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风雨{一}
初夏。油田井下作业公司那一座座高矮不等的建筑物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
两下的太阳又圆又大。
若大的停车场,十多辆大客车相继驶来,东一辆西一辆地停了下来。
其中一辆,车门被打开,年轻漂亮的女车长周小叶走下车来。
她面对西下的太阳,手搭凉蓬,微微一笑,显得那么的天真,浪漫而又有点单纯。
2
井下作业公司机关办公大楼在西下的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壮观。
3
大楼里响起了下班的铃声。
人们纷纷走出办公室,大楼里立刻显得热闹了许多。
4
封言河把一饭盒装进拎兜,拎着,走出了他的办公室,随手带上门。
他同人们朝楼下走去。
人们互相搭话,说笑着。
有人与封言河搭话:“封部长,又一天啦。”
封言河应和着:“是呀,一天天就是这么回事儿,过得太快啦。”
突然,他停下脚步,揉了揉腹部。
与他搭话的那人问他:“怎么啦?”
封言河回答:“没咋的,这两天肚子好象不太得劲儿。”
封言河说着,已和人们下到了另外一节楼。
龚雪手里拿着一文件夹,从单涛办公室那头走了过来。
有人问她:“龚雪,咋还不赶紧走啊?班车可不等人哪。”
龚雪冲那人说:“我刚给单经理传阅完一份文件,把文件送回办公室去,马上就走。”
她随着人们朝楼下走去,下了一节楼,便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她推开她的办公室的门,走进办公室,把文件夹往办公桌上一撂,自言自地说:“回家要紧。”
她把两个饭盒装进拎兜里,拎着,急忙走出办公室,随手带上门。
5
周小叶的大客车里已经上来了几个人。
有一个刚刚落座,就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
周小叶冲他微微一笑,很客气地对他说:“师傅,忍一会儿吧。下车再抽,好吗?”
那人只好把烟重新放进衣兜里。
驾驶座上,五十来岁的岳师傅正靠在靠背上闭目小憩。
周小叶从车长席上拿起一块抹布,不失时机地擦起车窗。
“马大甩”环视了一下车厢,冲她说:“这车里收拾得真挺干净的。”
周小叶随便地问了他一句:“干净吗?”
“马大甩”冲她说:“还中。”
“还中?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太干净,要不怎么还中呢。”
“呀,挑话啦?”
周小叶微徽一笑,问他:“老马师傅,好象一个来月没看见你坐班车了。”
“我退休了,上个月就退了。”
“都退休啦!那你今天还来干什么?”
“开资,今天是退休职工开资的日子。”
“是吗?哎,你不有儿子,也在井下作业公司上班吗?让他替你开了多好,省得你跑这么远。”
“让他替我开?哼!”
“怎么?信不着?”
“马大甩”没言语。
周小叶简单地擦了擦车窗,把抹布放回原处,又问“马大甩”:“老马师傅,你退休了,一个月还能开多少?”
“一千一百来块。”“马大甩”回答说。
“呀!真没少开。”
“开是没少开。一退休,去年和前年给长的那三级工资也就给了。不退休的不给,充咱们油田的风险抵押,这你不知道吗?”
“知道。看起来,退休倒合适了。”
“不合适我还不退了呢。我差两年才到正式退休的年龄,正赶上今年咱们油田鼓励老家伙提前退休,好让咱们油田待业子女接班、招工,想想那三级工资,一退休就不充风险抵押了,钱这东西能先捞就先捞,省得夜长梦多,所以我就来了个提前退休。”
“一个月一千一百来块,真是大工匠了。”
“大工匠咋的?开的再多又有啥用?老百手头上那两钱,共产党早就算计上了。去年,咱们油田那个李局长,刚一上台当局长,就让咱们职工交钱,买什么部分房权;今年又让咱们买全部房权,钱都给划拉去啦!”“马大甩”不悦地说。
周小叶冲他说:“这也不是李局长的事儿呀,国家搞房改,李局长无非就是响应国家号召,领着咱们油田职工早点行动了起来而已。”
“那倒是。李局长算个屁呀?这都是共产党的事儿。共产党最能算计老百姓手头上这两钱。不过……咱们油田也够积极的了。国家房改必定还没全面铺开,好多国家大企业根本没让职工买什么部分房权,全部房权,咱们油田干嘛那么积极呀?这事儿就得往后委,往后拖,要不的咱们油田职工就容易吃亏。真要国家房改搞错了,不搞了,别的大企业没让职工买什么部分房权,全部房权也那么的了,咱们油田却让职工花钱买了,那咱们不吃大亏了吗?”
周小叶让他说笑了,冲他说:“你可真有意思,一线希望也不放过,心存侥幸,国家房改还能搞错了?”
“哼!那也没谁呀。”
又有几个人上了车,其中有马长鸣和戴占峰。
马长鸣见到“马大甩”,与他搭话:“爸。”
“马大甩”只是淡淡地冲他“嗯”了一声。
马长鸣和戴占峰在“马大甩”前排座坐了下来。
周小叶见车厢里的人多了起来,便冲人们说:“请大伙协助我保持好车厢里的卫生。”
有人冲他说:“小周工作真挺负责的。”
周小叶冲那人说:“不负责行吗?干啥就得象啥,吆喝啥。车长当好了,工资,奖金月月都不少开。不好好干,西里马哈的,就得让你试岗,待岗,甚至下岗。我可不想试岗,待岗,更不想下岗。”
“是呀,年轻人真得好好干。”那人冲她说。
“看看我哥,国家正经八北大学生,去年毕业,给分配到哈尔滨一个厂子,那个厂子不咋的,不景气,给职工连工资都开不出去,结果,我哥只好蹬‘倒骑驴’去了。想想这些,我就更得好好干了。”周小叶冲那人说。
“马大甩”有些怒气冲冲了,冲周小叶说:“共产党净瞎整,连大学生都给整蹬‘倒骑驴’去了,这,这还象话吗?”
