关怀——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女的缘故吧。此时躺在炕上的金力大哥,也憨厚地笑着。
然而有一天,我对她生厌起来。
这一日,我照例去王四嫂子家买馒头。王四嫂子照例嘘寒问暖了一番,这次没有碰到有走出的汉子,看来是比较闲的一日。
我给了她五十元钱,但当我等着她给我找零的时候,她却并未像往常那样麻利。她一把握住我的胳膊,神秘道:
“彬。想不想吃馒头?”
其时我正肚饿,便点了点头,正欲自己伸手拿出放进塑料袋的馒头,却被她一把抢过去。笑呵呵道:
“谁叫你吃这个馒头?来,到炕上来。”
于是我便懵懵懂懂被她拉到了炕沿上。她竟自顾自解开了衣衫——里面没有穿戴胸罩,立时一对雪白鼓胀的嫩 奶 儿暴露在我面前。我臊得满面通红。低下了头。站在那不动。
“来呀。上来啊。”
她见我不动,又伸手把我拉近了。
“不想吃奶吗?吃吧。快点呀。”
我迟迟不动,只偷偷瞟一眼她的奶房,其时她三十多岁了吧,又无生育,奶房却硕大而坚挺的。她见我不动,便一下将我的头按进到她的怀中,我感受到她温暖的肌肤,听到她心房剧烈的跳动,以及她微微的急促喘息声。我竟有了一些躁动,我正当青春期,十四岁了,一头扎在她两 乳间,吮吸起来。她的 奶 头挺立起来,人也夸张地呻吟着。她的丈夫金力大哥就躺在旁边,扭头呆笑着。或许我还是懵懂的少年吧,这一切竟使我不安起来,此外我下体莫名的变化,也着实令我恐惧。我急欲挣脱。此时,王四嫂子一双玉手却去扯我裤子,伸到了我裤裆里乱摸一阵。那种感觉,十分难受,并不快慰。
我一把挣脱了她,抄起案几上的塑料袋跑了出去。那五十块钱,却一分没找,丢在了那里
“把儿上长了几根毛......呵呵呵......”。背后传来她的爽朗的笑声。那笑声,今日想来,很是淫 荡。
回家后,母亲问我找的钱呢。我扯谎说丢了。 结果母亲对我一顿竹笋炒豆子的惩罚。自此,我便痛恨王四嫂子,发誓再也不去王四嫂子那买馒头了。
三、 妯娌们
生活总是纷乱无序的。
柳镇的妇女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王四嫂子家的风流韵事,自不必说了,早已沸沸扬扬了。幸而人家两口子并不在乎,更无亲串挂问。这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境界了。
然而换做别家,是经受不起这等闲碎言语的。妇女们没事就东家长西家短。今天传说张家公公偷儿媳,明天传说寡妇养汉,后天兴许就是谁家未嫁的大闺女被糟蹋了.......。 而更可怕的则是,竟然自家人也相互拆起台来。
寡居的婶子的去留,早已不成问题。但是我的父亲,却要养育五个孩子:我、我的妹妹、弟弟,婶子的一双儿女。母亲又不工作。一家人全靠他一人支撑。对于没心没肺的我来说,这也不是难过的事情。
母亲与婶子两人之间,也是有些家长里短的小小摩擦,倒也不成问题的。
我的几个堂叔,蛀空了我父亲那间小小的建筑公司,无利可图了,便纷纷单干去了。这本也无可厚非:有了资本,谁不想自己做大呢?况我父亲的性格,也并不指望他们能与他“同甘共苦",并不以此去苛责他们。这都是因着所谓“兄弟情义”。只是,他们并不曾记得堂兄对他们的半点儿恩惠,却又肆意诋毁,暗地里给予商业上的言语打击。父亲不以为意,母亲看在眼里,怒在心里。
这倒也罢了。父亲不知这段时间是不是因为工地忙,经常很晚回家。而后竟至夜不归宿。那些终日无事可做的妇女们,尤其是我二奶奶、三奶奶(各是我爷爷的两个兄弟的妻子了),还有各个堂叔的夫人们,也就是我的堂婶儿们,瞅出了端倪,总在我母亲面前,暗示一些话语,什么“ 你丈夫怎么不回家啊?”“你是不是每晚一个人睡啊?”之类的无聊发问,也多了起来。我自是心高意大,没心没肺,没时间去管长辈们的事,也管不了这许多。然而我的母亲,每每在我面前诉起苦来,甚而痛哭流涕,如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着实令我烦闷。
是的。村妇们没有读过几句书,包括我的母亲。
四、桃生
桃生,或曰:“逃生”吧。据说他已然去参军了。关于他名字的来历,老人们讲过:他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然而终于躲过劫难,死里逃生了。
桃生自幼父母离异,靠祖父母抚养长大。在我们这里,这叫做:“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对于这类人,倘自己争气,混出名头,倒也是一桩佳话美谈了,村里人会说:“哎呀呀,谁谁谁真是出息了”;倘生平庸常,甚而不学好,男盗女娼起来,便比一般人犯错,恶果更为严重——名誉被打入另册, 永世不得翻身了。
然而,世上终归庸常之人居多。何况。我们的桃生,是个龙阳君子。
那是上小学时,一个与我要好的女同学,向我描述的。
“那天我和我娘去棉花地里摘棉花,就看见桃生光溜溜地跪在地上,蹶着个大屁股。一个大光头的矮胖子,接在他屁股后面,捅来捅去的。咋说呢?又像蚂蚱抱对儿,又像小狗配对儿。 你见过吗?”