周小叶逗他:“老马师傅,不用你不同党中央保持一致,说共产党的坏话,说不定哪天让人把你逮起来,我哥蹬‘倒骑驴’都没说啥,干嘛把你气那个样啊?我哥说,大学生也不能一劳永逸,以为念了几年大学,出来就可以端铁饭碗,进保险箱了。那可不行。大学生也得有危机感,紧迫感。”
“反正共产党越来越不给老百姓造福了。”“马大甩”仍然十分生气的样子。
“是吗?”周小叶又冲他微微一笑:“你呀。”
封言河走上了车,周小叶与他搭话:“封部长,你那个电视连续剧剧本《石油河》的事儿咋样啦?我可等着在电视上看哪。”
封言河只是淡淡地一笑,冲她说:“能咋样?还那个样啊!”然后从衣兜里掏出几页叠在一起的稿纸,冲周小叶说:“小周,你的讲演稿我给你写完了,你呆会看看写的行不行。”
周小叶接过那几页稿纸,冲封言河高兴地说:“太谢谢你了,封部长。”
“谢啥?你先看看行不行;不行,我再给你重写。”
“你写啥还有不行的?行,保证行!”周小叶冲封言河说。
岳师傅睁开眼睛,直起身来,扭过头,瞧了瞧车厢里的人,微微一笑。
龚雪上了车,环视了一下车厢,冲戴占峰问:“兵兵还没来哪?”
戴占峰回答说:“还没来哪。”
龚雪从一扇开着的车窗探出头去,朝远处瞧了瞧。
好看到兵兵正朝这边走来,背着书包,一边走一边比划着拳头。
龚雪朝他喊了一声:“兵兵,快走两步!”
兵兵朝这边跑来。
龚雪缩回头,冲戴占峰说:“咱们那儿子真行,赶走还赶练呢,练那拳呢?”
6
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大客车南来北往,一辆接一辆,使道路越发显得拥挤不堪。
几名交通警察正在马路上努力地维护着交通秩序,他们指挥着车辆,行人,忙个不亦乐乎。
周小叶那辆大客车开了过来。
大客车里几乎坐满了人。
岳师傅手把方向盘,全神贯注地开着车,不时地鸣喇叭。
有一人把头探出车窗外,站在过道上的周小叶忙冲他说:“师傅,别把脑袋往外伸。现在正是下班时间,外面车多,高峰期,看刮着。”
那人听话,把脑袋缩了回来。
封言河临窗而坐,望着窗外。
马长鸣冲身旁的戴占峰问:“队长,这回买全部房权,你家有钱吗?”
坐在他前排座的龚雪回过头来问他:“小马,你家有钱吗?”
“没有!”马长鸣直言回答。
龚雪冲他说:“你家那楼三十七平,一室一厅的青年房,交不了几个钱吧?”
“那也得四千多块呀。”马长鸣冲她说。
戴占峰后排座坐着的“马大甩”往前探了探身子,轻轻拍了一下戴占峰的肩膀,冲他说:“哎,你是干部,队长,又是劳模……”
“别提劳模好不好?”戴占峰回过头来,冲他不高兴地说。
“好,咱不提劳模。戴队长,你对国家搞房改,咱们油田让咱们买部分房权,现在又让买全部房权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让你买你就得买。”戴占峰冲“马大甩”没好气地说。
“马大甩”不悦地冲他说:“你看你,说话没个好动静,都熟头马面的,干啥那么冲啊?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国家搞房改,咱们油田让咱们买完部分房权,现在又让买全部房权有什么看法,可你……”
“唔……”戴占峰只好冲他说:“对不起啦。”
马长鸣回过头来,冲“马大甩”说:“爸,挑啥理呀?谁冲你说话还非得面带笑容是咋的?”
戴占峰冲“马大甩”说:“老马师傅,对国家搞房改,咱们油田让咱们买完部分房权,现在又让买全部房权,我啥看法也没有。我只知道共产党也不该谁、欠谁的,非可谁的屁股底下热乎。”
戴占峰说完,扭过头去,不再理睬“马大甩”了。
“马大甩”讨了个没趣,坐正了身子,叹了一口气,说:“嗐,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共产党为人民谋幸福……哼,屁吧!”
周小叶卟哧笑了,冲他说:“老马师傅,别唉声叹气的啦。唉声叹气能解决问题是咋的?唉声叹气谁又能可怜你呀?我哥是大学生,蹬‘倒骑驴’都没唉声叹气的,你还唉声叹气的干啥呀?我哥说,一个人不管遇到啥事,关键的是想办法解决,怨天忧人,发牢骚,探讨对不对,那都是消极的,是无能的表现。我也真佩服我哥,给他分配的那个厂子给职工开不出资,他就上劳务市场重新找工作;合适的工作一时找不到,他就先蹬‘倒骑驴’挣钱,一直要蹬到找到合适的工作为止。看看我哥,多了不起呀!”
“哼!我,我可没你哥那两下子。”“马大甩”冲周小叶说,仍然一副岔岔不满的样子。
7
此时。封言河的家里。
封晓飞正坐沙发上弹吉他。她使劲儿地弹了两下,然后把吉它扔在沙发上,噘着嘴走向厨房。
厨房里,张伟群正在切菜。
封晓飞站在厨房门口,冲张伟群说:“我爸可真是的。”
“晓飞,别说你爸啦。”张伟群一边切菜一边冲封晓飞说。
“我爸要是能舍得给我两千,让我给我们汽修厂党委书记点上‘炮’,不用多了,两千元,我兴许早就定编在我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了。我技工学校毕业就在我们汽修厂团委帮忙,现在都快帮两个月的忙了,如果我爸为我能舍得花两千元钱……”
“两千元钱?咱们家现在有没有钱你还不知道吗?现在又要买全部房权啦,嗐,两千元钱,目前对咱们家来讲,就不算小数目了,更主要的是……”
“更主要的是,我爸不同意我留在我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他就想让我下到车间学技术,对吧?哼!我爸太那个啦。”
张伟群没言语。
“我爸太舍得为我哥投资了,可对我……”
“你爸舍得为你哥投资,那值得,你哥必定是大学生,美术学院的学生,将来一毕业,有了本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可你呢?如果你也要学本事,也需要投资,你爸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为你投资的。可你今天需要你爸投的是什么资呀?”
“妈,又来了。我想定编在我们汽修厂团委,本意就是图干净,图轻巧,这是混的思想,以其昏昏,使人召召,在精神上也是自我淘汰,这个社会不允许谁混……这话,我爸跟我磨叨多少遍啦,所以,他不会为我投那份资的,对吧?”
“晓飞。”张伟群停住了切菜。
“妈!”
“嗐。”
“我爸最能大惊小怪,啥事一到他那儿,就骇人听闻了,总是以后以后的。以后怎么啦?别把以后说得令人担忧。社会是向前发展的,向好的方面发展的,未来也是光明的,令人乐观的。企业年年喊精减机关干部,可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机关干部一个个不照样干得好好的吗?最起码我们油田的机关干部是这样。共产党讲安定团结,啥事不会弄得人们诚惶诚恐的。”
“你呀。可是,就你这个条件,在机关当干部,还是随时有被优化,精减下来的可能。”
“我条件咋的啦?”
“你必定才是技工学校毕业的,文凭稍差一些呀?”
“文凭?妈,我们汽修厂机关干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的文凭都是假的。他们能弄假的,到了关键时刻,需要我也得弄个假文凭,我也照样能弄到。”
“可是,共产党真要下狠心了,彻底下狠心了,宣布假文凭不好使了,你又怎么办?”
“共产党不狠心?下不了。我还是那句话,共产党不能故意弄得人们诚惶诚恐的,假文凭铺天盖地,一下子宣布不好使了,得影响多少人的利益呀?共产党干啥事也得悠着点。”
“悠着点?那可不好说。那几年,谁寻思粮食本能没用了呢?可捂扎捂扎,不知不觉,有意无意的,共产党真就让它没用了。结果,老百姓又咋的了?不还得受着吗?妈在粮食本上攒了上千斤粮食,结果……嗐,当时妈还不如不攒了,都买出来,换鸡蛋吃好了。”
“妈,你可不能说共产党的坏话呀。”
“妈不是说共产党的坏话,有些事也不是共产党好不好,坏不坏的事儿,而是大势所趋,谁也搪不住的事儿,晓飞,你爸确实喜欢你学的那个技术呀。你在技工学校整整学了三年内燃机专业,定编在团委当干事,可就荒废了。下到车间,继续学下去,掌握一项本领,在这个世界上确实能理直气壮地活下去。”
“妈,我还是那句话,你别忘了我是啥品种。我是一个女孩,干嘛非得象要求男孩那样要求我呢?今后,我嫁给了西阳,有西阳能在这个社会上闯荡起来,撑起腰杆子来也就行了呗,干嘛还非得琢磨我怎么怎么理直气壮地活下去呀?女人就是这么回事。就说日本最有名的电影明星山口百惠吧,人家演电影演的那么好,为什么都不演了,专门在家里伺候自己的丈夫呢?妈,可怜可怜我吧。下到车间修那些破车,真没有在机关当干部干净,自在呀。妈,你不喜欢看到我整天干干净净,苦不着,累不着的吗?”
“嗐”张伟群不言语了,继续切菜。
8
清悦住宅小区的大门外面,此时显得十分的热闹:卖菜,卖水果,卖鱼,卖肉的摊床一个挨一个地摆在大门口两侧;叫卖声此起彼伏;一辆辆大客车从不同方向相继驶来,停下;大客车喇叭声声,不绝于耳;大客车停下之后,车门大开,人们纷纷下车;下了车的人,有的直奔摊床,有的直奔小区的大门……
周小叶的那辆大客车的车门大开,也正在下人,其中有封言河,戴占峰,“马大甩”,龚雪,兵兵,马长鸣等。
最后一个人走下车,周小叶便关上车门,冲岳师傅说:“走吧,岳师傅。”
岳师傅起动了车。
周小叶走向副驾驶的座位,在座位上坐下后,便从衣兜里掏出封言河给她写的那篇讲演稿,打开,看了几眼。
岳师傅开着车,缓缓地离开了清悦小区那喧闹的大门口。
周小叶冲他问:“岳师傅,你看封部长给我写的这个讲演稿的题目起的咋样?”
岳师傅问她:“啥题目?”
“人间自有情暖在。”
“起的不错。”
9
封言河的家里。此时,张伟群把刚切好的菜放进一个盆里,洗着。
封晓飞仍然站在厨房门口。
张伟群一边洗着菜,一边冲封晓飞说:“妈也愿让你定编在你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看着你干干净净,不脏不累的,这心里也得劲儿,可,可你爸说得也在理呀。”
“妈,你还是站在我这边吧!”封晓飞冲她说。
门铃响了。
张伟群冲封晓飞说:“快给你爸开门去。”
封晓飞赌着气:“他有钥匙,自己不会开呀?”
“有钥匙不得现掏吗?你爸按门铃都按惯了,单位远,晚上下班坐班车,总比咱娘俩晚到家,一到家就按门铃,净等咱们给他开门了,今天也照样。快给他开去吧。你爸把你养这么大,你少跟他耍点脾气,让他生气啦,嗐,跟他有个亲热劲儿吧。”
“我咋跟他没亲热劲儿啦?谁让他不让我定编在我们汽修厂团委啦!”
“你呀。”
“他要是让我定编在我们汽修厂团委,并舍得为我投资,我保证成天喊他万岁。”
“那倒不必要。”
门铃又响了。
张伟群冲封晓飞说:“快给你爸开门去吧。”
“哼!”封晓飞不情愿地走向小厅,开开了家门。
封言河拎着拎兜走了进来,随手带上了家门。他站在门口,见跟前儿没拖鞋,便冲封晓飞说:“给爸爸找双拖鞋来。”
封晓飞在沙发跟前拣起一双拖鞋,当不当,正不正地扔到了封言河跟前,扭头走了。
封言河望着她的背影,有些生气,稍许,弯下腰,脱去脚上穿的那双鞋,拖上拖鞋。
10
晚霞烧红了大半个天际。
远处,清悦住宅小区楼房林立。
野外,封晓飞和李西阳并肩走了过来。
李西阳冲封晓飞说:“我太唬了,那年,上咱们油田,上我大爷家撞门,自己啥水性都不知道,硬充好汉,往水里一蹦,结果……”
封晓飞冲他说“要不是我爸,你早就‘杆’啦,还有今天?”
“那当然。叔的水性太好啦,三两把就把我弄上岸来啦。”
“你也真行,没忘了我爸,年年上咱们油田,上你大爷家撞门,都到我家来看看我爸。”
“那能忘了吗?叔对我有救命之恩,忘了还叫人啦?”
“后来,怎么就那么寸,你大学毕业正好就分配到咱们油田,分配到井下作业公司,和我爸爸在一个单位,一个办公大楼里工作了。”
“这下子,我对叔又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在我的心目中总是那么的老成持重,为人也特别好,我特别敬重他,所以,我跟我叔的感情又加深了一步,我们的关系已经是一种特殊的关系了。也正因为如此,当别人把咱俩往一块儿撮合时,我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封晓飞忙问他:“那,你之所以和我谈恋爱,就是因为我爸爸吗?”
“那当然不是了,主要的还是你。搞对象终身大事,可不是看谁面子不面子的事。你长的也也挺漂亮的,另外,叔跟我也说过,说你除了有点娇生惯养,怕脏怕累外,别的大毛病还没有,所以我愿和你谈恋爱。哎,叔说你有点娇生惯养,怕脏怕累,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一个劲地想定编在你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就证明你有点怕脏怕累。在团委当干事,属于机关干部,确实比下到车间修车干净,自在呀?”