“见过。” 我答道。
“就是那个样子。怪笑人的。桃生还乱哼哼呢。
“那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后来,我娘拖着我走开了。我娘还当着我,偷偷骂桃生着实不要脸呢。”
“你怎么知道那是桃生?隔着几丈远呢。”
“我娘跟我说,桃生的身形、声音,她可熟着呢。”
女同学天真地眨巴着眼回答道。
“唔......。”
汉时有位皇帝,爱着他的大臣。两人深夜宫中私话,大臣累了,便枕着皇帝的衣袖睡下了。皇帝动弹不得,想活动,又不忍惊醒大臣,便用刀轻轻隔断了衣袖,悄悄离去。这便是“断袖之癖”的由来。皇帝与 这位大臣的关系,依着人类纯爱的本质,可以算作“爱情”了。而桃生的这事,绝不可归在这类感人的情愫中去。因为据我后来的亲见,桃生确与男人有过于密切的苟且之事,然而他的那些“密友”,也忒多了些。
五、不知几凡
邻庄寡居的五十岁大娘深夜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扛走。第二天清晨,便有村民在马路旁的草丛里发现她的尸身:赤体不挂、两腿大开、阴 门洞 开,有汁液流出、且已凝固。肾脏被挖去。
小王庄某中学同学的奶奶,儿子是精神病,孙子在上学,家贫无依靠,改嫁,据说是嫁给了县里的某位局长的老父亲了,那老头,已有七十多岁了。
王家庄发生一起恶性命案:丈夫在外打工,妻子在家与多人姘居。她竟伙同姘夫甲杀死了姘夫乙,并毁尸灭迹.......。
结末:青春期补偿
或许这是一篇回忆性质的淫 佚之作吧。然而不想作为实录。
我大可以写出一些反映圈地运动、三农问题的文字来。然而我觉得那样太累,况这样做,也未必起到“厚风俗,正人心”的药用价值。这着实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因此,我只截取了人生断面。这却并不能弥补我逝去的青春岁月的缺憾。
我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叔父的丧期早已错过,我破例的回家,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但是,我还不能就这样回津门去。我并未忘却青春期的一点点阴影,或曰“一抹惨淡的悲伤”,那就是王四嫂子!
说来奇怪,王四嫂子何以成为我的阴影,我的悲伤?或许只是一种“心瘾”作祟吧:一种最原始,最冲动的,同时也是最纯真的感情在里面。然而,现实的隔膜,令我的这份原始的冲动,只好算作动物性,纯真不起来了。
没错,在离开家乡回津门前,我花了五十元钱,把王四嫂子实实在在、结结实实地睡了。在她的丈夫金力大哥面前。
原因不得而知,倘执意要说出理由来。那就是,当我这次回家看到她,虽然四十多岁了,依然是挺立的饱胀奶房,——大概是不曾生养的缘故吧?那她的存在,就是为天下男子而存在的吧!而那些男子,我以为并不够格去享受这尊伟大的女体。当然结末是我也花钱去取得了,因此,我也丧失了占有权。
她竟令我想起来“舍身菩萨”。
而金力大哥和我是需要检讨自我的吧。
被人骂做“王八”的人!
在大学里谈的女朋友,还在天津等着我回去,她大概在这样诅咒着我的未来吧!
农村!新农村!
2011年4月20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