“那当然了,可惜我爸……嗐。哎,西阳,我得问你一句,象电视,电影里那样爱,爱地问你一句,你爱我吗?真爱我吗?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要不的,我心里没底。”
“看你。不爱你,我能整天跟你这么扯吗?这可不是在我们大学的校园里,一些个大学生谈恋爱并不是为了结婚,成家,而是为了逗趣,闲扯蛋,寻求刺激。他们前程未卜,毕业后还不知道往哪儿分配,去向如何,真要男女双方天各一方怎么办?所以,好多大学生谈恋爱并不是真心的。可咱俩却跟他们不同。咱们工作已经确定,今后不出万一,也不会天各一方了,所以,咱俩的恋爱是实事求是的,早已进入了实际性阶段,而且,咱们两人都全力以赴地投入着感情,使咱俩的恋爱不断地升温,可以说,咱俩现在已经达到了柔情似水,如胶似漆的地步了。咱俩谈恋爱根本不是闲扯蛋,就算一开始是闲扯蛋,现在也变成真事的了。”
李西阳眉飞色舞,故意比比划划地侃侃而谈,把封晓飞逗笑了,冲他说:“你真能白唬。”
李西阳一笑,冲她说:“跟自己亲爱的就得这样,咋逗咋来,有说有笑,愣侃一个点儿的才有意思。”
“我也喜欢我未来的丈夫是个‘活宝’,整天能逗我笑。”
“这点,我绝对能做到。”
封晓飞有些激动地说:“西阳,我可是实实在在地喜欢你呀!喜欢你喜欢得都如醉如痴了。真要有那么一天,你把我甩了,我会发疯的。”
“是吗?”李西阳一笑,对她说:“难得你对我痴情一片,情有独钟,所以,我决不会干那种无情无义的事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事情总是千变万化的,特殊情况总是难免的。”
“那……”
“那那啥?”封晓飞忙问。
“那我希望你也不要发疯,要坚强,因为好小伙有的是。”
“对!不发疯,发疯是无能的表现。要坚强。但坚强归坚强,我可不寻思别的小伙,别的小伙再好,也跟我没半点关系。我要冷静下来,面对实际,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措施,追回我们的爱情。”
李西阳让她说笑了:“呀,你也侃侃而谈了。”
“差啥呀?跟啥人学啥人,你能白唬,我也能白唬几句。”
李西阳表情稍稍严肃了一些:“晓飞,啥事儿确实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谈恋爱也不是没有坎坷的,只要你别做叫我失望的事……”
“呀,你对我要求得也太苛刻了吧?我能事事都做得叫你那么满意,打你心上来吗?”
“那倒是。人各有志,为人处事的方法,角度也都不一样,我不能按我的思想去硬要求你,那样做也有点欺负人,可是……我们两人还是尽量别做叫对方失望的事吧。”
“可我真就做了一两件叫你失望的事儿了,你咋办?”
“这……为了我们的爱情,我好象应该原谅你。”
“呀!还好象应该原谅我。反正,我就是做了一两件叫你失望的事儿,也不有损我的形象。我呀,不是令人失望的女孩。就外表,还有内心世界而言,我都可以说,我是一个好女孩。”
“我也衷心地希望我未来的老婆是一个挺不错的女孩儿,挺不错的女人。”
两人边说边朝前走,很快地走上了一条林荫小道。
11
此刻。一水泡边上。
周小叶和年仅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二乖正在捞鱼食。
周小叶站起身来,看了看手中的罐头瓶子。罐头瓶子里已经有了半下鱼食了,她便冲二乖说:“二乖,走吧,我看,足够你家金鱼吃一个星期的啦。”
“好吧。”二乖说完,站起身来。
12
此时,封晓飞和李西阳沿着林荫小道并肩走着。
李西阳冲封晓飞说:“我真的太喜欢我叔了。”
封晓飞冲他说:“咱们先不谈我爸好不好?还是继续谈谈咱俩吧。”
李西阳冲她说:“谈我叔,其实也就是谈咱俩。我太喜欢我叔了。我都想过了,想过给我叔当养老女婿。”
“真的?”封晓飞眼睛一亮。
“嗯。当然了,叔不会怎么同意我当他什么养老女婿的,最起码不兴提养老女婿这个词。”
“为啥?”
“因为我也有你父母,他们都健在,我父母就这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一提养老女婿,我叔会怕我父母的感情受不了。”
“可也是。”
“不过……”
“不过啥?”
“不过,我和你结婚了,我就搬你家去住,借口就说是为了住房的事。真要搬你家去住了,实际上我也就等于‘倒叉门’了。”
“可不是咋的。”
“咱们不提养老女婿不养老女婿的,我父母心里也就能平衡了。再说,我父母又都在抚顺住,我离他们太远,工作在这边,婚后不可能搬他们跟前儿去,所以,我到你家去住,他们也会理解的。”
“就是嘛。应该搬我家去住。我爸是科级干部,那年我家分房,正赶巧,科长级以上干部有点特殊待遇,我爸就分了一个大房,六十三平,三室一厅的。这房不小啦,我结婚再一搬出去和你住,我爸和我妈住那么大房有啥用?多空呀!给咱俩腾出一间不满可以吗?再说,我大哥现在是一个挺有名的美术学院的大学生,本科大学生,了不起,将来毕业,说不定到哪去呢,他肯定不能回咱们青平市,更不能回咱们油田,所以,我爸我妈很容易给咱俩腾出一间房子来的。”
“那倒是。不过,我可不是为了占叔和婶的什么便宜。啊,刚结婚就挤人家老两口子呀?不,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在叔跟前儿,我能更好地孝敬他老人家。反正,我太喜欢我叔了。”
“这我知道。”
“哎,晓飞,你家的楼房是六十三平,三室一厅的,这回买全部房权得不少钱吧?”
“我爸大体算了一下……别看我家房子比较大,可我爸工龄比较长,油田给职工买全部房权的优惠价格和上次买部分房权一样,是按工龄长短给的优惠价格,所以,我们家这套住房,比年轻一点的职工的五十五平的楼房多不多少钱,可,可那也不算少,得九千多块,将近一万块哪!”
“那你家现在有一万块吗?”
“那你猜呢?”
“我猜不能有,因为你们家的情况我也挺了解的。”
封晓飞停下了脚步,望着李西阳。
李西阳问她:“你要干什么?”
“别明知故问。”
“这……”
“这这啥?这地方没人,再亲亲我,谈恋爱不亲嘴没意思。”封晓飞说着,往李西阳跟前靠了靠。
“呀,又弄出情绪来了。”李西阳捧起了封晓飞的脸蛋,照着她的嘴唇使劲地亲了一下。“
“再来一个!”封晓飞干脆靠在了李西阳怀里。
李西阳搂着封晓飞欲再亲时,周小叶和二乖走了过来。
周小叶和二乖一愣。
李西阳和封晓飞只好分开。
周小叶和二乖强憋住笑,低头紧走了几步。
走出了老远,两人才放声大笑。
二乖冲周小叶说:“哎,小叶姐,等你将来搞对象时也得这样,现在的电视,电影里搞对象全亲嘴。”
“我才不那样呢,那样太俗。”
“别吹,到时候你亲得更欢。”
13
封晓飞和李西阳走出了林荫小道。
李西阳冲封晓飞说:“晓飞,出于对你的一片好心,我想给你提个建议。当然是建议,所谓的建议就是希望,就是供你参考,并不是非让你那么做。”
“这我知道,提吧。”
“我看,叔的观点还是对的,所以,我希望你别琢磨定编在你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了,下到车间去吧。你在技工学校学的是内燃机专业,多好的一门技术呀。这门技术你整整学了三年,下到车间去,继续钻研钻研,将来,你确实可以吃挺好的一碗饭。”
“那可不行,车间那活……”
“又脏又累,对吧?你呀。”
“西阳,你这个建议我不能接受。我也希望在我想定编在我们厂团委当干事这件事上,你别跟我爸爸一个腔调。将来,你看着我在团委当干事,是一个机关干部,干干净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心里能不得劲儿吗?”
“是呀,是挺得劲儿的。可好景能长了吗?以后,你在团委,在机关混不下去了,客观情况,好多好多客观情况,不允许你在团委,在机关混下去了,你可怎么办?”
“看看,你太和我爸一个腔调啦,总以后以后的。以后再说以后的,走一步是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最起码我眼时还能混下去。反正,现在让我下到车间去,一天天弄得那个样,你看着心里得劲儿呀?”
“弄得哪个样?车间也并不是非人呆的地方。”
“可相比之下,还是在团委,在机关轻闲,自在,干净。我在我们厂团委帮忙帮了两月,可是深有体验哪。”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在团委,在机关,对你来讲都是个混,因为你的目的就是图轻闲,自在,干净,这本身就意味着混。”
“你跟我爸太一个腔调了,不过,你还得加上一句,说我是以其昏昏,使人召召,在精神上自我淘汰。反正,谁活着都图轻闲,自在,干净。”
“你呀。”
“西阳,别跟我爸一个腔调,总以后以后的啦。以后也没啥了不起的。我还是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是一步,以后,我学着会来点儿事,学着会看领导脸色行事,哼!在团委,在机关我还是能站得住脚的。”
“你呀,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是一步,会来事,会看领导脸色行事……”李西阳一笑:“纯粹是混。”
“西阳,别说这些啦,反正我是特想定编在我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了。”
“这……我没权利反对。就是你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了,我也没权利反对,男女平等,女人有自己的自由嘛。况且,作为一个大男人,得宽宏大度,有些事儿能依着老婆的就得依着,只要这事不是大逆不道的,不明显是错的就中。”
“就是嘛。本来我想定编在我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就不是什么坏事,不是什么歪门斜道的事,只是你和我爸跟我看问题的角度,观点不同而已,西阳,我想定编在我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你不但不应该反对,必要时还得支持我,哪怕是违心的你也得支持我。”
“嗬。”李西阳冲她一笑:“得寸进尺了。”
封晓飞说:“谁让你是我未来的丈夫了呢。别的男人支持我,我还不让呢,我怕你吃醋。”
“别的男人干嘛管你那事呀?晓飞,不管咋的,我看叔的看法你不能不往心里去。总之,在你应不应该定编在你们汽修厂团委当干事这件事儿上,我和叔的看法还是一致的。”
“那我问你,将来在这件事上,我和我爸明显地发生了分岐,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我爸那边呢?”
“这……”
“这什么?快说!”
李西阳又是一笑,冲她说:“我好象应该站在我叔那边。”
“为啥?”
“因为,一是叔的看法对;二是我特别喜欢他,不想让他伤心,失望,我和叔的看法一致,却和他背道而驰,这不明显的没把叔放在心上吗?叔能不伤心,失望吗?”
“看起来,你和我爸的感情是真深哪!”
“那当然。”
“那你就不怕我伤心,失望吗?”
“不怕,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也同样喜欢我叔,让我选择站在谁那边,我肯定有难处,不能兼顾双方,由于我和我叔的看法一致,我便站在他那边,这也合乎情理,所以,你伤心也不会太伤心,失望也不会太失望。”
“那可不一定,西阳,到时候,我看你还是站在我这一边吧。你帮我劝说我爸爸,我爸爸信任你,你说啥,他往心里去;我再把我妈妈争取过来,我爸也就能依我的了。”
“你想搞统一战线?”
封晓飞说:“有那么点儿意思。”
两人边说边朝前走着。
不远处,“马大甩”正伺弄着自己的一块小片开荒地,细细地铲着地。
封晓飞冲李西阳说:“走,上‘马大甩’那块小片开荒地去,管他要点小白菜,小箩卜菜。大鱼大肉都吃腻了,弄点绿色食品。”
“市场上有的是卖的,管他要干啥?”
“市场上卖的净上化肥,不赶地头上的小片开荒。小片开荒种的东西,一般都是留着自己家吃的,所以上的都是有机肥,猪粪,人屎,马尿……”
“哎,你得尊敬人家老马师傅呀,什么‘马大甩’不‘马大甩’的。”
“我不尊敬他?那你呢?凭心而论,你尊敬他吗?”
李西阳嘿嘿一笑:“其实,我也不尊敬他,或者说不怎么尊敬他。他这个人哪,文不文,武不武的,要把他撂在资本主义国家里……”
“他早就喝西北风去了。也就是在咱们国家里,靠着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成全了他。”
“可他现在还挺仗意的呢。”李西阳说
“社会主义优越性也真优越了一些庸才,蠢人。”封晓飞说。
“你可别成为‘马大甩’那样的人哪!”
“干啥?”封晓飞十分不悦地冲李西阳问:“你干啥把我和‘马大甩’比呀?”
“可是,年轻轻的就图干净,自在,也容易象‘马大甩’那样。”
“你放心,我咋的也不会成为‘马大甩’那样的人。”
“这……我坚信。”
13
白天。美术学院一画室里。
封晓安正和同学们做着素描前的准备工作。
一位同学冲封晓安说:“这次到四川写生,少说也得准备一千元哪。”
“是呀。”封晓安冲那位同学说:“我可真不好意思再管家要钱了。我爸,我妈把我从小养到大,没少给我花钱,吃、穿、念书、学画画,钱花海啦;特别是一上这美术学院,我爸,我妈挣的钱,一大半都花在了我身上。我想了又想,真得减轻一下我爸,我妈的负担了。上美术学院,刚上的时候,别人兴许觉得咱们太嫩了点,功夫还差点,有些广告牌,美术装璜,大型的,来钱的,人家不愿用咱们,可今年暑假一过,咱们可就是三年级了,人们也该看重咱们了,所以,今年暑假我就想大胆地闯荡一下,凭自己画画的本事到社会上闯荡一下,挣点钱,争取挣几千,自己准备出新学年度的学费,减轻一下父母的负担。这是我应该想到的,也应该做到的,总指望父母不对。我估计,弄好了,我真能挣几千。”
“对,咱们不应该总指望父母了。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应该学会闯荡社会了。可眼时这一千元钱……”那个同学冲封晓安说。
“是呀,眼时这一千元不管家要又管谁要呢?”封晓安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一美术教师冲同学们说:“这堂课是人体素描课,希望同学们注意观察模特的形体,肌肤,掌握好色调。”
他说完,走向屏风后边,冲一女模特说:“开始啦。”
女模特脱去身上的睡衣,露出白白的肩膀,光光的后背……
14
上午时分。油田客运公司一大院,有序地停着若干辆大客车。
一些大客车的女车长正在擦着各自的大客车。
她们有说有笑,显得很有朝气。
岳师傅正坐在他那辆大客车的驾驶座上,轻轻地转动着方向盘,蹬着脚刹车,检查着车辆有无毛病。
周小叶慢慢地朝这边走来,边走边轻声地念着她刚刚写完的一封信:“哥,我知道你每天蹬‘倒骑驴’都很累,也不一定能挣多少钱。所以我特意给你寄去五百元钱,表示一下妹妹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多买点好吃的,好好保养保养身体。我参加工作一年多了,每月啥都算上能开四百多元钱。爸,妈不仅一分不要我的,而且还象以前那样供我吃,供我穿。我知道他们是啥意思,所以就严格要求自己,从不乱花一分钱,把自己挣的钱全都攒起来,到现在已经攒了五千多块了。哥,我知道现在干事啥都得走后门,拉关系,我倒不赞成这一套,可是,我们暂时又抗拒不了这一套,所以,我想,你要找到一个比较理想,合适的工作,要走后门,拉关系,需要钱,就跟我吱一声,我再给你寄几千去。妹妹,小叶。”
她念完了信,反把信装进了信封里。
她高兴地笑了,脸上泛着红润。
她听到了岳师傅的喊声:“周小叶,快走两步。”
“哎!”她紧走了两步,上了她那辆大客车。
15
白天。油田公共事业公司机关办公大楼,肖莉的办公室里。
肖莉正用拖布拖地。
她拖完了地,把拖布立在了墙旮旯处,然后走到了那面挂在墙上,椭圆型的镜子面前照了照自己。
她朝脑后捋了捋长长的秀发,转过身来时,见对面墙上帖的那张印着不吸烟办公室几个大字的条子的一角有点翘起,便从办公桌上拿起一瓶胶水,过去把它帖好。
李群章推门走了进来,冲她说:“哎,我一会到燃料大队去,中午你就自己买饭吃吧,不用等我了。”
肖莉问他:“中午赶不回来吗?”
“我不想赶回来。怎么?没我在跟前儿,吃饭不香咋的?”李群章逗趣地冲她说。
“快走你的得了。”见李群章欲走进,肖莉又冲他说:“群章,不是我又磨叨着,我知道你工作为什么这么有劲头,下基层,中午能赶回来都不赶回来……我,我还是那个意思,你咋当官,当啥样的官,最好别跟单涛学。”
“看你。”
16
下午时分。封言河的办公室里。
封言河正坐在办公桌前办公,写着什么。
突然,他放下笔,打起电话:“喂……”
“喂……”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西阳吧?”封言河问。
“是的,我是李西阳。”
“西阳,我是你叔。你婶知道你爱吃粘鱼炖茄子,先头打电话找你,你不在,就打电话告诉了我,说她今晚就粘鱼炖茄子。下班后,你就别上食堂吃去了,跟我坐班车,回家去吃。”
“行,叔。”
封言河撂了电话,不由地又揉了揉腹部。
他叹息了一声:“这是咋的啦?咋动不动就肚子疼了呢?”
他无力地,仰面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19
此时,封晓安走到了一个电话亭前,打起了电话:“喂,是井下作业公司党工部长的办公室吗?”
18
此时。封言河的办公室里。
封言河已经坐正了身子,正接电话:“是呀,我是井下作业公司党工部长办公室。你是……”
电话里的声音很清晰:“爸,你是爸爸吧?”
“你是……是晓安吧?”
“是呀,我是晓安。爸!”
“晓安。”封言河惊喜地叫着:“你在哪给我打电话呢?”
“我在我们校园跟前的一个电话亭给你打长途呢。”
19
电话亭前。封晓安正冲着电话说着:“爸,我想了又想,才给你打的电话。我们学院要组织我们二年级的学生去四川写生,时间两个月左右,每人得交费用一千元。如果不交,就不能去了。我知道咱家把一大半钱都花在了我身上,可,可是,这次去四川写生对我来讲很重要,所以,我左思右想,还得让爸爸……”
电话里没有声音。
封晓安显得有些不安。
20
封言河的办公室里。封言河手拿电话话筒,眉头微微蹙动着。
电话里又传出来封晓安的声音:“爸,实在没钱,那就算了。”
“不!我和你妈必定还没拉饥荒,而且,现在手头上还有一千几百钱,留点这个月的生活费,剩下的全给你邮去。”
“爸,我暑假一定要闯荡一下,想办法,靠自己画画的本事挣一些钱,我知道我应该怎样减轻父母的负担。”
封言河显得高兴了起来:“好儿子,能知道减轻父母的负担就是爸爸的好儿子。一个人最终还得靠自己,不能指望,依赖任何人,其中也包括自己的父母。闯荡,大胆地闯荡吧,爸爸支持你。只要你敢闯荡了,爸爸就什么也不怕了,家里缺点钱花,暂过几年紧日子也没啥,以后会好的。”
21
白天。公路上行驶着周小叶那辆大客车。
大客车里,只有周小叶和岳师傅两人。
岳师傅手把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问周小叶:“周小叶,钱给你哥邮去啦?”
周小叶坐在副驾驶座上,回答说:“邮去啦。”
“你真行,知道惦记自己的哥哥。”
“自己的哥哥能不知道忙惦记吗?”
岳师傅微微一笑:“那也证明你是个热情的人,可有的人呢?他们可是冷血动物呀!”
“是呀,冷血动物,扎一针都不见血的冷血动物。活得太没劲了。”封晓飞说。
“他们虽然活着,可也就是一个躯壳了,而你呢?我对你的评价是,年轻,热情,朝气蓬勃。”
“真的吗?”周小叶高兴地问。
“那当然。你可别学冷血动物。你长的挺漂亮的。如果再有热情,有朝气,那别人可就更喜欢你了。”
周小叶天真地问他:“我就想让人们都喜欢我。岳师傅,你喜欢我吗?”
“喜欢,你是一个挺招人喜欢的女孩。”岳师傅微微一笑,冲她说。
周小叶伸起双手,美美地向脑后理了一下男孩似的短发。
岳师傅又冲她说:“你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一棵心不要过早地衰老。”
“我的心可不能衰老,永远不衰老。”
“你长的水水凌凌的,心也得水水凌凌的。”
周小叶又是美美地一笑:“那当然。再说,我还是咱们客运公司的优秀团员。啥样才算优秀团员?得为人有热情,得朝气蓬勃。”
22
阳光灿烂。街里。
冯亚笛骑着摩托行驶在一条马路上。
她骑的较快,也显得很熟练,很地道。
她连着超过了几个摩托,透过她头上戴的头盔的玻璃面罩,可以看到她正自豪地微笑着。
一辆公安警车紧随其后地开了过来。
与冯亚笛的摩托并驾齐驱时,警车稍稍地放慢了一点车速,纪局长从车窗探出头来,冲冯亚笛打着招呼:“哎,冯亚笛!”
冯亚笛把摩托也放慢了一下速度,冲他说:“是纪局长啊!”
纪局长冲她说:“冯亚笛,好潇洒呀!摩托骑得太盖啦!”
冯亚笛掀起头盔的玻璃面罩,冲他说:“盖啥呀?一小般般,有点紧事,开快了点。”
“还是慢点的好,得注意安全哪!”
“嗯。纪局长,干啥去呀?”
“能干啥?看看治安巡逻情况。走啦。”
“走吧。有时间上我们酒家喝酒去。”
“那可得先谢谢你啦。”
此时,坐在警车后排坐的大郑也早已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与冯亚笛打招呼:“冯亚笛。”
“大郑。”冯亚笛与他挥了一下手,也显得很热情。
公安警车加快了车速,超过了冯亚笛的摩托。
纪局长把头缩进车里,回过头冲大郑说:“大郑,这个‘小白梨’真有意思。”
大郑也已经把头缩进了车里,冲纪局长说:“是呀,她也算是女中一豪杰了。按现在的词来说,她也算是个女能人,女强人了。要不是她,胥铁英那个笛笛酒家哪能办成现在这样,兴许早就完蛋了。”
“就是嘛。这个‘小白梨’,聪明能干,小模样也勾男人的魂。”
“我看,如果她确实与两个有权势的男人扯过那方面的事,也值!有的女人论长相没长相,论德性没德性,想和有权有势的男人扯那种事也扯不上。”
纪局长一笑:“那当然。”
“哎,局长,一般啥事你都能知道一点儿内情,这个‘小白梨’真和两个有权势的男人扯过那种事吗?”
“你让我跟你咋回答?有些事你就不要刨根问底,心里明白也就中了。”
大郑一笑:“可也是。不能让你为难。你不好跟我说这事。这事儿牵扯人,最起码牵扯那两个有权势的男人。”
“再说,现在也真开放啊,男女之间那点儿,纯属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没人津津乐道,你也就别刨根问底了。”
23
太阳西下。清悦住宅小区。
一辆辆“电三轮”往来于一条条水泥道路上。
胡永昌推着装满了液化气罐的手推车走了过来。
换罐女工甲,女工乙一左一右地辅助他,推着手推车。
换罐女工甲吹了一声哨子,哨音刚落,换罐女工乙便清清亮亮地喊了一嗓子:“换罐啦!”
24
晚饭后时分。戴占峰的家里。
戴占峰就坐在小厅的沙发上,表情复杂。
他和龚雪那间寝室里。龚雪冲着立柜的镜子,把一件连衣裙穿在了身上。
她朝脑后捋了捋长长的秀发,然后走向小厅。
她美美地伸平双臂,问:“占峰,你看怎么样?”
此时的她越发显得婷婷玉立,戴占峰望着她,由衷地说:“我老婆穿啥衣服都好看。”
龚雪得意地笑了。
戴占峰苦苦地一笑,冲她说:“龚雪,结婚这么些年了,你啥时候给自己买过一件稍稍贵点的衣服啊?照实说,你舍不得花钱,我就应该给你买,可,可这钱……”
龚雪说:“看你,买贵的有啥用?有的女人,几千块钱的衣服穿在她们身上也照样不咋的,可我……只要你瞅着好看,顺眼,我穿啥衣服都行,贵贱能咋的?”
“龚雪,我纯粹是一个大白给,还劳模呢,好意思吗?你也是咱们油田职工,钱也不照我少挣多少,可跟我吃啥,喝啥,穿啥啦?还有咱兵兵,也没跟我吃着啥,喝着啥,穿着啥?我妈有病,我是给她花了一些钱,可花的也是有限,结果她这病也只能维持着,根本没去了什么根儿。我不用当什么大款,就象胥铁英和冯亚笛两口子那么有钱,我也就能把我妈送进大医院,找名医给她看病,把她的病彻底治好了。我妈把我养这么大,饱经风霜,老了老了,借我啥光了?嗐,她的病我无力给她去根儿,结果时好时犯,也拖累了咱们,弄得你和兵兵也跟着我过紧日子。我穷酸酸哪!现在油田又让咱们买全部房权了,好多职工家都开买了,可咱家现在竟然一分没有。真过了‘十.一’,咱家全部房权没买到后,以后想买,油田的优惠价格没了,咱们可就更买不起了。”
“买不起,咱们就搬出去,挑个小一点的楼房,再不行,就搬平房去!”
“那我就得叫人指脊梁骨了。堂堂的劳模,让老婆,孩子跟着往小房,平房里搬,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呀?那,我干脆死了算啦!”
“笑掉大牙就让他们笑掉大牙,只要能跟你白头别老,我就是吃糠咽菜,住露天地也心甘情愿。”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这我知道,可你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不得劲儿。”
“哎,占峰,实在不行,这钱,咱们想法借一借呗?”
“你呀,真有意思。管谁借?井下作业公司跟咱们熟头马面的人是不少,可他们一个个也都是工薪阶层,也都不趁多少钱,现在也都在买全部房权,咋管他们借?再说,我妈有病能有钱借给咱们的,咱们一次一次地也没少麻烦他们,现在还麻烦他们?咋张口啊?你我俩家又净是一些个穷亲戚,不上咱们家划拉来就不错了,还能管他们借钱?拉倒吧!借钱的招就别想了。”
“咋不能想?胥铁英和冯亚笛有钱。我看,你就管他俩借,他俩保证能借。”
“是能借,只要我说一声,他俩保证能借。可我咋去借?人家两口子辞掉油田工作时,也劝我辞掉油田工作,闯荡社会干个体。可我就没干,当然了,我没辞掉油田工作并不一定就是错。关键的是我为什么不辞掉油田工作。我总觉得咱们油田必定是国家大企业,会是一座靠山,一棵让职工遮风避雨的大树,一般情况下不会影响职工的什么利益,让职工吃什么亏的;有各级领导做决策,自己跟着干也就中了;我当队长,顶多是领着几十名工作,风吹雨淋日头晒,吃点皮肉之苦哪不是了;干个体必然得操心,得冒风险,必然得有紧迫感,危机感,必然得自己开动脑筋做决策;我总觉得在油田干我现在这摊工作,当个队长,虽然发不了大财,可必定能保险点,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多少能优哉一点儿地活着也就中了;真要油田有一天万一不中了,天塌有大个,过河有矮子,我也就认了。这是啥思想?这是寄托,依赖思想,现在弄得穷酸酸的,还能脸不红不白的,好意思去找人家胥铁英,冯亚笛借钱?真要人家两口子没劝过我辞掉油田工作还中,可人家两口子一起劝过我,苦苦地劝过我呀!我没听,现在弄得穷酸酸的了,去管人家借钱,这不是当着人家的面扇自己嘴巴子吗?不能去借。我有寄托,依赖思想,穷,就不值得人家可怜和同情,顺理成章,也就不应该得到他们的帮助。”
“我看,你不能这么想。解决困难是主要的。”
“是呀,人有困难,好象不能硬顾自己的脸面,愣要所谓的刚强,想办法解决困难是主要的,可是……嗐,还是不能去借。我无法跟胥铁英和冯亚笛张口啊!特别是冯亚笛,她对我抱的希望最大,认为我会开车,会修车;还会些武术,获得过国家二级武术运动员的证书,曾在全省运动会,武术比赛上获得过拳术亚军,地痞,无赖轻易不敢欺负我;我当队长,按她说的,也显示出一定的魄力,觉得我在社会上也能‘拢住’一帮‘弟兄’,于是,她觉得我优越条件很多,干个体满合适,何必在油田吃大锅饭呢?可我却没按她说的去做,特别叫她失望,所以,我更不能管她借钱了,特别是我后来在咱们油田还弄了个劳模,她就更……”
“更咋的?难道当劳模还当出孽来了吗?”
“不!就劳模本身来说没错,不管什么地方,都需要劳模,可我这个劳模当的就不怎么叫冯亚笛佩服了。”
“为啥?”
“劳模,得看他凭啥想法当的,我有寄托,依赖思想,越当劳模,在冯亚笛看来,我越是死心塌地想寄托,依赖油田了,就更叫她失望了。”
“反正,你这个劳模是真干出来的,吃了不少苦,长眼睛的人都看到了。”
“可我吃的苦……还是那句话,只是皮肉之苦。皮肉之苦只要肯吃,谁都能吃,那不需要特殊的能耐。只肯吃皮肉之苦的劳模,那是六、七十年代的劳模,现代的劳模呢?不仅肯吃皮肉之苦,而且得有决策意识,得有危机感,紧迫感,不怕担风险,不能寄托,依赖,指望国家大企业保着他,依附别人的决策活着,要不的,他不仅不是劳模,而且是一个懦夫,懒汉,庸才。”
“那咱们也得承认,你这个劳模,凭着肯吃皮肉之苦的精神,也为咱们油田,咱们井下作业公司做出了挺大的贡献。”
“这……我问心无愧。在咱们油田,咱们井下作业公司,我还是踏踏实实地干工作的,是比那些出工不出力,油腔滑调,见好处就上,见难处就躲,玩世不恭的人强得多,可,可我必定有寄托,依赖的思想,这不承认不行,现在又弄得穷酸酸的……”戴占峰说着,瞧了瞧龚雪,问:“又要跳舞去呀?”
“嗯。”龚雪回答:“哎,占峰,我天天晚上跳的可都是集体的,属于健身舞,男男女女又搂又抱的,我可不喜欢。再说,让你看着心里也不得劲儿呀!”
“看你说的。我是那种小气人吗?”
“反正,我不能让你心里不得劲。”
“快去吧。”
“嗯。”龚雪显得很高兴。
“你呀,都三十三啦!”戴占峰冲她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都三十三了,在你面前还象个孩子,是吧?占峰。”龚雪很认真地说:“我不想象一些女人那样,在自己的男人面前总那么深沉。在自己的男人面前玩深沉,就是对自己的男人的不信任。一个女人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就应该乐乐呵呵,高高兴兴的。我们得相信自己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他们在,天塌不下来,有点困难也没啥,所以,我们当女人的就什么都不应该怕。一天天忧心重重的多不好呀!那让自己的男人的心里也不得劲儿。”
戴占峰不言语。
“我走了。”龚雪说完,走到门口,甩掉脚上的拖鞋,换上一双凉鞋, 走出了家门。家门被她随后关上了。
戴占峰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棵烟,吸了一口,自言自语:“是呀,我也喜欢自己的老婆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那多好啊!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就不应该让自己的老婆跟着他操心,上火,否则,这个男人就是一个废物,可我……恰恰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大白给。”
兵兵从自己那间寝室里走了出来,冲戴占峰说:“爸,我的作业全写完了,走,再教我一个套路去。”
戴占峰冲他说:“等爸爸抽完这棵烟的。”
兵兵摆出一个架式,叭、叭,飞快地击出两掌,显得有些伸手不凡。